●▄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大清第一纨绔》作者:duoduo 文案 原名《清穿之胤祚》 又名《六爷不登基》《论如何成功脱离团战》《史上最强助攻》《夺嫡团战?我们不约》《六爷别作死》 当胤祚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这哪里是国祚的祚啊,这分明就是作死的作吧? —— 最近康熙很头疼: 最宠爱的儿子胤祚,明目张胆的和太子过不去,隔三差五的大闹天宫,偏偏自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还舍不得不见他。 最能干的儿子胤禛,动不动就撂挑子不说,不耐烦了还捅个马蜂窝撂在他身上。 于是,康熙:老八啊,这个事还是你去办一下吧! 老八怒:合着爷就是给他擦那啥的不成? —— 所以……这是现代宅男变成康熙的儿子,将一池浑水搅的更浑的故事。 注:男主性向为男,不会结婚,和康熙、胤禛之间是纯纯的父子情、兄弟情。 因为男主性向是男,主要写的是和康熙、胤禛之间的亲情,但也不想男主最后孤单一个,或者会给他一个归宿,所以标签定的是纯爱 内容标签:清穿 传奇 主角:胤祚 ┃ 配角:康熙胤禛胤祯胤祥陈拙 作品简评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胤祚自从知道自己名字的那天起,就确定自己的生活必然精彩万分!背靠着康熙和胤禛两座大山,胤祚一路任性到底,拳打太子,脚踢权臣,扫荡各种阴谋诡计,在大清朝活的风生水起。本文集政斗、宫斗、夺嫡、强国为一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男主爱憎分明,聪明伶俐却不失真性情,内心柔软手段却狠辣果断,与康熙胤禛之间的浓浓亲情,更是温暖感人。      第1章      “刘云浩!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林泽那张儒雅清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指着刘云浩的手指慢慢捏成拳,上面青筋暴起。   叫刘云浩的青年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微微低着头,略长的刘海遮住了双眼,显得有些颓废,他对林泽举起的拳头恍如未见,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墙壁上,声音疲惫:“抱歉。我不是不爱阿沫,我只是累了。   “我想有个人,能陪我在迪厅痛快唱、痛快跳,陪我去山顶看日出,去海边玩冲浪,去游乐园坐过山车、摩天轮,我喜欢滑雪、喜欢蹦极、喜欢跳伞……   “可是七年了,这七年,我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医院,约会只能在家或公园,偶尔他身体好,一起去看电影,不能看恐怖片、不能看动作片、不能看喜剧片、不能看刑侦片……   “七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大哥,我真的累了……”   林泽忍无可忍,一拳挥在他脸上:“别他妈说的你多委屈似得!小沫身体不好你是第一天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说的!”   他揪着刘云浩的衣领,又一拳下去。   原本如同看戏一般坐在刘云浩身边的清秀少年跳起来,将林泽一把抱住:“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干什么打人啊?”   林泽一把将他挥开:“有你什么事?给老子滚开!小心老子连你一起揍!”   “大哥。”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别打了。”   林泽的动作僵在半空中,勉强支起一个笑容,道:“小沫这事你别管,大哥一定给你讨个说法!”   林沫叹道:“大哥你别管才对吧?”   “小沫!”   林沫不理他,转向刘云浩,笑容还是那么温和,却带着看得到的苦涩:“云浩,是我拖累了你……”   刘云浩保持着被林泽击倒的姿势,摊在沙发上,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林沫也没法继续,安静半晌后,发现自己脸上的笑容早不知去了哪里,便又想扯出一个,只是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林沫试了几次,才勉强扯动嘴角,觉得嗓子有点干:“这房子……我再住几天,等我搬走了,就让大哥通知你。这是我们一起攒钱买的,你……别拒绝,好歹留个念想……”   “……好。”   “那……那……”林沫张了几次嘴,也没想到还能说点什么,他手有点软,牙齿有点颤:“那……那就这样?”   “那就这样吧。”   刘云浩站起来,直直向门口走去,他带来的少年听到关门声才反应过来,忙急匆匆追了上前,到门口又转身,不好意思的点头笑:“抱歉、抱歉!”   这才开门去了。   林沫愣愣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心中忽然痛的厉害,痛快哭、痛快笑,痛快唱、痛快跳吗?   怎么可能不想……   “小沫,你没事吧?”   林沫迅速回神,淡淡一笑:“能有什么事?”   林泽张口欲言,又忍住,道:“小沫,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那个狼心狗肺的小子好过!”   林沫将一张卡放在桌上:“哥,如果万一……你帮我把这张卡给他,密码是他的生日。”   林泽瞪大了眼:“小沫!”   “他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想玩的东西,这些钱虽然不多,也能支持他玩几年,我耽误了他七年,这个算是一点……”   “小沫!”林泽怒极而笑:“老子和你做了二十几年兄弟,怎么不知道你他妈的还是个圣父!”   林沫苦笑道:“这不是圣父,这是做人的基本底线。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告诉他,我不爱他,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随时和我说,我会成全他。七年了,我现在还是……不爱他。   “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了我七年,我不爱他,可还是把他捆在身边捆了七年,以前我还可以用他心甘情愿来欺骗自己,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大哥,我们不能那么自私……”   脆弱的身体,残破的心脏,何止是不能陪他跳伞蹦极,甚至,连上床都……   他这样的人,拿什么去爱?有什么资格说爱?他有什么权利将那么鲜活的一个人绑在身边?   七年,已经太久了。   “小沫!”   林沫实在无力再说下去,道:“大哥,我肚子饿了,你去五福斋给我买碗粥好不好?”   “你!”林泽气冲冲的离开:“老子不管你们的破事儿了,随便你!”   林沫看着关上的大门,崩的紧紧的身子瞬间松垮下来……   “幸好你……不再爱我,幸好,我也……不爱你。”   不爱吗?不爱啊……   林泽捂住胸口,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七年相濡以沫,虽然谁也没有将“爱”字放在嘴边,但爱或不爱,又岂是说说便算数的……   ——   地下车库。   “浩哥,浩哥,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刘云浩停下脚步,面无表情:“你自己回去吧。”   少年愕然:“啊?”   刘云浩猛地转身,失态的吼道:“我说让你滚啊!听到没有!”   少年这才看清他双眼一片赤红,呐呐道:“浩哥你没事吧!”   刘云浩暴喝:“滚!!!”   “好,我滚,我滚!”少年嗤笑一声走开,低声骂道:“神经!”   刘云浩转身一拳打在墙上,手上传来剧痛,他又一拳打上去——这点痛,怎么够,怎么够?!   一拳比一拳狠的捶在墙上,将墙壁上染上斑斑血迹,口中发出宛如困兽般的呜咽声,痛苦却无力。   一只手悄然搭上肩膀,刘云浩红着眼回头,便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林泽递给他一张支票:“你做的很好。”   回答他的是一枚带血的铁拳,这一拳极狠,林泽直接被打飞,感觉牙齿都松了,还未起身,就被压在身下,狂风暴雨般的拳头接踵而来:“你们这帮有钱人,他妈的是不是觉得什么都可以用钱去买?!”   林泽毫无防备之下,被他压在地上狠狠打了几拳,终于逮到机会,一拳打了回去,趁机翻到上面,冲着那张脸就揍了下去,怒骂:“老子当初花钱是雇你照顾他,他妈的是老子让你爱上他的?”   林泽同样是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按着刘云浩朝死里揍:“你他妈的自己爱就爱了,凭什么勾的小沫也动了心?没有你,小沫也不至于才这么几年就撑不下去了!”   刘云浩忽然失去力气一般,抬手捂住眼睛,摊到在地上,任由林泽的拳头落在身上,半点反应也没有。   如果,想不爱就真的可以不爱,有多好……   林泽打不下去了,就势坐在地上,半晌才低声道:“医生不是说,还有半成希望吗?等他好了,老子负责将他给你追回来行了吧?”   刘云浩依旧捂着眼,声音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你说的对,我不该爱上啊沫,更不该让他爱上我,都是我害了他。”   林泽低头点了根烟,默默吸了几口,才道:“我胡说八道的,你别放在心上。我早知道会这样,还是默认了你们在一起……我想看他笑,和你在一起,他很开心,谢谢你。”   刘云浩紧紧抿住唇,不说话。   林泽道:“不是我心狠,小沫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总觉得对不起你,又怕他走了你想不开……医生说他思虑太重,身体根本就调养不到能做手术的程度,再这样下去,最后一点希望都要没了……”   “而且他最放不下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希望他能走得安安心心……你别担心他受不住,我这一个月一直做着铺垫,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刘云浩哀声道:“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行不行?”   林泽将支票塞进他口袋,道:“拿着吧!他希望你能过你想过的生活,你不是喜欢登山、跳伞、蹦极,看遍大好河山吗?拿着吧,拿着吧……”   慢慢爬起来,向门口走去。   在他身后,刘云浩慢慢缩成一团,哭的像个孩子。   “阿沫……呜呜……阿沫……阿沫……呜……阿沫……”   不远处,林沫捂着胸口靠在水泥柱上,听着刘云浩毫无意义的呜咽声,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   请让我活下去……   求求你,让我活下去……      第2章      “老六,别死……”   模糊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沫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白晃晃一片,看不真切。   浑身又痛又痒,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林沫还是很高兴,因为痛能清晰的告诉他,他还活着,他真的活下来了。   大哥,云浩,还能见到你们真好……   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林沫心中升起一抹疑云:镂空云纹的木质床顶,冰裂纹的床壁,雕百兽的三层上檐挂落,还有挑起的数层帐幔……这是什么鬼?他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老六……”这次声音清晰的响在耳边。   林沫低头,目光落在床沿两只交握的手上,顿时愣住——且不说谁是“老六”,这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是怎么回事?怎么其中一只,像是长在自己身上?   目光顺着另一只手,落在一个光溜溜的小脑门上——辫子?   他确认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会有人对自己开这种玩笑,所以,他这是借尸还魂了?   欣喜雀跃的心瞬间冷却下来,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关系,林沫早已习惯在任何变故前,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是以片刻的默然之后,林沫无声苦笑,罢了罢了,手术失败原就是预料中的事不是吗?   反正,后事都已经安排好了。   反正,该伤心的都已经伤心过了。   反正,就算手术成功,也不过多活个三年五载……   林沫双目无神的看着房顶,眼睛干涩的厉害,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你不许死,朕不许你死!”原本是真切感人的话语,却带着几分恨意、几分狠意说出,将林沫的思绪从一片空白中唤回。   朕?   林沫再次感受到浓浓的违和之意,明明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明明嗓音稚嫩的可以,但语气却沉稳之极,且带着久居高位之人才有的威严霸气。   朕……难道古代的帝王,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威严如斯?   清朝,六七岁的帝王,谁呢?   林沫苦笑,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原因,他和外界接触的很少,从小请家教教些基础知识,后来凭兴趣又学了几国语言以及计算机编程。他在尹泽的公司里挂着技术总监的名头,其实连公司都没去过几次,也就是时不时写个软件什么的,闲的时候再接点学术论文或著作的翻译工作——事实上他挣得这点钱,比起他的治疗费用,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他生活单调,娱乐也就是写字画画散步,听点舒缓的音乐,至于电视剧小说这些可能导致情绪剧烈起伏的东西,他看得很少,所以这道历史题对他来说,真心太难了……   林沫想不出来,也没能再想下去,因为一直埋着头的男孩忽然抬起了头。   眉清目秀、粉妆玉琢,却全然让人说不出“可爱”两个字,因为那双眼沉寂的过分——为什么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会有这样一双宛如历尽沧桑后又归于平淡的双眸?   四目在双方全无准备之时豁然相对,林沫是愕然,而对面那双枯井般死寂的眸子却缩了缩,露出警惕和狠厉之色来,还带着宛如实质的杀意……   林沫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的杀意是如此清晰浓烈,以至于林沫毫不怀疑在下一瞬,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孩子”,就会冲上来掐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口鼻——方才还叫他不要死,怎么突然之间,竟又是要除之而后快的节奏?   尽管林沫对现在的处境一无所知,但不妨碍他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从小在病床上长大的林沫比任何人都能平静面对生死,也比任何人更珍惜生命。   林沫的双目变得茫然,无力的闭上又睁开,口中发出干涩微弱的声音:“水……水……”   片刻之后,手被放开,男孩平静的声音随后在门外响起:“老六醒了,去叫太医!拿温水来!”   林沫微微松了口气,闭上眼睛。   门外一众少女应道:“是,四阿哥。”   四阿哥?林沫猛的睁开眼睛:不应该是陛下吗?   他似乎明白了男孩的杀意从何而来——这世上,既然他可以借尸还魂,自然别人也可以,这位自称为朕,想必生前是某位皇帝?   前世说惯了的“朕”字被人听了去,就算不被怀疑是妖孽,也是大不敬之罪,难怪会想杀人灭口。   不过现在会叫人来,想必已经被他瞒过去了?   也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神智昏昏的人,听不清旁人说什么才正常啊,更何况,他现在这个壳子才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就算清醒着,也不可能这么敏锐啊。   想明白的林沫又喃喃叫了几声“水”,便放任疲惫的身体沉沉睡去。   在这种时候,再多的小心也不如完全放下防备来的让人放心,反正此时此刻,无论有谁想对他做点什么,他都无力反抗。   房间里很快热闹起来,四阿哥让出床沿,看着无意识小口吞咽清水的林沫,神色复杂。   今天是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十五,所以,自己的这个弟弟,算是救回来了?   原本就瞬息万变的夺嫡之战,多了这个以“祚”为名的皇子,却不知会演变成何等局面?   但起码,他再也不会亲耳听到那句“凭什么让我的胤祚给老四挡灾,我宁愿去的是他……”   人人都以为,他和她之间矛盾的根源是老十四,却不知道,早在老六死的时候,那根刺,就已经深深的扎在他的心里。   他知道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情,他在她有意无意的安排下,也听过她的哭诉,说他被抱走后她如何伤心绝望,如何日思夜想,如何偷偷做了小衣服却不敢送去……   说她只有离他远远的,才是对他好……   说皇贵妃派在他身边的奴才离间他们的关系,让他从小对她不亲……   也许这些话都是事实,可是那又如何,在她心里,他就应该替老六去死,他就应该将辛苦得来的皇位双手奉给老十四……   背着逼死生母的骂名,他疯狂的发泄,发泄在自己身上,发泄在打着十四的幌子和他不停作对的兄弟身上,发泄在那些阳奉阴违的朝臣身上……最后逼死了兄弟,累死了自己,成了历史上最勤勉也最刻薄寡恩的皇帝……   真是,何苦……   好,这一世,我还你的老六,这一世,我不和你的老十四去争去抢,看你的宝贝儿子们,会带给你怎样的无上荣光!   “启禀四阿哥,”太医脸上没了前些日子的沉重,带了些许喜色:“六阿哥算是熬过来了,再服几幅药就可痊愈。”   四阿哥面无表情:“这些日子辛苦了,我会在皇阿玛面前替你们请功。”   “不敢不敢,这都是臣分内的事,”太医迟疑了下:“只是……”   四阿哥很不耐烦这些人说话时故意的吞吞吐吐,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只是什么?”   “六阿哥种痘是成了,可是……好似又添了心疾……”   “心疾?”四阿哥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他突然爆出的威势让太医有些瑟缩,战战兢兢道:“这牛痘到底是第一次用在小孩子身上,会有什么副作用谁也说不好,何况,六阿哥身体向来孱弱……”   四阿哥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默然片刻后才问道:“老六的心疾严不严重?”   太医道:“不算太重,可也不轻。若是细细养着,无大悲、大喜、大惊、大怒,少运动,不劳累,宽宽心心,长命百岁也不是不可能,但若是……那就难说了……”   四阿哥坐在椅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作为大清皇子,不能大悲大怒大惊大喜,不能摔跤不能骑马,不能劳累不能忧心,那此生还有什么指望?   好,好,竟还是欠了你的……   他原本并不在意老六的死活,但当得知有人将一百年后才会出现的牛痘之法献给康熙的时候,他却神使鬼差的向康熙提出,先在皇子们身上的试用。他的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救回自己这个注定要死在天花上的弟弟……   然而却不想,连更小的老七老八都没事,老六却差点熬不过来。   他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早已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看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胤祚,他知道,自己还是怕的……   他不敢想,若是老六就这么死了,那个人会怎么想?在她心里,他是不是就真的成了害死老六的罪魁祸首,她是不是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恨他怨他咒骂他和……害他?   在所有人眼中,他刻薄寡恩,他狠辣无情,他睚眦必报,可谁知道,就算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就算全天下人都跪伏在他面前,他的心也是不甘的。   凭什么,一样是儿子,他的确没有十四嘴甜,可是该做的他一样没有少做,怎么就会偏心成那个样子?!最让他愤怒的是,他即使坐上那个位子,即使将她奉为太后,也没有等到她一点点哪怕是虚伪的温暖,只有一次次难堪,一次次逼迫……   她对他唯一说过的软乎一点的话,都是为了老十四,都是为了老十四!   甚至直到最后,她都是带着对他的诅咒和恨意闭上眼睛……   化为幽魂游荡了一百多年,他什么都看开了,唯有这根刺,藏的越深,便扎的越深,刺的越痛……   他本已决定,重来一次,再不会给她伤他的机会……   你去捧着你的胤祚、胤祯过罢,再与我不相干!   却不想,他重生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一败涂地!   本该死在阴谋中的胤祚,竟差点死在他的手里!   他不顾旁人的反对,日夜守在胤祚跟前,终于等到他睁开了眼睛,可是结果却是他又添了心疾……   没有人会知道,如果不是他,老六如今已经死了,他们只会一遍遍的想起——老六之所以会得心疾,是因为他胤禛,想在皇阿玛面前邀功,以致于害了自己弟弟一辈子……   哈!哈哈……   还真是可笑……   “四、四阿哥?”   胤禛闭了闭眼,挥手道:“去开方子。心疾的事,如实禀告皇阿玛就是。”   “嗻。”      第3章      拜常年心脏病所赐,林沫在床上躺了两天,就接受了现实。   就当他转世投胎忘了喝孟婆汤罢,那个世界的林沫,苟延残喘了二十多年,无论是自己还是亲人,早就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心理准备,如今真的走了,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如今既活着,就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可惜,哥哥他们不知道自己获得了新生,在这里,他拥有盼了二十多年的健康身体,还有老天爷送给他的,他在病床上错失了的童年。   想通的林沫打起精神开始观察当前的处境。   他很庆幸自己现在是病号,省了许多繁文缛节,否则皇子身份带来的好处没看见,一堆的规矩就先让他原形毕露。   他很快从奶嬷嬷口中套出了自己的身份。   胤祚,康熙第六子,生母德妃,在诸位年纪相仿的小阿哥中,算是最得宠的一个。那天一醒来就看见的四阿哥,是他同母的哥哥,不过养在皇贵妃膝下。   虽然对清史几乎一无所知,但林沫还是本能的感觉不妙。   祚,虽有福之意,可是也表示皇位,若说学富五车的康熙连这个都不知道,打死他都不信——康熙膝下子嗣众多,有嫡有长有太子,有出身尊贵的,有母族势大的,有羽翼初丰的……这种情况下,将包衣出身的德妃之子以“祚”为名,这是嫌他死的不够快吗?   好在清朝的夺位之争在历史上还算比较平和,没有动不动就暗杀啊,逼宫啊,造反啊,勤王啊什么的,他只要小心点、安分点,想必一个寿终正寝还是没问题的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趁着如今不在宫里,先悄悄的把规矩学齐了,省得被人当妖孽一把火烧了。   不得不说胤祚运气很好,现如今,他和除太子以外的几个稍大些的皇子,都在避痘所里种痘,其他几个都已经活蹦乱跳了,只等他好了,才一起回宫。   因为就胤祚一个病号,所以他的房间难免就成了诸位皇子表现兄弟友爱的主战场,所以几天下来,躺在床上养病的胤祚就对兄弟几个的相处模式了然于胸。   借口养病无聊,胤祚每天将兄弟们留在他房间多坐一会,于是“顺便”知道了外面不少的人和事。比如御书房,比如内务府,比如八旗,比如选秀,又比如他在昏迷期间,康熙曾几度前来探望,并亲自在他床边守了一个多时辰,比如康熙对他们很关心,这里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送到御前,就算一切平安也要每天奏报等等。   胤祚不免带点恶意的想,康熙这么关注这里,到底是紧张自己儿子多些,还是关心牛痘之法是否可行多些?   他在这里日子过得悠哉,却不知替他治病的太医院右院判刘鑫正满头大汗的跪伏在康熙面前。   “谁跟朕说敢拿人头来担保万无一失的?!这就是你的万无一失?”康熙将折子重重摔在他面前,怒不可遏:“朕的老六,差点就死在了你们这群庸医手上!”   虽说出事的只有胤祚,但牛痘之法不可靠,他等于将几个儿子都置身于危险之中,想想都有些后怕。   刘鑫连连扣头:“臣该死!”   康熙冷哼道:“你是该死,居然敢拿朕的儿子的性命去博你的前程、名声,你罪该万死!”   “陛、陛下……”刘鑫哆嗦,康熙这话说得太重,他承受不起:“臣、臣万万不敢啊……”   “不敢?”康熙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退下吧!”   刘鑫既害怕又愕然,心中惶恐到了极点,他宁愿康熙对他像方才一样喝骂斥责,也不愿就这么离开——康熙的诛心之言还在耳边,他还不及辩解,就这么回去,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可是康熙发了话,他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纠缠,知道慢慢的倒退了出来。   不,不会的!   他可是有功之臣,牛痘之法可以灭绝天花,这可是倾世之功啊,陛下乃千古明君,不会因为小小的失误的就杀他……不会的,绝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   他哆哆嗦嗦的想着,哆哆嗦嗦的走着,忽然听到身边有人慢条斯理的说:“刘大人,咱家送你出去吧?”   刘鑫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看着康熙身边得力的人,惶恐道:“不敢不敢!”   梁九功笑道:“刘大人可是有大才之人,日后前程无量,咱家送送也是应该的。”   刘鑫总觉得梁九功的笑容有点可怕,以致他连推迟都不敢了,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跟着走,他不敢说话,梁九功却笑着和他搭话,道:“刘大人勿要担心,咱们陛下最是爱才,有才之士,就算小有瑕疵,陛下也就一笑置之,该怎么用,还怎么用。”   刘鑫不知道梁九功为何同自己说这些,诺诺应是。   梁九功笑道:“像咱家这样的,什么本事没有,也就只能凭了一片忠心侍候陛下,好在陛下也不嫌弃。”   “公公太过谦了,谁不知道公公是最懂陛下心思的……”   梁九功笑容淡了淡,道:“刘大人慎言。”   刘鑫连忙禁声,梁九功却又笑了,道:“不过是心细些罢了,说什么懂不懂的?其实这些都是虚的,在陛下身边服侍,最重要的是忠心——陛下衣食住行,都是经咱们这些奴才的手,若是不能忠心,就算才华盖世,陛下也不会用,是不是?”   刘鑫身子僵了僵,他虽然不太机灵,但梁九功将话说的这么清楚了,他还是能听明白的——你是太医,主子们可是要吃你抓的药,用你开的方子的,就算你医术再好,但凡一丝的异心,谁敢用你?   陛下能容得下有小心思的大臣,可容不下有小心思的太医!   梁九功叹了口气,继续道:“咱家也很为刘大人惋惜啊,灭绝天花,那是多大的功劳啊,只可惜出了六阿哥这档子事儿……六阿哥,唉,真是可惜了!”   “刘大人是为人父母的,应该比咱家更明白做父母的心情吧?”他压低了声音:“说句难听的——旁人的性命,哪怕是千条万条,也抵不过自己宝贝儿子一根手指是不是?”   “刘大人立下大功,本该……可惜了!”   梁九功摇头叹息,却见刘鑫噗通一声跪下来,死死抱住他的脚:“公公,公公救命啊!”   梁九功摇头道:“奴才,可没本事救你啊!”   刘鑫哀求道:“求公公禀告万岁爷,奴才有要事禀报!求公公通禀一声,大恩大德,刘鑫没齿难忘!”   梁九功唇角挑起一丝笑容,口中却叹道:“罢了罢了,咱家就拼着被万岁爷责罚,帮你这一次,谁家咱家心软呢!”   ——   胤祚张着嘴,傻愣愣的看着滔滔不绝的胤禛,再看看跪在地上的宫女们,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他不就是好容易被批准下床,忍不住在地上蹦哒了两下吗,后果怎么这么严重……   胤禛看着胤祚那张茫然的小脸,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怎么会知道,这小小的心疾,会给他的生命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见胤禛终于停下,胤祚忙道:“四哥不用担心,太医说我的病并不严重,只要好生调养,不让它不恶化,就没有生命危险!”   比起前世那颗缝缝补补的心脏,这颗心实在好的太多,甚至他觉得太医是不是诊断错了,这种神清气爽、仿佛整个人轻了许多的感觉,哪里像是有心疾的?   胤禛看着胤祚,那张快活的小脸看不出半点勉强,清清亮亮的眸子溢满喜悦,他语气轻快,甚至有些漫不经心,这反而让胤禛更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至少现在,他是真的没怪他。   等他慢慢长大,知道这一次种痘到底让他失去了什么的时候,又会怎么样?   是依旧这样笑的没心没肺,还是如当年的老十四一样,撕下兄友弟恭的面具,和他斗个两败俱伤?   “哥。”   “嗯?”胤禛微愣,胤祚叫的是他?他记得老九私下里有时候会这样叫老五,但这种过于亲昵的称呼,从来没出现在自己身上过。   是了,他晃神,自己和老六,可不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吗?   胤祚见胤禛脸色不好看,缩着脖子,举手做出求饶的模样,改口道:“四哥。”   胤祚也不是故意的,在前世的时候,他每次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林泽也是这样,嘚啵嘚啵个没玩,末了又自己生闷气,胤祚叫他叫“哥”叫惯了,一时失了口。   胤禛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胤祚哪有什么事,只是看胤禛的脸色阴沉的吓人,才下意识叫了他一声罢了,闻言顺口道:“四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啊?我想额娘了!”   一个大男人这样说话,实在有装蠢卖萌之嫌,幸好胤祚知道面前这个人虽然顶着六七岁的壳子,内里却是个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妖怪,才稍稍缓解了满满的羞耻感——否则对着六七岁的孩子这样说话,他宁愿去死算了!   胤禛盯着他:居然在他面前提德妃,这单纯孩子是怎么养出来的?这蠢东西在德妃面前不会也时常说起他吧?   胤祚被胤禛看的都快哭了,原来穿越成孩子会让人智商也下降吗?为什么他说什么错什么啊!   看胤祚一脸的委屈茫然,胤禛顿时无语,摸摸他的头:“太医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回话。”   顿了顿又道:“回去以后要好好听话,乖乖吃药,你现在不比以前,不能再顽皮惹事了知道吗?”   胤祚乖乖应了。   胤禛叹了口气,觉得比养儿子还心累,可这个原该夭折的小家伙,是因为他才活下来,又是因为他而患上心疾,他没有办法放下他不管。   正要再交代几句,忽然外面一阵喧哗,胤禛皱眉正要发话,一个窈窕的身影撞开门冲了进来。   胤祚诧异的叫了声“嬷嬷”,就被紧紧抱住双腿。   李氏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小主子,小主子……求求你救救富贵儿,救救富贵儿……求求你……”      第4章      富贵儿胤祚这几天听李氏提过,那是大他一个多月的奶哥哥,富贵儿还没满月时,李氏就进了宫,学规矩,调养身体,等着胤祚瓜瓜落地,好成为他的保温保鲜全自动移动奶瓶。   虽然换了芯子的胤祚没有吃过李氏的奶,但他占了胤祚的身子,自认有责任接手先前的恩和怨,弯腰想把李氏扶起来,口中道:“奶哥哥怎么了?是惹事了还是生病了?”   李氏拼命摇着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着他,不起身也不说话,哭的绝望凄凉。   她不肯起来,胤祚小小的个头也扶不动,只得继续安慰:“嬷嬷,你总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才好帮你。是要钱?要太医?还是要我去找谁求情?”   李氏身体僵硬了片刻,又继续流泪。   胤祚茫然无措的望向胤禛:谁告诉我,怎么和崩溃的女人交流?   胤褆从敞开的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虽然他心情很不好,但是还是被胤祚那一脸的懵逼逗乐了。   但下一瞬,他脸色就冷了下去,扶着胤祚的肩膀,将李氏一脚踹开。   胤褆虽然实岁只有十四,但从小练武,一把子气力,他下手极狠,直接对着李氏的脸踹过去,这一脚下去,李氏额头磕在柜子在,立刻就涌出鲜血,脸肿了半边,一张嘴,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   胤禛不赞成的唤道:“大哥!”   胤祚被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醒过神来便甩开胤褆的手,上前去扶李氏:“嬷嬷!”   胤褆沉声道:“老六你过来!”   胤祚怒道:“大哥这是怎么了?便是嬷嬷有天大的错,总要先审了才定罪,怎的进来就打人?”   胤褆气乐了:“小东西脾气倒不小——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就护着她?”   又道:“李氏,御前侍卫就在外面等着,爷怕吓着胤祚才没带进来——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等爷叫人把你拖出去?”   李氏眼中一片死寂,抓着胤祚的手腕不放,胤祚心中有数,知道胤褆并未冤枉她,沉声道:“嬷嬷,你若是有什么话,最好现在就说,胤祚看在嬷嬷照看几年的情分,能分解就为嬷嬷分解一二,若嬷嬷再一味的哭,等出了这个门,嬷嬷想说,也没人听得到了。”   李氏脸上显出希冀之色,抬头看着胤祚,哀哀道:“奴婢犯下大错,不敢苟且偷生,只求小主子,救我富贵儿一命,无论如何,他总是无辜的,求小主子看着奴婢往日服侍还算用心的份上,说句好话,救他一命……”   胤祚来自现代,原就不喜欢株连,认为无论什么事都不该殃及幼儿,正要点头答应,却被胤禛一把扯到身后。   胤禛冷冷看着李氏,道:“要求人也先有个求人的样子!别仗着老六年纪小就拿爷们当傻子哄!”   转向胤祚斥道:“她做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要胡乱答应人,你是皇子阿哥,岂可随意允诺?糊涂!”   胤祚默不吭气,目光看向李氏。   “小主子,奴婢也是受人胁迫,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可富贵儿是无辜的啊……”   看她的模样不像是肯说实话的,胤祚转向胤褆:“大哥?”   胤褆撇了眼李氏,道:“大哥不告诉你,是怕污了你的耳,这种吃里扒外的奴才,死一万次都不够!”   胤祚道:“她是我奶嬷嬷,我不能什么都不问就让你把她带走,大哥。”   胤褆看了眼李氏:“是你说,还是爷替你说。”   李氏自胤祚被胤禛拉开,就失了魂一般坐在地上,一脸死寂,对胤褆的话全无反应。   胤褆嗤笑一声,转向胤祚道:“老六你可知道,为何一样种痘,我们都没事,就你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嗯?”   胤褆咬牙道:“因为我们是种痘,你却是真的染上了天花!这该死的奴才在你擦脸的帕子上蘸了痘浆。”   “她们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便是你死了也只当是种痘失败,却不知道牛痘和人痘症状全然不同……”他冷笑道:“你差点没命,还得了心疾,刘鑫背不动这么大的黑锅,在皇阿玛面前一五一十说了!皇阿玛派人一查,呵,可抓出不少内鬼!”   “嬷嬷……”   胤祚闭了闭眼,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哀,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他一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林沫还是胤祚,只觉得心疼的厉害。   他慢慢走到李氏身前,蹲下,低声叫道:“嬷嬷……”   李氏原本已经绝望,见胤祚过来,心中又生出一丝希望,挣扎着抓住胤祚的手:“主子,是嬷嬷对不起你,嬷嬷死有余辜,只求你放过富贵儿,他只有六岁啊,求求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主子你行行好,嬷嬷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嬷嬷……”胤祚眼泪还在流,手却慢慢抽了出来,慢慢道:“嬷嬷,胤祚的命,也是命……”   胤祚也只有六岁……   胤祚从生下来就是嬷嬷抱着,喂他吃奶,哄他睡觉,教他说话,扶他走路……   怎么就那么狠心……   嬷嬷,胤祚的命,也是命……   胤禛将胤祚扶起来,胤褆声音微提:“来人,把她带走!”   “嬷嬷,胤祚的命,也是命……”   胤祚的话入耳,李氏仿佛失去所有生机,连眼泪都不再流,自己就慢慢爬了起来,望向胤祚:“小主子。”   胤祚静静看着她,眸光清冷,但眼泪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一滴滴的落下。   李氏道:“奴婢欠你的命,奴婢还你……”   胤褆脸色大变,喝道:“你敢!”   猛的冲了过去。   但到底还是迟了一步,胤祚站在原地,浑身发冷,虽然胤禛用最快的速度捂住了他的眼,他还是听到了那一声巨响,看见了红的白的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绽放,甚至溅到了他的衣襟上。   他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那沾了鲜血和脑浆的头颅在他眼前不断的晃动……   “老六,老六!胤祚!”胤禛艰难的扶着胤祚,他虽然心智强大,壳子却只有七岁,只能勉强拖着胤祚不让他倒下。   胤褆大步上前,将胤祚一把抱起来,胤禛道:“我住的近,大哥把他带去我房间吧……我去叫太医。”   胤褆道:“你让他们快点儿!”   一面抱了胤祚快步离开,出门看见两个侍卫,咬牙道:“将她给爷拖出去喂狗!”   原是来示个好的,谁知道竟发生这种事!原本皇阿玛就是担心胤祚的心疾,怕侍卫冒冒失失抓人冲撞了他,才让自个儿过来安抚,这下可好……   他实在怪不来胤祚,对他们这些皇子来说,奶嬷嬷几乎是比额娘还要亲近熟悉的人,这样一个人,先是背叛要害他性命,然后又这般惨烈的死在他面前,别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就是心智稍弱些的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有心疾?   若胤褆能腾出手来,早就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了——这差事办的,真他娘的难看!早知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捂了嘴拖出去打死算了!   这次胤祚睡了三天才醒,他闭着眼睛,头疼欲裂。   或许是因为受不了打击,这个身体残留的意识完全消散,给他留下许多记忆的片段和情感,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一时觉得自己是来自未来的一缕游魂,一时又觉得自己是名为胤祚的皇子,直到此刻,才终于清醒了些。   昏迷前的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血腥残酷。   “奇怪,怎么受了这等惊吓,心疾反而像有所好转?这不对啊……”胤祚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身边念叨,然后摸了他的左腕又换右腕:“怪哉,怪哉……”   胤祚睁开眼睛,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内间只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一个不认识的宫女。   胤祚认出那老头是康熙特意派来给他治疗心疾的太医,姓段,据说是大清朝在心疾方面最有建树的大夫。   两人见胤祚醒了,都是大喜,宫女忙道:“我去禀告四阿哥。”   待宫女走了,胤祚望向依旧拧着两条白眉的段太医,问道:“太医,我病的是不是很厉害?”   段太医抚须道:“六阿哥不必担心,老朽刚刚把脉,发现六阿哥的心疾大有……”   好转两个字还未出口,段太医神色大变:“六阿哥,你没事吧?”   一面慌忙去取银针,在胤祚身上接连下针。   好一阵,胤祚的身子才慢慢舒缓下来,一双带着雾气的大眼睛望向段太医:“太医,胤祚是不是要死了……”   段太医拔了银针重新把脉,然后对自己的医术开始充满怀疑:“单从脉象上来看的话……”   从脉象上看的话,这心疾的确像好了大半的样子啊!怎么还发作的凶猛一些了呢?这、这……   这会儿宫女取了粥进来,见段太医吞吞吐吐,心中着急,道:“太医,是不是六阿哥的心疾又重了?”   段太医什么也不说,摇头叹气,默默走到一边开了方子,道:“还是要饮食调养为主,最重要的是保持心境平和……”   交代了一大堆,起身离去,到最后也没说心疾到底是好了还是坏了。   胤祚看着他出门,微微松了口气,幸好段太医没有说出他疾好转的话,要不然,他真不介意隔三差五的“发作”给他看看。   不过,等宫女抹着眼泪,用怜惜的目光看着他给他喂食的时候,胤祚才发现自己段数太低——那老头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情况不妙,真是老狐狸一只!      第5章      大约是怕他晚上发病或做噩梦,无论白天晚上,胤祚床前总是守着人。   胤祚委实不习惯晚上睡觉还有人一边看着,煎熬了半宿没能睡着,索性在宫女来帮他盖被子时假装受了惊吓,将软枕和被子胡乱丢向宫女,大叫:“嬷嬷,嬷嬷,不要过来!”   于是更多的人赶来,手忙脚乱的安抚,胤祚完全不理——笑话,他这会儿若好了,晚上守着他睡觉的说不定就由一个变成四个了。   不多时,随便披了件外衣,头发还散着的胤禛赶来,将宫女全部遣了出去,胤祚才安静下来。   这般闹了两次,胤祚终于成功了:晚上终于不再有宫女守在床前,但床上却多了一个人——胤禛。   好吧,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但是壳子都还小,一块睡就一块睡吧!和兄弟一床睡,总比被人盯着一整晚来的强。唯一不满意的是这位四哥的睡相太差,每天醒来都发现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有时候还会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胤祚醒来的第二天,其他兄弟就回了宫,只留下胤禛陪他,又调养了十来天,两人回宫的日子也到了。   胤祚一大早就被宫女们折腾起来洗漱穿戴,再和胤禛一起用完早饭,上马车。   胤祚有点担心一入宫就同胤禛分开,到时候连该怎么行礼、如何称呼都不知道,不过幸好这种担心并未变成事实,胤禛领着他,从太皇太后开始,按照后宫里地位高低的顺序,一个一个的拜过来。   胤祚虽是第一次给人磕头行礼,但身体做起来却熟练的很,像是将这些礼数刻到了骨子里似得,让胤祚少费了许多心思。   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胤祚看着前面总是板着一张脸的胤禛,觉得有点奇怪,自己是性格随意惯了,在前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该跪就没什么心理压力的跪了,反正都是这壳子的长辈——怎么这位前世不知道是哪位皇帝的四哥胤禛,居然跪的比他还干脆?   胤祚暗自揣摩,要不就是这位四哥来的早,对这个身份已经认同了,要不就是他是清朝后面哪位皇帝——跪自己老祖宗自然是跪的心安理得。   拜了一圈过来,等到了德妃所居的永和宫时,胤祚已经是心身俱疲,怕露出破绽小心应对是一方面,更讨厌的是每个人都用怜惜慈爱的眼神看着他,安慰的话听了一遍又一遍,简直让人崩溃。   所幸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是假的,哪怕他表现的再不像。   想来也是,好端端的去种牛痘,结果……   先是染了天花差点一命呜呼。   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发现又得了心疾,从此以后前程无亮,别说是那个位置,便是想做个贤王也难。   心疾还没稳定,就发现对自己下毒手的居然是自己最亲近的奶嬷嬷,然后奶嬷嬷一头撞死在他面前,血和脑浆溅了一身……   这样可怖的场景,即使只想象一下,也让人觉得心惊肉跳,何况经历这一切的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若是不变,才真惹人起疑呢!   “胤祚……胤祚……”还未踏进永和宫的门,胤祚就被一个软软的怀抱紧紧抱住,呜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胤祚……胤祚……娘的胤祚……”   温暖的泪水流进胤祚的脖子,滴在他的肩头,哭的毫无形象的女人将他死死抱在怀里,脸在他身上胡乱的蹭着,仿佛冷的太久,想在他身上吸取一点点温度,又像是拼尽一切力量,想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想让他缓和起来。   “额娘……”胤祚鼻子酸涩的厉害,眼泪制不住的往下流:“胤祚想你……”   “胤祚……”德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儿子,只知道紧紧抱着他,叫他的名字,听他的回答,好知道他还活着:“胤祚……娘的胤祚……”   不知过了多久,德妃终于想起来应该将人带到里面去,将胤祚抱在怀里,却腿软的站不起来,周围的奴婢们忙上去搀扶。   胤禛静静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一众人簇拥着母子二人离开,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个太监靠近,道:“四阿哥,您怎么不进去?”   胤禛淡淡道:“烦你禀告德额娘,说我明儿再来请安。”   胤禛向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忘了告诉宫人,胤祚晚上会做噩梦,千万不要用宫女值夜,还有他的心疾,有许多东西不能用……   他转身想要交代清楚,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殿门,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里面宫女和太监的身影忙乱的晃动,德妃有点语无伦次的吩咐他们备这个备那个,男孩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额娘,四哥呢?四哥怎么不见了?”   胤禛听着下人答“明儿再来请安”的话,便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德妃的声音却依旧入耳:“找他做什么,若不是他,你也不用受这场大罪……”   胤禛脚步顿了顿,又大步离开。   ——   在永和宫用了午饭,又饱饱的睡了一觉,就已经到了半下午,康熙的旨意传来,说允许胤祚在永和宫住一晚,胤祚这才想起来,自己前生二十多岁都没独立过,但这个小小的壳子,五岁三个月的胤祚,却已经离开父母“独居”了。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德妃亲自替他穿衣服,念叨:“明儿开始就要继续去上书房读书了,可不能再睡懒觉了,万岁爷早朝后要见你,你要……”   想到小儿子的心疾,顿了顿就改了口:“……要乖巧些,别惹了万岁爷厌弃,知道吗?”   胤祚点头:“额娘,儿子已经长大了,我自己穿……”   德妃戳下他的额头,笑道:“还真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又道:“娘的胤祚生来就是当爷的,别说现在,就是真大了,老了,也一样有人侍候。来,娘给你梳辫子。”   收拾好了正在用饭,下面禀告说四阿哥到了,德妃的脸冷了下来,道:“他来做什么?”   到底还是吩咐人唤他进来。   一番规规矩矩见礼后,胤禛道:“皇阿玛一会召见,我来同六弟一起过去。”   德妃知道康熙爱看他的儿子们兄友弟恭,点头道:“难为你想着。”   又道:“胤祚明儿开始又要去上书房,他年纪小,身子又弱,你要多照应些。”   胤禛应了,道:“儿子隔壁的院子还空了一间,若是额娘应允,儿子想禀了皇阿玛,将六弟搬过去。”   胤祚道:“四哥,我去说。”   德妃和胤禛一愣,胤祚道:“三哥就住在我隔壁,他可喜欢胡思乱想,若四哥去说,三哥又要以为四哥在皇阿玛面前给他上眼药,说他不照顾弟弟呢!”   胤禛想不到这个看上去一派天真的弟弟,年纪虽小,心思倒也通透。   德妃却道:“你四哥自有打算,胤祚你只管看着就是,掺和什么?”   又道:“老四啊,不是额娘说你,你现在年纪还小,好生念书是正经,别一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前儿你是在万岁爷面前露脸了,却让老六把命都差点丢了,也亏的老六也是我生的,否则……”   虽然知道胤禛是新瓶装的老酒,但看着六七岁的小男孩低着头坐在下首,被自己的亲娘一句一句的戳心窝子,胤祚还是觉得心疼,心想幸好他不是真的胤禛,否则遇上这么偏心的娘,岂不要伤心死?   打断德妃的话,笑道:“想想儿子都觉得自己命大,若不是正好擅长治天花的太医们都守在避痘所,儿子说不定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额娘了……”   一直低着头的胤禛猛的抬头,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胤祚对他笑笑,继续道:“这的确是儿子的福分,额娘想想,要杀儿子的可是李嬷嬷,若没有种痘这回事,等她用了旁的手段,儿子真真一百条命都不够用呢!”   德妃想想也觉得后怕,想到李氏是自己亲自为胤祚挑的,也是懊悔,更不想勾起胤祚不好的回忆,揉揉他的头,笑道:“你们兄弟感情好,额娘不掺和了行了吧?赶紧吃了同你四哥去见万岁爷。”   他们这些阿哥在宫里不能坐轿子,胤禛领着胤祚一路走过去,问道:“六弟累不累,可要奴才背你走?”   胤祚摇头。   胤禛又问:“昨儿睡得可好,做噩梦了不成?”   昨儿胤祚是和德妃一起睡得,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这壳子却适应的很,一觉就是大天亮,胤祚实话说了怕胤禛伤心,犹豫了下道:“不记得有没有做噩梦了。”   这副模样落在胤禛眼中,却是胤祚怕自己担心,故意说不记得了,叹了口气,也学着德妃的样子揉揉他的头。   这个弟弟,他是很想去讨厌的,可是却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这个弟弟因为自己而活下来的,也因为自己而染上心疾,他这么弱,这么小,让他总不自觉的将他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罢了罢了,先照看着,等他大一点了,再丢开手罢!      第6章      康熙政务繁忙,胤禛两个在乾清宫等了快一刻钟才获准入内。进去时里面除了侍候的人,就只有康熙和一个十二三岁的俊美少年,看服饰应该是太子胤礽。   康熙如今正值盛年,高大俊美,睿智成熟,举手投足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可以说足以满足任何孩子对父亲的幻想。   胤祚老老实实跟着胤禛向康熙及胤礽行礼问安,康熙招手道:“胤祚过来,让皇阿玛看看。”   胤祚乖乖上前,他现在个儿小的很,康熙坐着也只到他胸口,要抬头才能看见康熙的脸:“皇阿玛。”   康熙扶着他的肩膀,摸他的头:“朕的小六瘦了。”   胤祚道:“儿子不孝,让皇阿玛担心了,儿子现在胃口很好,一顿就能吃两大碗饭,很快就会胖的。”   康熙失笑,道:“倒比你四哥会说话。”   又问:“谁教你这么说的啊?”   他虽是笑着说话,语气也极其和蔼,但胤祚发现与其勾起的唇角相比,康熙眼睑的弯曲幅度极小,不由愕然,他的回答不是标准答案吗?为什么还会让康熙不满?   楞楞道:“昨儿额娘一见胤祚就哭,胤祚安慰了好半天,就说顺嘴了。”   胤祚在现代养成的习惯,说话时要直视对方的双眼,这在康熙看来却是新奇的,看着自己的小六儿楞楞看着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清清亮亮的,说不出的干净剔透,倒让康熙好笑自己的多心——这小子连面君的礼仪都还没掌握好呢,也就是自己的儿子,换了旁人敢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他,直接拖出去打板子了。   哈哈笑道:“原来朕的小六儿就是顺嘴那么一说啊!”   正经回话是错,亲近随意也是错……胤祚求助的望向胤禛——求和康熙大boss交流的正确方式,在线等,急……   康熙见他这幅模样,更是好笑,胤礽在一旁道:“皇阿玛快别逗六弟了,再逗他都要哭了!”   康熙摇头道:“老六可没你想的那么弱。”   直起腰,道:“拟旨,胤祉等几位阿哥,能以民为先,不惧凶险,亲身检测牛痘之法,封贝勒。还有胤褆,也一并封贝勒。”   太子和胤褆,幼年已经出过天花,所以此次并未种痘。   梁九功应声出去,见胤禛跪下谢恩胤祚才反应过来,慌忙跟着跪下。   康熙抬手让他们起身,道:“老四这次做的很好,很有哥哥的样子,朕心甚慰。”   胤禛面无表情应道:“这是儿子当做的,当不得皇阿玛的夸奖。”   康熙颇为满意的点头,转向胤祚:“当贝勒了,胤祚高不高兴?”   胤祚老老实实回答:“高兴。”   心中一头黑线,阿爹啊,你是不是忘了你两个儿子年龄只相差一岁多?这画风是不是变的太快了啊?   康熙继续问:“为什么高兴啊?”   为什么高兴呢?   胤祚想了想,道:“儿子出息了,额娘会很开心。”   顿了顿又补充:“……皇阿玛也开心。”   最终还是决定装蠢,反正怎么样也比让康熙起疑来的强。   还不如不补最后一句呢!康熙噗嗤一声失笑,道:“嗯,朕开心。不过那是朕和你额娘,你自己呢?”   胤祚被难住了,都已经是皇子了,当贝勒还有什么好处呢?恍惚记得是有俸禄的,但是对小孩子来说,俸禄什么的……   康熙看着自家的小六儿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皱成一团,苦恼的差点要将手指头塞进嘴巴,半晌才试探的答道:“……有更多的零花钱?”   胤礽噗嗤一声笑出声,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将胤祚抱上膝头,道:“遭逢大变仍不移性情,不愧是朕的儿子。”   胤祚浑身僵硬——作为正常的小孩子,被爹抱起来应该是什么反应?   他唯一能参考的,是哥哥林泽半岁的小丫头,每次抱着她的时候,小丫头会软软的趴在他肩膀上,肉肉的小手抓着他的胸口,歪着脑袋将小脸蛋儿搁在他的颈侧,肉嘟嘟、暖呼呼、沉甸甸,还有那全心的信任和依赖,足以将最硬的心化成一汪春水。   胤祚有学有样的靠了上去,感觉康熙的身子僵硬了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声音也变得软和:“六儿这次受了惊吓,可有什么想要的,皇阿玛送给你压惊。”   胤祚不假思索道:“胤祚想和四哥挨着住。”   “为什么?”康熙道:“老三他们对你不好?”   胤祚摇头:“三哥也好,可是有四哥在,胤祚睡的香。”   康熙默然片刻,道:“皇阿玛答应你这一次,不过胤祚也要答应皇阿玛,不能总依靠四哥,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可没有懦夫。”   胤祚忙趁机从康熙怀里跳出来,磕头谢恩。   突然空掉的怀抱让康熙有些失落,作为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是父性大发的时候,但是秉着抱孙不抱子的传统,康熙还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天伦之乐,即使是他亲自教养的胤礽,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小六却是不同的,且不说先前刻意的宠爱原本就让他对这个儿子更亲近熟悉,现如今,一个心疾就足以抹去胤祚所有的野心,一个体弱多病又没了野心的儿子,是即使身为帝王,也可以放心宠爱的存在。   他是从来不肯委屈自己的,于是将胤祚又捞了回来,抱着站起身来,笑道:“挨着四哥住可算不得赏赐。不是要搬家吗?走,朕带你去朕的私库挑些摆件——不用给朕节约,朕的零花钱,可多了……”   装嫩的胤祚羞的脸都红了,尤其是越过康熙的肩头看见面无表情的胤禛,更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康熙道:“李氏的案子已经审结,胤祚可有什么要求?”   李氏……尽管很确认自己并非原封的胤祚,但受原主情绪的影响,一提到李氏两个字,胤祚便觉得心痛如绞,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见他不答,康熙又道:“李氏谋刺皇子,等同谋逆,朕听说她临死前……”   “皇阿玛!”   被他打断自己的话,康熙并无不悦,问道:“怎么?”   胤祚道:“《史记》有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嬷嬷的事,上有皇阿玛做主,下有大清律令为凭,胤祚不该插嘴的。”   康熙笑道:“小六儿有这种想法很好,无论是皇子还是庶民,作奸犯科都是不能容的。但是‘与庶民同罪’,却向来只是愚民之言,小六你身为皇子,凡事不必过于小心,譬如此事,你是苦主,又是皇子,在此事上发话,并不算过分。”   胤禛诧异的抬头看了康熙一眼,他记忆中的康熙,在这方面向来只教育他们要谨言慎行,为万民表率,稍有出格,就会被骂的狗血喷头,怎么到了胤祚身上,就全反过来了?   胤祚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皇阿玛,我不想再因为她做任何事,不管是帮她,还是害她。”   以胤祚的本心,他不想让五六岁的孩子受到株连,如果这件事的苦主真的是他,无论他受到什么伤害,大概也会为那孩子求情,可是,真正受害的那个人,小小的五岁的胤祚,他已经不在了,已经死在了自己最亲近的奶嬷嬷手中……   他不知道真正的胤祚会怎么做,他占了他的人生,却没有资格代替他去大度的原谅任何人,来表现自己的慈悲。   正如他对李氏所言,胤祚的命,也是命。   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那个女人,如果对胤祚还有半点真心,她就不会在真相大白之后,还要给那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留下一辈子的噩梦。   她,不值得任何人的原谅。   “好。”康熙不再逼他:“咱们不提她,不提她。”   次日,原本因年幼免死该净身入宫的李氏之子,被发配边关,因父母亲人具亡,无人照料,离京才数日,就重病身亡。   这件事被所有人默契的瞒过胤祚,永远不曾提起——这却是后话。   晚间,胤祚的新家终于布置妥当,不得不说,康熙心情好的时候,是极大方的,别说胤祚,就连胤礽和胤禛,以及不在场的阿哥们,都得了些好东西。   胤祚看着自己的新家,暗道所谓低调的奢华大约说的就是这个了,里面东西不多,但样样都是珍品,除了他爹送的,更多是内务府“体会上意”配给他的。   比如为了配康熙送的屏风,将卧室的床、柜子、窗户、帘子统统换一遍等等。   比如用软而厚实的毛毯将整间房铺上,美其名曰,六阿哥的心疾最怕突如其来的声音。   胤祚叹气,如今康熙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等他心情不好了,说不定一个“奢靡无度”的帽子就扣在自己头上了。   等回头想办法让康熙到这里来看一看——趁着现在年纪小,先备案一下——我才五岁呢,就算奢侈,也是你们惯的!   至于现在,奢侈就奢侈呗,先享受了再说。      第7章      搬了新家,服侍的也是新人,因出了李氏这档子事,德妃发狠将胤祚身边的人换的一个不剩,康熙也送了个宫女过来做管事,倒省了胤祚需要模仿原主生活习惯的麻烦。   还是和胤禛一起,去见了宫里位份最高的皇贵妃,也就是胤禛的养母佟佳氏,再去拜别德妃,等回到院子,凡事能利索说话的阿哥们都在,包括太子,他们自然是来贺胤祚荣升贝勒及搬新家。   既然庆贺,自然要开酒席,满人小伙子,打小就喝酒,胤祚因心疾的关系,没人灌他,但也小饮了几杯。   等酒足饭饱,看着东倒西歪或被扶出去或被抱出去的诸位兄弟,胤祚心想,若是明儿上书房诸位皇子因宿醉集体迟到,不知道康熙会不会一气之下将几个新晋的贝勒全给撸了呢?   回到房间,发现原本醉的人事不知的胤禛正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喝醒酒汤,见他进来,道:“夜了,明儿还要早起,赶紧收拾收拾去睡吧!”   “四哥你没醉啊?”   胤禛欲言又止,拍拍胤祚的头,转身出门。   “心疾”二字,或许对胤祚来说,并非全然是坏事,起码让他拥有了单纯的资本,既然如此,何不让他继续单纯下去?这样,起码能让那个人多宠他些时日。   夜里,胤祚做了噩梦。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头上一个血窟窿向外淌着红黄粘稠的液体,赤红的双目瞪得大大的,那张鲜血淋淋的嘴不停的开合:“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   胤祚终于惊醒的时候,李氏那张不断逼近的脸几乎挨到了他的鼻子,胤祚几乎能看清她裂开的眼眶里蠕动的蛆虫。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幸好有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那人抱的他很紧,热热的体温透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让他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暖。   胤祚睁开眼睛,不出意外的看见胤禛那张熟悉的脸,胤禛来的很急,头发还散着,一身亵衣凌乱,胤祚鼻子一酸,哽咽道:“四哥……”   好吓人……四哥。   被冷汗浸湿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早知道会这样,他绝不敢拿噩梦的幌子骗人,真的好可怕。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噩梦很可怕,这个世界更可怕,在和平年代长大,且因为心脏病的关系一直被小心翼翼保护着的胤祚,独自一人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明枪暗箭的世界,应付着陌生的却掌着他的生杀大全的人,让他觉得筋疲力尽,又累又怕。   或许这才是他噩梦的根源。   不知道是受壳子的影响,还是装小孩装出后遗症了,胤祚觉得自己心理年龄也小了一大截,至少此时此刻,他像所有真正的小孩子一样,想要有个人可以依靠。   他反手抱住胤禛:“……四哥。”   幸好这个人壳子里也是成年人,让他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去吸取他的温暖。   第二天,胤祚闭着眼,头一点一点的任由宫女们穿衣服梳头洗脸,也不说什么自己来的话了——他先得能睁得开眼才行啊。   先是喝酒聊天耍到半夜,然后噩梦惊醒折腾半个多时辰,再然后三点起床,胤祚愤愤——康熙这么对他的儿子们,就不怕他们因为睡眠不足长不高吗!   去了学堂,先自习一阵,等师傅们来了,就开始检查背书,胤祚年纪小,背了几句《三字经》就算过关。   然后继续背新教的《三字经》,自己背熟了再到先生那里背。   再然后康熙来了,检查背《三字经》……   康熙走了,终于不用背《三字经》了,开始抄《三字经》。   下午是学武,其他人在谙达的教导下骑马射箭,好容易摆脱《三字经》的胤祚玩了一会弓箭就被谙达劝回去……继续抄《三字经》。   下午康熙再来,检查其他人骑马射箭,检查胤祚……背《三字经》。   三字经三字经三字经……胤祚要哭了,冲上去扯着康熙的衣襟:“皇阿玛,胤祚也要练武。”   康熙看着那张你敢说不我就哭给你看的小脸,头大如斗。   幸好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几个大臣,翰林院掌院学士李光地上前道:“万岁爷,六阿哥想要习武,也不是不行。六阿哥身体孱弱,骑马射箭不成,却可以练练汉人的内家功夫,如太极、形意等。”   “练内家功夫,可以调通经络,流畅气血,协调阴阳,有强身健体之效。譬如太极拳,内外兼修、柔和、缓慢、轻灵、刚柔相济,不怕六阿哥身体无法负担。”   康熙点头:“召段太医。”   又道:“若太医说可以,朕就给你找个汉人武师傅——只是既学了,就不可懈怠,更不可荒废学业。”   “谢皇阿玛!”   总之只要不让他整天《三字经》,怎么都好!   等康熙检查完课业,段太医就到了,看见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待诊的胤祚他有些头大,这位小爷的脉象难把的很,表里不一啊。   把了一阵,段太医松了口气,且不论轻重,这心疾总归是有的,终究是摆脱了误诊的名誉危机,皱眉做出沉重模样,道:“六阿哥的心疾平日里虽不显,但一旦发作却甚是凶险,是以切莫因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就任性胡来——六阿哥近来可是又受了惊吓?”   胤祚摇头,胤禛瞪了他一眼,道:“六弟昨儿又做了噩梦。”   太医不赞成摇摇头,道:“六阿哥身体与常人终究不同,切勿轻忽啊!若再有此事,一定要及时召老朽诊治方可。六阿哥大病初愈,气血两虚,才有阴邪侵扰,待老朽开方子,给六阿哥调养一段时间,待得气血旺盛,方可诸邪不侵。”   拿出一个瓷瓶,道:“这里是老朽秘制的药丸,六阿哥切记随身携带,若有不适,便服下一粒。”   康熙问及练功的事,段太医道:“内家拳确有强身健体之用,六阿哥练练是有好处的。”   又道:“臣看六阿哥的脉象,有些神困意倦,昨儿可是歇的晚了?这可使不得,心疾需靠养,熬夜费神最耗精气,不好生歇息,吃多少药都补不回来。”   躬身退下,去一边开方子,康熙一指头戳在胤祚脑门上,道:“胆子倒不小,还想骗朕?嗯?”   胤祚低头可怜兮兮:“儿子只是想练武……”   “罢了,朕准了,明儿就去给你找师傅!”康熙对胤祚也有些无可奈何:“再有下次,看朕不治你的欺君之罪!”   胤祚笑嘻嘻的谢恩。   “陛下,”梁九功快步过来,附在康熙耳边说了几句话,胤祚发现康熙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之极,似乎心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忽:“老四,同朕一起过去,看看皇贵妃。”   胤禛愕然:“皇阿玛?”   出了什么事?   康熙叹息一声,不说话,径直离去。   梁九功小声道:“四阿哥走快一步吧,皇贵妃娘娘,眼看着就……”   胤禛神色大变:“什么?这怎么可能?”   梁九功摇头叹道:“奴才也希望是假的,四阿哥,快走吧!”   快步赶上康熙。   胤禛脸色苍白如纸,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有三年吗?为什么现在就……   胤祚从未见过胤禛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想追上去抚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他现在去了恐怕只有添乱的份儿,总不能让胤禛这个时候还要为他操心。   而且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昨儿他才见过皇贵妃,除了有些疲倦,气色还算不错,她笑的温柔可亲,还亲手捡了糕点给他吃,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呢?   还有康熙方才的眼神,怀恋有之、伤痛有之、惋惜有之,却唯独没有意外……   皇贵妃死了,没有见康熙和胤禛最后一面,也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康熙后宫第一人,摄六宫事近十年、荣宠一时的皇贵妃佟佳氏,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走了。   按照惯例,宫妃去世以后,常常会升一级规制入葬,以皇贵妃的荣宠和身份,诸人都以为会按皇后制下葬,但康熙却仿佛忘了此事一般,伤心归伤心,却半句也没提追封或提升规制的话。   作为皇贵妃的娘家人,也是康熙母族的佟佳氏一族,也一直保持沉默。   ……   夜很深了,胤禛一身麻衣,孤零零跪在大殿中央,神情木然。   他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她是在封后的次日过世的,那时,康熙辍朝五日,满朝上下皆服缟素,一日三奠,文武大臣、王孙贵胄,还有公主、福晋、命妇等日夕哭灵三日,移梓宫至朝阳门外享殿及至景陵时,都是康熙亲送……   那个时候的现在,他周围跪满了人,所有阿哥格格们都在,哀哀的哭,似乎比他还要伤心……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他们幸灾乐祸、虚情假意,恨不得让他们立刻从这里消失,让他一个人陪伴她……现在他终于一个人了,却在六月酷暑的日子,觉得冰寒彻骨。   不管佟佳氏养育他的初衷如何,她都是他幼年记忆中最温暖的存在,他来的这些年,一直督促她保养身子,他要让她长命百岁……   等新皇即位,他会将她接出宫,好生奉养,反正那个人,从来都不稀罕他……   子欲养而亲不待,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真的不知道,老天爷让他重来一趟,就是为了戏耍玩弄他吗?   他救了胤祚,可是和德妃的隔阂却比前世更深……   他想孝顺皇贵妃,可是她却提前三年过世,连死后尊荣都没了……   哈!哈哈!   胤禛,你真可笑。   他对自己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巧的足音在门口响起。   胤禛木然扭过头去,就看见了提着食盒的胤祚……   你怎么敢来!没有你,娘娘根本不会死!没有你,娘娘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害死了她,你怎么还敢来她的灵前耀武扬威!   都是你!都是你!   ……      第8章      康熙三十七年,正是草长莺飞之际,虽春寒尤在,但爱俏的少年早已换上轻薄的春衫。   十一岁的胤祯脚步轻快的穿过院落,遇上恭敬行礼的下人,便随意的挥挥手。   旺财舔着脸追上胤祯的脚步:“十四爷,十四爷,容奴才通报一声……”   胤祯啐道:“你走的还没爷快,通报个屁!再说了,六哥府上又没有女眷,有什么好通报的?”   一面说着,脚步半点儿也没停,到了门口,不耐烦挥手道:“远远的给爷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胤祚不喜欢屋里一堆人,所以服侍他的太监丫头们都像隐形人似的,很少在他跟前出现,但府里内外还是打理的井井有条。   书房没人服侍,胤祯委屈自己打帘子进去:“六哥!”   胤祚已经十八了,眉目清雅如画,正坐在书案前整理画作,闻言抬头看了眼,笑道:“十四来了啊!”   胤祯哼一声,道:“你为何不等我下学就出宫了?”   胤祚用炭笔在画背后标了号放在一边,又打开一幅,口中道:“我也大了,整日待在宫里算怎么一回事?”   胤祯怒道:“你少唬我!你分明就是想同四哥一起出宫才丢下我不管!”   胤祚道:“皇阿玛命我将路上抽空画的画儿整理出来给他看,说若画的好,就送我一幅颜真卿的真迹……我若得了,先让你把玩几日如何?”   胤祯切一声,道:“我才不稀罕!”   到底不再纠缠此事——既然康熙令胤祚整理画作,他若真在德妃宫里一呆大半日,未免有懈怠之嫌。   又兴致勃勃道:“六哥,外面好玩吗?”   胤祚摇头:“不好玩。”   “骗人。”   胤祚头也不抬的做着标记,口中淡淡道:“浑河一代去年大水,周边田庄颗粒无收,为了填饱肚子,树皮扒光,草根挖光,水里的水藻也被捞起来吃掉——你说还有什么好玩的?”   胤祯闷闷道:“上书房的师傅们不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吗?为什么百姓还过得这么辛苦?朝廷没有赈灾吗?”   胤祚道:“大清这么大,总不能指望每个地方都风调雨顺,不是这儿旱,就是那儿涝……连皇阿玛都去了,亲口尝了百姓吃的水藻——你说朝廷有没有赈灾?只是,再如何赈灾,能济一时罢了。”   “不管怎么样,我也想去看看。”胤祯道:“我都这么大了,连京城都没出过,没意思透了。”   胤祚道:“听皇阿玛的意思,明年要巡幸塞外,你去求一声,定会带你一起去。”   “那你也帮我说说好话!”   胤祚笑道:“不帮你帮谁?”   胤祯这才满意,露出笑容来,忽又趴到书案上,凑到胤祚跟前,神秘兮兮道:“六哥,你不在的这半个月,皇阿玛将东宫的侍从又换了一批呢!”   胤祚微微皱眉,明白这恐怕才是这小子真正的目的,否则仅随驾一事,他去康熙面前讨个巧儿就行,那里需要自己说什么好话?   只听胤祯嬉笑道:“真不知道二哥是怎么想的,硬邦邦的男人有什么好玩的,还和太监……啧啧,那玩意儿见了难道不嫌恶心吗?”   胤祚一巴掌扇在胤祚脑门儿上,道:“瞎胡说什么呢!小屁孩儿,好生念书就是了,一天打听这些做什么?”   胤祯冷哼道:“再小也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眼看着就对二哥失望了,除了二哥,大家都是庶出……唉,可惜先皇贵妃没能晋升皇后,不然四哥也算半个嫡子了。”   胤祚诧异的抬头,他记得康熙是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足有六十一年,且现如今太子地位稳固,盛宠无人能及,以为夺嫡之争还早的很,不想竟现在就有了苗头,且连这么小的小家伙竟都有了想头。   口中道:“过去两年太子殿下监国,克尽厥职,举朝称善,皇阿玛也赞有太子在京办理政务,如泰山之固……这失望两个字从何说起?”   胤祯道:“隋炀帝杨广为晋王时,还不是政绩卓然、战功赫赫,且礼贤下士、谦恭谨慎,可登基之后呢?”   胤祚见他竟然拿胤礽去比隋炀帝,皱眉低声斥道:“混说什么呢?太子于我们,既是兄长,更是国之储君,嫌日子太逍遥了怎的?”   胤祯吐吐舌头,低声道:“我也就在六哥这儿自在一些,一时忘了……”   声音低低的道:“二哥现如今的确表现的贤明仁厚,可骨子里却凉薄的很,当年皇阿玛在行宫病重,令他和三哥去探望,他就因全无担忧之色被皇阿玛赶回京城。我从没听说,孝顺仁爱这种事,斥责一顿就能变好的,现如今他不过是做给人看罢了。”   歇了口气,又道:“何况连皇阿玛他也未必放在眼里,现如今离东宫膳房人、茶房人和哈哈珠子被处死才过了多久?连自己的欲望都管束不住,皇阿玛会放心把这江山交给他?”   听着胤祯用清脆的童音侃侃而谈,胤祚有些头大,他不想卷入夺嫡之战,但是,若胤禛或胤祯想要争一争,他很难置身事外。   他知道历史上胜利者应该是四哥胤禛,可是他这位四哥是换了壳子的,做过皇帝的他还会不会参加夺嫡?他能如原主一般取得胜利吗?换了人当皇帝,还能如历史上的雍正一样,一手托起康乾盛世?   面上却不显,只笑笑,道:“你现在太小,这些事儿想也没用,不如好生读书习武,入了皇阿玛的眼,总有一份好前程。至于我,反正没什么想头了,兄弟们待我都和善,到时候就算做不了亲王,也能捞个郡王当当,平安富贵一世,于愿足矣。”   胤祯笑:“我也就是说说罢了。”   将声音继续压低,似带了几分好奇道:“六哥,要是万一有一天我和四哥争起来,你帮谁?”   胤祚摇头失笑,曼声道:“昔人有睹雁翔者,将援弓射之,曰:‘获则烹。’其弟争曰:‘舒雁宜烹,翔雁宜燔。’竞斗而讼于社伯。社伯请剖雁,烹燔半焉。已而索雁,则凌空远矣。”   “我不管,我就要问!”胤祯扯着胤祚的袖子:“你说嘛,你到底帮谁?”   胤祚无奈道:“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明日之我非今日之我,这没影儿的事,你让我怎么知道?”   “我就问现在的你!帮谁,快说!”   胤祚叹道:“你怎么不问问四哥他有没有想争?”   胤祯愕然。   胤祚道:“别看四哥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但皇阿玛对他却不满的很,你可知道为什么?”   作为还在念书的小阿哥,胤祯知道的自然没有时常在康熙身边转悠的胤祚来的多,听胤祚要讲“秘密”,顿时兴奋起来:“为什么?”   “因为不上心。”胤祚叹道:“现如今,稍大些的阿哥,谁不想多表现表现,好讨皇阿玛的欢心?可是唯有四哥,对政事,对皇阿玛,都不上心,甚至可以说,是懒得上心。”   “可是我听说,四哥几次差事都办的爽快利落,很得皇阿玛的意……”   “可你何时见过四哥主动揽差事?且官场之上,盘根错节,复杂之极,可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四哥的能力,明明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可他却从来不管不顾,一顿快刀斩乱麻。每次他办完差,皇阿玛都要在后面给他收拾乱摊子。每次四哥回来,都被皇阿玛劈头盖脸一顿骂,可不管皇阿玛骂多凶,四哥从来不放在心上,让抄书抄书,让禁足禁足,却从来不改半分——你说四哥这样子,像是有什么心思的样子吗?”   胤祯若有所思,半晌之后回过神来,一脸好奇道:“六哥,我听说小时候你和四哥关系最好,同吃同睡,你种痘的时候,还是四哥不眠不休的照看,才得好转——为什么现在四哥对你这么冷淡?连对我都比对你好,更别提十三了!哼,也不知道谁才是他的亲弟弟!”   胤祯说完半晌也没见胤祚回应,诧异的抬头,却见胤祚神色有些恍惚,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奇的问道:“六哥,当年你和四哥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四哥为什么和你忽然就生疏了,还有额娘,为什么额娘从来不给四哥一个好脸?平日里连我提一声,额娘都要翻脸。”   胤祚苦笑,当年的事,如同扎在心中的一根毒刺,连他都不愿提及,何况是额娘,何况是四哥?   幼年的记忆已然模糊,但那一天的事却清晰如昨日。   他记得,那一晚他带着参汤,悄悄靠近佟佳氏停灵的大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劝胤禛喝一口,毕竟他已经几日几夜水米未尽。   然而等着他的,却是双目尽赤宛如走火入魔的胤禛,他被胤禛活生生掐晕过去,等再醒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屏风外传来德妃激烈至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他是你弟弟啊!他是你的亲弟弟!你不是我养的,可你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啊!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肯留他一条活路!”   “胤祚有什么错,就因为他没有老老实实被害死?就因为佟佳氏畏罪自杀,你就要杀了他为佟佳氏报仇?你真是孝顺,你真是她孝顺的好儿子!”   “你不用去找胤祚,我给她偿命!我来偿命!”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生出胤祚来碍你们的眼!他生下来我就该老老实实送去给你们掐死!”   “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胤禛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外面的人影激烈的交错着,东西乒乒乓乓落地,他心急如焚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挣扎着从床上掉下来。   听到声音,外面迅速安静下来,下一刻,德妃披头散发的冲进来,将他搂在怀里,听着他“呃呃”焦急的比划,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额娘没用,额娘没用……当年留不住你四哥,如今又护不住你,额娘没用,额娘对不起你……胤祚,胤祚,娘的胤祚啊……”   那一天以后,他很久没有看见胤禛。   听说后来康熙曾让德妃将胤禛领回抚养,德妃誓死不从。      第9章      胤祚回过神来,对上胤祯好奇的眼睛,摸摸他的头,道:“十四,记住了,不管太子做了什么,只要皇阿玛没有明确表示对他的厌弃,就绝对不要在皇阿玛面前说他一句坏话,更不能泼他的脏水。”   胤祯道:“为什么?”   胤祚道:“因为太子是皇阿玛亲手教出来的,因为皇阿玛对太子的感情很深……待这份感情被耗尽之前,太子永远都不会错,错的都是撺掇他的奴才,逼迫他的兄弟……”   胤祯不屑的切了一声,道:“六哥你不也是皇阿玛亲手教的!”   胤祚摇头失笑:“这怎么一样?”   康熙多才多艺,可惜他的儿子虽然出众,但比他还差的远。好容易有个儿子不必学什么治国之道,偏还在算学、外语这些偏门上有点天分,就忍不住多教了点,而后发现这个儿子在这上面简直是一点就透、闻一知十,这才实打实的教了下来。   却不知道,胤祚所谓的天赋,只是因为他在前世学过一遍罢了——胤祚不厌其烦的应付康熙,勾起他教学的欲望,并非真的好学不倦,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那个人,看起来宽怀大度,但却是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就凭他名字里的一个“祚”字,若他真的做个隐形阿哥,早便“心疾发作”,死了无数次了。   胤祚正色道:“我不管你信不信,你千万给我记住了,知道吗?”   胤祯撇嘴:“说了他的坏话又能怎么样?”   胤祚低声道:“会死人的,胤祯。”   真的会死人的。   后宫死了个皇贵妃,东宫死了很多下人,他死了奶娘和许多宫女,听说宫外,也死了很多家……   皇贵妃没有害他,不过是派人撺掇那个人害他而已。   皇贵妃的死,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表面上为了还他一个公道,其实不过是康熙恼羞成怒罢了。   那个人,是他亲手养大,手把手教出来的,怎么会错?   胤祯看着眉目间透着冷意的胤祚,一时愣住,却见胤祚下一秒又笑了,道:“我给你带了把好剑回来,保准你喜欢,让旺财陪你去取如何?”   胤祯欢喜的应了一声,取了剑也不去打扰胤祚,自己耍了一阵,却见旺财快步过来,道:“六爷奉旨进宫,问十四爷要不要一起……离宫门落匙只剩半个多时辰了。”   胤祯道了声扫兴,怏怏出门,外面胤祚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   胤祯钻进胤祚的马车,问道:“皇阿玛不是刚见过你吗?怎么又召?”   胤祚听出他酸溜溜的醋味儿,笑笑道:“皇阿玛正在见于成龙,勘察浑河是我们一起去的,皇阿玛要见我也正常——八成皇阿玛又要算什么。”   自从他算学上表现出超过康熙的水准后,康熙就经常把他当人形计算机用。   胤祚猜的不错,康熙找他果然为了此事。   因保定南河水与浑河水汇流一处,势不能容,以致年年泛滥,是以康熙命于成龙、王新分别前往浑河和保定南河勘察,绘图议奏,胤祚跟着去涨涨见识,算是个搭头。   胤祚算是得宠皇子,一回京就进宫见了康熙,于成龙他们却要沐浴更衣,递牌子等候召见,能在当日就见驾,已经算是很受重视了。   胤祚到的时候,康熙正和于成龙说话:“现在农事方兴,不能用百姓力量……”   见胤祚进来,招手道:“快把你的画拿来给朕看看,只看舆图不甚明了。”   胤祚早有准备,吩咐将画抱了进来。   于成龙看着二人互动,心中暗暗吃惊。   当初康熙让他带上胤祚,他还有些不满,甚至直接向康熙提出抗议,就怕这病弱皇子身娇体贵拖他的后腿。   等到上路以后,他也是整天看看玩玩、写写画画,于成龙和村民交谈他便在一边听着,也不插嘴,于成龙也懒得管他——只要他不耽搁行程,就谢天谢地了。   但现在再看,似乎是自己浅薄了。   只见康熙对着舆图,想看什么地方,用手在舆图上一指,胤祚就迅速打开一幅画,虽是简笔素描,但土质如何、地势如何、河沟深浅、水势流向等皆一目了然。   于成龙有些汗颜,但凡康熙所指的地方,胤祚大多能拿出画来,就算没有,也能用语言细致描绘出此处景象——若是真对河工一无所知,他怎会恰好画的都是关键之处?亏自己还一路将他当了草包糊弄。   还有这个,水流冲击力他知道,但扰流系数是什么东东?   他们两个是在讲天书?   于成龙看看对答如流的胤祚,半晌无语——到底谁才是草包啊……   “……浑河淤沙多,百姓又常引黄河水灌田,致使沙粒壅垫,河身积高,遇到霪雨水发,水由高处流向低处,造成河水弥漫,田土冲没。是以要挑淤沙,河两岸挖掘五六尺深、宽,令水畅流……”   呃,这个他明白,忙打起精神应付。   因为要建新河,要考虑计算的东西很多,所以直到康熙和于成龙谈完,胤祚才得以脱身,又领了“替朕送于大人出宫”的差事,一路同他闲聊着出了宫门,直到送于成龙上了马车,才揉一揉笑酸了的两颊,站在路边等自个儿的马车过来。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胤祚下意识以为是自家的车到了,想也不想的走过去,才走了两步又一愣停下,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唤道:“四哥。”   胤禛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越过,头也不回的离开。   胤祚看着他的背影,苦笑。   也许是雏鸟情结,胤禛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虽只有幼年十几日的照看之情,他却总不自觉的将他当成最亲近的人,哪怕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   ……   如芒刺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胤禛转过头去,正好看见晃动的车帘。   胤祚对他的亲近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看着他不自觉的靠近又因自己的态度而却步,胤禛不清楚,他是庆幸多些,还是失望多些。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将更多的精力发泄在练武场上,他的手比前世还要粗糙些……当年,就是这双手,死死掐着男孩细嫩脆弱的脖子,他看着他脸色变得青紫,看着他蠕动苍白的唇,无声的喊着“四哥”……   他豁然惊醒,拼命的摇晃着他小小的身子,叫着他的名字,却听不到任何回应,直到原被他赶出殿外的下人们惊慌赶来。   胤禛的手微微颤抖,其实,真正该死的人,是他自己吧!   这个人,他做错了什么?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难道他就活该被他们害死?难道不小心捡回来一条命也成了他的错?难道他们让他死,他就该老老实实去死?   他一次次问自己,怎么会突然丧心病狂的对他下手?怎么会下的去手呢?   那个孩子,是他牵着他的手将他从死神手里拽回来的,是他力排众议将百年后治疗天花的法子一样样用在他身上,看着他一日日好转,看着他睁开眼睛,软软的叫他四哥……   李氏死的时候,他晕倒在自己的怀里,他做噩梦的时候,是自己拥他入怀,哄他睡觉……   就在他以为,这是上天补偿他一个相亲相爱的亲兄弟的时候,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罢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   胤祚一回府,就立刻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对着两个千娇百媚的宫女,胤祚头大如斗。   “德妃娘娘说,虽说主子您身体不好不宜太早成亲,但如今您都十八了,今年的选秀,无论如何也要挑个福晋。为免到时候手忙脚乱,所以送了她们两个来,都是内务府精心调教过的……娘娘说,要是不合您的眼缘,明儿就再给您换两个来……”   虽然胤祚是从信息爆炸的时代过来的,但因为心疾的关系,有些不可言说的文字和视频是决对不能看的,和男友的关系也久久停留在纯纯的“谈”恋爱的阶段,所以胤祚的确是大龄初哥一只……   然而前世今生,让他动心的都只有刘云浩一人,不管他是天生喜欢男人,还是恰好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他都不愿同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成亲——在这个男权时代,他诚然可以娶个女人回家做个摆设,但他还做不到若无其事伤害无辜。   “带去好生安置,我明儿……”胤祚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挥手让他们退下。   明儿找德妃退人的事儿,悄悄做了就是,又何必让她们在其他下人面前难堪?   半个时辰之后,胤祚便对他此刻的“体贴”后悔不迭。   一身白色亵衣,长发披散,脸色煞白,唇色鲜红,在黯淡的月光下摸到床前——姑娘,你是来装鬼呢还是装鬼呢?   虽然在灯光如昼时再看,那雪肤红唇、微湿的长直黑发,配着那楚楚之姿确实很动人,但这个时候动人却已经晚了。   当歇在隔壁的丫头听到动静闯进来,并发出一声惊叫后,事情就不再受胤祚控制了。   那个女人被用最快的速度拖了出去,服侍的丫头片刻间换成一水的太监,告老后被胤祚请在家里荣养的段太医第一时间赶到,他前脚到,安神汤后脚就送了来。   胤祚很想说——爷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爷只是喝问了一句什么人而已啊!   等他们终于消停,胤祚将所有人赶出房间,躺在床上发呆。   大概是惊了觉的关系,虽喝了安神汤,一时却未能入睡。   门外旺财的声音压的很低,但在静寂的夜里还是能听清一二:“主子还是不肯在房里留人,又睡不安神,奴才也实在没法子……”   胤祚皱眉:旺财在谁面前称奴才呢?   门被悄然打开,有些陌生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转过屏风。   胤祚迅速闭上眼睛。   床略沉了下,来人悄悄坐在床前,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10章      醒来时,胤祚毫不意外的发现房中已经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这些年,他的心疾陆续发作过几次,比起前世,这种程度的发作实在是小儿科,但却将身边的人吓的够呛。   那时虽喝了药,睡的有些沉,但是还是能隐约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人在陪伴。   若真的有人,那么就只有他了,若换了别人,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陪他,还可换他一个人情。   十多年过去,是自己身边的人习惯性的在他犯病的时候去找他,还是自己真的有他在身边时会特别安心?   听到胤祚起身,服侍的人陆续进来,同来的还有段太医。   胤祚接了热乎乎的帕子盖在脸上,忽想起一事道:“昨儿的事,没有传到额娘那里去吧?”   几个丫头对望一眼,一起跪下,大丫头一春道:“六爷恕罪,娘娘说,府里旁的事也就罢了,但凡与六阿哥身体相关的,谁若是瞒着不报,合府的人都去山西挖煤去……”   “罢了!”胤祚一挥手,道:“我一会进宫去,你们去告诉旺财,昨儿的两个人,莫要给人随随便便处置了,不管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几人犹豫对望,胤祚立刻明白:“额娘派的人已经来了?人呢?”   “……在宜秋院。”   胤祚披了褂子便走,几人忙急匆匆跟在后面。   到了宜秋院,旺财的声音传来:“刘嬷嬷,您是娘娘身边得用的人,您的话,小的不敢不听,可这两个娘娘已经给了六爷,就算要处置,也得先容小的回禀爷一声不是?”   刘嬷嬷道:“旺财公公你误会了,娘娘是说,这两个宫女没教好规矩,让奴婢带回去再调教几日,若六阿哥舍不得,奴婢到时候再送回来就是。”   胤祚进门,道:“既是宫里出来的,规矩在差能差到哪去?若有欠缺的,在我这学也是一样。”   院子里有些乱,丫鬟婆子太监站了七八个,昨儿两个宫女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此刻见了胤祚,一齐上前请安。   末了刘嬷嬷陪笑道:“六阿哥,奴婢是领了命来的,好歹也让老奴带她们回去逛一圈不是?娘娘最疼六阿哥,六阿哥要领她们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刘嬷嬷搬出德妃,胤祚也不能再强硬拒绝,苦笑道:“嬷嬷硬要带走她们,可是觉得胤祚噩梦做的还不够多?”   想也知道她们若回宫,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   一春笑道:“嬷嬷放心,六爷一会自去娘娘面前分辩,不会让嬷嬷为难。嬷嬷随奴婢去喝杯茶如何?您看六爷知道您来了,梳洗到一半就过来相迎,冲着这份诚意,您也不该拒绝才是。”   你看我家主子为了救人,连头发都没梳就过来了,你还觉得你能在六爷面前把人带走?   刘嬷嬷一点就透,且也真怕胤祚晚上再做噩梦,便顺着台阶下来,仿佛忘了两个宫女的事儿一般笑道:“那就叨扰一春姑娘了。”   说服德妃对胤祚来说最简单不过,不过德妃坚持不许留她们在京里,胤祚其实也没这个意思,便答应找个庄子将她们远远的打发了去。   差点害了儿子,德妃也不敢再送什么宫女,细细的问吃了什么药,用了什么饭,晚上睡的可香等等,胤祚一一答了,忽而问道:“额娘,我听胤祯说前些日子皇阿玛将东宫的侍卫又换了一遍,额娘可知是什么原因?”   这些年德妃和宜妃等协理后宫,趁机安插了不少人手,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德妃慢条斯理道:“太子殿下哪里都好,就是在色字上有些把持不住,前儿偷偷从东宫运出去一具尸体,身上尽是些不堪的痕迹——说来也是他运气不好,谁想运尸体的奴才恰好遇上个愣头青的侍卫,明白告诉他是太子的东西,他还非要验看不可。”   胤祚若有所思的点头,一转眼看见德妃快意的神情,哪还不知道所谓的愣头青侍卫只怕就是德妃的安排,苦笑道:“额娘,你这又何苦,皇阿玛宠他宠的紧,何必凭白惹得一身腥?若是令皇阿玛厌弃,就得不偿失了。”   德妃淡淡道:“我就是要让他看看,他宠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个人是他儿子,难道你就不是?凭什么那个人做了畜生不如的事,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被所有人捧着、敬着、拜着?”   “额娘!”   德妃道:“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并未让事情闹大,只是传到他耳朵里去罢了——就算他知道是我,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论起了解康熙,两个胤祚也比不上一个德妃,便不再说什么。   告别德妃出来,胤祚带着旺财出宫,走到宽阔无人处时,胤祚吩咐:“回去后立刻派人送她们出京……安排几个好手暗中跟着,若有人要动手——将事情闹大!”   旺财伸出一只手指,隐秘的指向天空:“这么大?”   胤祚嗯了一声。   旺财苦着脸道:“这不好吧?”   胤祚冷然道:“有什么不好?”   又道:“旺财你记住,在这大清,或许任何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和太子过不去,但我可以,只有我可以。”   因为,我也是他的儿子。   因为,我才是受害者,最无辜的受害者。   同样是儿子,就算你偏心的不许我复仇,总要给我哭诉的权利不是?   既让我以祚为名,又将我如那人一般留在身边教导,我岂能不如你所愿,做一块合格的磨刀石?   其实,我也很想,将那把刀,一点一点磨烂、磨断。   他不夺嫡,但是,他讨厌甚至憎恨着那个人。   他从未掩饰自己对那个人的不满,即使在康熙面前,他也从未和他相亲相爱过。   就算是磨刀石,他也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磨刀石。   还未出宫门,就有太监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让他去上书房见驾。   胤祚命旺财先回去,自己跟着小太监去了上书房。   康熙正在检查小阿哥小皇孙们背书,又让胤祚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三字经”之日——每句话都要背一百二十遍,这万恶的世界万恶的爹!   看见胤祚过来,小阿哥们都露出羡慕的神色——这位兄长,在皇阿玛面前可是比太子哥哥还要自在的呢!   胤祚给康熙打个千儿,抱怨道:“皇阿玛要见儿子,怎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儿子刚刚都快走到宫门了,这一来一去的,腿都跑断了。”   康熙骂道:“腿断了就给朕爬过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老子要见你还得挑日子呢?”   胤祚笑嘻嘻说不敢,康熙冷哼一声,道:“还不给你们小主子看座?没听他说腿都要断了吗?”   胤祚笑道:“太子殿下还站着呢,我可不敢坐。”   “这会儿倒知道礼数了?”   早有机灵的太监替胤祚胤礽都搬了椅子来,胤礽坐了下来,但脸色却不太好看——他宁愿站着,也不愿因胤祚的缘故才有座儿。   胤祚只当做没看见,兴致勃勃的听弟弟和侄儿们背书。   康熙听老十磕磕碰碰的背四书,正有些冒火呢,忽然听到下面噗嗤一声,不悦的回头,便见胤祯小脸涨的通红,气呼呼道:“皇阿玛,六哥对我做鬼脸!”   康熙还没说话,胤祚先呸了一声,道:“好有出息!都十岁了还跟皇阿玛告状!”   胤祯怒道:“你是我哥,你欺负我我不找皇阿玛告状,难道和你打一架吗?”   胤祚啧啧道:“是打不过吧!”   胤祯仰着骄傲的小脑袋,道:“打不过的才要打,欺负比自己弱的有什么意思?”   “都给朕闭嘴!”康熙一拍桌子,道:“胤祚你给朕滚到侧厅去等着!”   胤祚笑嘻嘻应了声:“嗻!”   悠哉悠哉去了。   侧厅待遇就好太多了,茶水点心都是御用的,胤祚也不客气,喝茶吃水果看书。   胤祚没等多久康熙就来了,除了太子还带了太医,外加一个小胤祯——看来胤祯利用他来吸引康熙注意的小伎俩是成功了。   做鬼脸什么的——真看不出来胤祯这小东西还是演技帝呢!   胤祚不情愿的伸手给太医,不满道:“一大早都看三回了!不就是被唬了一下吗,真什么事儿都没有。”   果然太医也说没事,胤礽坐在一旁喝茶,笑道:“没想到六弟这么大了,胆子还像小时候一样——只可怜辜负了美人的一片深情呢。”   原该是月下美人会麟郎,鸳鸯绣被翻红浪的风流韵事,结果……美人被当成女鬼五花大绑,郎君直接吓病在床,再扫兴莫过于此。   堂堂皇子,胆小至此,说出去更是贻笑大方。      第11章      胤祚也不生气,笑道:“还是太子殿下了解臣弟,臣弟可不就是打小儿胆子就小?不过话说回来,半夜三更,月色昏沉,那丫头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就摸到了床跟前,偏脸抹的像纸,唇涂的如血,半夜里猛的一睁眼,真是吓出一身冷汗……也幸好这些年有段太医不断为臣弟调养,否则就那么一下,估计太子殿下就再也见不到臣弟了。”   闻言,康熙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重重放下茶盏,道:“现在人呢?”   胤祚道:“儿子派人送她们去了庄子。”   康熙不悦的皱眉,道:“这种没规矩的奴才不打死了事,还留着干什么?”   胤祚笑道:“皇阿玛您也知道我胆子小,原就被她吓了一跳,若她真死了,我还能睡个安稳觉吗?皇阿玛放心,我自不会让她好过,只是留着一条命罢了。”   胤祯眨眨眼道:“六哥,那丫头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内务府没教过规矩吗?”   这后宫里各位主子的脾性下头都是门清,胤祚脾气好,但是晚上卧室是绝对不留人的,尤其是女人。内务府知道人是送到胤祚这儿的,不可能不提点她们,毕竟若真出了事,内务府第一个就脱不了身。   胤祚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话接的好!   笑道:“怎么会没教过规矩?别说内务府了,额娘身边的嬷嬷,我府上的奴才,甚至额娘自己都亲自交代过,谁知道那丫头吃了谁的迷魂汤?”   耸耸肩道:“眼下我是懒得理她,先关在最偏僻的庄子做上几个月苦工,若受得住,什么煤窑啊,边营啊,沙城啊,都轮一圈,若这样还不肯说什么,我当她有点硬骨头,让她做一辈子军妓,算是犒劳边军了。对了,胤祯你可千万不许告诉额娘,额娘可不喜欢我做这种事。”   胤礽皱眉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六弟你这样折辱一个弱女子是不是过分了些?不就是急于出人头而自荐枕席吗?这不算什么大错吧?”   胤祚淡淡道:“在太子殿下心中,‘差点’要了弟弟的命这种事,自然从来都是小事。”   胤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康熙斥道:“胤祚!”   胤祚起身,道:“皇阿玛恕罪,儿子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告退了。皇阿玛肩上担着万里江山、百万黎民,儿子已然长大了,虽无力为皇阿玛分忧,但总不能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还要皇阿玛操心。”   见胤祚不等康熙点头,就转身要走,胤祯忙起身道:“六哥!”   胤祚恍若未闻,拂袖而去。   “皇阿玛,您别怪六哥,他……”   “砰!”回答他的是在墙上摔的粉碎的茶盏,泛着清香的茶水氤着墙壁流下来,颜色浓郁的吓人。   胤祯吓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康熙大步离开。   胤礽慢慢起身,走到胤祯面前时停了停,道:“你们兄弟,可真是好样的……好样的。”   ——   “六哥,六哥!”   胤祚回头,看见飞奔而来的胤祯,皱眉道:“你怎么来了?偷溜出来的?”   “我请过假了!”胤祯道:“六哥,皇阿玛刚才摔杯子了。”   “嗯。”   胤祯睁大了眼,强调道:“六哥!你一走,皇阿玛就摔了杯子!”   “我知道啊!”   他又不是聋子,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会听不见?在康熙面前,总不能还有别人敢摔杯子。   “那你还……还……”   胤祚耸耸肩:“皇阿玛又没在我面前摔杯子。”   胤祯目瞪口呆:六哥啊,我的六哥,你把皇阿玛气成那样,要不要还这么淡定啊!   胤祚笑道:“胤祯你不必担心,皇阿玛不会在我面前发脾气。”而且那个杯子,也未必就是摔给他看的。   “为、为什么?”   胤祚笑笑:“因为我有病啊!”   做父亲的,在有心疾的儿子面前,无论什么样的脾气都会收敛些。   没有人可以假装宠一个人假装十几年,因为不管一开始是怀着什么目的,等日子久了,等宠他成了习惯,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何况这个人,不是敌人,而是他可以为之骄傲的亲生儿子。   最开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内疚,或许是因为心疼,或许是因为别的儿子不能纵容,所以卯足了劲的宠他疼他,在那一段时间,对他甚至比对太子还好。   到了后来,这种疼宠,就成了习惯,有时候,康熙甚至会产生自己只有胤祚这一个儿子的错觉。   抱着他去上书房念书。   亲自过问他的膳食,安排他的小厨房,安排擅长做药膳的嬷嬷。   放在膝盖上手把手教他写字,教他用算筹,教他满文蒙文英吉利文。   容忍他偶尔的小脾气。   比起过于温驯的儿子和妻妾们,这个心疾缠身的儿子鲜活的不像话。   会赖床不肯去上学,会贪玩不肯按时睡觉,会偷喝他的御酒醉的东倒西歪……   说不吃药就不吃药,哪怕他吹胡子瞪眼将桌子拍的砰砰响也没用。   因为没收了他的弹弓,气的几天不和他说话,直到他命人给他做了小弓箭,才喜笑颜开。   有想要的东西了,端茶倒水捶背揉肩殷勤的不得了,等东西到手,就野得不派人去找坚决见不着人……   也许这才是为人父母的感觉,康熙在胤祚身上,才能找到大臣们提起儿女时那种无奈又宠溺的感觉。   在所有人都羡慕胤祚的受宠时,却不知胤祚一直在走钢丝。   在康熙面前,他不敢太放肆,更不能太温顺。   太放肆会令康熙厌弃,太温顺康熙会习惯性的让他一直温顺下去,一旦他不再那么听话,康熙会觉得被欺骗被伤害,然后将他弃如敝履。   仗着康熙一开始的内疚和自家的心疾,胤祚从耍小孩脾气开始,一点一点的锻炼康熙对他的忍耐力,到现在他一不高兴转身就走,康熙也只在他走了以后才摔杯子。   十多年过去,胤祚的走钢丝技能和演技早已点满,从刚来时的如履薄冰,到现在的游刃有余,和康熙的相处也成为本能,早就分不清了真假,便如康熙对他的疼爱,只怕康熙自己也不知道,这疼爱前面还能不能再加上“刻意”二字。   出了宫门,便看见胤禛的马车停在路边,胤祚挥退自己的车夫,一溜烟爬了上去。   “六、六爷……”   “四哥的车可真寒酸,你去我的车上把坐垫和暖炉取来。”   胤禛的车夫苦着脸看着胤祚:“六爷,您能不能……奴才可做不得主啊……”   若是换个人,他打死也不敢让他马车,可这是六阿哥,外人或者不清楚,他作为胤禛身边服侍的人,哪能不知道胤禛对他的不同?   胤祚诧异道:“爷让你做主了?”   车夫愣了愣,在自己脸上拍了一记,老老实实去给他拿东西,又私自从暗格里取了胤禛的茶水点心给他享用。   方才胤祚在康熙身边没看见胤禛,可见是见德妃去了,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虽在胤祚的不懈努力下,不再如当初那般势如水火,但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所以每次胤禛在德妃宫里待的时间都不长。   果然没过多久胤禛就出来了,胤祚原想坐在车上等胤禛过来吓他一跳,此刻见了同他一起过来的人,顿时后悔自己的莽撞,飞快的跳下车。   “四哥,四嫂!”   胤禛嗯了一声,道:“有事?”   胤祚讪笑道:“不知道原来四嫂也在,想和四哥开个玩笑来着,四嫂勿怪小弟莽撞。”   或许是因为佟佳氏皇贵妃去的早,为了和胤禛稳固感情,佟国纲主动请康熙指婚,将孙女嫁给胤禛,如今成婚也才一年多。   小佟佳氏很少出门,胤祚只在胤禛的婚礼和几次大宴时远远见过几次,听说人是胤禛自己挑的,又是他表妹,想必是极和他心意的,此刻近距离看来,果然是天香国色,只可惜模样有些憔悴,双眸含泪,神情楚楚——原来四哥喜欢的是这样的啊!   佟佳氏勉强笑笑,道不敢。   胤禛道:“我和她正巧在额娘宫里遇见了,不是一起来的。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后一句却是对佟佳氏说的。   佟佳氏欲言又止,胤祚极有眼色,笑道:“我就是闲着无聊找四哥喝杯茶,四哥还是先送四嫂回去吧,我回头再去寻你。”   胤禛却不理他,径直上车,道:“还不走?”   胤祚只好对佟佳氏抱歉的笑笑,转身上了马车,车夫得了吩咐,他一上车就赶着马车上路。   胤祚在车窗看见佟佳氏站在路边,痴痴望着马车远走,罪恶感油然而生,放下帘子,道:“四哥,是不是额娘让四嫂难堪了?”   胤禛不置可否。   胤祚道:“四哥应该知道,不管她怎么讨巧,就凭她的姓氏额娘也不可能喜欢她的。四哥不如让她少进几次宫,额娘也不是主动磋磨人的性子,看不见就不会找她麻烦了。”   胤禛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胤祚,胤祚举手投降:“我不过就那么一说,四哥你不会就吃醋了吧?我今儿还是头一遭同四嫂说话呢!”   “是额娘叫她来的,”胤禛淡淡道:“额娘也没为难她,她原就是这般性子。”   这般性子?   这么平淡漠然的语气,看来胤禛对佟佳氏的感情并不如外界传的那么深嘛。   一时又是无语。   两人已经十多年没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又觉得,就这样安静坐着,似乎也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爷,到了。”   如同小时候一样,胤禛先下车,然后转身去扶胤祚,胤祚犹豫了一下,才握住胤禛粗糙的有些磨人的大手,借力跳了下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要喝茶吗?”      第12章      裕泰茶馆。   胤祚看着透着质朴气息的招牌,有些晃神:这名字好生熟悉,在哪儿听过呢?   等进了门,才忽然想起来,这不是老舍先生的作品《茶馆》中的名字吗?难道老舍先生书中的百年大茶馆,还真的有几百年历史?   看到熟悉的名字,胤祚不免带了几分好奇,待小二来引他们去雅间时,兴致勃勃道:“四哥,不如我们就在外面坐如何?”   胤禛道:“茶馆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回头给不长眼的冲撞了,又给九门提督找事儿。”   胤祚道:“就坐坐,哪就那么倒霉了?”   胤禛冷哼道:“现如今,满京城都是走鸡斗狗的八旗子弟,就你这样儿的,若坐在大厅里,不片刻就得打起来。”   什么叫我这样儿的,我这样儿的怎么了!   胤祚心里腹诽,到底还是老老实实随胤禛上楼去了雅间。   在雅间落座,胤禛道:“这里可以放心说话,到底什么事,说吧!”   其实真没事,胤祚只是不想和胤禛这般别扭下去了,口中却道:“是有件事想请四哥帮忙。”   “说。”   胤祚将这两日的事简单说了,道:“他在宫里弄死个宫女,被皇阿玛发作,便想将脏水一样泼在我身上。他想得倒美,若那宫女将我吓出个好歹最好,若不能,起码也能在我和额娘身上扣上杀婢的帽子。待他将事情传出去,外面的人可不管我身体如何,只会说我暴虐嗜杀。”   若非他的心疾半真半假,而所谓的噩梦更是他幼年编出来骗人的,此刻他一定还躺在病床上,而那两个丫头,不用说已经被德妃处死。   胤禛道:“确定是他做的?”   胤祚摇头,道:“我懒得去审。但我告诉他我会审。我派人送那两个丫头出京,好等着他动手——若不是他,他自然就不会下手,我也冤不了他不是?”   “要我做什么?”   胤祚道:“我让底下的人尽量将事情闹大,但无论他也好,皇阿玛也好,恐怕都不愿看到这一幕,他们若一心压下去,死几个人根本连朵浪花都没法激起。我在官场上没什么人脉,所以……”   胤禛沉吟片刻,道:“你将人给我,我去做。”   胤祚笑笑,道:“人是从我府里出去的,四哥做的再干净我也不可能撇清。而且我根本就没准备瞒着皇阿玛,他敢问我就敢认!倒是四哥要做的滴水不漏才好,省的将自己拖下水不说,还将我正大光明的报复变成了阴谋诡计。”   绝不能将这件事变性为皇子和官员勾连,构陷太子。   胤禛点头:“放心。”   胤祚伸手取茶壶,准备给两人都添上一盏,胤禛按住他的手,摇头道:“这茶太浓,不适合你喝。”   茶是小二出去时留下的,算是雅间免费供应,他们点的茶还没到。   正说着,外面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传来:“四爷。”   胤禛缩手:“进来。”   雅间门无声打开,一个窈窕秀美的少女款款而入,将两壶茶摆在桌上,一一斟满,她动作流畅优美,宛如行云流水,声音更是好听:“这是四爷惯用的普洱。这是小女特意为六爷煮的养心茶,对六爷身体是极好的。”   少女偷眼望向胤祚,这就是传说中最得宠的皇子?   康熙诸子容貌都极为出众,胤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全不似传言中的阴郁苍白,却是一起一卧、一颦一笑皆可入画的精致。晶莹无暇的肌肤,雅致温润的眉眼,颜色略淡但形状极美的双唇,还有一身的洒脱随性,及漫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贵气雍容,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幅隽美无双的画卷,让人挪不开眼,让人百看不厌。   少女有些痴了,这样的人,是因为我,所以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   少女笑的矜持,眼中隐藏着别人看不见的高傲。   却见胤祚没有接她递来的茶盏,反而懒懒的靠上椅背,语气很淡:“爷是来喝茶的,不是来治病的!”   这些年他真的是烦了,不管去哪里都有人无处不在的表现自己的体贴周到,真体贴就像他额娘一样,想方设法将养身的药材不动声色的加在他的饭食里,像这样动不动就在他面前一幅,我对你多好、我多体贴的样子给谁看呢?   真正的茶里,对心疾有益的也不少,胤禛点的普洱便是一种,但所谓的养心茶,与其说是茶,不如说是药,茶馆里给他端这种东西出来算什么呢?   少女对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六爷恕罪,因小女的父亲原是做过太医的,小女从小耳濡目染,所以……是小女鲁莽了。”   胤祚发现自己是真的不喜欢面前的少女,她虽然道着歉,但笑容和目光中似乎都带着浓浓的包容的意味:不管你怎么误解我都没关系,我不会怪你……你只是不了解我,不知道我……   胤祚真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胤禛道:“这位是安民侯之女,刘氏。”   安民侯刘鑫,因发明牛痘得以以太医之身封侯,在大清还是头一份呢。   胤祚脸色好看了些,牛痘之功,利在千秋,他向来尊重这些研究型的人才。   点头道:“原来是刘小姐。”   刘氏蹲身行礼。   胤祚扭头看向胤禛:“四哥,时已近午,不若我们寻个地方用饭如何?小弟请客。”   刘氏道:“小店的厨子做得一手……”   胤祚打断道:“不必了,茶馆乃清净之地,勿要被我们酒气所污。”   刘氏咬唇,眼中闪过倔强之色:“六爷可是不喜小女行商户之事,需知……”   胤祚淡淡道:“京城王公大臣,谁家没有几间店铺?管理产业原就是主妇分内之事,爷怎么会不喜?爷只是不习惯未出阁的侯门小姐在茶馆招呼客人罢了!”   “不,我不是……”刘氏脸色瞬间煞白,求助的望向胤禛:“四爷……”   胤禛看也不看她,道:“不是要去用饭吗?走吧!”   胤祚道:“四哥知道哪里的川菜做得最正宗?早想尝尝四川的棒棒鸡和辣锅子……”   胤禛打断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素斋做得极好。”   “四哥!”   胤禛道:“你今儿才见了三拨太医,若真吃了辣锅子,你明儿就等着见十拨吧!走吧!”   刘氏身形摇摇欲坠,但还是坚持送他们出来,目光紧紧粘在胤禛脸上。   胤祚脑海中自动读出画外音:四爷,我都是为了你,才会委屈自己……   胤祚打了个冷战——真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前有佟佳氏,后有刘氏,他很为胤禛的口味捏一把汗。   “这刘氏来历似乎有些诡异,你少同她接触,”马车上,胤禛道:“若她主动找你,和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切莫信以为真——我若知道她在,就不会带你过来。”   “四哥和她?”   胤禛道:“她是刘鑫之女,听她所言,刘鑫当初能创出牛痘之法,就是受了她的提示。”   胤祚愕然,他知道历史上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牛痘的,想着或许这个世界和他所知的历史未必重合,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胤禛的话,竟还有别的原因?   “她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吧?”   胤禛点头:“五岁。”   见胤祚咋舌,胤禛又继续道:“她主动找到我,说些真龙天子这样无稽的话,说她能帮我——真是笑话,若我当真有意帝位,听了她的这番话,岂会容她活着?”   “我原不信世上有生而知之之辈……”   胤祚腹诽:骗人,你自己不就是生而知之吗?   胤禛看他一眼,继续说下去:“但确实查到她知道许多她不该知道的东西,譬如英吉利语,譬如西洋医学,甚至,还有一些即将发生的事……”   “刘氏还会一些与众不同的经商之术,”胤禛继续道:“她似乎很确定我必有夺嫡之心,说愿意做我身后的那个人……”   肉麻的话胤禛不愿在胤祚面前多说,直接跳过,道:“刘鑫到底有功于百姓,我不愿杀他独女,可若放任她到别人身边胡说八道却也是个麻烦,所以索性应了她,给了她些银子做本钱——她本事很不错,这些年替我很挣了些银子。”   胤祚有些眼热:能被胤禛看在眼里的银子,看来真的是很大一笔——我也很缺钱啊,怎么就没财神爷自己送上门来?   同时有些汗颜:同样是穿越者,人家弱质女流,五岁就替爹谋了爵位,完成人生的大逆转,然后靠上未来皇帝,替他挣了大笔的银子,还将牛痘引入大清,挽救了无数生命。而自己,十八岁了,还在爹跟前争宠玩宅斗——真是没脸见人啊!   颇有兴致道:“她说四哥你以后要做皇帝的,那我呢?是不是能当个闲王长命百岁?”   作为一个历史盲,能知道原本即位的是胤禛就已经是极限了,怎么能指望他知道在历史上什么痕迹也没留下的原主会是什么结局?   胤禛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胤祚有些不安,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牛痘,或者没有穿越过来的“林沫”,原本胤祚是可以荣宠一生的?   他忽然很希望世上有轮回之事,好让被他抢夺了人生的“胤祚”能有个新的开始。   胤禛不知道胤祚为何忽然情绪有些低落,也不再说话,又走了片刻,便招呼胤祚下车。   胤祚还以为终于到了吃饭的地方了,谁想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的大门。   胤禛道:“你到了该吃药的时候了,以后再带你去吃素斋。”   不等胤祚回话,径直上车离去。   胤祚看看远去的马车,再看看自家的大门,摇头微微一叹,慢慢走了进去。      第13章      南书房,胤祚盖着薄毯倚在软塌上看书,偶尔看一眼端坐在硬邦邦椅子上看奏折的康熙和胤礽两个,深觉这心疾得的值。   “看什么书呢?”康熙按了按眼角站起身来,走到胤祚身前。   “南师傅的欧洲天文学,拉丁文版。”胤祚道:“南师傅去的太早,我的拉丁文学了个半吊子,这本书我看过英文版和汉语版,再看拉丁文的,两厢对照,等一本书看完,估计拉丁文也能学个七七八八。”   刘氏的事让他有些警惕,他若不想日后被人看出端倪,当成妖孽的话,就一定要更小心些,让自己所会的一切都有个正当的来路——他原本在康熙眼皮子底下混着,一举一动都仔细的很,但自打去年开府以来,就有些放松了。   想了想又道:“皇阿玛回头再给儿子找个像南师傅一样有学问的洋师傅可好?我喜欢听他们讲外面的事。不然,皇阿玛让我也去西洋转转?”   他前世在语言和编程上极有天分,在各自的领域颇有名气,但到了这个世界,编程是彻底废了,学过的语言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用。幸好还有个南怀仁,可南怀仁会的语种还没有他多呢,他在这世界唯一新学的语种,反而是康熙和上书房的师傅们教的满语。   胤礽见前几日还被气的暴跳如雷的康熙,此刻却主动凑上去同胤祚说话,眼神暗了暗,道:“六弟你也不小了,也该想想如何为皇阿玛分忧了,别一天只顾着自己好玩。”   胤祚看了他一眼,无所谓的笑笑,道:“皇阿玛有这么多儿子分忧,不在乎多我一个。且这些东西虽于眼前看似无用,却能开阔眼界,拓展胸襟……臣弟没甚本事,若能心胸开阔,少惹几次事儿,少犯几次病,就是为皇阿玛分忧了。”   康熙冷哼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前些日子满京城的胡闹,把老四都逼得躲出去修堤的人是谁?”   胤祚笑嘻嘻道:“我就喜欢看四哥懒得管我又忍不住要管的模样。”   康熙摇头道:“你四哥也不容易,你少欺负他。”   胤祚笑道:“那是四哥肯给我欺负,否则谁能欺负得了他?”   康熙也忍不住笑,那倒也是。   他很久没看到胤禛露出那么鲜活的表情了,气恼又无奈,让康熙管束胤祚的愿望落空之后,他索性直接要求和于成龙一起去修堤——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讨差事,可见这段日子胤祚的确把他烦的够呛。   康熙摇头失笑,见胤祚还眼巴巴的看着他,遂笑道:“朕会给你留意,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洋人里像汤若望和南怀仁那么有学问的也不多,更何况还要肯远渡重洋来到大清?”   “那要不我……”   康熙一听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打断道:“想都别想。”   “为什么?”胤祚不满道:“大哥他们都能去打仗,难不成西洋比战场还要危险不成?”   前世因身体不好没能出国看看域外的风景,一直是胤祚的遗憾,现在若能去海外逛一圈也不错。   康熙道:“战场之上,生死凭的是本事。若他们死在沙场上,是自己本事不济,怨不得旁人。但茫茫大海之上,生死却全看老天爷的眼色,朕不会让你去的!”   “皇阿玛!”胤祚道:“与人斗是斗,与天斗一样是斗,大哥他们尚且不惧战场兵刀凶险,儿子难道就惧怕区区风浪不成?”   康熙坐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温声道:“朕知道你喜欢西洋的东西,昨儿广东巡抚入京,带了许多西洋物件——朕将那些精巧玩意儿都给你留着,这会儿应该都送到你府里去了。朕还吩咐他以后多留意一些西洋书籍,等得了都是你的,旁人朕一本都不给,如何?”   旁人也不稀罕这个!胤祚腹诽归腹诽,但也知道康熙一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就是说没得商量了,便不再理他,自个儿拿了书继续看。   “胤祚啊,别整日在塌上窝着,起来陪朕推手,活络活络筋骨。”   胤祚头也不抬:“儿子没空,皇阿玛和太子殿下练去吧!”   康熙一把抽走他的书:“现在有空了!快给朕滚起来,看你都懒成什么样儿了!”   胤禛走了两天,胤祚也被康熙在乾清宫拘了两天,最后发誓绝不去不该去的地方,绝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哪里都带够人手之后,胤祚终于重获自由。   “今天还是没有消息,”宫门外,旺财扶胤祚上车,低声道:“是不是那位察觉了,所以……”   “他不敢。”   “啊?”   “他知道是陷阱,”胤祚淡淡道:“他不敢不跳——他不敢让我审。”   他就是要让胤礽知道,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就是要坑你,有本事,你别上当啊?   那两个宫女是德妃亲挑的,容貌和品性还有家世都好生查过,他们不可能提前做手脚,只能在德妃选定之后下手。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或者有让人赴死的法子,却没办法训练出能抵抗酷刑审讯的死士。   他赌胤礽不敢让他审,他赌胤礽这次行动只是德妃戳穿他虐杀宫女之事后,临时起意的报复,仓促之间行事必定留下许多马脚。   他赌胤礽想不到他的心疾和噩梦半真半假,在太医口中受不得半点惊吓的他被这么一吓还平安无事。   他赌胤礽想不到他会拦下德妃的人,他赌胤礽想不到他会令人将两女喂下迷药,每日只灌一碗参汤续命,令两女根本无法执行“事败自裁”的命令。   等到她们真的被胤祚藏到胤礽看不见的地方,时过境迁,先前的要挟未必还有用,她们做什么说什么,便再由不得胤礽做主。   所以,他赌胤礽绝不敢将这样两个活生生的把柄留在他手上。   旺财道:“爷,太子爷身边有许多能人,未必找不到破局的法子,爷您可不要大意啊!”   胤祚微微一笑道:“破局的方法,自然是有的……”   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悄悄弄死,若胤礽的人在他重重安排之下仍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他认栽。   但若是胤礽做不到,就只剩了以力破巧。再巧妙的局,都抵不过绝对的力量,只要将所有人都杀光,事情闹得再大又如何?死人又不会说话。   以力破巧……胤祚笑笑,掀开车帘,声音微提,道:“去戏园子。”   “爷,我的爷!”旺财跺脚道:“您可是答应了万岁爷,不再去那些地方的!”   胤祚冷哼道:“爷又不是姑娘家,难道整日窝在家里不成?爷就坐在包厢听听戏,能有什么事儿?”   见旺财还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胤祚叹气道:“放心,爷比你更不想惹事。”   康熙发话,若他再胡来,就滚去上书房和小阿哥们一起念书。   丢人不说,让自打开府以后日日睡到自然醒的胤祚,回到三更睡五更起的日子,简直是要他的命,不得不说,康熙这一招实在太狠了!   两刻钟后,胤祚坐在二楼,撑着头听楼下的咿咿呀呀,昏昏欲睡。   旺财无奈的给自己主子披了件外衣,腹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爷多喜欢听戏呢,敢情是来催眠来了。   正要劝他回去休息时,门被无声推开,旺财一瞪眼,正要示意对方悄悄滚出去,一见来人的模样,却是一愣:“大、大……”   胤祚睁开眼:“旺财,爷饿了,去给爷弄点合意的点心。”   旺财忙不迭应了,绕过来人,低头快快去了。   胤褆合上门,大咧咧坐到胤祚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胤祚道:“凉了。”   胤褆一口喝了,道:“就你讲究,哥哥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别说凉茶,有口生水喝就不错了。”   又啧啧道:“在戏园子居然还有这等好茶喝!这帮看人下菜碟的兔崽子,爷就这么不招人待见?见天的来也没吃过他们一片好叶子!”   胤祚道:“这是江苏新进的贡茶,我刚从皇阿玛南书房顺出来的,你要喜欢,回头给你送去。”   胤褆无趣的挥挥手,道:“算了,爷也不好这口。”   胤祚道:“大哥这么急着找我,可是那边有消息了?”   胤褆瞪了他一眼,道:“你不急?不急还一出宫就巴巴的过来等着我找?”   胤祚笑:“我不急,我怕大哥你急!”   胤褆骂道:“屁!爷是吃错药了才陪你耍嘴皮子!”   又低声道:“老六,这件事,只怕要闹大。”   胤祚道:“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要让他闹大吗?”   胤褆苦笑道:“但现在,也太大了,哥哥我怕扛不住啊!”   胤祚问道:“有多大?”   胤褆声音压低:“太子动了绿营——虽只用了上百人,但到底是军队,这两厢要动起手来,可是惊天的大事。”   胤祚问道:“大哥怕打不赢?”   胤褆道:“这不是打不打得赢的问题,而是绿营和八旗军打起来,皇阿玛定要彻查——我们的事儿,瞒不过去!”   又道:“不如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将人交给我,我保证她们连几岁尿裤子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然后呢?”胤祚反问道:“然后我带着人证物证到皇阿玛面前哭诉,说太子要害我?让皇阿玛给我做主?”   “这有什么不好?”   胤祚苦笑:“大哥你太天真了,皇阿玛要的,难道是个圣人君子来做继承人吗?”   若果真如此,康熙就不会在明知胤礽玩太监、虐杀宫女、暗算亲弟的情况下,还对他百般纵容。   就算审的再清楚又如何?就是证据确凿又如何?就算将他杀人灭口的事赤裸裸的摆在康熙面前又如何?   没见在事出之后,康熙开口就将事情定性为“没规矩的奴才”吗?   前事不忘,他从来都不敢妄想,康熙会为他出头,为他报仇。   他和太子,在康熙心中孰轻孰重,委实太清楚不过。   所以,胤祚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找他的罪证,抓他的把柄。   胤褆一噎。   胤祚苦笑:“那丫头只是摸进了我的房间,没有拿刀捅我,太子有无数的话可说——到时候,皇阿玛最怪的,只怕不是太子,而是一把将遮羞布扯下来的人!”   “老六……”   “大哥放心,天大的事,自有我顶着。”胤祚淡淡道:“大哥到时候只管推在我身上,就说是受我所请,你才托了亲近些的军官顺便照应一下我的家人,剩下的事你一概不知——皇阿玛总不会因为这个责怪你吧?”   胤褆还在犹豫,胤祚道:“大哥也是上阵打过仗的人,有弟弟在前面冲锋陷阵,难道大哥连摇旗呐喊都不敢吗?”   胤褆苦笑,什么摇旗呐喊,上阵的可是他的人马啊!一横心,道:“太子这次也的确太过了,大哥就帮你这一次!”      第14章      胤祚含笑道谢:“那就有劳大哥了。”   胤褆靠上椅背,道:“你我兄弟,客气话就不必多说了。”   又为自己倒上一盏茶,这次却不急着喝,拿在手上细细把玩,浅尝慢饮,目光也在杯中流连不去,漫不经心道:“我知六弟学富五车,前儿偶尔想起一首诗,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最后一句,想向六弟请教。”   胤祚笑笑:“大哥请讲。”   胤褆漫声吟道:“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忙?   不知辛苦为谁忙……   “晚菊自争妍,谁管人心别。”胤祚为胤褆斟上一杯,举杯道:“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   胤褆笑笑,一饮而尽。   胤祚道:“小弟还有事,先走一步,大哥请自便。”   胤褆含笑看着他出门,浑身放松靠上椅背,闭上眼:谁管人心别……最好你真的能看得开。   忽又笑了:原来兔子急了咬人一口,居然是这么狠的……胤礽啊胤礽,连身患重病的弟弟都容不下,你有何资格坐拥天下?   ——   胤祚一回到府里,管家就将康熙命人送来的东西呈了上来,无非就是怀表、座钟、玻璃镜子、八音盒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对别人来是稀奇玩意儿,但在胤祚眼里,就跟古董似得。倒是里面有一把小提琴,算是惊喜。   拿起来试试音便放下了,回头有空找个会玩的假装学上两日,也算是解封一个技能了。   又练了半个多时辰的拳,沐浴更衣,就到了晚膳时分,用了饭,再打坐练气半个时辰,一觉便天明。   胤祚伸个懒腰起床,梳洗完了又去练剑练拳,回来时热水衣物早准备好了,等沐浴更衣出来,桌上各种精致的吃食又摆的琳琅满目。   别看胤祚出入的地方几乎见不到人影,但实则府里侍卫、管事、太监、丫头合在一起有上百号人,整日都只围着他一个人转着,真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比神仙还快活。却不知他的这些兄弟们,拼死拼活争着操那份心做什么。   也怪康熙对儿子们教养太严格了,他们这些做皇子的,不分寒暑雨晴,每天三点起床开始勤学苦练,一年就只三日假,比书上凿壁借光的书生还要辛苦——谁乐意带着这辛苦学来的一身本事坐吃等死?   也许更深处的原因,是这个时代等级过于森严,在前朝,做皇帝的对自己的叔伯兄弟们总有几分客气,但在清朝,除了皇帝,都是奴才。   说真的,虽然贵为皇子,但是若让胤祚来选,哪怕工作繁忙,哪怕生活清苦,他也一万个愿意回到现代。   用过早饭,琴棋书画挑感兴趣的摆弄一番,园子里随意逛逛,又混过去半日,睡了午觉起来,胤祚决定还是找点感兴趣的事来做,不然真要闲出病来了,于是开始拆昨儿送来的西洋玩意儿。   这般又过了两日,胤褆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倒先传来胤禛遇刺的噩耗。   接到消息的胤祚觉得整个世界剧烈的晃动了一下,让他有些站不稳,他使劲按住太阳穴:“你说四哥他怎么了?”   旺财嗫嚅了一下,道:“听说……小腹被刺了一剑。”   小腹被刺了一剑……   在这个还没有外科手术的时代,小腹被刺了一剑。   胤祚觉得有点冷,他在原地站了好一阵,才艰涩开口:“进宫。”   乾清宫里,康熙面沉如水,他面前,是跪的直挺挺的诸位皇子,连还在上书房念书的小皇子都一脸懵懂的被叫来陪跪,而排在最前面的胤礽,脸色比康熙还要阴沉。   胤祚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这是……四哥没了?   这情景,像极了两年前刚满十一岁的小十一去世时的景象,当时康熙食不下咽,他们在太子的带领下前来劝慰,告诉康熙,你还有我们。   所以,四哥是……没了?   四哥……没了?   没了?   胤祚有些茫然的站在门口,连行礼都忘了,他傻呆呆的看见康熙向他冲了过来,扶住他:“胤祚!胤祚!没事,没事胤祚,别着急,别着急……水!快,水!”   一面在他怀里一阵乱摸,怒道:“药呢?”   梁九功最快反应过来,迅速向殿外冲去,找到守在外面的旺财:“药呢?”   旺财一愣。   梁九功急的跺脚:“六阿哥的药!”   “哦,哦哦!”旺财忙从怀里掏出瓷瓶。   梁九功一把夺去,转身就走,旺财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忙跟在后面往里冲,被梁九功一边拽住:“蠢材,你进去有屁用!还不赶紧滚回去叫段太医进宫!”   又吩咐左右:“召太医,快!快!”   胤祚有些茫然的被扶到椅子上,就着康熙的手吃了药,低声道:“皇阿玛,我没事,四哥,四哥……”   “胤禛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胤祚眼睛微亮:“真的?”   “真的,朕过几日就叫他回来看你。”   “旺财说,四哥小腹……”   “老四是受了点伤,但性命无碍,再过三五日就能动身回京。”   “……”   跪在地上的一溜皇子齐刷刷的低着头——爷也想得心疾了怎么办?   胤礽的指甲将手心戳的鲜血淋淋。   得到康熙保证的胤祚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很失礼,按着扶手想站起来,却发现手抖得厉害,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皇,皇……”   胤祚最后一个想法是:皇阿玛的脸怎么晃的这么厉害?   ——   这大约是胤祚来这个世界以来,心疾发作的最凶险的一次,他知道自己似乎睡了很久,梦里,他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浑身的骨骼内脏都被拼命挤压,呼吸更是艰难之极。   他隐约知道这是梦,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梦境和现实之间厚厚的屏障终于消融,胤祚静静睁开眼睛,看见一室的阳光。   环境很陌生,布置的富丽堂皇,但在舒适程度上比他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不如。   房间只有旺财一个人,正焦灼的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胤祚无力同他说话,静静看着他,旺财转了两圈,终于发现胤祚醒了,惊喜的扑过来:“主子,你醒了?”   高兴的表情很快又变得沮丧,嘀咕道:“偏这会儿醒,还不如不醒呢!”   一面取了水,用小勺慢慢喂给胤祚。   水是凉的。   胤祚记下这个细节,慢慢将水喝完,才道:“出了什么事?这是什么地方?”   “……是乾清宫的偏殿。”   虽然旺财回避了第一个问题,但水是凉的,房间没有一个宫女,旺财到现在还没去请太医,这本身已经说明很多事。   胤祚此刻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起身,旺财忙过来扶他:“爷,您做什么?”   “我去见皇阿玛。”   旺财迟疑道:“爷,您现在这样子,去了也是让万岁爷担心,倒不如先养好了身子……”   “是皇阿玛这会儿不会见我吧?”   旺财一噎,低下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   旺财嗫嚅道:“大阿哥和四阿哥被关进了宗人府。”   胤祚的第一反应却是先松了口气——能被关进宗人府,可见胤禛的伤的确没有大碍。   “那太子呢?”   旺财摇摇头。   胤祚紧紧抿住唇,一直知道康熙偏心,倒不知道他偏心成了这个样子。   “给我梳头。”   旺财应了一声,扶胤祚到了椅子上,帮他把辫子解了,忽然一拍头,道:“啊呀,我怎么忘了——爷,您先坐着,我去叫人给您送粥来,您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不等胤祚说话,便跑了出去,声音压的低低的和门外的人说话,胤祚笑笑,原来现在他想吃碗粥都还要和侍卫说尽好话,或者还要拿银子贿赂,却不知胤褆胤禛在宗人府又过得是什么日子。   不多久,旺财笑容满面的进来,道:“爷,已经有人去催了,现在不是饭点儿,可能会有点慢……这儿还有点糕点,要不您先垫垫肚子?”   胤祚摇头,旺财也不勉强,那些糕点还是昨天的,他也怕胤祚吃了不好,便拿了梳子给胤祚梳头,一面低声道:“主子您刚病的时候,万岁爷可上心了,早朝都停了,也不让将您挪回府里,就安置在乾清宫的偏殿,亲自守着。可过了两日,万岁爷忽然不顾四阿哥伤势未愈,急招他回京。   “今儿早上四阿哥到京,还没喘口气就被万岁爷招进了宫。后来,万岁爷大发雷霆,将大阿哥和四阿哥一起关进宗人府,咱们这儿下人全都遣走,又派了带刀侍卫守在门口,不过其余的阿哥也没讨到什么好,现在都还在乾清宫跪着呢……”   胤祚打断道:“四哥到底是怎么被刺的?”   旺财先是不肯说,被逼不过才吭吭哧哧道:“咱们的人在山西境地遇到了大批山匪,打斗的过程中,四阿哥卷了进去,然后山西驻军正好有一队领了剿匪任务在附近……”   胤祚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旺财忙将他搀住:“六阿哥?”   胤祚慢慢坐了回去,淡淡道:“旺财,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旺财道:“怎么会呢,主子您是世上最好的人……”   胤祚嗤笑一声,闭上眼睛:最好的人……呵!好,很好,既然你这么急着和我撇清,急着还了往日恩怨,我胤祚,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待旺财梳完了头,胤祚起身向外走,旺财忙拦住他,低声道:“主子,您去哪儿?”   “去见皇阿玛。”   旺财急声道:“不成的主子,别说万岁爷不会见您,您现在,连大门都……”   胤祚将他推开,淡淡道:“你别忘了,爷现在还是皇子,爷现在都还在乾清宫住着呢!”   一把推开门。      第15章      门外,反射着阳光的雪亮铠甲显得格外刺眼,胤祚眯起眼,一只脚跨出门外。   下一瞬,两只手臂交叉拦在身前,男人浑厚冷漠的声音传来:“六阿哥请止步。”   胤祚不理,继续前行,侍卫伸手抓他肩膀,却不想胤祚身子一侧,一转,再后退两步,人已经站在了门外,手中多了一把从侍卫腰下拔出的长刀。   需知胤祚从六岁起开始练武,又有名师教导,或者在力量还有所不如,但身体灵活性却少有人能比,这几名侍卫见他病弱,又想不到他敢违背康熙的旨意,一时不防竟被他所乘。   刚刚动作猛了些,胤祚眼前一阵阵发黑,他闭了闭眼,将长刀横在胸前,淡淡道:“你们是要杀我,还是要我杀人?”   几名侍卫对望一眼,杀胤祚,他们是万万不敢的,至于被胤祚杀——只怕杀了也是白杀……至于生擒什么的,这位爷看起来功夫不弱,又有兵刃在手,拿不拿得下且不说,若是万一他不小心伤到自个儿,可不得了。   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怎么算都划不来。   好在他们奉命过来的时候,胤祚还昏迷不醒,他们得到的只是“六阿哥要静养,不要让闲杂人等出入”的命令,并未直言不许胤祚出门。   其中一人上前拱手道:“我们也是职责所在,得罪之处还请六阿哥见谅……万岁爷虽让我等守在门外,但并未说不见您,不如您到里面等着,臣等这就前去通传……”   “好。”胤祚道:“你们去通传,我就在这儿等。”   几人无奈对望,只得真的派了一个人前去正殿。   旺财趁机也钻了出来:“爷,鞋子,鞋!”房间铺了毯子,外面可没有。   胤祚不理他,他现在需要从脚底传来的那一阵阵寒意来保持神智清醒。   旺财无奈,又跑回去搬了椅子出来:“主子您坐着等吧!”   胤祚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晕了好几日,浑身无力,现在全凭一股子气撑着,他怕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前去通传的人久久没有回音,胤祚随手将刀扔在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正殿走去。   几个侍卫在后面交换个眼色:眼下六阿哥没了兵刃,连走路都摇摇晃晃,要拿下实在是轻而易举——上,还是不上?   最后却都摇了摇头——这位爷打小就有心疾,身体弱的很,是被几个主子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连康熙在他面前还克制着脾气呢!他们这样七手八脚的上去一抓,要是抓出个好歹来,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给他的。   没见这次闹得天翻地覆,究根问底,还不是这位爷晚上睡觉被爬床的宫女吓了一跳吗?前车之鉴啊……   无奈之下,几人派了一人报信,剩下的保持着距离跟在胤祚身后。   到了正殿,门外依旧守着侍卫,胤祚径直向内走去。   在康熙身边,有几个人是可以不经通传进乾清宫的,作为“最受宠”的皇子,胤祚自然是其中之一。如今胤祚虽被软禁,但康熙却还没有免了他的特权,是以门外轮值的侍卫对望一眼,没有出面拦他,而是悄悄派了人前去通报——至于这位爷现在应该是在软禁中的事,可不是他们该问的,反正里面还有人守着呢!   胤祚还未靠近内殿,里面就传来康熙冷漠的声音:“让他进来,朕也想听听这不孝子还有什么话好说!”   康熙话音刚落,就看见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身上还穿着昨儿给他换的亵衣,他这个儿子脾气古怪,不喜欢丝绸,就爱棉的,棉的衣服穿着是挺舒服,可是爱起折子,譬如现在,那一身皱皱巴巴的亵衣,康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更刺眼的,却是他底下赤着的双脚——这些该死的奴才,真是越来越……   不,不对!康熙闭了闭眼,该死的是这个小兔崽子才对,敢这样不顾自己的命令闯到他面前,不就是仗着自己宠他,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心疼不忍吗?自己实在是太纵容他了!   人更近了,几日不见,瘦的康熙都有些不敢认了,脸上苍白的不见丝毫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一双眼,却黑的恍如同夜色里的一汪幽泉。   康熙看着他走到众人之前,慢慢跪下来,行大礼,伏在地面上:“儿子胤祚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冷冷道:“当儿子的都要拿着大刀杀进来了,朕还有何安可言?”   胤祚平静道:“若皇阿玛不肯见儿子,儿子拿着刀也闯不进来。”   康熙冷笑:“你胤祚本事大的很,连朕的八旗军和绿营都指使的动,一个小小的乾清宫你还进不来?”   胤祚额头贴在地板上,不语。   康熙见他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出来,抓了杯子就想砸过来,却又只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了一手,康熙更怒,道:“你来见朕,有什么话要说?”   胤祚道:“儿子并没有什么话可说,儿子只是前来聆听皇阿玛教诲。”   见胤祚全无半点愧疚悔过之意,平平静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康熙气的七窍生烟。   “聆听教诲?”康熙暴喝:“朕怎么敢教诲你?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一直当你纯良无害,当你坦诚率真,朕怜你身子不好,拿你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胤祚啊胤祚,朕可真是小看你了!你的几个哥哥,被你玩弄于指掌之间,朕也被你欺瞒哄骗,你是不是得意的很?因为你,朕的绿营和八旗在山西杀的天翻地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朕告诉你胤祚,没有朕的怜惜,你胤祚,什么都不是!”   “朕可以疼你宠你,朕也可以当做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   胤祚身子微微颤抖,手指紧扣地板,康熙的话,就像一把把刀扎在胸口,疼得他浑身发抖。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你的所谓宠爱,所谓的父子深情,原本就如同顽童吹起的泡泡,看起来美丽绚烂,却不过是一碰就破的玩意儿罢了。   只是依旧会心痛罢了。   胤祚有些茫然,自己明明只是准备如德妃一般,只要让事情“上达天听”即可,让康熙对太子的失望再增加几分,让他对自己的愧疚再多加几分……为什么就突然像着了魔一样的,要不顾一切的将事情闹大,将一切都撕开捅破?   哦,想起来了,是因为那句话吧?   ——“这种没规矩的奴才不打死了事,还留着干什么?”   没规矩的奴才……   没规矩的奴才?到底是多“没规矩”的奴才,才会半夜扮做女鬼进到幼时留下心结又有心疾的主子房里?   打死了事……了事……原来在他心里,所谓“最宠爱”儿子被人差点害死,他想的,不是追查凶手,而是快点了事。   还留着干什么……你以为,我留着会干什么?你怕我留着干什么?   当初自己借着胤祯的问题,放出许多狠话,当初自己借着和太子翻脸,拂袖而去,当真是因为太子吗?   怎么可能?多年心疾,他早就学会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多余的感情,太子算什么?自己会为他生气?为他失态?   在康熙那一句话出口的时候,他是真的在恨……   一样是儿子,凭什么?凭什么?!   他想要的,是我的命啊!   是我的命啊!   忽然间,就烦了、腻了,他不想再和康熙玩什么父子情深,不想再和太子演什么兄弟和睦……去他妈的!   心中的烦躁按捺不住,更无处倾诉,所以他一反常态的去骚扰胤禛,全无风度的为难刘氏,甚至满京城的胡闹……   发泄之后,还是忍不住,也不想再忍。   胤祚慢慢抬头,对上康熙那双充满失望的眸子,他的眼中也一样充满失望,淡淡道:“皇阿玛见责,儿子不敢强辩,只求皇阿玛明示,儿子做了何事惹得皇阿玛不快。”   康熙怒极反笑:“你不知?哈!哈哈!你不知?”   “儿子……不知。”   我不知,你告诉我。   我做了什么,父亲,你告诉我,我做了什么?   是我让他假冒山匪去杀我的人?   是我让他调动绿营?   是我让他伤到四哥?   是我?   是我?   “逆子!”茶杯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重重砸在胤祚脚边,康熙暴怒:“你不知,好,好,朕告诉你!朕成全你!”   “逆子胤祚,不忠!不孝!不仁!不悌!深负朕望,现贬为庶民,逐出宗族,永不为我爱新觉……”   “皇阿玛!”胤祯大叫一声,膝行上前,连连叩首:“皇阿玛息怒,六哥只是一时糊涂,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胤祺和胤祚年龄相当,平时关系甚好,此刻也反应过来,跟着俯首央求道:“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   胤祚听着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们跪在地上,整齐划一的为他求情,不由冷笑,原来,这就是你要的“悌”啊……   “六哥,六哥!”胤祯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央求:“六哥你跟皇阿玛认个错吧,六哥……”   “皇阿玛,儿子知错……”胤祚轻飘飘的说,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他没有错过康熙眼中的如释重负——皇阿玛,对不起,我给不了你要的台阶,也不想给。   他又磕了一个头:“……儿子知错了。”   他慢慢站起来,赤脚踩上地上的碎瓷片,有种让人痛快的痛。   胤祚走到守在御座下的侍卫身前,“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康熙猛地站起来,喝道:“胤祚,你要做什么!”   胤祚对康熙的话充耳不闻,缓缓走向太子,胤礽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警惕道:“老六,你要做什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胤祚漠然道:“皇阿玛说我不忠不孝不仁不悌,我改……”   胤礽大感不妙,正要退开,冷不防胤祚速度突然快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已经被塞了一柄剑,胤祚双手握着剑刃,向自己颈间勒去。   胤礽大惊失色,牢牢握住剑柄,不让它靠近胤祚的脖子:“胤祚,你干什么?还不住手?快住手!”   “悌者,顺从兄长,”胤祚双手使劲,鲜血汨汨而下,声音却听不出半点痛苦:“往日是胤祚错了,我改。二哥,这大好头颅,请您尽管拿去……不要客气……请,请请!”   “胤祚,你疯了,快放手!”胤礽惊的魂飞魄散,既不敢抽剑,更不敢放手,只能死死把住剑柄,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点把他拉开!”   “六哥,快放手啊!”   “六弟,六弟你冷静点!”   胤祚被人七手八脚的拉着,没有一个人敢去掰他的手指,胤祯个头小,使不上劲,只能抱着他大哭:“六哥,六哥,你想想额娘,想想额娘啊……六哥,六哥啊……”   胤祚神智有些模糊,周围人太多,声音太多,反而让他看不清楚,听不真切。   “胤祚!”低沉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放手!朕命令你,给朕放手!”   一只大手从他身后伸过来,牢牢握住剑刃:“放手!”   一缕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腕流进明黄的衣袖。   胤祚身子软软后仰,康熙顺势揽住他的腰,将长剑丢在一边。   胤礽急切道:“皇阿玛!您的手受伤了,儿子先给您包扎一下……蠢材,还不快去叫太医,没看见皇……”   “啪!”   一声脆响打断他的话,胤礽偏着头,僵在原地,待他终于反应过来,回过头时,只看见康熙抱着胤祚出门的显得有些仓惶的背影。   胤礽指骨捏的啪啪作响,浑身发抖:“胤祚!胤祚!胤祚!”      第16章      胤祚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房间,天还亮着,旺财两眼血丝的守在床前,看见胤祚睁开眼睛,惊喜道:“主子,您醒了。”   胤祚嗯了一声,旺财扶胤祚坐起来,放了软枕让他靠着,又去取了粥来,道:“段太医也说主子大概是这个时辰醒,这粥炖了两个时辰了,最好克化,主子先用点儿。”   胤祚刚大闹了一场,只觉得身心俱疲,半点儿精神头都提不起来,加上两只手包的像粽子,便懒懒的躺着给他喂食。粥里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东西,清香扑鼻,又带着点苦味,但不难喝。   旺财一边喂一边念叨:“主子您身体原就不好,晕的那几天只能喂点汤汤水水,好容易醒了又……”   他忙住嘴,僵硬的转移话题道:“这里面段太医加了一些补血养气的药材,对爷的身体最好不过。”   说着抹了把泪:“主子你怎么就这么傻?这次是运气好,心疾没有再发,手也没什么大碍,若是……您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出气啊!万岁爷那么疼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闹的……”   胤祚幽幽道:“没有下次了。”   “啊?”旺财先是一愣,而后大喜:“主子您能想通就最好不过了……”   胤祚打断道:“爷现在是庶民了,以后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了,还找谁闹去?”   “啊?”旺财愣了愣,笑道:“爷您想多了,昨儿奴才亲眼看见万岁爷抱您出来,不知道多紧张,怎么可能真的将您贬为庶民?万岁爷也就是被您气急了,随口那么一说,哪里就能当真了?”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是你想多了才是。你以为金口玉言只是随便说说的?昨儿大小阿哥们都在呢,若是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以后他还怎么管这些儿子?若是一有什么事儿,他们便都学我大闹一场,那还得了?”   旺财张口结舌:“不、不会吧……”   胤祚不语。   “那、那可怎么办?”旺财快急哭了,见胤祚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道:“爷您明明知道,为什么还……奴才听十四阿哥说,当时万岁爷明明已经后悔了,只要您说一句软话,就什么事儿都没了,您怎么就……唉!”   他急的跺脚:“您也真是的,万岁爷虽然是您的阿玛,可是也是皇上啊,您就不能稍微忍忍吗?再说,给自己的阿玛低头,有什么丢人的?”   胤祚皱眉道:“你到底还让不让爷好好吃饭了?不行换个人来喂!”   “我……”旺财悻悻然安静下来,满腹心事的继续喂胤祚吃粥。   胤祚肠胃还弱着,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旺财喂了一小碗就停下,胤祚刚吃出点胃口来,便被告知不能再吃了,只得叹口气忍了——自己刚命人药倒了两个人只给她们参汤续命,天天灌参汤的命运立马就降临到了自己头上,这世上不会真有报应这回事吧?   又躺了会儿,恢复了点力气,胤祚便去了沐浴更衣处理个人卫生。等出来时终于一身清爽算是有了点人样儿,只是在病床上躺了几天,人瘦了很多,看上去竟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伤了手,有很多事不能做,胤祚穿了舒服的便衣,倚在椅子上指挥旺财拆八音盒,又找了个嗓音好听的书童给他念书。   梁九功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隽美无双的少年慵懒的倚在柔软的皮毛中,静谧美好的像一幅画。   那铺在椅子上的虎皮,还是万岁爷亲手猎的呢!梁九功叹了口气,他实在是不想做这个恶人,但是又怕派了其他人来,会真的做了恶。   “梁公公。”胤祚含笑招呼,没有起身的意思。   梁九功态度恭敬:“六阿哥。”   胤祚点头,见他一副为难的模样,笑道:“梁公公是来传旨的?”   梁九功从袖子里捧出圣旨,道:“六阿哥身体不适,这圣旨,奴才就不念了,六阿哥自己看可好?”   他若念圣旨,胤祚还得摆香案跪接,再受一番折腾——他可不敢折腾这位爷,这位爷可是连万岁爷都敢折腾的人。   他识趣,胤祚也不矫情,淡淡道:“如此多谢了。”   他双手不便,梁九功便在他面前展开给他看,这道圣旨简单的出奇,之前康熙说的不孝不悌之类的话一个字都没见,只说他御前失仪,有负圣恩,最终的结果也就是贬为庶民,什么“逐出宗族,永不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的也没了影子。   见胤祚看完圣旨后久久不语,梁九功劝道:“六阿哥别担心,这上头说的虽吓人,但也没伤筋动骨,六阿哥您的名字还好好在族谱上写着呢,等事情淡了,万岁爷气消了,重新封回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胤祚淡淡嗯了一声,还是不说话。   梁九功叹了口气,又从袖中取了一个瓷瓶交给旺财,道:“万岁爷昨儿伤了手,这是太医院给万岁爷配的药,老奴看配的多,就给您带了一瓶过来。听太医说,这药灵验的很,您用了,保准连丁点儿伤疤都不会留下。”   又道:“这药好是好,可是是有时效的,所以没给您多带,您尽管用着,等过几日,老奴再派人给您送来。”   胤祚神色黯淡下来,想起那只抓在剑刃上的手——或许康熙对他的感情,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淡薄。   “皇……”胤祚想起自己已经被贬,改口道:“万岁爷的伤没事吧?”   梁九功摇头叹息,道:“虽是没有伤到筋骨,但也要好生调养一阵,以后怕好些日子不能握笔,折子也批不得。”   胤祚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梁九功见状,道:“六阿哥好生将养,老奴还要去四阿哥府上传旨,就不多打扰了。”   胤祚哦了一声,并不顺势问胤禛的情况,梁九功便也不好继续说下去,只得告辞离去。   旺财傻呆呆看着梁九功走远,愣愣道:“这就完了?”   胤祚漠然道:“你以为会怎么样?来一大堆御林军,捆、砸、打、抓?那是抄家。不过也不会就这样算完,这里是贝勒府呢,可不是我一个平民能待的——不过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么惨就是了,他们虽然势力,但是总会先观望一阵子,看清楚什么人是能欺负的才开始磋磨。”   旺财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在这上面:“爷,贝勒府不让住,咱们去住哪儿啊?”   他再没心思拆什么八音盒了,不等胤祚答话,又道:“爷,您自个儿先待会,奴才先去赁个院子,把细软什么的收拾收拾搬过去,不然到时候可怎么过日子啊?”   胤祚淡淡道:“爷都不急,你急什么,再说了,爷不是皇子了,你自然要回内务府去,饿不着你。”   “啊?”旺财显然现在才想到这上面,跺脚道:“奴才不走,死也不走!大不了奴才去求德妃娘娘,将奴才放出宫!爷您别说了,奴才去找宅子!”   胤祚眼睁睁看着他快跑出去,苦中作乐的想自个儿果然是失势了,居然连旺财都不听自己的话了。   ——   乾清宫。   梁九功正弯腰低声回话:“万岁爷,老奴回来了。”   康熙看着书,头也不抬,道:“老四怎么样了?”   梁九功道:“四阿哥的伤势并未恶化,太医说再有个七八天就可痊愈,日后只要调养得当,也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康熙嗯了一声,道:“叫内务府把养身的药材多送些去。”   “哎。”梁九功应一声,不再说话。   康熙手顿了又顿,终于还是问了出来:“老六那里去的是谁?”   梁九功笑道:“是老奴顺路跑了一趟。”   康熙握着书的手一紧,并未说话,梁九功笑笑,道:“六阿哥已经醒了,老奴去的时候,正让奴才念书给他听呢。看着精神头还不错,就是就是瘦的厉害,衣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吹……”   康熙不悦打断道:“谁让你提那个逆子了?”   梁九功在脸颊轻拍了一记,道:“都是老奴多嘴!”   遂不再说话,康熙又看了两页,有些迟疑的问道:“老……那个逆子见了圣旨……”   没犯病吧?   梁九功叹道:“六阿哥约摸早就料到有此一遭,比老奴还镇静呢,从头到尾只同老奴说了一句话。”   “嗯,他说什么了?”   梁九功道:“六阿哥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除了问您的伤,他还能说什么?看六阿哥的模样,心里也是悔的不行。”   康熙冷哼一声,道:“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朕自己养的儿子,自己清楚,就他那脾气,他会后悔?”   梁九功笑道:“甭管六阿哥是什么脾气,还不都是万岁爷您打小惯出来的?不是老奴多嘴,六阿哥从小到大,从没人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您突然又是关又是骂的,怎么受得了?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康熙怒道:“他的脾气朕惯得,朕就能受得!朕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   他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将书摔在一旁:“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朕!朕是他阿玛!朕宠了他十几年,朕二十多个儿子,最心疼最亲近的就是他!但凡有什么好东西,朕第一个想的就是他,连太子都要靠后,可他倒好……朕十多年的宠爱,竟连他一丁点儿的信任都得不到……”   康熙脸上现出几分疲惫和愤怒,站起来焦灼的转了两圈,道:“难道朕对他还不够好?他凭什么就那么肯定,朕就一定会委屈他?凭什么就认定了朕一定不会为他处罚太子?朕就算对太子有所偏重,难道对他,朕就不曾偏疼吗?”   “除了甩过太子一次脸以外,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委屈,没有同朕说过一个字,在朕面前言笑晏晏,嬉笑怒骂如常,可私底下呢?拉着老大和老四,给太子挖了那个大一个坑!八旗军和绿营,那是我大清的军队,是保国安民的,结果,在他的设计下,在山西杀的血流成河!”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朕能不骂他?朕能不罚他?”康熙气的拍桌子:“结果朕还没怎么样呢,他倒先不高兴了!一听说太子没事儿,二话不说冲到朕跟前,说是‘聆听教诲’,什么聆听教诲?分明是来找朕算账的!”   “他委屈?朕还委屈呢!他把天都桶了个窟窿,朕正给他收拾烂摊子,他倒好,又跑来闹!朕那是不罚太子吗?朕只是不能明着罚太子,他怎么就不能为朕想想?”康熙是越想越气:“朕不过是一时气愤说了几句重话,居然就在大殿上给朕寻死觅活!简直丢尽了朕的脸!”   梁九功陪笑道:“是是是,六阿哥就这臭脾气,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但是老奴多一句嘴,万岁爷那几句话说的也太重了,别说六阿哥,换了谁也受不住啊!”   康熙也不是不后悔,冷哼一声道:“我是他老子!骂他几句怎么了?”   到底还是没继续再说下去,又坐了回去,疲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梁九功上前,给他轻轻按摩穴位,低声道:“老人们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天底下就没有不为儿女头疼的父母——大约万岁爷上辈子欠六阿哥欠的最多?”   康熙摇头失笑,又叹了口气。   若没有老六闹这么一出,他真的下得了决心处置太子?他自己都不知道。   “药给他了?”   “给了。”   “别告诉他是朕的意思,那小子倔的很,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若知道是朕专让太医给他配的药,说不定就不用了。”   “怎么会呢?六阿哥感动还来不及呢!”   康熙冷哼一声,淡淡道:“老六可不会为这种事感动。”   梁九功笑道:“那是六阿哥一时想不通,等明儿知道了陛下的处置,自然就气消了。”   康熙气道:“朕可不是为了哄他!是太子最近也太胡闹了,朕才不得不罚!”   “是,是是。”      第17章      作为受宠的皇子,胤祚各种能说不能说的进项很大,哪个地方官朝京里送的孝敬都不会少了他一份,他又没有什么野心,也就不需要花银子去拉拢朝臣,所以在一众皇子中,胤祚算相当有钱的。   有钱就好办事,说是赁,但旺财出去才半日,就买了个三进的院子,是个外放的京官留下的。按旺财的说法,在京城,这种地段和大小的房子不太好找,既然遇上了就干脆买下来,等安定下来,将房子翻修一下,再建个园子,就勉强能住了。   买房子,过户,然后带了人收拾东西搬家,旺财忙的脚不沾地。   看着他连马桶都要打包带走的样子,胤祚扶额,有这么个奴才在身边,真是……好生无语。   正忙着,下人通报说内务府的总管到了,胤祚看着满院子乱糟糟的人和东西——这种偷东西被抓个正着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爷的高冷,爷的矜持,就这么被这奴才给毁了!   旺财显然也慌了手脚,不安的看向胤祚:“爷……”   “爷什么爷,还不去把人带进来?”   “爷……”   见他惶惶不安的模样,胤祚也觉得丢人,叹道:“额娘是内务府出身,爷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德妃祖父曾是膳房总管,内务府包衣出身,现在虽被康熙抬入正黄旗,但和内务府的关系依旧亲近,何况德妃如今是康熙后宫两位主事人之一,内务府的人有几个胆子敢得罪他呢?   胤祚想的清楚,所谓被贬,不就是那个样子?康熙还是他爹,德妃还是他娘,胤禛、胤祯照样是他兄弟——虽然没了皇子身份,作威作福是不能了,但是被人欺负——只要他那些兄弟没吃饱撑着来寻开心,旁人怕是不敢的。   话虽如此,心里却还是空的厉害,无声的叹了口气,挥手令旺财去请人。   打胤祚生下来起,内务府总管就是海拉逊,现在也还是他,只是年事已高,亲自出面理事的时候不多,这会儿能亲自来,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海拉逊带着笑进门:“给六爷请安。”   胤祚从没想过要把自己弄得凄凄惶惶的,懒得提醒他自己已经不是皇子阿哥了,歪在榻上大大咧咧受了他的礼,道:“大人是来收宅子的?”   海拉逊眨眨眼道:“宅子?什么宅子?臣就是顺道来给六爷请个安。”   胤祚摆摆手,道:“你来的正好,爷也有事找你。”   “六爷您说。”   胤祚道:“爷刚买了座宅子,正准备搬出去,这院子还有院子里的人,你就看着帮爷处置了吧!”   “别啊!”海拉逊急道:“好端端的搬什么家啊!”   胤祚道:“这宅子太大,人太多,爷可养不活。人我就带旺财一个,其余你看着办吧!”   见海拉逊还要再说,胤祚挥挥手打断道:“你若没事就先走吧,爷还忙着呢。”   见他不耐烦,海拉逊满肚子话没地儿说,只得怏怏去了。   旺财闷闷道:“海拉逊大人到底干嘛来的啊?”   胤祚淡淡道:“来送人情。”   可惜没送出去。   问道:“东西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咱们就走吧!”   旺财苦着脸道:“真的要走啊?”   敢情你折腾这半天没真准备走呢?这会儿,胤祚也没有调侃他的心情,淡淡嗯了一声。   旺财道:“可那么多东西,收拾出来要好几天呢。”   胤祚道:“把爷能穿的衣服鞋袜带走就行了,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见旺财要抗议,叹道:“有银子在什么买不到呢?真把贝勒府搬空了,人家是当你眼皮子浅,还是笑爷脸皮厚?”   旺财怏怏应了,胤祚转目看见铺在椅子上的虎皮,愣了愣,低声道:“把额娘送的和皇……御赐的东西都收拾带走。”   一听可以带更多的东西,旺财顿时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胤祚看着堆了满院子的箱笼发呆,旺财站在他身边,道:“府里的几辆马车装不下,这些只能等下一趟了,剩下的管家还在带人继续收拾……爷,那边奴才已经打扫出了一个院子,咱们先过去吧,这边有管家呢!”   胤祚嗯了一声。   旺财走了两步,见胤祚没有跟上,疑惑的叫了一声:“主子?”   胤祚回过神来,叹道:“走吧,走吧。”   到了门口,胤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自己住了一年多的地方,心中的酸涩还不及涌上眼角,忽然觉得这大门怎么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再仔细一看,诧异道:“牌子呢?”   旺财闷闷道:“被内务府的人摘走了……爷,他们把牌子摘走了,这里就不是贝勒府了,咱们为什么还要搬呢?这儿住的好好的……”   胤祚在他头上敲了一击,道:“别做梦了,走吧!”   转身上车。   虽然胤祚要求只带衣服鞋袜,但旺财还是将他惯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顾着他家主子的面子,倒没有动那些大件儿。   等都安置好,将其他人打发回去,天已经黑了,新居里只剩了胤祚和旺财两个人,陌生的环境,漆黑的天,屋子空荡荡的有些吓人。   胤祚索性将旺财也赶了去休息,自己躺在床上发呆,却不知是这几天睡的多了,还是心里事情太多,直到外面天光大亮,也没能合一下眼睛。   早上还是吃粥,胤祚尝了一口,就觉得不对,不是味道不对,而是味道太对了。   旺财被他瞪了一眼,立刻老实交代:“昨儿晚上段太医和厨娘也搬了过来——他们也不是内务府的人,没地方去,奴才看他们可怜……”   胤祚挥手打断道:“他们便罢了,再不许自作主张。”   看他们可怜?是他们看他可怜吧!   旺财连声应了。   到底是三进的院子,只旺财一个是不成的,胤祚驳回了旺财买几个下人的主意,让他雇些短工回来——工钱按月结清,爱来便来,想走就走。   旺财很能干,才两三日就将府里一切都理顺了,很快胤祚就发现自己的生活和先前没多少区别,除了住的地方小了点儿。   “奴才已经找好了人,等过几日就来看房子,画出图纸来,爷您到时候挑一个,等明年这个时候,爷就有园子逛了。对了,奴才已经找了中人,让他们物色几个身手好的护卫,不过这样的人不大好找,可能要些日子,不过反正爷您这段日子也不能出门……”   胤祚懒懒的应了一声,果然环境锻炼人,原本只会卖蠢的跟班旺财,如今也成了面面俱到的人才了。   胤祚这几日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懒懒的在太阳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话也说的少。旺财很是担心,所以一到胤祚面前就啰啰嗦嗦说个没玩,偏胤祚连嫌他烦的反应都没有,这让旺财更加心惊肉跳,每天烦完胤祚烦段太医,比任何时候都忙。   搬家的第五天,耳目远没有以前灵敏的旺财带了惊人的消息过来。   胤祚被废的那一日,年龄稍大些的皇子,从大阿哥到八阿哥,都被封了郡王,并分拨佐领,各有属下之人,且被遣往各部理事,参与国家朝政。   大阿哥胤褆,封直郡王,派往兵部。   三阿哥胤祉,封城郡王,派往礼部。   四阿哥胤禛,封雍郡王,派往户部。   五阿哥胤祺,封恒郡王,派往工部。   七阿哥胤祐,封淳郡王,因身有残疾,并未派差。   八阿哥胤禩,封廉郡王,协理刑部。   其余小一些的阿哥,也都封了贝勒。   旺财悻悻然:“若不是爷您闹了那么一出,惹怒了万岁爷,如今也是郡王了,说不定还能去吏部呢!如今倒好,他们个个都出头了,就爷您……”   胤祚淡淡一笑,这下子,咱们的太子爷,可要头疼了吧?   又想起一事,问道:“大哥和四哥不是被关在宗人府吗?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旺财拍头道:“啊呀,奴才忘了告诉您了,您回府的那天大阿哥和四阿哥就被放出来了——反正您这一闹,尽便宜了别人!”   胤祚默然。   见他神色恹恹,旺财又神秘兮兮道:“爷您知道太子怎么了吗?”   胤祚懒懒道:“还能怎么着?难道还能废了他不成?”   旺财嘻嘻笑道:“虽然没废,可也够呛。万岁爷给他找了好几个有学问的师傅,让太子殿下闭门读书呢!哈哈,其他阿哥去了各部理事,反而太子重新念书去了,爷您说好玩不好玩?大伙儿都说,太子被废只是迟早的事,现在万岁爷只是先让他占着地儿,等哪位阿哥表现好得了圣心,就会废了他!”   胤祚微微摇头,道:“皇阿玛对太子期望很深,哪里会就这么轻易就放弃,大约是拿他们刺激下太子罢了。”   不过太子这个人,平日里顺遂惯了,康熙这一招,只怕会适得其反。   旺财道:“万岁爷对爷您的感情难道不深吗?奴才有时候觉得,您比万岁爷狠心多了。”   “你说的对。”胤祚淡淡一笑:“爷就是狠心的人呢!”   旺财还要再说,门子传话进来,说有个自称是他四哥的人来访。   旺财喜道:“是四阿哥来了,奴才这就去请……”   胤祚打断道:“你去告诉四哥,我今儿乏了,已经歇了,让他……”   “让我怎么样?”低沉威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胤禛摔了帘子大步进门:“胤祚,爷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出息了?大闹乾清宫?嗯?”   胤禛做惯皇帝的人,此刻威势毕露的逼近,胤祚顿时大感吃不消,旺财更是两腿站站。   胤祚挥手令其他人退下,又对旺财道:“你去街上买些个精致的吃食给额娘送去,这些日子额娘怕是担心坏了,替爷多陪额娘说说话儿。”   “哦哦……”旺财战战兢兢绕开胤禛出门,一出门就没出息的撒腿就跑。   胤禛步步紧逼:“原来你也知道额娘会担心?你胡闹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额娘?”   胤祚不着痕迹的向后缩了缩,冷哼道:“四哥,这句话应该我跟你说吧?”   胤禛猛的抬头,阴鸷的目光紧紧盯着胤祚的双眼。   胤祚豁出去了,抬眼和他对望,道:“四哥,我当你是我哥,你有当我是你弟弟吗?”      第18章      胤禛大步上前,一把攥住胤祚的手腕:“不把你当弟弟,你以为我会管你的破事?”   他捏的死紧,胤祚使劲挣了下也没能挣开,索性由他去了,冷冷道:“四哥不是当我是眼中钉,肉中刺吗?”   胤禛嗤笑:“眼中钉?肉中刺?”   胤祚被他按的紧紧贴在椅背上,但输人不输阵,冷笑道:“难道不是?”   “在你心里,皇贵妃因我而死,额娘因我而和你不和,只怕你比太子殿下还希望我在这个世上消失吧?”   皇贵妃三个字刚出口,胤祚便觉得手腕像要被胤禛捏断一般,疼的他脸色苍白,硬咬着牙把话说完。   胤禛的脸色像是要杀人,冷笑道:“如果我要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话音刚落,胸口一股大力传来,胤禛牵动伤口,闷哼一声被踹开两步,冷冷看向胤祚。   却见胤祚已经一踩椅背,又一脚凌空踹来,喝道:“胤禛,老子很早就想揍你了!”   胤禛刚翻腕抓住的他的右脚脚腕,胤祚左脚便借力踢到,胤禛抖手将他甩出去,肩膀早又被他踢中一脚,翻倒在地上。   胤祚也没讨到好,被甩在墙壁上砸的浑身生疼——两人同时翻身而起。   胤禛小腹有伤,起身的稍慢了些,便被胤祚扑倒在地上,下巴重重挨了一拳,胤祚又一拳砸在他眼角,骂道:“皇贵妃的事,是她咎由自取,她的死,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关老子屁事!你他妈的凭什么记在老子头上?!”   “天底下就你委屈,她委屈,老子不委屈?我是你弟弟!你他妈的想过我的感受没有?六岁的孩子她都害,让老子说一万次也是那句话——佟佳氏她该死!她活该!她死有余辜!”   胤禛抓住他的手腕,怒笑:“你是不是以为爷不会还手?”   回答他的是胤祚的另一只拳头,胤祚怒骂:“额娘的事,也是你咎由自取!当年明明是你错了,你他妈的不去讨好额娘,却将账算在老子头上——你他妈的有病是吧!”   “胤禛!老子想揍你很久了!”   然而被揍的人却是他,胤禛力气比他大的多,一翻身就反压上去,一拳打的他耳膜嗡嗡作响,胤禛冷笑:“你哪只耳朵听爷说怪你?不在乎爷的人,爷为什么要讨好她?”   两人扭打成一团,胤祚也知道胤禛疏远自己并非是因为怨恨,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他的,否则这个人油盐不进,说什么都落不到他心里去。   见此刻胤禛终于有了反应,胤祚达到目的,冷哼道:“你一味的怪额娘不在乎你,那你呢?你什么时候陪她说过一次心里话,你什么时候陪她吃过一顿饭?额娘要不在乎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叫你的福晋进宫,她嫌日子过得太舒坦,找皇贵妃的侄女来扎眼睛吗?”   胤禛一愣,胤祚乘机脱身出来,靠在墙壁上喘气:他力气比胤禛小的多,这样贴身纠缠太吃亏。   胤祚指着胤禛道:“当年事发的时候,你他妈的才几岁?六七岁的孩子,又经历了丧亲之痛,一时想不通做了失当的事,谁他妈会像你一样斤斤计较?当年额娘着急我的伤,是说了些过头的话,你就要记恨一辈子?你差点把老子掐死,额娘骂你几句怎么了?”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又重新扑了上去,抬脚就踹:“你知不知道额娘早就悔了?她想和你修复关系,你给过她机会吗?不管什么时候见到额娘,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除了小时候骂过你几句,额娘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没有?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额娘宫里送去的衣服鞋袜,你有穿过一次吗?你不问不想就给额娘定了罪,认为只是面子事。你知不知道,每次额娘送去的衣服,不管是你的我的还是胤祯的,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你他妈的凭什么这么糟蹋额娘的心血!”   “胤禛,你他妈就是欠揍!”   “胤禛,你不是男人!你他妈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当年的事,谁都已经放开了,只有你一直耿耿于怀,闹得所有人都不开心!你要是觉得对不起老子,你就对老子好点,你要觉得对得起老子,你该干嘛干嘛去!一天到晚像个怨妇似得叽叽歪歪个屁啊!”   胤祚骂的痛快,手底下也不含糊,专朝胤禛那张他很看不顺眼的脸招呼。   胤禛阴沉着脸,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但手底下却丝毫不见容情,除了胤祚那双手,哪疼打哪。   两个人心里憋了足足十几年的闷气,这会子一股脑发泄出来,都卯足了劲儿将对方朝死里揍,却不知在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目瞪口呆的站着,两眼闪闪发光。   胤祯一直佩服胤褆的勇武,觉得自己的两个哥哥都太文弱了一些,此刻却发现,原来自己错的太离谱了。   平时看着冷漠孤僻的胤禛原来功夫这么好,一招一式都干净利落,他动作不多,但每一次都会出现在最恰当的地方,一拳一脚都似有千钧之力,带着凌厉的破空声,让人心惊胆寒。   但最让胤祯惊掉下巴的,却是他那个一直病怏怏,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的六哥:谁告诉我那个动作灵活的不像话,攻势快如闪电,身体的每一寸都能变成武器,整个人在椅背、墙壁、桌角甚至胤禛身上轮番腾挪出击,几乎脚不沾地的人是谁?   他六哥不会是被人假冒了吧?   看得兴起中,忽然眼尖的发现胤祚两只手上缠的白布已经是红色多白色少,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情,叫道:“四哥,六哥,你们别打了!六哥,你伤口裂开了!”   不提还好,胤祯这么一说,胤祚顿时觉得两只手像要烂掉似得,疼的他几乎要喊娘,在胤禛肩膀上轻踢一脚落回椅上,嘶嘶的吸气,道:“胤祯,去帮忙把段太医叫来,疼死爷了!”   胤祯咕哝:“这会儿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   嘴上抱怨,脚底下却不敢耽误,快快的出去找人。   胤禛也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脸上冷冷的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剧烈运动一番,总是纠缠在他身上的那股阴郁之气却散了大半。   段太医年纪虽大了,但跑的却快,气喘吁吁的进门,将医药箱重重朝案上一放:“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几天?”   胤祚一指胤禛:“先治他。”   胤祯不满道:“六……”   胤祚一眼瞪了过来,胤祯悻悻然闭嘴,段太医倒是没什么意见的先冲胤禛去了,等一掀开深色外衣,胤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四哥,你这样子还打架,你不要命了?”   胤禛此刻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淋淋,但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那身白色里衣上沾的血是别人的一样。   胤祯原是站在胤祯这边的,这会儿见了胤禛的惨状,转而埋怨起胤祚来:“六哥你明明知道四哥受了伤,怎么还和他动手?”   胤祚冷笑:“你四哥求仁得仁,你替他操的什么心?”   胤祯一头雾水:“什么求仁得仁?”   胤祚不答,起身道:“爷乏了,去睡觉,段太医不必操心我的伤,我会自个儿上药的。”   转身出门。   胤禛怒道:“你跟我把话说清楚!”   胤祚冷笑:“我不过请四哥帮我知会地方一声,四哥却主动送上门去挨了一剑!四哥敢说你这次故意以身犯险,不是因为你觉得我让你难受了半辈子,所以想让我也难受一下?不是因为你自觉为我去挨上那么一剑,以后就再也不欠我什么了?”   他的确是请胤禛帮忙将事情闹大,但从没想过胤禛会用这种方式将事情闹大到这种地步。   “好啊,小时候你掐我半死,现在我打你半死,咱们两个如今谁也不欠谁……胤祯,等他包扎好伤口,替我送客——爷的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胤祚!”胤禛怒极反笑:“爷的命,没你想的那么不值钱!”   胤祚冷笑几声,摔开帘子一走了之。   “你给我站住!”胤禛起身要追,被段太医在伤口上一按,顿时疼的唇青脸白,腿一软又坐了下去。   胤禛眼睁睁看着胤祚走的没了影子,怒道:“胤祯你给我告诉他,这件事没完!别以为借题发挥、装疯卖傻,爷就不问他乾清宫的事!爷明儿再来!”   胤禛说的信誓旦旦,第二天却没能过来——伤口撕裂重新卧床不起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被康熙禁了足。   这边胤祚也是一样。   只是他可没有胤禛那么听话,淡淡道:“万岁爷这是用什么立场来管我呢?”   皇帝的禁足,对皇妃和皇子来说是惩罚,但对于一个平民来说,却算是恩宠,毕竟说明万岁爷是关注你的,连在自己家里打个架都要管——他是不是该磕头谢恩?   梁九功苦着一张脸,道:“六阿哥啊,您要体会万岁爷的苦心。四阿哥和您的伤,万岁爷时时挂在心上,一天恨不得问三回,好容易眼看着就要痊愈了,结果又来这么一出,万岁爷能不生气吗?”   胤祚低头,沉默许久后,开口道:“梁公公,有些话,或许你不敢转告万岁爷,但胤祚憋在心里很难受,总要说出来,让随便什么人知道一下,我心里也能舒坦些。”   梁九功顿觉不妙,苦着脸道:“老奴不想听行不行?”   胤祚不理他,淡淡道:“圣旨下之前,虽然我对旺财说,一定会是这个结果,但我心里不是没有隐秘的期盼的,接到圣旨的时候,我也是失望甚至是恨的。”   “给我留下了贝勒府和下人,圣旨上的罪名轻描淡写,还有公公带来的药,公公的亲自传旨……看起来,万岁爷好像真的很疼我怜我,但是,这和之前那些花团锦簇的赏赐有什么不一样?看着荣宠不衰,其实,被放弃的,被放逐的,还不是我?还不是我胤祚?”   “万岁爷大约习惯了装作疼爱我的模样,直到现在,还想继续装下去,这真的很可笑,公公。”   “六阿哥……”梁九功的脸彻底成了苦瓜:“万岁爷也是有苦衷的,那道圣旨,万岁爷留了……”   “梁公公。”胤祚打断道:“万岁爷在很多事上,其实都很任性,胤祚也曾奢望过,这种任性会放在胤祚身上哪怕一次……但从来没有。胤祚得到的,永远都是五彩斑斓的泡沫,脆弱的吓人,我以前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它们,不让它们轻易破损,但是很可惜,我失败了。”   若错的是他,无论康熙怎么罚他,他都心甘情愿,可是不是。   杀害弟弟不成,调动绿营杀人灭口的太子,给找几个好学问的先生读书,每天过问他的长进;直接和太子动手的大阿哥,封了郡王,去兵部掌了大权;将这些事情直接闹大到连康熙都压不下去的胤禛,也封郡王,管了大清的钱袋子……   而他胤祚,所谓最受宠的皇子,直接扫地出门。   他做了什么?明知太子要杀他的人却重重保护没让他得逞?明知太子想杀自己却不肯就死?若这就是他的错,他还真的只能一直错下去!   胤祚冷笑,既然不屑他至此,为何他还要自甘下贱去讨好那个人?   “说句不恰当的话——君若无心我便休。”胤祚道:“既然万岁爷选择放弃的人是胤祚,胤祚无话可说。胤祚此生,最讨厌婆婆妈妈。烦请梁公公转告万岁爷:多谢万岁爷十八年养育之恩,胤祚无以为报——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和短。”   “六阿哥!”   “六阿哥三个字,日后再也莫要叫了。”胤祚疲惫道:“梁公公带来的书,请您带回去吧,日后我也当学些谋生的手段,这些东西,得之无益。梁公公,我乏了,就不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呃,俺也知道心脏病人是不能剧烈运动的,但是!就当本文唯一的玄幻色彩,男主的心疾是前世带来的,而且有一大半是装的,只有在遇到一些重大打击的时候才会犯……所以男主是病而不弱的花样美男一枚,亲们万勿较真!      第19章      梁九功神思不属的回到乾清宫,连康熙都看出他的反常。   “怎么?那个逆子不领情?”康熙难得清闲的在喝茶看书,口中道:“他不是早磨着朕要那些东西吗?怎么现在倒矫情上了?”   梁九功噗通一声跪下:“万岁爷。”   康熙皱眉:“怎么了?”   梁九功磕头道:“万岁爷,有些话,老奴不敢说,可又不敢不说……”   康熙神色瞬间冷下来,淡淡道:“朕恕你无罪。”   “嗻。”梁九功伏下身子,战战兢兢道:“奴才领了万岁爷的令,带着那些古玩字画和西洋书籍送去六阿哥府上……”   ……   一刻钟之后,伏在地上将胤祚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完的梁九功终于敢抬起头来:“万岁爷?”   只见康熙脸色铁青,拍案而起:“逆子!逆子!朕一心一意为他考虑,将他从风口浪尖摘出去,倒得了他好大的怨气!”   梁九功看着康熙微微颤抖的手,不安的道:“万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六阿哥他年轻不懂事……”   “年轻不懂事?”康熙冷然道:“朕看他是不知进退!他的身份、地位、尊荣,都是朕给的,朕便是收回又怎么样?朕宠他倒宠出毛病来了!”   “君若无心他便休?”康熙将书重重砸在龙案上,暴喝:“朕看他是不知道什么是君!”   身体剧烈的摇晃了一下。   梁九功吓得魂飞魄散,飞快爬起来,抓住康熙剧烈颤抖的手:“万岁爷您怎么了?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康熙跌坐回龙椅,轻轻摇头,闭上眼:“让朕静一静,让朕静一静……”   “万岁爷……”梁九功惊骇的发现康熙连下巴都开始颤抖,急得颤着腿跑出殿外,也顾不得康熙的吩咐了:“太医……快,去找太医……”   ——   虽然没有受康熙的令,但双手伤口撕裂的胤祚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在家窝着。   自打架那晚以后,康熙也好,那些兄弟也好,再没有人来烦他,但隔几日旺财总能拿到新的伤药,胤祚该说的都说了,不想再表现出更多的激烈和在意,就当做不知道,默默用了。   七八天之后,胤祚双手终于重获自由,十指灵活依旧,就是掌心的伤疤有些刺眼。   胤祚很满意自己的分寸掌握的不错,否则为了发泄一番将自己弄成残疾,可就亏大了。   旺财手里的药颜色味道又有了不同,胤祚看他欲言又止想劝自己上药的模样,淡淡道:“拿上来吧!又不是什么好事儿,难道爷还要留着它做纪念不成?”   旺财这才上前给他上药,道:“爷,奴才听说,万岁爷昨儿上朝了。”   胤祚动作一僵,半晌才嗯了一声,心里松了口气,虽说历史上康熙在位六十一年的,现在才三十七年,理应不该有事,但是心里担心却是难免的。   “爷……”旺财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道:“万岁爷的病,跟您……没关系吧?”   胤祚嗤笑一声:“爷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旺财道:“可是从那天之后,梁公公对奴才就怪怪的……”   胤祚打断道:“你想多了。”   又沉下脸道:“旺财,我身份不比以前,若你还是放不下往日的风光,便是要在身边留个人替我探望额娘,我也不会选你。”   旺财慌得退后两步,噗通一声跪下,道:“主子!奴才打八岁起就侍候爷您,除了侍候您,奴才什么都不会做,也什么都不愿做……不管主子您是什么身份,奴才都跟定了。奴才不是贪慕虚荣,只是替爷您委屈,求爷饶了奴才这一着,以后再不敢自作主张,以后进宫除了探望德主子,奴才什么人都不见,什么事都不打听。”   胤祚点头道:“你能记住就好。起来吧,你我打小的情分,离了你,我也不习惯的很。只是,什么样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我比你清楚,以后别再做多余的事。”   旺财欢喜的抹泪:“是,是是。”   胤祚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只要你想着爷,爷就是再落魄,也总要挣钱养活你……”   旺财瞪大了眼:“啊?”   胤祚哈哈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你去单找一个库房,将御赐的东西一件不落的封进去——包括爷喝的茶叶,完了把钥匙拿给我,以后就再也别动了。还有,去算算咱们还有多少银子,看看能不能买个庄子铺子什么的,闲了这么些天,也该把日子过起来了。”   旺财点头应了,又道:“爷,昨儿中人回话了,说寻了一些护卫,下午带过来给爷挑。爷,奴才总觉得,雇来的护卫和下人总不可靠,不如……”   胤祚淡淡道:“卖身契不过就是一张纸罢了,有什么可靠可言?你是宫里出来的,难道还不明白这一点?”   ……   下午,中人带了足足三十多人过来,个个模样齐整,神完气足,眸子也明亮清正。   胤祚坐在椅子上,玩味的一溜儿看过去,啧啧称奇,这是选护卫呢,还是选男模呢?   他挑选侍卫的第一标准是看的顺眼,这些人倒是人人合格,像是比着他的喜好选的人一般。   “一个月一两银子,包吃包住。愿意的,就下场耍两下拳脚,爷觉得看得过去就留下。”   “爷!爷!”旺财使劲拉胤祚的衣袖,压低了声音:“低了!低了爷!奴才问过了,但凡有点身手的护卫,起码得二两!二两!”   胤祚不理他,继续道:“谁先来?”   出乎旺财的预料,三十多个人一个人都没走,或自己上前耍一套拳脚,或两两对打一番,居然个个都身手不凡,看的旺财两眼发直。   等醒过神来,发现他家爷竟然把下场的所有人都留下了,忙到:“爷,虽然他们身手不错,可咱们要不了那么多人啊!”   胤祚道:“没事,便宜,爷请的起。”   又招手令孤零零站在一旁的青年上前,道:“你为何既不离开,也不下场?”   青年淡然道:“在下学的功夫,是杀人的,不是耍把戏的。”   胤祚笑了,道:“那你可以走了。爷要的,恰好是耍把戏的本事。”   青年默然片刻,脱下外衣扔在一边,缓缓走到场中,淡淡道:“谁来?”   没有一个人应声。   胤祚拍手道:“各位上吧!身手最好的,做侍卫总管,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做组长。先说清楚,甭管什么职位,都是一两银子。”   尽管不加薪,但领导的位置还是竞争很激烈,不需要胤祚定什么规则,下场一阵乱斗,谁强谁弱自个儿就心中有数了。   他们一动真格的,旺财更傻了眼,这些人刚才那表演,何止是藏拙,那根本就是逗你玩儿呢!   半个时辰之后,排名前五的人就站在了他面前,最厉害的,便是那个原不肯上场的青年。   “报名。”   “在下陈拙。”   “安修明。”   “奇景山。”   “左向晨。”   “冯海。”   胤祚点头:“我名林沫,你们可以叫我林爷。四位组长待会去挑人,具体怎么做,做什么,陈拙你安排。”   又道:“在我这里,没多少规矩,就只一样,听话。让向东别向西,让打狗别撵鸡。要是做不到,就自己走人,爷不听解释,也不给第二次机会。陈拙你带他们去挑人,完了找旺财安排食宿,就这么着,散了吧!”   转身离开。   旺财跟在他身后,忧心忡忡道:“爷,奴才怎么觉得不对劲啊?这些人身手未免也太好了吧!爷,咱们不会是被人当肥羊了吧?不行,我得去看着他们!”   胤祚停下脚步,看向旺财:“旺财。”   “啊?”   胤祚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你真聪明。去吧!”   ——   外院,陈拙站在台阶上,身后是四位组长,底下安安静静站着那三十来号人。   陈拙淡淡道:“林爷是什么身份,想必大家都心中有数。各位是什么来历,轮不到陈某过问,但有一句丑话先说在前头。”   微顿了顿,锐利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道:“林爷活着的时候,或许不会如何显赫,但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在座的所有人,不管你后台有多大,不管你私底下吃的谁的俸禄,都只有满门抄斩一个下场,连你身后的人,也要受到牵累。”   “陈某还有家小,不想为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陪葬,想必大家也是一样。所以,陈某希望各位在林爷的安危上上心些……谁若心怀不轨,便是我等生死血仇!陈某绝不姑息!”   安修明接口道:“陈爷放心,大家都不是蠢人,既然进了此门,林爷的安危便与我等性命绑在一起——谁若当真心怀不轨,我安修明第一个饶不了他!”   “正是,在下也还想多活两年。”   陈拙看他们纷纷表态,点头道:“如此最好。现在开始比武,身手最好的四个,轮番贴身保护林爷,剩下的由组长挑人。”   ……   正在小花厅喝茶的胤祚听着旺财的小报告,道:“这个陈拙不简单,以后说话做事,注意着点儿。”   “怎么?他有问题?奴才看着不像啊!”   “他故意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万岁爷或四哥派来的人。”   旺财瞪大了眼:“难道他不是?”   “他不是。”   若是康熙或胤禛派的人,或者会藏在暗处,绝不让他察觉,或者由他们直接交给他,绝不会这么高调却含含糊糊的暗示。   “难道……他是太子的人?”旺财一跺脚:“奴才这就去……”   胤祚打断道:“他不是。”   “那……”   胤祚低头喝茶道:“他若要做什么,你防不住。以后在他面前别胡说八道就好。”   “哦,哦哦。”      第20章      做生意旺财没什么经验,去找中人打听了几处要卖的铺子,却不敢做主,第二天拉着胤祚一起去看。   胤祚在家闷了许久,也正好想透透气,想也不想便答应了,正要上马车呢,梁九功又来了。   这次却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带了两个小太监,十多个侍卫,进门就是:“爱新觉罗.胤祚接旨。”   没完了是吧!   胤祚很烦,看了梁九功好一阵,一甩袖子:摆香案,接旨!   这次的圣旨和上次几乎一字不差,连抬来的箱子都还是原来那个。   胤祚冷着脸:“这是什么意思?”   合着病一好就想起来折腾他是吧?   梁九功顺利宣完旨,先前摆的谱也撤了,将所有人都遣退,叹气:“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有万岁爷愿不愿给,没有别人愿不愿受的,六阿哥啊,您就接旨吧!”   真是好霸气!应该说他不愧是康熙?胤祚咬牙:“若爷不接呢?”   梁九功道:“抗旨不尊是什么罪名六阿哥您清楚,万岁爷虽然顾惜六阿哥,可这满院子里的人,万岁爷可不会心软。”   胤祚冷哼:“这满院子的都是大清子民,与我何干,要处置随他去!爷这就出门,不高兴就把我圈了!”   “六爷啊,我的爷!”梁九功头大如斗,扯着他的袖子苦劝:“您自个儿是潇洒了,可是德主子和十四爷还在宫里呢,您一味的任性,若万岁爷一生气,迁怒于他们就不好了。”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梁公公。”   “啊?”   胤祚道:“为什么我认识的万岁爷,没有梁公公了解的万岁爷那么下作呢?”   以康熙的为人,还不至于因为别的什么事迁怒于自己的女人孩子。   梁九功脑门立即浸出一层冷汗,打个寒战,心想幸好自己顾着六阿哥的面子将人都遣走了,要不这会儿就该找个坑一头扎进去了!   袖子抹抹脑门儿,梁九功快步追上即将出门的胤祚:“我的爷,就当老奴求您了,您别再和万岁爷斗气了行吗?”   胤祚恍如未闻。   梁九功死死拽住他,一咬牙道:“六爷,恕老奴直言,六爷敢公然抗命,不也是依仗万岁爷的疼爱吗?既然如此……“胤祚猛地转身看着他:“你是说爷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   梁九功赔笑:“不,不是,奴才……”   话未说完,胤祚一把拽过圣旨,咬牙道:“禁足是吧,好。爷不出门!”   转身就走。   梁九功忙拦住,道:“万岁爷说了,禁足的这半个月,让您每天写二十张大字,读一百页书……”   胤祚冷冷道:“他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梁九功笑:“六阿哥,这大清万里疆土,山山水水,都是万岁爷的,万岁爷原本就管的宽啊!”   从此山水不相逢……这大清的山山水水,可都是万岁爷的呢!   胤祚定定看了他一会,将圣旨塞回他手中,大步出门,抢过陈拙手里牵的马,一跃而上,飞驰而去。   梁九功在后面跺着脚大叫:“六爷,六爷!哎呀,你们愣着干什么,追啊!”   ××××××   顺天府尹常翼圣今天很头疼,先是一个容貌精致、气度不凡的少年直闯他的衙门,开口便是:“爷来自首。”   他还没认出这位敢在正三品京官面前称爷的人是谁,便看见梁九功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撑着大腿直喘气:“六、六爷……”   常翼圣立刻知道自己中了大奖了——能被梁九功称六爷的,除了大闹乾清宫的六阿哥胤祚,还能有谁?   这位在前十八年低调无比,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病歪歪的书呆子形象的六阿哥,这段时间的存在感简直无与伦比。   先是坊间传闻山西的“剿匪”与他有莫大关联,然后就是举朝震惊的大闹乾清宫事件——在某些版本中甚至变成了“血溅乾清宫”。   那一场大闹之后,六阿哥虽然被贬了,但万岁爷大肆封赏诸位皇子,命太子闭门读书,就已经足以看出万岁爷的态度。   之后甚至有好几位官员上书废太子,虽然折子被万岁爷留中不发,但留中不发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了——换了以往,这些人早被万岁爷处置了。   这还没完,据说这位爷被贬没几天,就和伤势才有好转的四阿哥打了一架,将四阿哥打回病床,又据说,当晚梁九功去六阿哥府上传旨,回宫不久万岁爷就病倒了……   作为京城的父母官,消息灵通是最重要的,所以常翼圣的“据说”具备相当的可靠性。   常翼圣大叹时运不济,居然被这位无法无天的爷找上门来——连太子、四阿哥甚至万岁爷都拿他没办法,自己这几根骨头,哪够他折腾的?   但既然都找上门来了,硬着头皮上呗!   先请坐,上茶,然后打听:“六爷,您为了何事自首?”   胤祚看了梁九功一眼:“殴打皇子。”   不是因为他和胤禛打架的事要处置他吗?那就公事公办好了。   殴打皇子……   常翼圣踉跄了一下。   “这个……”常翼圣干咳了一声,机智的道:“兄弟之间争执打斗,又未造成伤残,当以家法处置,不归我顺天……”   “咳!咳咳!”   常翼圣闻声向梁九功看去,从口型辨认出一个“拖”字,于是大喜,道:“不过事关皇家,既然六爷来了,下官也依律要问一问。六爷,您先喝茶,下官去安排一下。”   对于“拖”字诀,不管在什么年代,都是华夏官员的拿手好戏,胤祚好一大套轮下来,就等到了胤禛。   胤禛沉着脸,大步上前,一言不发的抓向胤祚手腕。   胤祚被他抓过一回,哪里还会让他得逞,肩一侧,手一沉,一按椅背就翻了过去。   不想刚落地,肩膀就被一直大手牢牢掐住。   胤祚想也不想,一手按他手腕,一脚侧踢……   打,打起来了……   常翼圣目瞪口呆,刚才还在为“殴打皇子”而自首,一见面又打起来了!   梁九功反应比常翼圣快的多,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胤祚:“六爷!六爷!四阿哥身上还带着伤!”   胤祚缓缓掰开梁九功的胳膊,一言不发的出门,连半个眼神都没给几人留下。   ——   胤禛的伤不好骑马,等他坐着马车到胤祚府上的时候,胤祚已经有些醉了,一惯清冷的眸子氤氲起朦胧的薄雾,玉白的面颊染上一丝酡红,那含笑抬眸的样子,有着让人心脏骤停的魔力。   “老六,”胤禛上前抢他的酒杯:“别喝了。”   胤祚任由他将酒杯拿走,目光有些茫然的落在窗外,顺手将酒壶抓起来,喝了一大口。   “胤祚!”   “四哥,”胤祚的声音听不出任何醉意,平静平淡:“那天我看到一个妇人。”   “嗯?”   “她坐在儿子的坟前默默的流泪,周围很多人在劝她——别闹了,回家去吧!很多人,七嘴八舌的说,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   胤禛听着胤祚用不同的语气不停的重复着“别闹了”三个字,忽然觉得有些揪心。   “四哥,你知道吗?我忽然很理解她的感受。”胤祚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窗前:“那里,是紫禁城。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爹在那里,娘在那里,哥哥弟弟都在那里……十七岁之前,除了随扈,我离开它不超过十次,我前半生的记忆,几乎全部都在那里面……”   “为什么你们有时候,把我看做一碰就碎的玻璃人,有时候,又当我是刀枪不入的铁金刚?”胤祚转过身来看着胤禛,目光中带着某种苍凉:“是不是,只有我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你们才会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难过……”   “胤祚……”   “我很难过,四哥,”胤祚带着淡淡的笑,说着截然相反的话:“我很难过……那里,几乎是我生命的全部,没有了它,没有了家,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可怕……看见圣旨的一瞬间,我……他自以为仁慈,却不知道,我宁愿被他圈了!”   他顿了顿,又笑了笑,继续道:“幸好我还有旺财,他在我耳边一直叨叨叨,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四哥,你知道吗,我振作起来的理由真的很可笑,我想,我还有旺财要养呢……”   “我这样想着,没有了活了十八年的家,没关系,我还有下一个十八年,二十八年,甚至三十八年……我可以重新建一个属于我自己的,永远不会被人撵走的家,我也不是一个人,我还有旺财,我还要挣银子,养活我们两个人呢……”   “胤祚……”   “四哥,”胤祚看着胤禛,道:“我振作的很不容易,四哥,所以,能不能请你们不要再打扰我?出了这个门,我们还是兄弟,喝喝酒,打打架,但是别他妈跟我说‘不要闹了’这句话行吗?我就想安安静静的过我的日子。”   “胤祚,皇阿玛不是真的不要你,他……”   胤祚就势坐倒在窗边的椅子上,眼神开始散乱,声音也时高时低:“我就是被他养着的一条狗,高兴的时候,抱在怀里宠着疼着,不高兴的时候,就一脚踹出家门,完了心里有些过不去了,再扔点肉骨头让我去舔,我还得感恩戴德……四哥,我没那么贱。”   “若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错,他怎么罚,我都恭恭敬敬领着。可惜他只是恼羞成怒,拿我胤祚做他的出气筒。”胤祚笑笑:“诚然,他或许哪天心血来潮,又会勾勾手指头把我叫回去养,但是四哥,我没那么贱。”   “是他先不要我的。”胤祚举起酒壶,将酒慢慢倒在地上:“我胤祚,就是他手里的一壶酒,他想泼就泼,想收……却难。”   “胤祚,”胤禛干涩道:“他是我们的阿玛。”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胤祚嗤笑一声:“我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人人都知道他是皇上的时候,我却当他是阿玛。”   “回想那个时候,我有多少法子可想?苦肉计,以退为进,借刀杀人……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比现在好一万倍。可偏偏我一个都不想用,我只想冲到他面前问问他,我也是你儿子,阿玛你怎么可以那么偏心,你怎么可以那么偏心,怎么可以那么偏心!”   胤祚终于彻底醉了,挥着手胡言乱语:“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自己不要我的……”   ……   一炷香之后,胤禛将终于醉倒的胤祚安置在软榻上,掩上门,一转身便对上一张熟悉无比的脸,顿时愣住。   康熙抬手制止胤禛行礼,似乎感觉有点冷,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身离去,没有说一个字。   梁九功留在后面,看了胤禛一眼,摇头叹了口气,跟着去了。   胤禛叹了口气,梁九功会向他求救,自然也会禀报康熙,却不知道康熙在外面站了多久,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去了,微微皱眉,加快了步伐。   在他们身后的小花厅,原本醉的人事不知的胤祚慢慢睁开眼睛。   算计人心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的很。   他讨厌这个时代,却又希望,他活着的时候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康熙能健康长寿,百姓能安身乐业。   他想摆脱康熙的约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也清楚知道,若自己真想活的肆意,靠的依旧是眼下的身份。   明里暗里,狠话说尽,希望他不再做多余的事,却又不想真的让他厌弃……   胤祚闭了闭眼,果然是喝醉了,居然开始多思多虑起来,这是嫌自己心疾太轻了吗?   想这些做什么?爷想干什么干什么!就算爷做了婊子又立牌坊又能怎么样?说几句酸话恶心死爷?   胤祚微微一笑,头枕着胳膊,对翻窗而入的人影招手道:“谢了,兄弟。”      第21章      进来的人是陈拙,看着胤祚微微敞开的领口,陈拙将胤禛替他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扔给他,淡淡道:“我不是你兄弟。”   胤祚接过外衣,慢腾腾的穿,一边漫不经心的道:“知道,汉人才是你兄弟嘛!”   陈拙双目爆出闪电般的精芒,沉声道:“你说什么?”   胤祚茫然的眨眨眼:“怎么,难道你不是汉人?”   他脸上尤带醉意,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起来竟有几分天真懵懂的意味,让人很想去摸摸他的头,碰碰那张脸。   陈拙垂下目光:“是。”   “是什么?”胤祚漂亮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带着几分好奇的看着他:“白莲教?朱三太子?天地会?”   下一瞬,胤祚便觉得一阵天翻地覆,被陈拙死死压在塌上,一只手锁向他的咽喉。   胤祚喝多了,慢了半拍才开始反抗,可惜他功夫原本就不及陈拙,又失了先机,很快两只手被按在头顶,双腿也被陈拙用膝盖压住。   胤祚依旧在笑:“原来是天地会啊!”   心中叹气,没想到真的中大奖了,果然皇子身份想要安安静静过日子真挺难的,一说要招侍卫,什么牛鬼蛇神都摸上门来了。   陈拙捏住他的脖子迫使他抬头,声音低沉道:“你想死吗?”   胤祚反问:“你敢杀吗?”   陈拙嗤笑一声:“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你觉得这世上,有我不敢做的事?”   话刚说完,肋下就是一痛,原来却是他大意了,他力气是比胤祚大,但要一只手挟制胤祚两只手却是不能,他方才腾出一只手来掐胤祚的脖子,便给了他可乘之机。   陈拙吃痛之际反射性的侧身,胤祚又有一只脚恢复自由,在他腰上狠狠撞了一记,不想陈拙这次早有准备,一声不吭的硬挨了一下,整个人合身向已经起身一半的胤祚撞了下去。   胤祚闷哼一声,被陈拙的肩膀狠狠撞在胸口,跌回软塌,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抬腿对死死压在他身上的陈拙就是几下膝撞。   陈拙身子像是铁打的一样,任由胤祚的拳脚落在身上,一声不吭擒向他手脚。   这样的贴身缠斗,原本就是力气小的吃亏,何况胤祚还被压在下面,是以没多久又被制住。   胤祚实在没了反抗的力气,被压在软塌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心想醉酒果然误事,这次实在太莽撞了。   为了制住他,陈拙也很费了些力气,脸色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陈拙锁住胤祚咽喉,压低声音道:“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胤祚叹气:“这个重要吗?”   “关系到你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你说重不重要?”   胤祚淡淡道:“爷赌你不敢杀。”   陈拙手上一紧:“哦?”   “你以为没有绝对的把握,爷会当面戳穿你的身份?虽然爷只是个被废的皇子,但对自己的命还是很珍惜的。”虽然受制,但胤祚丝毫不落下风,道:“陈壮士,你如何进城的?居住何处?谁替你掩饰身份?谁介绍你来爷的府上应征的……你以为这些,爷查不出来?你身份已经泄露,杀了我,无非泄愤而已,但却要累及许多无辜——天地会以侠义著称,想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吧?”   陈拙冷笑:“难道我不杀你,他们就能活不成?”   他眼中还是杀气凛然,但胤祚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犹豫,淡淡一笑道:“爷没事,他们就没事。”   “你以为我会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什么选择?你怎么不想想,若爷真想抓你,别说调集兵马,就算只是我府上那几十个侍卫,你也很难脱身吧?”   陈拙冷哼道:“我天地会是你清廷死敌,你会这么好心?”   “错了,”胤祚嗤笑一声,道:“应该说我大清朝廷,是你天地会的死地,而你天地会,对我大清来说,却只是区区疥藓之疾。”   陈拙低喝:“死到临头,还要逞口舌之利!”   胤祚淡淡道:“若非没将你们看在眼里,为何在明知你身份的情况下,爷还将皇上可能会来的消息告诉你?你不会以为爷想让他现在就死吧?”   康熙若现在死了,即位的便是太子,第一个倒霉的必然是胤祚。   这个道理陈拙也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他心里才充满了挫败感,怒道:“你故意告诉我康熙可能会来,让我盯着好及时通知你,是你给我下的套?”   “顺道而已。”胤祚淡淡道:“我实在烦了那个人,爷不想和他玩了!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却硬像听不懂人话似得,我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欲情故纵,都是矫情!他凭什么以为,他把我当做弃子之后,我他妈的还会对他的小恩小惠受宠若惊?”   “只有让他亲耳听到,我才能让他知道,我真心希望他别再来烦我了。”胤祚道:“至于你,只是顺便试试你有没有弑君之心……你若有,直接变成死人,算是少了一桩后患,若没有,正好替爷跑次腿,怎么都……”   忽然脸色一变,大怒道:“给爷滚下去!”   胤祚虽然是初哥,但好歹也是男人,绝不会出现“哥哥你口袋里装的是什么顶到我了”的误会。   两人将话说开,陈拙不敢杀他,继续制着他也没意思,闻言退开两步,转过身去道:“衣服穿好。”   胤祚不以为意的整理外衣,男人嘛,挨挨蹭蹭的有点反应也正常,世上好那口的到底还是少,哪那么随便就会碰上一个……不过,胤祚疑惑的想:刚刚爷有碰到他那个部位?   整理好衣服,穿上鞋子,胤祚回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浓茶。   陈拙在他身边坐下,道:“心疾不宜喝浓茶。”   胤祚道:“酒都喝了,浓茶算什么,难得任性一下——你怎么还不走?”   陈拙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胤祚不耐烦道:“爷能有什么目的?只要你别给爷惹麻烦就成!是不是觉得爷要不要挟你点什么,爷就不怀好意啊?”   陈拙冷笑:“不然呢,难道你也要和我说,你同情我天地会?你身为大清……”   胤祚将茶杯朝桌子上一顿,怒道:“你能不提这个茬儿了吗?不就想知道爷为什么放过你吗?爷是怕打击你才不和说,既然你非要知道,那爷就告诉你——在爷心里,天地会的存在对大清朝廷不说有益无害,但也是利多弊少。”   陈拙失声道:“你说什么?”   胤祚问道:“你们天地会的宗旨到底是什么?反清复明,还是除暴安良?”   陈拙闷声道:“两者都有。”   胤祚道:“你不觉得,这两个宗旨很矛盾吗?”   “矛盾?”   胤祚道:“纵观历史,想要改朝换代,大约就是三种情况,起义、兵变、外敌。天地会是汉人组织,那么就只剩下起义一种情况……既然如此,就该期待暴政才是,可你们偏偏又要除暴安良。”   他耸耸肩,没再继续。   陈拙道:“除暴安良,撇除道义上的原因不说,至少可以增加天地会在民间的声望,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胤祚道:“在暴政之下,这一点当然很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说不得就能拉起一支大军;但若在清平盛世,这星星之火,却是一吹就灭,你看这些年,各地起事的也不少,可有能撑过半年的?”   他笑了起来:“现如今,如果哪个地方有了贪官,百姓就开始祈祷:如果天地会的好汉来将他一刀杀了……”   陈拙见胤祚不说下去,反而开始闷笑,不悦道:“这有什么不对?”   胤祚这才继续道:“……朝廷再派个清官来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胤祚拍案大笑,陈拙像被捅了一刀似得,郁闷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   胤祚终于笑够了,正色道:“于我而言,天地会的存在,一则可以替朝廷去除一些毒瘤,还百姓一方平安,须知有些地方势力,为恶一方,却往往连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二则,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天地会这个大敌在侧,也可使朝廷、使皇上保持清醒,实乃一举两得之事。当然,站在朝廷的立场,天地会当然还是要剿的,若是任由坐大,也是后患无穷。”   其实这些不过是借口,胤祚前世做了二十五年汉人,今生只做了十三年满人,让他对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有些人说康熙是明君,百姓如今生活安定,造反就是陷百姓于水火,这话在他看来,那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他问问自个儿,若是当年倭寇入侵,大肆屠杀之后占了我华夏,再来个明君统治,他反是不反?只怕一百个有九十九个是要反的,至于剩下那一个,不说也罢!   不过这些话,胤祚也只敢心里想想,他今生的立场在这里,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站在天地会那边。   陈拙此刻已经郁闷的连喝了三杯了,胤祚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有一线希望成功,要不是听?”   陈拙哪能不知道胤祚是要戏耍他,依旧咬牙道:“你说。”   “你们可以扶持我做皇帝啊!”胤祚很正经的举手,道:“我发誓,等我当了皇帝以后,一定骄奢淫逸,年年征战,年年加赋,弄得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他说的自己都笑了,拍拍陈拙的肩膀,正色道:“若我是你,就引而不发,好好积攒力量,收拢民心,等到什么时候,百姓过不下去了,举手一挥,揭竿而起,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   想起一百多年以后来自海外的耻辱,他希望那个时候,华夏能拥有强悍的力量,不管是来自朝廷,还是民间。   见陈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胤祚耸耸肩,道:“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才是百姓的想法,造明君的反是没有前途的。当今天子是明君,我的那些兄弟们,不夸张的说,不管哪个上位,就算不是明君,也绝不会是昏君,至于再后面,我想就算是个昏君,这两代积累的东西,也够他挥霍了……所以这一百年,你们就别想了,至于一百年以后,你我反正是看不见的,管他洪水滔天呢?”   抬眼见陈拙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皱眉道:“爷现在的酒可都是花自个儿的银子买的,你别当水喝成不?”   陈拙沉声道:“听说康熙在浑河亲口尝了百姓充饥的水藻,是真是假?”   “这不会就是你不动手杀他的原因吧?”胤祚不等他回答,敲着桌子道:“今年二月,皇上巡视五台山,途经浑河灾区,亲尝水藻知百姓艰辛,回京后立即派于成龙、王新带人前去勘察,令十日内必须出发。三月初二,二位大人点齐人手,得皇上详细指点后出发。三月十六,于成龙回京献图请旨,万岁爷与他商讨至三更,决定新修二百里河道。万岁爷道,如今农事方兴,不可动用百姓力量,可用旗下丁壮修筑,务必在雨水前浚河筑堤完毕,使土地能耕,百姓生计有保障。”   胤祚一口气说完,问道:“敢问陈壮士,这等事,天地会可能做到?历朝历代哪位皇帝能做到?他不是明君,谁是明君?造他的反,比登天还难,你还是洗洗睡吧!”   陈拙撇了他一眼:“你这会不对他不满了?”   “为君为父,这是两码事。”胤祚刚才说到洗洗睡,自己身上先难受起来,道:“我要去沐浴更衣了,陈壮士,再见——哦,不对,再也不见。”   然而等他洗完澡出来,那位他再也不想见的仁兄正端端正正守在外面,一副恪尽职守的侍卫模样。   胤祚挥退其他人,皱眉道:“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爷不害你,你也别害爷成不?”   陈拙道:“你既然不害我,我为何还要走?还有比留在你身边,更能知道那个人动向的吗?”   胤祚怒极反笑,道:“你这是当爷是好性儿的吧?”   陈拙叹道:“你现在也是无人可用吧?”   胤祚微楞。   陈拙道:“这次你让我替你放哨,除了要试探我,也是因为无人可用吧?你府上的人,除了我,个个都是你那些叔伯兄弟的眼线,有些事,除了我,还有什么人你敢用?既然如此,你我各取所需,岂不甚好?”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好啊,既然你要免费给爷当小厮,爷就收了你又如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什么时候爷忽然不高兴,把你坑进天牢,别怪爷言之不预。”   “放心,若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先宰了你。”   胤祚不以为意,向院外走了两步,就在陈拙以为他已经没了同自己说话的兴趣时,忽然开口道:“谁同情天地会?”   他记得清楚,陈拙说这句话时,用了个“也”字。   陈拙一愣,眼中不由露出怀恋之色,胤祚一看他的表情,点头道:“原来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陈拙骇然,而后怒道:“你就不怕哪天我忍不住把你杀了?”   胤祚摇头失笑道:“你难道是因为不讨厌我才不杀我的吗?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担心惹怒你?大不了你一走了之,我正好省了麻烦。”   陈拙抿住唇,不再说话。   “是她告诉你皇阿玛亲尝海藻的事儿?”   陈拙不答,胤祚点头:“看来是的。”   陈拙骇然:“你……”   “察言观色,皇子的基本技能而已,”胤祚道:“没你想的那么玄乎,主要是你不大会隐藏感情。”   陈拙不吭气了。   胤祚玩味的看着他:“看来你今天没鲁莽行事有她一份功劳吧,要不我猜猜她说了些什么?”   陈拙不理他,发誓以后等闲不和他说话。      第22章      陈拙不说话,不代表胤祚就会放过他。   胤祚侧身靠在栏杆上,颇有兴致的盯着陈拙的脸,道:“这个一点都不难猜。要想动摇我们陈壮士刺杀万岁的决心,当然只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譬如说万岁爷如何如何勤政爱民之类的,什么修河筑堤、蠲免赋税、赈灾济民、抵御外辱啊,当然也可以对比一下前朝皇帝与当今万岁、前朝百姓和当今百姓的区别,或者假设一下,若是万岁爷不幸身亡,或天地会这会儿起事,百姓会过得如何水深火热……”   看着陈拙的那张臭脸,胤祚道:“大概这就差不多了吧,陈壮士您侠肝义胆,要猜她用什么打动咱们的陈壮士一点都不难……不如我们来点难度大的,猜猜她是谁?”   陈拙眼睛眯起来,盯着胤祚。   胤祚这会儿却不看他,沉吟道:“既然用了同情二字,可见如果不是满人,就是公候官宦之家,看你方才的表情,应该是后者居多。再者,什么情况下我们的陈壮士,会和‘清狗’家的千金小姐独处一室,并听她侃侃而谈呢?最重要的是,居然连身份都透露给了人家……我猜,大约是受伤或逃避追捕的时候?”   “难道是受伤之下误闯香闺?这个不像,千金小姐的香闺可不是什么藏人的好地方,一堆的丫头婆子呢,所以只能是在外面咯?在外面的话,咱们的陈壮士不可能扣着一个姑娘家陪自个儿聊天啊?”胤祚一拍巴掌,道:“难道这位姑娘家是请来治伤的?千金小姐,肯抛头露面,又见识不凡,且会治……”   胤祚话未说完,向后一个仰身,躲过陈拙一抓,不耐烦道:“别闹了,爷连你都懒得动,会去动她?猜的玩玩罢了。”   精通外伤的千金小姐,这大清朝刘氏是独一份儿。别说她是胤禛的人,就算只看在牛痘份上,胤祚也绝不会动她。   正当陈拙松了口气的时候,胤祚又笑道:“不过,爷手里又捏了你一个把柄……明儿爷就去告诉四哥,若是爷有个三长两短,剐了安民候那一家子!”   “你!”   “爷怎么了?”   陈拙胸膛剧烈起伏几次,忽然抱拳高声道:“属下遵命!”   转头大步离开。   胤祚眼睁睁看着他逃也似的离开,什么意思,这是把爷当了洪水猛兽了?   旺财从院子外面疑惑的进来:“爷,您让陈爷干什么去了?跑的飞快,说要买东西,又没在我这儿支银子。”   “没事,他自个儿有钱。”   “爷,这样不好吧?”一两银子一个月已经等于是让人家白干活了,还让人自个儿掏腰包买东西?   “没事,他乐意。”   旺财无奈:“好吧……”   他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们家爷了,错了,应该说他们家爷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   胤祚顾着康熙的面子,到底没有大摇大摆的出门,至于看书和写字,他早已养成了习惯,有没有康熙的吩咐都一样,只是那一大箱东西,胤祚看都没看一眼,就让旺财锁进了库房。   胤禛进门的时候,胤祚正在看京城及周边的地图,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研究,口中道:“户部的差事很闲吗?四哥还有空到处乱跑?”   和胤祚打了一架之后,胤禛想了很多,他最大的错误,在于一直走不出前世的阴影,以至于失了自己的本心,这一世活的束手束脚,竟比前世还不如。   譬如佟佳氏,前世佟佳氏抚养他,而他即位之后,也回以佟佳氏一族无上荣宠,以致当时甚至有佟半朝之称,若非他们后来越来越过分,他也不会轻易处置了他们去。   前世已了,今生的佟佳氏害他亲生兄弟却是不争的事实,甚至有可能前世老六的死,和她也有莫大关联……今生来的早,襁褓中的他知道佟佳氏对他,起码对记事之前的他,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好,但却依旧因为前世之情,甚至疏远了亲生额娘和兄弟们,现在想想,也觉得可笑的很。   想通的胤禛再想起幼年时胤祚对自己的依赖,想起老六的小命儿是他亲手捡回来的,越发放不下,隔三差五的来串门儿,好在胤祚也不反感和日渐开朗的胤禛打交道就是了。   胤禛在他身边坐下,去看他手上的地图,一面漫不经心答道:“那些老东西将我当傻子糊弄呢,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堆积年旧账交我清理,说的像是天大的重任一般……我懒得同他们扯淡,随他们去。你做什么呢?”   “看门面,”胤祚道:“我如今没了进项,总不能坐吃山空等着额娘接济吧?趁现在手里还有两个闲钱,置份产业,也好养活这一大家子的人……打小给人侍候惯了,若让我忽然自个儿洗衣服做饭,实在太为难我了,所以还是加紧挣钱的好。”   胤禛顺着他的手指去看那几个画了蓝点的位置,一面道:“操心这个做什么,有我一口吃的,总饿不着你。”   胤祚头也不抬道:“得,要你接济还不如吃额娘的呢!四哥你觉得这块地儿做点什么好?”   胤禛道:“你把图给我,明儿我找人帮你看看。”   “刘氏?”   胤禛点头道:“既然有人可用,何必自己伤那个脑筋?”   胤祚笑道:“有理。”   又指着地图上一处郊区,道:“我想在这里买地建个园子,修的精致些,再请几个戏班子,找些个舞女歌姬,天南地北的厨子都请上几个,专供人消遣。咱们大清旁的不多,那些个无所事事的闲散宗室,八旗贵胄多的是,想来想去,还是他们的银子最好挣……四哥觉得如何?”   “我记得这里是好像是一片荒山?”   胤祚嗯了一声,道:“虽是荒山,但有山有水,周围景致也值得一看,且挨着后山就能狩猎。那里采石伐木都便宜,最重要的事,买地的时候不会有什么纠纷——大清建国这些年,为了地死的汉人够多了,我可不想参一杠子。”   大清建国不久,虽然圈地已经被禁止,但是满人贵族随便扔块银子就占了人家良田,害的人家破人亡的事屡屡发生——就算给的价钱公道,也多有那舍不得经营了一辈子的田地的倔老头儿,所以他宁愿买块荒山自个儿折腾。   胤禛手指在地图上一划拉,道:“你若要买地,不若买在这里。”   胤祚看着几乎快到地图外的那一点:小汤山?   胤祚前世的时候倒经常去玩,那里还有康熙五十四年建的汤泉行宫呢!   口中道:“那地方我还是三十一年同万岁爷去过一次,温泉是不错,可也太偏僻了些吧?”   胤禛道:“所以只是买下来——皇阿玛早便筹划着要在那里修一座行宫,只是承德行宫尚未完工,才没有实施。现在那块儿还是荒山,买几块地圈几个温泉进去,花不了多少钱。”   胤祚道:“若万岁爷真有此打算,提前在那里买地,等建行宫的消息传出去再卖,倒能大赚一笔。不过承德行宫要完工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园子我还是打算修起来。”   叹道:“又是一笔开支,真想不到,我竟也有为银子发愁的一日。”   花不了多少钱也是钱,买铺子、庄子、园子,还真得好好打算一下——他的那些钱,开销的话看着不少,但要大量置产,却略嫌不足。可惜往日收的那些古玩字画玉佛金樽什么的,都留在了贝勒府,要不然随便典几件出去,也能换个小铺子。   胤禛道:“缺多少回头你叫旺财到我那儿去取就是了,等你挣了钱再还我。”   胤祚笑道:“若真不够,四哥便是想不管也是不成的。”   ……   第二天,胤禛便带了个青衣小厮上门,胤祚看出是刘氏乔装的,便带两人去了水阁说话,这里四面通达,就算万一被什么人知道,也不怕损了姑娘家的名声。   刘氏侃侃而谈道:“四爷问民女做什么生意挣钱,实在有些为难民女了,所谓没有不挣钱的生意,只有不会挣钱的人,端看六爷怎么选了。”   又道:“若论最挣钱的行当,自然是青楼赌馆,但这个钱,想必六爷是不屑去挣的。至于其他……四爷命民女带了几本账本过来,六爷您先看看,民女再为您讲解一下,六爷便能心中有数了。”   胤祚翻开一本,微微一愣,抬眼看了刘氏一眼,店铺的账本官府要查的,他不信官府来查的时候,刘氏也会拿这种东西出来——这是想故意为难他呢?   刘氏见胤祚终于正眼看自己,微微一笑道:“六爷恕罪,因为只有这些账本,是民女亲自写的,若六爷看不懂,民女为……”   胤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胤禛神色微冷,道:“阿拉伯数字早在宋元时期就传入中原,不过因汉人惯于用算筹计数,所以才不曾普及……更何况,六弟打小跟着南怀仁学习西洋文化,精通数国语言,怎么可能不会阿拉伯数字?”   刘氏脸色刷的变得通红,幸好胤祚及时提问,才解了她的尴尬,等再说话时,言语中便少了几分高傲。   胤祚前世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没见过猪跑,总吃过猪肉(非是笔误,现在真心见过猪跑的人少,吃过猪肉的人多),刘氏提到的许多现代营销理念,他自然是一点就透,让刘氏大为惊叹,心想果然不愧是接受过西方先进教育的人,和那些思想僵化的老古董就是不一样。   觉得自己若不再拿出点东西来,这两位爷只怕以为自己也不过尔尔,刘氏一咬牙说起自己还没想好的点子来——开超市。   这个时代没有条形码,便少了许多防盗措施,真让顾客自选商品最后统一结账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可照搬前世经验,但仅仅是将所有类别的商品放在同一个地方出售,就已经是相当先进的理念了。   这样好的点子,胤祚自然是要表示惊叹的,胤禛也表现出几分关注来,刘氏越发得意,恨不得将心中的想法全盘托出,在胤禛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越说越是忘形,许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源源不断的透漏了出来。   胤祚很为她捏一把汗,但看着听得颇有兴味的胤禛,到底没敢打断——反正胤禛已经知道她来历诡异了,漏多少都是漏,为了她把自个儿撘进去可划不来,总之……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可会造西洋火枪?”   胤禛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刘氏猛地惊出一声冷汗,终于察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吞了一口唾沫,艰难道:“……不,不会,民女怎么可能会那种东西?”   火枪?   胤祚诧异的看着胤禛——这位向来什么都懒得理会的四哥,终于准备开始做点什么了吗?   见胤禛沉着一张脸,看的刘氏都快哭了,胤祚决定还是给这位老乡解解围——听她说话,前世应该是位白领,略通医术,又懂做生意,能知道这么多的东西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能指望人家什么都会啊!   口中道:“四哥想知道怎么造火枪,问她倒不如问我。”      第23章      胤禛诧异道:“你会?”   胤祚微微一笑。   胤禛看向刘氏,道:“今儿的事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将超市的事理一理,爷回头让账房找你。”   胤祚接口道:“若超市果真挣钱,只怕过不了多久,跟风的人就多了。不如我们在大些的城市都开一个,尽管朝大了开,等百姓去的惯了,就算有旁人也学着做,也不会影响多少生意。”   刘氏瞪大了眼,失声道:“连锁超市?”   古人的脑子都这么活吗?还是自己遇上清朝的学霸了?   “连锁超市?”胤祚微微一愣,道:“这名字虽然古怪,但也还算贴切,有什么讲究没有?”   刘氏咽了口水,道:“就是,就是……所有的超市都叫一个名字,统一进货、统一价格、统一配送、统一管理……”   大概……应该是这样吧?刘氏表示她对超市行业也不熟。   胤祚道:“统一管理倒也罢了,但统一进货和价格却有些不切实际,毕竟各地物价特产都不一,且山高水远,若质量相差不大,异地进货成本就太高了。当然,若是一些有名的特产可以考虑。”至于配送是什么,作为古代人他表示听不懂。   胤禛点头对刘氏道:“回头你好好研究一下,写个章程过来。”   刘氏知道这是对她下逐客令了,行了礼,退了下去。   胤祚自然知道胤禛为何急急忙忙将她遣走,并不等胤禛开口,先吩咐了叫旺财过来,才笑道:“四哥你想造火枪,实不必舍近求远。”   “此话怎讲?”   胤祚道:“其实我大清造火枪的技术,甩西洋十条街都不止。”   胤禛想起一百多年以后,在枪炮的肆虐下岌岌可危的中原大地,愕然:“这怎么可能?”   若大清的火枪技术远胜西洋,怎么可能还会被他们这般欺辱?且他做了十多年皇帝,又化为幽灵一百多年,怎么不知道大清有这等本事?   可惜他化为幽灵的这一百多年一直被拘束在圆明园中,直到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他才重生回了幼年,若他能自有行动,哪里还需要在这个时代找什么造火枪的技术。   胤祚问道:“四哥可记得一个叫戴梓的人?”   见胤禛有些茫然,胤祚笑道:“四哥不知道也正常,他被流放的时候,四哥才十二岁,正天天关在上书房读书呢,且四哥那个时候什么事儿都懒得关心,自然不会注意有这么个人。”   胤禛默然,那段时间他完全封闭了自己,否则只要和火器相关的东西,他是绝不会忽略的。   胤祚又道:“四哥知道南怀仁南师傅颇懂制造火炮,咱大清的红衣大炮、神威将军炮等都是他造的,却不知他曾是戴梓戴大人的手下败将。万岁爷曾让南师傅制造比利时的子母炮,他花费一年也没有造出来,但是戴大人只花了八天就造出来了。戴大人还曾受命仿造荷兰的蟠肠鸟枪、葡萄牙的佛郎机,都只花了数天时间就完成了——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才五六岁,若不是我成天跟在皇上身边转,也不知道这些事儿。”   胤禛若有所思的点头,胤祚喝了口茶,继续道:“这些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他早年的时候还造出了连珠火铳,一次填装火药可以连发二十八发子弹,光这一点,洋人就算再过一百年也做不到。”   胤禛眼睛一亮,连珠火铳,可不是一百年后也不曾出现?   急切道:“那他现在人呢?”   胤祚有些遗憾的摇头道:“戴大人虽然有才,但是为人太过耿直,得罪了许多人,皇阿玛也不喜欢他,被人扣了顶私通东洋的帽子,流放去了辽东。”   胤禛有些愕然,苦笑——原来,居然是因为康熙。   他虽说心中对康熙所谓的宽仁一直不以为然,认为正是康熙的态度才会导致贪腐越来越严重,以致将整个大清国库都差点掏空,但他对康熙的博学和治国之道一直都是佩服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一百多年后的那场大劫,根子居然在康熙身上。   还有禁海,短时间看对大清的确有益,但从长远来看,却大错特错。   正说着,旺财过来了,道:“六爷,您叫我?”   胤祚点头,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做的那些火铳现在在什么地方?”   旺财挠挠头,道:“奴才记得从阿哥所搬出来的时候是带上的,现在应该还在贝勒府里吧?您说只许奴才搬御赐的或德主子赏的东西,奴才就没动。”   胤祚点点头,挥手令他下去,对胤禛解释道:“我幼年曾向戴大人请教过连珠火铳的制法,还亲自盯着匠人做过几枝,甚至比戴大人做的还要轻巧些,四哥若有兴趣,回头可以让人找找。”   又道:“戴大人对我也算有半师之宜,当年戴大人流放的时候,我还太小,人微言轻,说的话皇上只当我小孩子撒娇,根本不放在心上。没法子,我便私下找了两个机灵的小厮一路服侍他,又在辽东置了个小庄安置。”   胤禛点头,道:“回头你帮我找个人带路,我想见他一面。”   见胤祚有些迟疑,皱眉道:“怎么,不成吗?”   胤祚摇头道:“见他当然没问题,但恐怕瞒不过皇阿玛。当初我安置戴梓的事,皇阿玛应该也是知道的,我并未特意隐瞒——我觉得皇阿玛也不是不看重他的才华,只是先晾着他。说实话,他那副目无余子的模样,的确很不讨人喜欢。”   胤禛点点头,手指缓缓摩挲着着茶杯,半晌无语。   都说康熙重才,但这件事上……他记得清楚,直到康熙过世,戴梓也不曾起复,他被流放的又早,以致前世胤禛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   胤祚见他盯着茶杯发呆,知道他正琢磨事儿,便不打扰他。   但过了好一阵,胤禛还是眉头深锁,嘴唇也越抿越紧,胤祚叹了口气,开口道:“四哥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事儿来了?”   又笑道:“若四哥只是要找会做火枪的人,倒不一定非他不可。我和那边庄子之间一直有联系,数年前他们曾送信过来,说戴大人看中了两个小厮中的一个,想收为弟子。我是答应了的,且消了他的奴籍。现在想必也学了他几分本事,四哥若点头,我这便写信让他回京。”   “再不然还有我呢,四哥找个有些资质的,到我这儿来学段日子,不说教出什么名堂来,起码照猫画虎是没问题的!”   胤禛摇头道:“这个倒先不急。”   顿了顿,才又道:“我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火器在大清昌盛起来,不至……”   不至当枪炮架在国门的时候,束手无策。   胤祚道:“这个事儿,除了皇上,谁也做不到。”   胤禛苦笑,暗悔先前的颓废……果然身体年龄便小了,心也会变得幼稚起来吗?为什么自己会为了那些儿女情长,忘了国仇家恨?   若不是胤祚将他打醒,说不定他现在还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呢!   叹口气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胤祚略一思索,道:“有三个选择,四哥要不要听听?”   三个选择,而不是三个法子,胤禛微微皱眉,还是点了下头。   胤祚道:“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先将人护好,然后四哥去争一争那个位子,若四哥荣登大宝,想怎么做都成。”   胤禛摇头,这个法子虽稳妥,却嫌太缓。   康熙在位六十一年,等康熙没了之后,他只有十三年好活,即使真的再次当了皇帝,为了补康熙留下的窟窿,他这个刻薄皇帝只怕还得继续做下去——这一点,连他的后人对他都是不赞成的。   十三年,他能做到什么地步?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戴梓这位天才还活着吗?而且,他能保证他的后人不会如弘历一样,将他的一切否定,全心全意去学他十全十美的皇玛法?   胤祚又道:“第二个便是将戴梓偷渡出来,自己悄悄的做。但这个法子太过冒险,一旦被发现就是大逆不道……不管是皇上,还是新君,都是不能容的。”   胤禛点头,他所顾虑的,也正是这一点,问道:“最后一条路呢?”   胤祚道:“当然是说服当今。”   胤禛何尝不知道这条路最快最稳妥,摇头苦笑道:“我已经试过了,被狠狠斥责了一顿。”   他委实不明白,为什么康熙会反对研发火器。   说是路而不是法子,意思是人人都能想到的,胤禛自然也不例外。胤祚说的这些,他方才也一一斟酌过,实在不行,就只能第一条第二条一起走了。   一抬眼便看见胤祚正看着水中新嫩的荷叶走神,那双向来清净的黑眸竟显出几分迷离来。   忽然心中一动,他这位弟弟可不是爱说废话的性子,明知这些东西他早就能想到,怎么还会这样一二三的再说一次?除非——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或者,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六弟可是有说服皇阿玛的法子?”   康熙在某方面可以说是相当固执的,即使对胤祚,胤禛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胤祚回过神来,揉揉额角,苦笑。   “老六?”   胤禛眯起的眼睛带了几许危险,胤祚苦笑道:“倒是有个损阴德的法子。”   胤禛正色道:“你说。”   胤祚迟疑了片刻,低声道:“皇阿玛之所以限制火枪的研究和使用,一方面是如今三番已定,四海升平。二则,是也是怕汉人用它行不轨之事……但,若是我们还没用上的技术,乱军先用上了呢?”   若是叛军有了研制火器并大量制造的迹象,并用它闹出点不小的动静来,康熙还敢忽视火枪这玩意儿吗?他就不怕哪天汉人人手一把,把他的天下掀翻了?   胤禛沉吟片刻,正色道:“六弟。”   “嗯?”   胤禛道:“这句话……我没听过,你没说过。”   胤祚嗯了一声,胤禛起身离开,正要步下台阶时,胤祚忽然开口唤道:“四哥!”   “怎么?”   “能……只死该死的人吗?”   胤禛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胤祚自嘲一笑:该死的人?谁算是该死的人呢?谁有资格决定谁是该死的人?   胤祚,若有轮回,你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施施然喝了口茶,心想,到底还是不及贡品……      第24章      胤禛刚走,陈拙就进了水阁,脸色阴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胤祚心情正不怎么美好,皱眉道:“什么什么意思?”   陈拙冷声道:“你答应不动刘氏的,回头就将她找来,你到底什么意思?告诉我你无所不能?”   胤祚皱眉看了他好一阵,将杯中的茶慢慢喝完了,随手将茶杯扔进荷花池,淡淡道:“爷的杯子掉了,去帮爷捞起来。”   陈拙勃然大怒,压低声音咬牙喝道:“胤祚!”   胤祚淡淡道:“你以为爷不动你是动不了你怎的?不要将爷的容忍当成了理所当然!万岁爷都管不了我,你以为你是谁,敢管我的事?既然要当小厮,就守好自己的本分。要不给爷把杯子捞起来,要不滚得远远的这辈子别再让爷看见你!”   “你!”   胤祚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等他走回住处,陈拙已经浑身湿淋淋的在那里等着了,看见他过来,臭着一张脸将杯子拍在桌子上,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胤祚知道他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也不为己甚,这件事便算揭过。   ——   等禁足时间要过的时候,胤禛送了一叠地契过来。   胤祚翻看厚厚的地契,咋舌道:“我知道四哥你很有钱,但没想到四哥你原来这么有钱!”   足足七十二张地契,且每一处都十足的大,再加上筹建、装潢、人员、进货等等,需要的钱是个天文数字。   胤祚苦着脸道:“我原想将自己的银子投进去,多少占点份子,现在看来,是杯水车薪啊!”   胤禛点点地契上的名字,道:“我派人经营,你担个名头,我们一人占一半。”   地契上工工整整写着林沫两个字。   胤祚将地契推回去,道:“四哥,我不过想挣点养家钱,你这样还不如借我点本钱,我自己开个铺子。”   这好处太大,他受不起,也不需要。   胤禛喝了口茶,道:“不是我帮你,是你帮我。”   “嗯?”   “我虽然有钱,但是没有你想的那么有钱。这本钱里,有你一半。”   胤祚顿时傻了眼:爷这么有钱,爷自己怎么不知道?   胤禛见他的模样,点点他的额头,道:“想想爷现在在哪儿办差?”   “户部?”胤祚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四哥你挪用了户部的银子?”   胤禛慢条斯理喝茶,道:“不用那么小心。不是挪用,是借。”   冷哼一声道:“你向来不管这些事儿,大约还不知道,如今借库银之事蔚然成风,借了户部的银子,去盖园子、买戏子、收外室——反而不借银子的成了异类,要受人排挤。整个大清国库,都要被他们借空了!哼!既然他们借得,爷自然也借得。”   声音略缓,道:“这次借的银子,分摊到我们两个头上,不算少,可也算不得最多,并不打眼。等皇阿玛清理户部积欠的时候,我们再还也不迟。”   “四哥的意思,便是挣了钱,也不还?”   “不还。”胤禛淡淡道:“还它作甚,给那些人再借去盖园子吗?”   胤祚无语:四哥,你强!   又感叹,果然不是原版的胤禛了,怎么就相差这么大呢!   胤禛道:“铺子放在你的名下,我反而可以正大光明护着,这摊子铺的太大,放在别人头上,保不住,这是其一。其二,我需要有人在明面上花钱,大把的花钱,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还有一半到了我的手里。”   胤祚发现,能帮胤禛做到这两点的,似乎还真只有自己,且这铺子他还真算掏了一半本钱,便不再拒绝,道:“半个月前爷还在操心怎么挣银子,现在好似只要负责花银子就成了。”   叹了口气道:“得,爷又无所事事了。”   难道他这辈子,要做个纨绔?   第二天,纨绔子胤祚决定还是要把园子建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自个儿住——纨绔嘛,当然怎么享受怎么来。   铺子庄子什么的就算了,拿一部分银子去小汤山买了几块地存着,剩下的都拿出来修园子。   图才刚画好,人还没找齐,“庶民”胤祚借大笔国库银子修园子的事就被人告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阴沉着脸,盯着折子不说话。   胤禛冷笑道:“六弟就算不是皇子,也还是宗室,怎么,国库的银子你借得,我爱新觉罗的子弟借不得?刘大人是觉得自个儿比我们爱新觉罗家的人高贵?”   “我……我我……”刘御史嘴唇一阵哆嗦:这坑挖的……这是要害死人啊!   胤禛继续道:“刘大人,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借的那八万两银子花到哪儿了?”   刘御史被赶上了架,这会儿也只有豁出去了,道:“四爷,臣只是就事论事,您这样东扯西拉不知有何用意?难道六爷借银子之事,还别有内情不成?”   说完并不给胤禛说下去的机会,向康熙道:“万岁爷,臣一心为公,望万岁爷明察!”   康熙淡淡道:“刘卿身为御史,可知御史所司何职?”   刘御史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硬着头皮答道:“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康熙道:“既然如此,胤祚身为何官?身负何职?身承何爵?有何冤案在身?”   “这……这……”刘御史冷汗淋淋:“虽然无官无职,但是事涉国库……臣身为御史,不敢视而不见……”   康熙冷哼道:“不敢视而不见?朕看你是私心太重!尔身为御史,本该为朝堂之上的一股清流,却偏偏上串下跳,蝇营狗苟,实不堪为臣!来啊!摘去顶戴花翎,发配宁古塔,永世不得为官!”   刘御史吓的魂飞魄散,他以为这件事的后果,了不起被斥责几句,或外贬出京,毕竟他只是据实以报,并未夸大其实说胤祚的坏话,不想康熙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安下罪名,将他发配不说,还言明永世不得为官——岂不是说即使那位上位,自己也永无出头之日?   他吓的傻了,直到侍卫来拖他,才受了惊吓般开始喊冤:“陛下,陛下,臣一心为公,绝无私心……臣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啊陛下……”   康熙恍如未闻,还未等他被拖出殿门,直接起身离开。   一众朝臣面面相觑。   康熙既然走了,询问的目光就落在了胤礽身上。   胤礽还不及说话,胤褆就懒洋洋道:“走吧各位大人,皇阿玛都走了,咱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也不等有人搭话,施施然向殿外走去,漫声道:“有些人啊,自己屁股还没搽干净,就想着抓别人的小辫子……”   ——   林府,胤祚皱眉道:“太子又上朝了?”   在他面前的,是胤禛的亲信太监苏培盛,恭敬答道:“前些日子弹劾太子的奏折日增,或许为了表明态度,万岁爷又开始令太子参加早朝,在朝臣面前询问太子的功课或叙些家常,以示恩宠。不过早朝完毕后,太子依旧要回毓庆宫读书。四爷的意思,让六爷最近进出仔细一些,别被人钻了空子。”   胤祚笑笑,道:“告诉四哥,我知道了,让他不必担心。”   吩咐旺财道:“替我送苏公公出门,还有,叫奇景山来见我。”   旺财带着苏培盛离开,片刻之后,奇景山进来。   胤祚将刚刚写好的信推到案前,道:“替我交给大阿哥。”   奇景山浑身一僵,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胤祚淡淡道:“让他当面拆看,看后即焚——速去速回。”   奇景山接过书信,恭敬行了一礼,神色复杂的离开。   奇景山回来的很快,道:“大阿哥说,您的事就是他的事。”   胤祚笑道:“辛苦了,回头去找账房领五十两银子喝茶。替我谢谢大哥。”   奇景山迟疑了一下,才道:“是。”   奇景山一走,胤祚唤旺财:“吩咐准备马车,我们去戏园子。”   旺财不情愿道:“四爷刚说了,让您最近小心一点……”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爷被狗吠了一口,自然要啃他一块肉下来,难道还爷要绕着他走不成?”   “可是,可是……”   “爷要是这样永远只靠别人出头,迟早成了被人高兴就捏一把的软柿子。走吧!”   ——   一连几天,胤祚都在戏园子里混。   他选的包厢离戏台子子稍远,热闹的锣鼓听着也不嫌吵,角儿开腔的时候听着也清楚,就是脸看不真切。   不过胤祚也没有看脸的意思,他正撑着脑袋在打盹儿。   在他脑袋再一次栽下来把自己吓醒的时候,旺财终于忍不住了,一面将他滑落的披风捡起来,一面道:“爷,要不咱们买个戏班子回去得了,让他们在窗户外面唱着,您在里面也能睡个好觉,段太医说,您这身体,多睡觉比吃药还有用。”   胤祚道:“家里听哪有这儿有气氛?爷这叫闹中取静,懂吗?”   旺财不满道:“爷您别欺负奴才念书少!闹中取静是这个意思吗!啊,您等奴才一会!”   胤祚挥手让他自便。   在他又快睡着的时候,旺财找人抬了张贵妃榻回来,得意道:“爷,您睡这儿!铺盖都是崭新的,干净着呢!”   胤祚坐上去,叹道:“还是旺财你贴心……行了,你们出去吧,爷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着。”   旺财给陈拙几个使个眼色,陈拙和两个近身护卫坐在窗前做听戏状,不理。   旺财无奈,对胤祚道:“爷,您不是在听戏吗?又不是睡觉。”   居然使唤不动……得,爷听戏!   胤祚躺倒,搭上薄被,听着外面咿咿呀呀,果然一会就睡过去了,旺财大喜,替他掖上被脚,坐在胤祚身边,乐的嘴都合不拢。   作为胤祚身边第一亲信,贴身小太监,居然在他们家主子睡觉的时候连近身都不能,简直就是他旺财的奇耻大辱!   现在,他可算是熬出头了!   要是说出去,他旺财还是头一次给主子掖被子,谁会信啊?   胤祚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揉揉眼,道:“散场了?”   旺财递过热毛巾,道:“散了。爷,我们是明儿再来,还是换个地儿再听?”   胤祚擦了脸,道:“饿了,吃辣锅子去!”   旺财哭丧着脸,道:“爷……”   胤祚拍拍他的肩膀,道:“知道患心疾的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不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是高兴。只要爷吃的高兴,就比什么都强!”   旺财嘟囔一声:“歪理!”   到底还是没坚持下去。   下了楼,发现底下喧闹的更厉害,胤祚回头看了眼,戏台子下面好些个人推推嚷嚷,那个还未卸妆的青衣被人拉扯在一旁,班主快急哭了,挨个的作揖鞠躬,好话一车车往外冒。   见胤祚皱了眉,旺财道:“爷,咱别管,这些戏班子背后都有人撑腰的,不然早被人啃的骨头都不剩了——一会儿自然有人替他们出头。”   胤祚嗯了一声,正要转回身,便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扇了青衣一耳光。   “他妈的不识抬举!咱们爷亲自来请你去赴宴,还给老子推三阻四,你要真是个烈性的也就算了,永泰一张帖子,你小子跑的屁颠屁颠的!不给你个教训,只当咱们爷是好性的是吧?”   “爷,爷,您误会了!椿官儿昨儿是去唱堂会,没别的,咱们班里去了七八个呢,真不是……”   “啪!”那管家转手就是一耳光,道:“咱们爷也请他去唱堂会!来啊,带走,今儿不把嗓子唱出血来,休想出了咱家大门!”   胤祚皱眉道:“去个人,告诉他爷明儿还要听那个什么官……”   旺财提醒道:“椿官!”   “嗯,爷明儿还要听椿官唱戏,让他们给爷悠着点儿。”   旺财应了,又问:“爷,要不要报上名头,不然的话恐怕人家不会理会咱。”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爷是官啊还是爵,有什么名头可报?嘴没用手也没用吗?打的他疼了,自然就听话了。”   陈拙做个手势,坐在大堂一侧的奇景山起身,对那管家说了几句,便听到管家大声嚷嚷起来:“你他妈的算那根葱,知道爷是谁吗?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管爷的闲事!”   奇景山直接一耳光上去,将人抽翻在地上,一张嘴吐出两颗大槽牙来。   管家欲哭无泪的捧着自己的牙,哭叫:“他娘的翻了天了!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给老子上!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两边的人一涌而上,瞬间就有几个人被掀翻。   胤祚一把扯住正要冲上去的旺财:“走了,爷饿了,去吃饭。”   旺财瞪大了眼:“可是那边……那边……”   胤祚道:“等你把菜点好,他们就该完事了。走吧!”   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好吧,这样欺负人爷看着会脸红啊!      第25章      果然胤祚还没开吃,那帮打架的就已经回来了,谁都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开了三席高高兴兴吃了辣锅子,回家洗洗睡。   第二天,练拳练气看书写字画画混过半日,用了午饭继续去听戏。   旺财直接引胤祚去昨儿的包间,一面洋洋得意的表功:“……奴才直接包了一年,若是到时候爷还没腻,奴才就……就……就……就……”   胤祚将卡带的旺财扯开,便看见所谓被旺财包了一个月的包厢此刻门正大敞着,满地都是瓜子壳、水果皮、啃剩的鸡骨头……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鞋都没脱就躺在他的软榻上。   胤祚还没反应过来,园主就急匆匆的赶了来,对胤祚一顿赔笑:“错了错了!这位爷,是小的昨儿弄错了。您定的包厢在那边,比这边还敞亮,景致也好,离台子更近些……小的也按吩咐备了软塌,全都是崭新的……”   “错什么错呀!”一个故意憋得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几个人从包厢晃荡出来,都是富家公子的打扮,说话的二十三四岁,整个人看起来软趴趴松垮垮的,正戏谑的看着几人,道:“这位……爷!”   一个重重的拖长了声音的“爷”字,让他周围几个哄堂大笑,他干咳几声,以示自己是很正经的,道:“这位‘爷’……不是要听椿官儿唱戏吗?看咱服侍的多周到,人都给你准备好了!”   一个纤瘦的男人被从包厢里推了出来,若不是提前说了是椿官,胤祚绝对认不出来——昨儿见的椿官没卸妆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现在的那张脸上布满了巴掌印,又红又肿,让人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胤祚嗤笑一声:这是打他的脸呢!   “怎么样?爷体贴吧?看在爷这么体贴的份上,来陪爷喝几杯?说不定爷一高兴,昨儿的事就算了了!”   胤祚眯起眼,笑的很好看:“陪你喝酒?要不要爷再给你唱个小曲儿什么的啊?”   那“阴阳怪气”大笑道:“美人儿你能这么识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然后他就发现对面几个人同时变了脸色,却不仅是愤怒,还有某种莫名的怜悯。   旺财指着他叫嚣道:“敢叫我们爷唱小曲儿,你是嫌命长了吧!这嘴欠的东西打死都不必偿命的,大家伙客气什么,揍死这丫的!”   “打架?哈!打架!”“阴阳怪气”大笑一声,一击掌,从大堂、包厢出来大几十号人。   胤祚每次出门,除了带旺财和陈拙,还有两个贴身护卫,一小组八个人的外围。此刻一见情况不对,外围八个立刻上前,将胤祚等人护在中间,外面却被八九十人围的水泄不通。   “阴阳怪气”伸手一指,道:“除了中间那个兔儿爷,其余的给我朝死里揍!打死人了有爷担着!”   兔儿爷……   兔儿爷……   胤祚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盖不住人家嘴太臭,一个箭步上前将他踹翻,旺财一阵风似的冲过来痛打落水狗:“兔儿爷!兔儿爷!你他娘的才是兔儿爷!”   身侧平均一对十的战斗已经开始,桌椅板凳都变成了武器,盘盘盏盏满天飞。   一旁来听戏的客人,胆大的躲起来观战,胆小的早跑的无影无踪,园主早在那上百号人围上来的时候,就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   旺财的战斗力很弱,胤祚踹了一脚以后就没再动手,于是“阴阳怪气”被他们的人趁机救走了。   旺财从地上捡了把不知谁当成武器扔进来的椅子,给胤祚坐着观战,然后和陈拙守在一旁。   胤祚的十个护卫默契的收缩战团,圈出一块清净的地方,偶尔有冲进圈里的,被陈拙一脚又踹了出去重新打过。   胤祚看得津津有味。   那个叫奇景山的,看起来正直忠厚,其实就是个蔫坏的,专踹人脚踝,一踹一个准儿,中招的立刻失去战斗力,在地上打着滚的叫唤,还妨碍其他人靠近。   右边那个大个子,应该是行伍出身,一拳一脚没什么复杂的套路,但干净利落,举手投足杀气腾腾,已经断了好几个人的骨头。   有个拿着筷子专戳人的软肋,挨一下疼的死去活来。那里骂声是最高的,却不知对方已经很留情了,否则改戳眼珠子,这会儿不知道已经造出多少个林平之来。   还有个约摸是混市井的,出手那个污啊,胤祚都不好意思看了。   这样的打斗实在没什么悬念,一边是有点儿力气的家丁,一边是练过几十年的好手,那边打一拳不痛不痒,这边还一脚筋断骨折。   不多时,战斗就结束了,留下一地的伤残。   被旺财踢了好几脚的“阴阳怪气”还是硬气的很:“你们死定了!知道爷是谁吗?知道爷的阿玛是谁吗?就敢对爷动手?”   胤祚淡淡道:“爷需要知道你阿玛是谁?爷只要知道爷自己的阿玛是谁就够了!”   拼爹?滚回去再生一次吧!   一挥手道:“把他们拖进去把爷的厢房收拾干净,若有不听话的……”   伸手直指缩在一边的椿官:“按他的模样收拾。”   “阴阳怪气”跳脚大骂:“你敢!爷看谁敢碰我一根手指头……”   奇景山上前,“啪”的一耳光打断他的话,亲自将他拖进厢房,他手下几个有学有样,拖死狗似得将人拖了进去,一会里面便传来叫骂声和啪啪的耳光声,以及“哎哟哎哟”的叫唤声。   胤祚就近找了个厢房进去,道:“让他们开唱,爷乏了,想歇歇。”   于是戏班子战战兢兢的开唱,胤祚撑着头打着盹儿的听,园主在门外求爹爹告奶奶的希望几位瘟神快点离开,却被护卫挡在外面,连胤祚的人都见不着。   约摸过了两刻钟,奇景山推门而入,低声道:“官兵来了。”   胤祚嗯了一声,道:“将人都叫回来。”   奇景山神色凝重,道:“要不要回去搬救兵?他们带了兵刃,怕是守不住……”   胤祚摇头道:“让他们都小心点儿,别把小命弄丢了。另外,不许动刀子,不许杀人。”   片刻后,厢房的门被拍的啪啪响:“步兵巡捕营办差!现有人举告尔等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快随我等回去问话!”   旺财撸了袖子起身,正要出去大骂,胤祚一把拽住他,对奇景山使个眼色,奇景山开门出去,道:“问话是吧?我随你们回去!”   一个声音道:“你算是哪根葱,叫里面的人出来!”   奇景山道:“我们爷不是你能动的,要问话我陪你们去就是了!”   那人尖声道:“动不动的了,不是你说了算的,赶紧的让开,别让爷动粗!”   奇景山不耐烦和他纠缠下去,脸色一沉,道:“叫你们管事的来说话。”   “爷就是管事的!”那人见他口气大的很,也怕惹了不该惹的人,道:“你小子又是哪家的?”   奇景山一噎,这小子不过是个把总,再升三级也没资格认识胤祚这种几乎从不公开露面的阿哥,难道要告诉他,里面是被废为庶民了的皇子阿哥不成?   他的迟疑立马被那帮兵油子捕捉到了,顿时心中大定,看来这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来头,以防万一,还是催着他们赶紧报名。   被打成猪头的“阴阳怪气”正被人扶在一旁看热闹,见状怒道:“你们怕个球,京城里但凡有个来历的,哪有爷不认得的?这小子分明就是刚入京的愣头青,仗着有几个能打的下人,居然敢在这四九城耍威风!给爷抓回去,爷不弄的他生不如死,爷就是狗娘养的!”   见他们还在犹豫,另一个“猪头”道:“那小子的马车上写着林字,一看就是汉人,这四九城哪有什么姓林的大户,怕他怎的?”   “阴阳怪气”大喜,道:“快点给我上!谁抓住为首那小子,赏银一百两!快快快!这四九城里的事,我阿玛可以做一半的主!就算出了天大的事,自然有爷兜着!”   那把总哈哈一笑,道:“还以为有多大的来头呢,原来是个愣头青——今儿爷就让你们知道,在这四九城里,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   “来啊,把他们给爷逮出来!”   奇景山怒道:“你敢!”   “爷执行公务,有什么不敢的!上!”   ……   当胤褆满头大汗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不可收拾了。   胤祚带来的人已经人人挂彩,一个小腹中了一刀,眼看活不了了,还有一个左臂齐肩而断,没有战斗力的旺财脸色苍白的替他按着伤口,希望能撑到事情结束。   剩下的人也几乎到了极限,勉力守着厢房的大门。   门内除了两个重伤的和旺财,只剩下胤祚阴沉着脸安静坐着。   胤褆愣了下后立刻反应过来,大叫道:“住手!还不快住手!快把他们分开!”   他带的人不多,但他的脸却熟,战斗很快停止,把总谄媚的上前:“禀大阿哥,小的原是接到举告,说有人在这里聚众斗殴,才带队过来看看。不想竟是天地会的反贼,这些贼子悍勇的很,大阿哥……”   他现在也怕的厉害,他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打着秉公执法的幌子替上头出气这种事,他们都是做惯了的,下手向来有分寸,就连手上的兵刃,也就是晃晃吓唬人的,好端端的怎么就弄出人命来了呢?   要知道他们就算要下死手,也只在知根知底之后,抓进去悄悄的整治,怎么就……到底是那个二愣子出的手!等爷查出来,剥了他的皮!   既然已经弄出人命了,就算不是反贼也得是反贼了,先把帽子给他们扣死了再说。   “天地会的反贼?”胤褆笑。   “是,是天地会的反贼,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作证!”   胤褆一个大耳刮子上去:“去你妈的反贼!老子看你才是反贼!”   再不理他,走到门口,道:“老六,你没事吧?大哥来晚了,让你受惊了……”   胤祚推门而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大哥,麻烦你派人送我回去——看来我实在是不适合出门,以后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好了。”   老六,大哥……   把总一翻白眼,碰的一声摔在地上。   ——   毓庆宫中,胤礽正在练字,这是康熙布置的功课,每日都要亲自检查,一一点评,他不敢敷衍。   正直五月,下午天气燥热的很,写了一会手心就全是汗,贴身太监柱儿知机的送上帕子,胤接过来,慢条斯理的擦手。   柱儿道:“先前凌普大人传话进来,说刘大人明儿就要发配,问有什么章程没有。”   胤礽不耐烦道:“给他送二十两银子程仪。”   柱儿心中一凉:二十两,还不够支应差官的呢!   咱们这位太子爷,对无用的人还真是……   口中恭敬应是。   胤礽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这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柱儿恭声道:“殿下的心思,哪里是奴才能揣度的?但奴才心想,殿下此举,必然是有深意的。”   胤礽淡淡道:“孤当然知道这点小事动不了他,但是皇阿玛的性情,孤是最了解不过。稀罕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手心里捧着,嘴巴里含着,等到厌弃的时候,却也最绝情不过。”   “皇阿玛起先的时候,大约还觉得对不住他,但久了不在跟前,他又接二连三的闹,皇阿玛对他的耐心禁得住他闹几次呢?心疼变成心烦,也就是一转眼的事儿。借国库修园子,乍一看似乎没什么,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刚打了两三年的仗,国库早就空空如也,前儿又调拨了米粮三万石去救济朝鲜灾荒,过段日子皇阿玛还要南巡……等他发现银子不够用的时候,老六在他心中的印象又要降一大截。到时候,皇阿玛便是有十分认回他的心思,也就剩下了一二分,再找个人再参他一两次,老六,就彻底废了。”   柱儿钦佩道:“殿下英明!”   胤礽笑笑,又重新拿起笔,才刚写了几个字,下人通报,他的奶兄凌普来了。   凌普一进门就将旁人都遣了出去,道:“殿下,林御史的事,殿下可有什么安排没有?”   胤礽淡淡道:“要什么安排?这些年他难道还没捞够吗?皇阿玛虽罢了他的官,又没抄他的家。”   凌普苦笑道:“真还不如抄家呢……他不是欠了户部八万两库银吗?四阿哥派了个户部郎中过去,逼着他们家还银子。因拿不出那么多现银,所以东西都抵押了。价值两千两的铺子,就只作价三百两,结果可想而知……那一家几十口,现在正流落街头呢!”   顿了顿又道:“他们实在过不下去,求到小的头上,说若是实在没法子,他们就去只有去击鼓鸣冤了。”   胤礽将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摔在案上,怒道:“鸣冤?他们有什么冤可鸣?那八万两银子难道是孤替他们花了不成?真当孤不成了是吧?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踩一脚!告!让他们告去!看皇阿玛会不会废了孤!”   “太子爷!”凌普急的连连做手势,让他小声些,道:“殿下,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万岁爷正在气头上,我们万万不可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来啊!”   胤礽狠狠吸了几口气,道:“你去拿五千两银子给他们,让他们立刻给我离京,否则别怪孤不客气!”   凌普忙应了,心里却在盘算,才区区五千两,恐怕还要用些手段才能了了此事。   胤礽将被涂花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重新取了一张继续写,心却再也静不下来。   练字,练字,难道字练好了就能当个好太子,就能管好一个国家?   屁!   一张还没写完,刚刚离开的凌普又急匆匆进来,急声道:“殿下快去救救凯音布大人!”   胤礽一愣:“九门提督?他怎么了?”   凌普苦笑道:“凯音布大人的小儿子,在戏园子为一个戏子和人打了起来,结果吃了亏,就将附近的巡捕营调去撑场子,结果闹出了人命……”   胤礽皱眉道:“就这么点子事,他堂堂九门提督还压不住!”   凌普道:“可问题是,和他儿子动手的,是这位……”   他比了个“六”。   胤礽再也坐不住了,道:“你说,他巡捕营的人去围了老六,还杀了他的人!”   凌普点头。   胤礽一把将茶几踢翻,道:“老六,又是老六!”   骂道:“老六就算不是皇子,也是姓爱新觉罗的,他带的兵,都杀到皇室头上来了,还是为了他儿子争个戏子!孤拿什么救他?这巡捕营,到底是他凯音布的,还是我爱新觉罗家的!你让他好自为之吧!”   心中充满颓败——凯音布,他手上最重要的棋子,九门提督,掌管几乎整个京城的兵力,就这样……废了。   在原地兜了两圈,又道:“这一定是阴谋,一定是阴谋!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凯音布的儿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惹到他头上去?”   凌普苦笑道:“的确是阴谋。”   胤礽一愣,急声道:“你有证据?”   凌普苦涩道:“殿下您让我放在六爷身边的人,死了一个,残了一个……可六爷身边其他的人,都只是皮外伤。最重要的是,死的那一个,原不在那个组,是昨儿晚上刚调进去的,偏偏今天就……”   胤礽怒吼一声,将身边够得着的东西全部摔向地面:“胤祚!胤祚!孤与你不死不休!”      第26章      胤褆不放心,亲自骑了马送胤祚回府。   他们刚到了林府,胤禛便来了,让苏培盛帮着安排请大夫,安置伤员,处理死者后事等等,自己陪着胤褆在小花厅喝茶。至于胤祚,则又去了沐浴更衣。   他在现代养成的卫生习惯,到了古代倒像是洁癖一般了,甚至在后宫某些人嘴巴里,变成了——“因六阿哥在五岁的时候,被他奶娘的脑浆子沾了一身,所以总觉得身上洗不干净,所以每天都要洗啊洗……”   听的人必然要道一声“可怜”,感叹一下出身皇家也不易。   胤祚洗完澡出来,见小花厅里就剩了胤禛一个,问道:“大哥呢?”   “进宫了。”   胤祚点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康熙不问才怪。   胤禛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推过来,道:“喝药。”   胤祚看着几乎呈粘稠状的黑色药液,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我又没病,喝什么药?”   胤禛淡淡道:“正因为没病,才要喝药。”   胤祚皱眉:“改变脉象的药?”   胤禛微微颔首。   胤祚无奈,捏着鼻子喝了,又一连灌了几大口温水,道:“四哥你哪找的大夫开的药,苦死了,铁定不是段太医开的,他开的药可没这么难喝。”   胤禛不紧不慢的喝茶,淡淡道:“就是段太医开的,我让他多加了些黄连。”   “四……”看着胤禛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胤祚忽然没了脾气,道:“不过是看着凶险,我只要报出身份,难道他们还真敢在我身上动刀子不成?”   胤禛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会说?”   胤祚耸耸肩,道:“那不还有旺财吗?”   “你……”胤禛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格,让他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着自己替他出头是不可能的,他轻轻摩挲茶杯,道:“我准备待会进宫。”   胤祚警惕道:“进宫干什么?你别让额娘知道我的事!”   胤禛道:“我去求皇阿玛,把你认出去。”   胤祚想也不想道:“不行!”   补充道:“你别多事,我现在自由自在,不知道多开心,为什么要回去过讨好人的日子。”   胤禛白了他一眼,道:“爷怎么不知道你讨好过谁呢?”   胤祚一噎,道:“反正就算他肯,我也是不会回去的!”   胤禛沉声喝道:“胤祚,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又道:“你自己看看,这才过了多久,皇阿玛还看顾着你呢,就被那帮小混混一样的东西欺负到头上了!等再过一年,两年,皇阿玛不再把你放在心上了,岂不是要由着这些东西作践!”   “这次……”   胤禛打断道:“我知道这次是你自己撞上门去的——但若真是巧合呢?若你身边没了这群侍卫呢?你是要大叫你是皇阿玛的儿子保命,还是由着那些下贱东西将你拖回去尽情羞辱?!”   胤祚无奈道:“四哥,我没你想的那么没用,再说了,不还有你的吗?”   胤禛语气缓了缓,温声劝道:“我在京的时候,自然一切好说,可若万一我不在呢?万一我如同这次一样,没能及时赶到呢?”   心中也是无奈,若是坐在上面的那个人是自己,无论他想怎么样都由得他了,自己总能护的住的。可是现在那个位置上是康熙,他不能保证,自己在这剩下的二十多年里,能将面前这个任性的家伙护的滴水不漏,不让他受丁点儿伤害,不让他受丁点儿委屈。   胤祚见胤禛神色有些沮丧,主动起身给他斟茶,道:“四哥,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准备去江南的。”   “嗯?”   胤祚道:“我也是宫里长大的,四哥知道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趁着皇阿玛心中对我还有几分亏欠时,好得了他的默许离京。不拘是去江南还是海外,总能得一份自在。”   在京里,被废又无宠的皇子或许会被人羞辱,但到了外面,这个身份却是一道护身符,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才是胤祚想要的生活。   他这段日子接二连三的闹,其目的也是如此。   故意让康熙既心烦又内疚,回头再让段太医说他需要去江南之地养病,说不定康熙一挥手,就准了他离京呢?   “老六,有件事……”   胤禛说到一半,下人禀告说蒲元武求见,便住了嘴,询问的目光看了过来。   胤祚解释道:“是我的贴身护卫,这次断了一只右臂。”   胤禛点头。   待人进来,请他坐下,胤祚当先开口道:“你来的正好,我也正想找你。你如今伤了胳膊,护卫是做不得了,若你还肯跟着我,或者在府里做个管事,或者去正修的园子那边,大富大贵爷给不了你,总不至于让你饿肚子就是了。若你不愿,我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拿去或买个小庄子或开个铺子,怎么也能过活。”   蒲元武神色复杂,愣了愣才苦笑道:“小人过来,也是为了请辞之事。小人就只一把子力气,管事怕是做不好的。”   这是预料中的答案,胤祚不以为意,点头道:“既然你不愿,那便罢了。”   唤了旺财进来,吩咐几句,又问道:“你和凌鹏私交可好,可认识他的家人?”   蒲元武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来了。   低声道:“认识。”   心里七上八下的盘算一会当如何回话。   却听胤祚道:“认识就好。先前我让旺财送了二百两银子过去,给他们家办理丧事之用。虽说既做了护卫,生死当无怨,但留下的孤儿寡母却可怜。凌鹏因我而死,我不能眼见着他家小挨饿受冻。我这里给他们备了两千两银子,却不敢明着送去,怕他们孤儿寡母的守不住,你帮着悄悄带过去吧。若是能帮着他们安顿好,就更好不过了。”   旺财上前,将两千五百两银子递到蒲元武手中,蒲元武手微微颤抖,嘴唇蠕动几下,欲言又止,最终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去了。   胤禛皱眉道:“你也心太软了些,这等人,留他一条命已经是仁慈了。”   胤祚道:“虽说他们到我这儿来,原就是不怀好意,但是事实却是,他们还没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便被我设计的丢了性命前程。大家立场不同,动手的时候我绝不会手软,但时过境迁,花钱买个心安又如何?再说了,四哥不是让我可劲儿的花钱吗?”   旺财这才听明白,瞪大了眼,道:“爷,您说他们是太子的奸细?”   胤祚嗯一声。   旺财茫然道:“可是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胤禛也望向胤祚,他之所以猜到这两个人是奸细,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知道胤祚不会平白设计自己人的性命。   胤祚笑道:“既然连你们都想不到,爷就放心了。”   连他们都想不到,那么其他人更想不到了,唯一知道真相的太子,难道能主动去嚷嚷——这是阴谋,因为是死伤的那两个人,正好是我派去的奸细!   旺财不满道:“爷!”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你道我为何只给他们一两银子的月钱?”   旺财嗫嚅道:“不是因为他们都别有用心,所以故意……”   胤祚扶额,道:“爷是傻子吗?若是没有法子判断他们的身份,爷就算向四哥借几个人,也不会把图谋不轨的人留在身边啊!”   旺财茫然:“那……”   胤祚不理他,对胤禛解释道:“我对外的身份是汉人林沫,要招侍卫自然只能找汉人。既是汉人,若没了利益,对那些人能有几分忠心?我只给一两银子的月钱,那些人为了让他们继续为自己办事,自然要额外再给一份不小的银子给他们养家。同样因为忠心的原因,这些人不可能一下子给太多,也不能留到事后再给,因为他们还等着银子养家呢!”   “所以主子您只要派人盯着他们家小,看他们在哪儿拿养家银子就行了?”   胤祚嗯了一声。   旺财道:“可是如果他们家本来就很有钱呢?”   “笨!”胤祚道:“你要很有钱会去给人做护卫吗?还是奸细那种?”   旺财挠头一笑,不吭气了。   胤禛却看了胤祚一眼,这个理由,也就糊弄糊弄脑子简单的旺财罢了,他若真找人去查这些事,整日混在他身边的旺财怎会不知道?   胤祚对胤禛抱歉的笑笑,胤禛也就懒得追问了,胤祚有另外的手段,他只有高兴的,追根刨地的就不必了。   眼见着胤祚眼睛重重闭了两下,胤禛便将旺财又打发到外面守着门,胤祚问道:“四哥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嗯,四哥……头晕。”   胤禛起身扶他,淡淡道:“我让段太医在药里加了安神药。”   胤祚这会儿腿已经软了,嘟囔:“这哪里是安神药,这分明就是蒙汗药吧?”   哪有药性一来就这么凶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胤禛半扶半抱的将他弄到塌上,轻轻盖上被子,又低声叫了几声胤祚,没有听到回答。   胤禛在他身边坐了一阵,忽然低声道:“有件事,应该告诉你的。在你被废之后,一连几日,皇阿玛都在御书房写了好几张带礻字旁的字,个个都是寓意极好的……但后宫之中,并无宫妃有孕。”   “皇阿玛废你,或许其实只是为了趁机给你改个名字吧?毕竟‘祚’字太多打眼,近年来你的心疾几乎没有再犯,又得皇阿玛宠爱,无论谁想上那个位置,你都会变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阿玛,他是真心疼着你的……才会为你想那么远……”   胤祚不耐烦的动了动,睡得更沉了些。   胤禛笑笑。   那一世,他的儿子们可是被他利用的彻底呢,老大,老八,老十三,何尝不是被他捧上了天?   只是,当他捧他们的时候,何曾替他们想过他们该如何自处?处置的他们时候,又何曾有过半点手软?   他对你,终究是不同的。   “该说的,我都说了,有没有听到,是你自己的事。”胤禛弯腰替胤祚脱了靴子,起身将帽子戴上,出门。   旺财在门外守着,胤禛吩咐他好好照看胤祚之后,径直出门上车:“进宫。”   皇阿玛,对不住,怕是要让你为难了。   现在我若跪请恢复老六的身份,您是应,还是不应呢?   若是此刻态度坚决的拒绝,您以后再用什么借口收他回来呢?   若是这会儿就答应了,您恐怕就没有机会给他改名字了吧?   儿子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您的苦心,怎么办呢?      第27章      乾清宫,梁九功低声道:“万岁爷,凯音布大人跪在殿外请罪。”   康熙淡淡道:“你去问他,请的什么罪。”   梁九功低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片刻后即回,道:“凯音布大人说,他教子不严,导致幼子其格琛胆大妄为,与人逞强斗狠不说,还谎报军情,以致巡捕营误伤人命……”   “谎报军情……”康熙冷笑一声,半个字都不提胤祚,更一口咬定巡捕营所为只是执行公务,却将罪名都推到自己的小儿子身上。   这是弃车保帅,还是垂死一搏?   “既然他说是教子不严,那就教子不严吧。”康熙淡淡道:“将凯音布及其诸子打入天牢,令刑部查其不法。”   原在外面跪的直挺挺的凯音布,在听到圣旨后整个人都瘫了下来,面如死灰。   他原本想着,胤祚之事不能敞开来说,自个儿将小儿子推出来顶罪,再自请辞官,消了皇上的怒气,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少可以保住一家子性命,运气好连家产都不会有事。   谁想康熙的怒气比他想象中要大的多,远不是区区免官可以平息的,甚至,连他这一条命,都不够……   这道圣旨看起来轻描淡写,但听在他耳中,却比直接将他推出五门斩首还要可怕——查其不法……这满朝文武,有几个是经得起查的?   他在九门提督之位上呆了近十年,掌京城守卫、稽查、门禁、巡夜、禁令、保甲、缉捕、审理案件、监禁人犯、发信号炮等,虽只是正二品,但在京城权柄之大,几乎无人能及。十年的大权在握,让他早没了先前的谨慎小心,若问他到底做了多少不法之事,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先打入天牢,再查其不法……都打入天牢了,哪怕没事,那些善于体察上意的同僚们,也会替他找出事来,更何况,他根本经不起查。   他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那个孽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将他一把掐死!   见梁九功收了圣旨,就要离去,凯音布忙扑上去拽住他的衣角:“公公,公公,您行行好,帮我在万岁爷面前说句话……我要面见陛下!我要面见陛下!”   梁公公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的衣角拽了出来,道:“大人,您可是能臣啊,将这诺大京城,经营的像自家的后园子一样,好叫奴才佩服……万岁爷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阿哥,自己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却被大人您又打又杀的,啧啧……”   他挥挥手,示意左右将他拖下去。   凯音布如同死人般被侍卫拖了下去,连喊冤的力气都没有了。   昨儿,他还是京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连皇子对他都客客气气,刻意交好,可是现在,却连想死都难……   梁九功回到殿内,发现康熙虽手里捧着书,目光却不知道落在了何处,眼神泛着空茫,悄悄叹了口气,安静站到一旁。   胤褆、他放在胤祚身边的暗卫的声音在康熙不断耳边交替出现,让他脑子乱成一团。   “……那戏园子还是儿子最先带六弟去的,园主知道我们认识,见事情闹大了,就赶紧来给儿子报信……也幸好如此,若是儿子晚去一步,儿子不敢想……以老六的脾气,那是宁死也不愿受辱的……”   “……林爷去戏园子不是为了听戏,而是为了睡觉……林爷晚上睡的不好,每日点了安息香也没多大用,倒是一听戏就打盹儿。林爷每日到戏园子,就为了能趴在桌子上打几个盹儿,后来旺财弄了个软塌到厢房,林爷倒是睡了个好觉,可惜第二日就被人糟蹋了……”   “……奇景山说由他代表林爷去衙门回话,那些人不依,又再三让他们去叫上头的人来说话,也不肯,非要拿了林爷回去……后来那些人听说林爷的马车上写着林字,打量着京里没有姓林的大户,二话不说就动上了手。可林爷还是说,不许动刀子,不许伤人性命,否则奴才们也不会那么惨……”   “……儿子去的时候,满地都是鲜血,老六身边的人,死了一个,残了一个,其他人也个个带伤,儿子差点以为又回了战场——儿子实在想不到,京城重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但听园主说,这种事,却不是头一次了……”   “……就只说了一句自己不适合出门,以后还是乖乖呆在府里好了。儿子不放心,亲自送他回去,一路上一个字都没说,一进门就去沐浴,儿子走得时候,还没出来……”   “……林爷自从搬到了林府,就那日去了一次顺天府,几乎从不出府,除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也从未有人来访。旺财一直忧心忡忡,说林爷整日整日的不说话,缠着段太医开方子……”   “……”   康熙用手遮住眼。   何止是胤褆不敢想,他也不敢想,他的小六,差一点就没了……差一点……就没了……   康熙这半生,历经无数艰险,却唯有这一次,知道了何为“怕”字……他吓的手发抖,心发颤。   他的小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郁郁寡欢。   他的小六,在离开他的护佑之下,被人侮辱欺凌。   他的小六,差点,就没了……没了……   凯音布!你该死!你该死!   朕的儿子,朕自己打得,骂得,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动朕的儿子,也敢动朕的小六!   “万岁爷,四阿哥请见。”   “不见。”   梁九功微顿了一下,还是道:“四阿哥好像是刚从六阿哥府上过来的。”   “……宣。”   胤禛不是空着手来的,他手里提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大礼参拜之后,道:“儿子怕皇阿玛无聊,特意送了这个玩意儿来给皇阿玛解闷。”   梁九功过来,掀开黑布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看了胤禛一眼,到底没敢说话,弓着腰将笼子呈了上去。   笼子里是一只幼犬,似乎是颇为名贵的品种,模样生的不错,但浑身却脏的厉害。原本雪白的毛变成了黑白二色,还沾着泥水,一团一团的纠结在一起,脸上有很重的泪痕。幼犬努力缩着身子,一双惶恐的大眼睛不安的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嘴里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叫声,却毫无威势可言,反而显得越发可怜。   康熙从幼犬身上移开目光,冷冷看着胤禛,看他的儿子带这样一条狗来,到底想同他说什么。   胤禛那张脸上很少会有表情,此刻也是一样,平静道:“这条狗是儿子和六弟逛街的时候,在一家大门外看到的。那个时候,它身上还没这么脏,它看起来很饿,但旺财将正吃的包子扔给它,它却只嗅了嗅一口不吃。旺财说,这狗应该是大户人家遗弃的,平日里山珍海味吃惯了,看不上他的包子。只不知为何会被人遗弃。”   “于是六弟就说:宠之,因其无害,弃之,因其无用。”   “儿子看六弟看着它发呆,就劝他领回去养,六弟笑着说,没关系,它很快就能学会怎么做一条流浪狗。”   “但儿子今天路过的时候,它还守在原来的地方。原来却是六弟错了,它没有学会怎么做一只流浪狗,它选择守在主人家的大门口,怀着一丝回家的妄想,靠主人家偶尔扔过来的一点肉骨头为生。”   “儿子想,这样的宠物,大约就是皇阿玛想要的,所以带了来,给皇阿玛解闷。”   康熙目光阴冷的看着他,淡淡道:“胤禛,你进宫见朕,就想说这个。”   胤禛看着康熙,道:“六弟现在没有资格面圣,所以儿子想来替他问一声:皇阿玛,胤祚在您心中,是不是也是如它一般——宠之,因其无害,弃之,因其无用?”   “您宠爱他,是不是因为他的心疾,可以让您放心宠爱?太子,大哥,儿子和六弟中,您选择放弃他,是不是因为只有他对您最为无用?”   太子动不得,胤褆要留下制衡太子,自己这个刻薄皇子,若舍了还有谁会为他得罪朝臣?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个人都不处置是不能的,所以胤祚就成了牺牲品?   康熙一拍龙案:“胤禛!你放肆!”   胤禛声音平静依旧:“儿子的弟弟差点死了,儿子怕若是再不放肆一点,下次就真的要为他收尸了。”   康熙冷笑:“所以你是来替他喊冤的?”   “是。”   “他有什么冤可喊?难道他犯的错不该罚?朕已经百般容情,他眼里却只看得到自己的委屈,将朕一次次好意都踩进泥里!”   是朕的错?   笑话,分明是他倔强任性,是他不肯领会他的苦心。   朕分明是为了他好,朕分明一次次表示善意!是他不领情!是他将他的好意弃如敝履。   朕心疼他,一次次容忍他的任性,难道到头来还是朕的错?   “皇阿玛难道不是也一样吗?不是也只看得到自己的委屈,觉得六弟不识好歹,觉得六弟任性妄为……”胤禛道:“皇阿玛何尝为六弟想过?”   “那一日,皇阿玛您对他说,没有您的怜惜,他胤祚,什么都不是,您对他说,您可以疼他宠他,也可以当做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等他病发醒来,看到的就是一张废去身份的圣旨,您要他怎么想?您要他怎么做?”   “皇阿玛说六弟犯的错该罚,难道太子的错,就不该罚?难道六弟的错比太子还大?”   康熙怒笑道:“难道朕就没罚太子?”   胤禛嗤笑一声,道:“若皇阿玛肯为儿子延请名师,日日亲自指导儿子学问,儿子怕是要欣喜如狂;若皇阿玛肯重用儿子的兄长弟弟为国分忧,儿子也只有欣慰……皇阿玛认为延请名师、重用兄弟,就是对太子的惩罚,是不是因为皇阿玛也觉得太子殿下毫无好学向上之心,觉得太子殿下心胸狭窄,连自己的兄弟都容不下!”   “胤禛,你给朕闭嘴!”   胤禛恍如未闻,道:“儿子不是太子殿下,儿子的弟弟,儿子宝贝的很!六弟都差点死了,儿子若再不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儿子就不配做他的兄长!”   “山西剿匪的事,因皇阿玛盛怒,谁都不敢替他说句公道话,陛下耳中听到的,都是陛下圣明,陛下仁慈,陛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皇阿玛便也以为,自己公正无私,认为自己对胤祚已经仁至义尽……”   “可是又有什么人替他想想?太子要取他性命,疼了自己十几年的父亲却无动于衷;他奋力反抗,却被您斥责他不忠不孝不仁不悌,说当做没有这个儿子;他激愤之下,将太子害人之心昭于圣前,结果您将他废去皇子身份,贬为庶民……”   “在这种情形下,您还要让他接受您的‘好意’,接受您送去的古玩字画,接受您恩赐般的‘禁足’,您不觉得,您太残忍了吗?”   “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是比钢刀还要可笑可怖的东西,他想躲想逃,却被所有人当成他恃宠而骄,当成他矫情做作,当成他任性胡闹……儿子只是看着,就觉得心寒,觉得无望,他自己呢?”   “因为他还没有倒下,因为他还如常笑着,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他没事。可皇阿玛您知不知道他整夜整夜的失眠,段太医给他开的安神药,药量一次重过一次。儿子来的时候,逼他喝了药,段太医说十个大汉都能马上睡过去的安神药,他吃了却没什么反应,见了那个受伤的护卫,问他有何打算,又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安身。还托他悄悄带两千两银票给死去的护卫的家人,说明着给怕孤儿寡母的守不住……末了还同儿子聊了好一阵子,才睡了过去。”   “段太医说,这种药,只能偶尔用一次,断断不可常用,再这样熬下去,连好人都撑要不下去,何况他还有心疾……”   “儿子不敢求皇阿玛能还他一个公道,只求您但凡对六弟还有半分顾惜之心,就放他出京,让儿子在您看不见的角落,替他找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安身,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噗!”   一口鲜血喷在龙案上。   梁九功吓得浑身都在抖,连声叫太医。   胤禛跪在地上,看着手抖成一团的康熙,心中却升起诡异的快感。   仿佛前世被压抑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几分纾解。   皇阿玛,您真的该尝尝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   前世,您的儿子们,尝的太多。      第28章      父子两人的对话因为康熙的吐血而终止,但胤祚的事却始终还需要解决,康熙面临着三个选择,或者撤了先前的处置,一切从头开始,或者放胤祚离京,任他自生自灭,又或者维持现状,等着几年后替自己的小六儿收尸。   要怎么选,真心不难。   于是胤祚在睡梦中,迎来了一批太医和一张圣旨。   被胤禛一碗药放倒的胤祚,一睡就是三天,不知道胤禛在药里放了什么,康熙派来的诸多太医,得出来的结论都是一个:心力交瘁,如果再这样下去,寿元不久,又都说,这般好好睡一觉,反而对他有好处,于是胤祚就美美的睡了三天。   等一睡醒,下人对他的称呼已经由林爷变成了“和郡王”,胤祚发了一阵子呆,命人取来圣旨,看了才知道,他爹康熙这次很不要脸的犯了失忆症,连理由都不找,直接开头便是“皇六子爱新觉罗.胤祚”云云,一顿美誉之后,封郡王。   拿着圣旨,胤祚心中一片茫然,一瞬间,竟有不知何去何从之感。   他知道自己这会儿最该做的事,是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进宫给康熙请安谢恩。   毕竟康熙已经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该他来走。   可是他又不想。   区区一个多月,那座原本熟悉无比的紫禁城,却让他觉得很陌生,里面的人,似乎也变得不再是熟悉的样子。   他一时间连胤禛都怪了起来,明明知道了他的意愿,为什么还要多事,让他去面对他并不想面对的一切?就让他离了这里,去外面快快活活的过活不好吗?   却又很清楚的知道,他其实是舍不得的,舍不得德妃,舍不得康熙,舍不得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胤祚隐性的缩头乌龟属性发作,开始赖在床上养病,决定混过一天算一天。   然而才过了半日,他就装不下去了,胤祯来了!   先问过胤祚的病情,知道没有大碍之后,胤祯就开始发牢骚:“六哥你快进宫去看看额娘吧,额娘被佟佳氏那个恶妇气晕了!”   胤祚大惊:“什么?”   胤祯见胤祚神色大变,忙又道:“六哥你别急,额娘这会儿早好了,就是心情不好,总之,你还是去劝劝她吧!”   胤祚脑海中浮现出佟佳氏那双含愁带怯的美眸,这种小家子气的媳妇的确会让德妃不喜,可若说将德妃气晕过去——她有这个本事?   但又知道胤祯绝不敢在这种事上胡说八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胤祚灌了一杯茶,气呼呼道:“昨儿不是端午吗?六哥你又封了郡王,额娘高兴,想着一起热闹热闹,正好皇阿玛也有这个意思,于是在宫里设了家宴,完了登楼去看龙舟什么的。”   “所有兄弟,还有他们的福晋、侧福晋、阿哥、格格们都来了,又热闹又好玩。因为额娘想着,这次六哥你封郡王,都是四哥的功劳,可是又拉不下脸对四哥道谢,所以特意赏了佟佳氏一钟雄黄酒……”   “六哥你看原是多好的一件事儿啊,可是你猜佟佳氏她怎么着?她端着一杯酒,抖啊抖啊,几次喂到嘴边又放下,活像额娘赐她的是毒药一般。额娘气的脸色都变了,若不是皇阿玛在,直接都要摔东西走人了。可更气人的还在后面,佟佳氏摔了酒杯噗通一声跪下,哭着求额娘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说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胤祚听得一阵无语。   胤祯气直捶桌子:“她那模样,活似额娘故意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子似得!她也不想想,若额娘真不想让她生孩子,她怀得上吗?退一万步说,额娘就算真糊涂了想害她,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皇阿玛的面动手?简直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缓了缓又道:“幸好四哥反应快,立刻很惊讶的问,佟佳氏你何时有了身孕?为何我不知道?这才为额娘解了围——既然连四哥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孕,额娘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就算这样,额娘连带着咱们兄弟的脸也是丢尽了。这还不算完,皇阿玛招了太医诊脉,才知道她居然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足足六个月,她用鸡血假装小日子,等月份大了,还用白布缠着肚子——合着她连四哥都防着呢!六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额娘直接就气晕了,皇阿玛当场就撸了四哥的郡王爵,贬为了贝勒,说他连家都治不好,还怎么治国?”   胤祚忽然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这绝对是报复……   发生了这种事,德妃的心情可想而知,且胤祚有近两个月没见到她了,也想念的很,便不再纠结了,快快的起床,收拾妥当进宫。   马车上,胤祯兴致勃勃的讲这几天的事儿。   “六哥你不知道,自打你封郡王的圣旨下了以后,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   胤祚诧异道:“我封不封郡王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胤祯道:“你不在的那段时间,皇阿玛动不动就发脾气,四哥整天阴沉着脸,仿佛谁都欠他几千两银子没还似得,按他们的话来说,感觉天都压低了三尺……哈,对了,六哥你还不知道吧,四哥现在有了新的绰号——讨债阿哥!”   胤祚一愣:“万岁要清理户部积欠了?”   胤祯摇头:“没有!”   胤祚奇道:“那讨得什么债?”   “其实也算是户部积欠,前儿刘御史被贬的时候,四哥就叫了人去讨过一次债。啧啧,明明皇阿玛没有下令抄家,可四哥派去的人比抄家还狠,连丫头婆子都拉去抵了银子,就只给人留了一身衣服,身无分文的赶到了大街上。”说到这里,胤祯不无遗憾的继续道:“不过那家人不知道从哪里又弄到了点银子,合家离京去了。”   这事儿胤祚还是第一次知道,不由失笑,这样的胤禛倒和传说中的刻薄皇帝有点儿像了。   胤祯见他笑了,讲的越发起劲儿,又道:“这会儿不是又来了个凯音布吗?四哥连刘御史都不放过,怎么可能放过他?所以……”   胤祚诧异道:“凯音布不是抄家了吗?”   胤祯笑道:“抄了!但是四哥说,人死债不灭,何况还只是抄了家?既然他还不出,那就让他的亲朋好友来还。”   “这话……好像有点儿不讲道理吧?”   胤祯道:“可不就是不讲道理?凯音布的族叔当时就嚷嚷,说他们家的银子都被官府抄没了,户部要银子,只管从那里面取去。可四哥说了,既是抄没了,就是朝廷所有,哪有拿朝廷的银子给犯官抵私债的道理?将那老头气的只哆嗦,四哥也不和他啰嗦,拿不出银子,就拿东西抵债。价值三千两的古玩字画,作价两百两银子就拿走了,真比当铺还黑……”   “凯音布任九门提督这些年,大到京城守卫、稽查,小到、保甲、缉捕、审理案件、监禁人犯,都归他管,这里面有多少猫腻?但凡和他沾亲带故的,谁没捞点好处?现在可都倒霉了,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四哥还搞了个什么拍卖会,将抵了债的东西进行拍卖,价高者得。这段时间,京城的大户人家,都为了户部一张拍卖会的帖子挤破了头呢!其中还有几个走门路走到我这里来了,我求到四哥那里,四哥问我得了多少银子,我如实说了,你猜四哥怎么着?他看了我一眼,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地契给我——我今儿去看了,呵!全是好地段的大铺子!四哥真是好大的手笔!”   “不过也是,六哥你想,一间价值五千两的铺子,作价一千两抵债,如果拍成四千两,其中一千两交回户部,里面还有足足三千两的油水呢!可惜我还太小,要不然也能像八哥一样,跟在四哥后面,好好捞上一大笔。”   胤祚一愣:“老八也参合进来了?”   胤祯嗯了一声,声音淡了下去,道:“他不是去了刑部吗?凯音布的事儿当然也有他一份,听说,凯音布借的那十几万两银子,四哥就是让他查清楚以后开的单子,谁该摊多少什么的……”   胤祚眨眨眼,敢情四哥把得罪人的事儿分了老八一半?至于好处,想想他平时对胤禩的态度——说不定还没他的份呢!   只听胤祯又叹气道:“我前面还有九哥、十哥、十二哥、十三哥,等轮到我的时候,肯定什么好差事都没了。”   “敢情对你来说,有钱捞就是好差事?”胤祚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你是皇子,眼皮子别那么浅行不行?”   胤祯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   胤祚又想起一事,板着脸问道:“刚刚你说你今儿去看过铺子?”   敢情这小子来探他之前,还先跑去看自己的铺子去了!   胤祯这才察觉说漏了嘴,连声讨饶道:“只是路过!路过!六哥你千万别跟额娘说,额娘会扒了我的皮的!”   胤祚冷哼道:“你原就是欠收拾!”   胤祯知道这就是放过他了,讨好道:“六哥你最好了,回头我替你向四哥也讨两个铺子,就当对你的赔礼好不?”   “好你个头!你小子怎么算盘就打的这么精呢!”胤祚都气乐了,拿胤禛的东西当赔礼,若得了,就是他的人情,若没有,那是胤禛小气:“把你那两个铺子拿来当赔礼还差不多。”   胤祯哀嚎一声,道:“六哥,那两个铺子我别说放在手里焐热,连看都只看了一眼,你就饶了弟弟吧!”   胤祚懒得看他装怪:“得了,爷可不稀罕你那么点儿东西。”   他那儿还有七十二张地契呢,哪一张都要比十个铺子加起来还要大。   胤祯自觉占了便宜,嘿嘿直笑。   ——   乾清宫中,梁九功笑着道:“万岁爷,六阿哥进宫了。”   康熙嗯了一声。   梁九功只当他没听清楚,声音放大一些,道:“万岁爷,是六阿哥进宫了。”   康熙头也不抬,道:“朕知道了,他进宫了,难道要朕亲自去迎不成?”   梁九功赔笑道:“万岁爷不去迎,奴才去迎一迎可好,奴才很久没见到过六阿哥,怪想的。”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小六这会儿肯定是去了他额娘那儿,你去哪儿迎?”   “那奴才……”   康熙不耐烦挥手打断道:“行了,你下去吧!”   “嗻。”   梁九功一走,康熙便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空荡荡的乾清宫有些发愣。   乾清宫里,除了他,只有两个人有专座,一个是太子的,宽大的书案和座椅上,和他一样铺着明黄的缎子。往日太子便在这里,读书,练字,看折子,和他讨论一些朝堂之事。   另一个,自然是胤祚的。   他的书案也挺大,却不愿意铺东西,而且用料也很普通,按他的说法,若是桌子太贵重,他会因为怕弄脏而写不出来字。后来果然弄脏了,底下的人费了老鼻子劲儿也没完全弄干净,给他换一个还不愿意,道,这下可好了,更不担心弄脏了。   在他心里,小六是那么随和的一个人,虽然有些小脾气,却比任何人都识大体,更难得的是,明明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却能尊重每一个人,连口里骂着“你个臭奴才”的时候,眼睛里也没真把人当奴才看。   他从来没见过比他的小六更干净的人,他是真的心疼他,可是,太子,太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或许在旁人眼中,他仿佛更疼胤祚一些,是的,他是疼胤祚,可是他自己知道,他放在太子身上的心血,比放在胤祚身上的,要多的多……   他的小六,让人心疼,可也让人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康熙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会长歪,从他六岁的时候开始,康熙就知道,这个孩子,他是可以放心宠爱的,果然,他的小六儿从未让他失望过。   他可劲儿的将好东西朝小六儿身上塞,他将在其他儿子身上不能宣示的宠溺都放在了小六身上,地方上进的好东西,先紧着小六,然后才是自己和其他,他会亲自给他做弹弓、陪他放风筝、一字一句的教他念英吉利语,亲自盯着他好好吃饭,哄着他入睡……   胤禛说,他疼小六,是因其无害。   不错,是因其无害,却不是对他康熙无害,而是他知道,无论他怎么疼,怎么宠,他的小六也不会变。   可是,为什么他放肆疼爱的人没变,反而他小心翼翼看护着,一心一意想让他变成参天大树的人,却……   若说胤祚是他亲自养大的,那么胤礽,除了是他亲自养大的,更是他亲自教大的,手把手的教他写字,亲自为他启蒙……太子的每一个老师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太子读的每一本书都是他细心安排、反复斟酌过的,等再大一些,他亲自教他为君之道,指导他处理国事……   若说太子长歪了,他是绝对不肯承认的。   明明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却自欺欺人的想:那个时候小六儿还小,不记事呢!那个时候太子还年轻,不懂事儿呢!等他放在身边好生教养,日子久了,事情淡了,感情深了,这件事自然就过去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长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两个人,居然就到了几乎不死不休的地步!   或许做父母的就是如此,最偏向的,不是最听话最让他省心的那个孩子,反而是让他操心最多的那个……曾经付出的心血越多,便越是放不下。   向来坚强的太子哭诉他的不安和委屈,让他的心软了,原本想将这件事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谁想一向最识大体的小六却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无比的激烈,竟是半步不让,让他都下不来台。   直到小六的鲜血滴在乾清宫的大殿上,他才后怕了起来,可是狠绝的话已经出口,一切失去了控制。   他这会儿才意识到,他的话,听在胤祚的耳朵里,无疑是说——太子要杀你,你竟然还敢反抗?   这让他如何不绝望,如何不伤心?   太子和小六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现在他又在小六心里,狠狠捅了一刀,捅的连他自己都疼。   太子跪在他的寝宫外请罪,说他错了,愿意自请废除太子之位,愿意去向小六磕头赔罪……   太子的话让他冷静下来。   他不是不知道太子这是以退为进,可是废了太子?不行,绝对不行!他耗尽心血教养出来的太子,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太子在他的寝宫跪了一夜,他想了一夜。   罢了,还是……委屈委屈小六吧!   大闹乾清宫,不罚是不成的,否则岂非坐实了太子的罪名?   虽是废了小六的身份,但他已经交代下去了,一切如常,除了不再能随意进宫,原来是怎么样的,还怎么样,住着他的贝勒府,享受着内务府下人的侍候,该给的俸禄赏赐,一分都不少他的,自己也待他如往常一样,不,比往常还要好……   小六为人,既大度又心软,他多上点心,小六很快就会原谅他的,等过上一两年,事情淡了,他再把他认回来,趁机改个名字,这样,他和太子矛盾的根子就没了,就算不能和解,也总能让太子不再只把眼睛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自己现在身体还算不错,后面日子还长,总能给小六找个富贵绵长的路子……   他想的是很好,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眼中心软又大度的小六,这次,却没那么好说话了……   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六,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下去,至于从他眼前离开,那是想也别想……   其实比这个更重要的,是他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小六恨着他、怨着他的日子,这种日子,简直比他被鳌拜挟制的时候还要难捱,只要想想,他都觉得心口疼的喘不过起来。   他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恨佟佳氏,恨不得把她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第29章      到了永和宫,许久不见儿子的德妃又是哭又是笑,最后却只用手指戳着胤祚的额头叹气:“你啊,你啊!”   她想告诉儿子,以后别再傻乎乎的将那个人真当了父亲来看,却又知道,若儿子当真失了这份赤子之心,康熙也就不会这么稀罕他了。   罢了,他就这样也挺好的,以后就指望老四多照应他一下了,看看一边嬉皮笑脸的小儿子,摇头,这个小子,能不拖累老六就不错了。   胤祚看德妃气色还好,也松了口气,劝道:“额娘,四嫂她不懂事,您别和她一般见识,日后少招她进宫,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   德妃道:“你放心,她既然不把我当婆婆,日后便是不相干的人,我和她也生不着气。我是气老四,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佟佳氏那一家子,偏还要娶佟家的女儿,娶便娶了吧,还找这么个货色!这种女人,就是在寻常人家,也就个……”   顾着胤禛的面子,她到底没把“供爷们消遣的玩意儿”几个字说出口,道:“偏偏还做了皇子福晋!有这样的福晋在,老四以后还怎么在兄弟们面前抬起头来做人!”   胤祚笑道:“男人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根子从来都不在女人身上。额娘你就宽宽心,既然四哥选了她,必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只要他们关起门来过得开心就行,其他的,管他呢!”   德妃冷哼道:“你看她防老四那样子,像是过得开心的吗?若不是……我都怀疑那孩子是不是老四的!”   “额娘,可别乱说,”胤祚忙道:“传出去要出人命的。”   德妃点点他的额头,道:“额娘也是女人,不比你明白?也就这会儿没外人,抱怨几句罢了。”   因着胤祚的事儿,德妃一直悬着心,昨儿又被佟佳氏气的半宿没睡,这会儿见了胤祚,又聊了好一阵,兴奋过后困劲儿倒上来了。胤祚见状,忙劝她去休息,德妃只不肯,胤祚道:“今儿一进来就到额娘这来了,还不曾见过皇阿玛呢!”   德妃无法,只得令他见了康熙一定要过来用晚膳,这才去卧室休息。   出了永和宫,胤祯觍着脸道:“六哥,弟弟也好久没见过皇阿玛了……”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我记得皇阿玛不管有多忙,每天必然要抽空去上书房检查两次功课,你最多半日没见过皇阿玛吧?”   胤祯嘟囔道:“那怎么一样?那么多兄弟,我在里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学问也不是最好,皇阿玛根本就不会多看我一眼。”   虽然知道胤祯夸大的成分居多,看是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胤祚又忍不住心软,想着他连见自己的阿玛还要拉着他当幌子,比起来,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足了些呢?   带着胤祯走了一截路,花丛里猛地窜出一个人影来,胤祯想也不想的一脚踹上去:“什么地方呢就到处乱窜,惊着六……惊着爷你担的起吗?”   胤祚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斥道:“哪儿学的毛病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虽然胤祯那一脚没踹实,那冲出来的宫女还是哎哟一声摔在地上,见胤祚带着胤祯和几个奴才绕开她就要过去,忙膝行几步拦住,道:“六阿哥,求六阿哥救命,六阿哥救救我们主子……”   主子?   胤祚和胤祯对望一眼,这宫里的主子都是康熙的嫔妃,找阿哥救命,没搞错吧?   胤祯年纪小,顾忌少一些,没好气问道:“你家主子是谁?”   “是……”宫女迟疑了一下,怯生生道:“奴婢的主子,是四福晋。”   “四嫂?”胤祚看向胤祯,佟佳氏怎么会在这里?   胤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解释道:“昨儿太医把脉,说她胎像不稳,可一说回府,她就吓得失魂落魄似得。没法子,皇阿玛就先让她在宫里养几日。说是让额娘照应着,额娘才懒得管她,划了个院子给她,又安排了小厨房,侍候的都是从四哥府里临时招来的她的娘家人——也就是看她怀着孩子,等生出来……哼!”   又斥道:“你们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留她在宫里养胎就已经破了规矩了,不乖乖留在自个儿院子里,到处乱晃什么?”   “浑说什么呢?她一日是四福晋,一日就是咱们的四嫂,便是训斥,也轮不到咱们两个。”胤祚说了胤祯一句,问那丫头:“四嫂怎么了?”   丫头怯怯的回头,胤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佟佳氏扶着丫头,泪盈盈的站在树荫底下,见胤祚回头看她,一俯身就想跪下来。   胤祚皱眉道:“四嫂你到底是来求人的,还是来害人的?你若真跪下去,我立刻转身就走,这辈子再不敢照四嫂的面儿。”   堂堂皇子福晋,动不动就给人下跪,跪的还是自己的小叔子,像话吗?   见佟佳氏楞在当场,胤祚道:“四嫂有什么话,就说吧!”   佟佳氏咬了咬唇,道:“妾身想单独和六阿哥聊聊。”   胤祚微一沉吟,道:“若四嫂不想让下人们听了乱嚼舌头,那就我和胤祯两个人,若连胤祯都听不得,那便算了。”   他和佟佳氏之间,没有那么私密的话可说。   见佟佳氏不太情愿的点头,胤祚道:“请四嫂先去前面假山旁的凉亭坐坐,我和胤祯稍后就到。”   说是稍后就到,但佟佳氏在亭子坐了好一阵,胤祚两个才过去,胤祚原想着,这位四嫂到底是胤禛亲自挑的,胤禛应该多少还是有点喜欢她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对胤禛的误会如此之深,若能趁机开解一二却也不错,不想佟佳氏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给跪了:“六阿哥,求求你,让我把他生出来吧,孩子是无辜的……”   胤祚被噎的半日说不出话来,胤祯却没他那么好的脾气,骂道:“你会不会说话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肚子里怀的,是我六哥的种呢!”   胤祯说话比佟佳氏还要让人无语,胤祚扶额,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奈道:“四嫂,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我们还要去见皇阿玛,实在没功夫和你在这儿打哑谜。”   佟佳氏显然也被胤祯的话吓着了,不敢再拖沓下去,咬了咬唇,道:“六阿哥,你和堂姑姑之间的恩怨,妾身已经知道了。姑姑她对不起你,你要是想将当年的事迁怒到妾身身上,妾身也无话可说,可是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四爷唯一的血脉,求你放过他,等他生下来,要杀要剐,都随你……”   胤祚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敢情这事儿,根子在他身上呢!   “四嫂就因为这个,觉得额娘和四哥不会允许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所以才防他们两个防的那么紧,若不是德妃误打误撞的赐了她一杯孕妇不宜的雄黄酒,只怕这会儿还没人知道呢!   她就不怕这样凭空蹦出个孩儿来,皇家不认吗?明明是堂堂正正的嫡长子,被她弄成了来历不明,她就不怕这孩子以后恨她一辈子?   真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说她愚蠢。   佟佳氏低泣道:“难道不是吗?额娘当年害的六阿哥你差点没命,还染上心疾,并且害的你和太子反目,就连你这次被贬,也是因为和太子的恩怨……额娘怎么可能会允许,有佟佳氏血脉的孙子出生……”   “屁!”胤祯骂道:“爷身上还有佟佳氏的血脉呢,额娘怎么没把我一把掐死?”   “啊?”佟佳氏吃惊的瞪大了眼,还有这么一说?   胤祚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四嫂,第一,我和皇贵妃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皇贵妃是害过我,可是佟佳氏是皇阿玛的母族,我身也有佟佳氏一族的血脉。我不会因为皇贵妃一人之事,迁怒于整个佟佳氏一族,更何况是你?”   佟佳氏茫然的眨了眨眼,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啊……   “第二,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四哥唯一的骨血,也是额娘唯一的孙子,我们嫡亲的侄儿侄女,我们怎么可能因为别的什么人,迁怒到他的身上?退一万步说,是你和皇贵妃的关系近,还是我们和小侄儿的关系近?”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不管你身份如何,既然四哥选择了你做我们四嫂,那我和额娘,就只会将你当成家人一样看待,因为这是对四哥的尊重,明白吗?”   “可是……”佟佳氏已经被他说晕了,低声道:“四爷不喜欢我,对我冷淡的很,额娘更不喜欢我,隔三差五就叫我进宫训斥……”   这些话,说给小叔子听真的好吗?   胤祚叹道:“肯训斥,肯教你规矩,那是把四嫂你当了儿媳妇来看的,否则额娘给四哥挑个侧福晋,什么事儿都让她出面,再不多看你一眼,四嫂你还用做人吗?”   又道:“至于四哥,你们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做弟弟的不知道,但四哥性子冷淡是生来的,我和他做了十几年兄弟,也没见他露过几次笑脸,四嫂,四哥既然选了你,自然是看重你的,你不要多心。”   “可是姑姑去的时候,四阿哥才六岁,能有多少感情?要不是为了报复,他怎么会娶佟佳……”   胤祚神色一冷,耐心终于用尽,打断道:“四嫂,你当我们皇子阿哥是什么?你这是在侮辱四哥,还是在侮辱你自己?弟弟该说的,能说的,都说完了,天色已经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佟佳氏懵懵懂懂的被丫头搀走。   胤祚叹道:“四哥,你们两个,一个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不说,一个这么爱胡思乱想,可真是……四哥,你可真会挑。”   胤禛从假山一侧转出来,淡淡道:“她不是我挑的。”   “啊?”   胤禛漠然道:“那日我受邀去佟府赏花,结果里面好几个女孩儿,我嫌烦,就到僻静处躲清静,正好看见她崴了脚,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就问了几句,帮忙叫了丫头来……后来佟大人来试探人选,反正我已经答应娶佟佳氏的女儿了,娶谁不是娶呢?而且佟佳氏的女孩儿在规矩上向来是不错的,所以他一说我就应了,连人名都没对上……待拜了堂,才知道是她。”   “她原是佟家旁支的女儿,父母双亡后才暂时寄养在佟家的,当时才过了孝期不久,想必也没怎么学过规矩。佟大人约摸是误会了什么,才来试探一句,不想我真的应了,他大约也郁闷的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她弄了个合适的身份嫁了过来。”   “前些日子,她身边一些不坏好意的奴才开始乱嚼舌根,告诉她当年的事,还说,佟家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嫡亲的女儿过来受苦,才故意让她来顶缸……笑什么笑!”   最后一句,却是呵斥胤祚。   胤祚忍住笑,拍拍胤禛的肩膀,道:“四哥你自己挑的人,自己多担待,弟弟就不多事了……我去见皇阿玛,十四,走了!”   看着胤祚带着胤祯离开,胤禛神色冷了下来,对苏培盛道:“我去见额娘,你把人接回去以后,直接送她去她陪嫁的庄子。”   苏培盛迟疑道:“主子,庄子粗陋的很,福晋她到底有着身孕……”   胤禛淡淡打断道:“路是她自己走的。”   ——   “六哥,你怎么知道四哥会在这个时候进宫,找人一拦就拦个正着。”   胤祚笑道:“猜的。”   胤禛每次去找他,几乎都是这个时辰,他今儿才醒,胤禛会去是一定的,等知道他进宫了,八成也会过来。   到了乾清宫,发现居然太子也在,见了礼,还不等胤祚说话,太子便先迎了上来,笑容满面道:“六弟,知道你今儿进宫,哥哥特地过来……”   胤祚懒洋洋打断道:“可惜弟弟消息没太子殿下这么灵通,否则就该换个日子过来才是。”   胤祯噗嗤一下笑出声,见康熙看了他一眼,忙捂住嘴。   康熙却莫名松了口气,摇头失笑,他的小六儿,还是和先前一样,有时候刻薄的让人恨不得撕了他那张嘴。   胤礽僵了下,勉强接着先前的话说下去,道:“先前的事,是做哥哥的不对,让六弟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二哥知错了,大家都是亲兄弟,哪有什么解不开的恩仇……待过几日,哥哥摆酒,给六弟你赔罪如何?”   胤祚淡淡道:“那就谢谢二哥了,不过为了一杯酒,得个轻狂的名声,这亏本买卖,我可不做。”   胤礽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下去,康熙斥道:“老六,你这是来见朕来了,还是来和人斗嘴来了?”   胤祚对太子眨眨眼,诚意满满的道歉,被皇阿玛定义为“斗嘴”,感觉怎么样啊?   口中道:“皇阿玛怎么不说太子殿下,他挡着不让儿子过去呢!”   “还贫嘴,”康熙道:“还不给朕滚过来!”   胤祚这才笑着走到康熙跟前,发现康熙虽脸色如常,但眼圈有些发红,不由鼻子也是一酸,强行忍住,笑道:“皇阿玛又在看舆图呢?咦,很眼熟啊!”   “是畅春园,”康熙道:“你打小在里面玩,能不熟吗?”   又道:“你年年夏天都随朕在畅春园避暑,如今天气又热起来了,朕琢磨着,你如今年纪大了,不好在畅春园常住,朕就把静明园赐给你,以后夏天也有个消暑的地方,如何?”   胤祚摇头道:“我不要。静明园我早就玩腻了,我还是喜欢自个儿建园子,什么地方摆什么景儿,我自己说了算。”   康熙笑道:“自己建就自己建。回头我在畅春园旁边给你画块地儿,让内务府给你修,都按你自个儿的意思来,行了吧?”   胤祚见康熙坚持,也不再拒绝,道:“那我自己画图,皇阿玛也找张然来帮儿子修,论调理山水,谁也比不上他。”   “准了!”见胤祚答应,康熙很是高兴,又道:“不过今年是来不及了,过几日朕就要迁去畅春园避暑,你就跟着一起搬到静明园去,那儿离畅春园近。你先在那儿将就两年,啊?”   一听这话,胤祯开始狠扯胤祚的衣袖,胤祚无奈,道:“皇阿玛,那么大的园子,儿子一个人住瘆得慌,儿子把十四也带去好不好?”   康熙哪会看不见两兄弟的互动,道:“那么多奴才在,怎么就你一个人了?胤祯还要念书呢!等你搬过去的时候,朕准他去玩两日就是了。”   胤祯怏怏的谢恩,一会又高兴起来,到底比什么都没有强。   胤祚又道:“皇阿玛,天越来越热,儿子晚上睡不好,不挂帐子蚊子咬,挂了又闷又热。儿子以前听皇祖母说,宫里有一块什么什么鲛的,轻薄如烟,又细又密,您赏了儿子吧!”   康熙笑道:“就知道惦记朕那么点东西,成,回头就让梁九功给你找去。”   又闲聊了一阵,康熙道:“时候不早了,晚上想吃什么,朕吩咐御膳房去做。”   胤祚道:“可是儿子答应了和额娘一块儿吃呢!”   康熙不以为意,道:“那就去永和宫,走吧!”   康熙带着胤祚出门,胤祯留在最后,对胤礽笑嘻嘻道:“太子殿下,您要不要一起去?”   胤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30章      上了马车,胤祚揉揉笑酸了的脸颊,微微叹了口气。   回到林府,胤祚又将以前的西洋玩意儿拿出来拆了又装。   旺财抱怨道:“主子,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整日的拆啊装的多没意思,咱们还不如去听戏呢!”   胤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旺财,如果你有两只猫,一只很会抓老鼠,一只漂亮乖巧,会撒娇卖萌,你会对哪只猫更好?”   “大概……更漂亮的那只吧!”   “如果必须要卖掉一只,你卖哪只?”   旺财想也不想道:“一定要卖的话,那就只能卖漂亮那只了,毕竟养猫是为了抓老鼠啊!”   话一说完,便见胤祚脸上露出自嘲之色,顿觉不妙,改口道:“爷,奴才觉得你的问题不对。”   “怎么不对?”   旺财道:“奴才又没有真的养猫,若是真的养了,对它们有了感情,肯定一只都舍不得卖,就算必须要卖一只,奴才若喜欢漂亮的那只,那奴才宁愿自己去抓老鼠,也要留下它的。”   “你看,”胤祚道:“这就是有宠和有用的区别,宠物的悲哀,就在于自己前路如何,都寄托在主子对它的感情有多深上。”   旺财不安道:“爷……”   胤祚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伸个懒腰道:“所以,爷要做一只既有宠又有用的……阿哥。”   旺财茫然的摸摸头,他是不也该学点本事,做一只有宠又有用的太监?   ——   胤祚离京之前,关于凯音布一家的处置就下来了,砍了三四个,流了二三十个,贬为官奴的二三十个,前几日还显赫无比的一家人,眨眼间就烟消云散。   康熙对老臣向来优容,这般下狠手处置,还是第一次。   一时间,朝野上下闻“六”变色。   三品御史,因为在朝上说了那位一句坏话,康熙二话不说,直接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人流放,四阿哥更是将人一家子两手空空的赶出家门。   正二品九门提督,权倾一时的朝廷大员、康熙宠臣,因为小儿子跟那位争戏子打架,偌大一个家族烟消云散,连亲戚朋友都跟着一起遭殃。   满朝文武,十个有九个下朝以后都召集儿孙教导:日后见到林爷、六爷什么的,都小心巴结着点儿,得罪了他,凯音布那一家子就是下场!   剩下那个暗自庆幸,幸好家里那混世魔王不在京城……写信让他这辈子别上京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康熙移驾到了畅春园,胤祚也带着旺财、厨娘和太医搬去了静明园。   到了地方,胤祚才发现被自己丢在贝勒府的那一摊子人和物件,居然比他来的还要早些,按管家的话来说:“主子升了郡王,原来的贝勒府规格就太低了,万岁爷让内务府去修整扩建,奴才们没地方去,就先搬过来了。对了主子,四阿哥昨儿搬到了不远的槐院住着,您要不要去拜访一下?”   “四哥搬过来了?”胤祚讶然道:“那四嫂她们……”   胤禛不可能把佟佳氏也搬到他住的地方来,但佟佳氏还怀着身孕,他不多陪陪好吗?   管家答道:“就四阿哥一个人,连下人都只带了苏培盛苏公公,还是奴才派了几个丫头太监去侍候的呢。”   园子里本身配的奴才,只能做做洒扫之类的粗活,侍候更衣用膳之类却是不成的。   既然胤禛在,胤祚自然要过去看看,还没动身呢,胤禛就先来了,两人坐下喝茶,胤禛解释道:“皇阿玛搬到畅春园,咱们这些办差的就只能两头跑。以前若回不去,便只能在侍卫所里将就一晚,昨儿陪驾晚了,我想着静明园如今是你住着,就懒得去侍卫所凑合,到这里来住了一晚。”   胤祚不满道:“方才听底下人禀报,我还以为四哥真的搬来陪我一起住呢,不想竟是白高兴一场。”   胤禛笑道:“你若不嫌弃,日后怕是要常打扰的,毕竟圣驾在这儿呢!”   胤祚喜道:“那敢情好。”   胤禛又道:“你最好有个准备,有我开了头,只怕办差的弟兄们若回不去,都是要来借住的,侍卫所到底太简陋了,畅春园又是皇阿玛的行宫,有许多不便。”   胤祚笑道:“那倒好了,这静明园太大,有人肯来正多些人气儿。”   击掌叫来旺财,道:“吩咐下去,多收拾几个院子出来,给大哥、三哥、五哥、八弟他们备着,对了,还有十四,他也要来住几天。”   转向胤禛道:“等他们来讨,倒不如主动送个人情,反正也不多花我一文钱——静明园的开销,还记在皇阿玛的内库里呢。”   又道:“我准备等安顿好了就去请旨,让皇阿玛放上书房两日假,我将弟兄们都请来玩两日,那些小阿哥们,一定都憋闷坏了,四哥你觉得如何?”   胤禛笑道:“好是好,不过只怕胤祯又要不满了,明明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恩典,最后却便宜了所有兄弟。”   胤祚摇头失笑道:“小十四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心眼儿,正好磨磨他的性子。”   闲谈着喝了一盏茶,胤祚声音略略放低了些,道:“四哥,现在户部的银子可还充足?”   胤禛问道:“你是想让它足,还是不足?”   胤祚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胤禛道:“若说足,这几日,大约是因着凯音布的事儿,许多人都主动来户部还银子,借银子的更是一个没有,加上抄捡来的,暂时还算够用。”   主动还银子……胤祚倒是很能理解他们,毕竟胤禛现在凶名在外,欠着库银时若是不小心犯了事了,一百两银子被当成十两拿去抵债,哭都没地方哭去。   只听胤禛又道:“若说不足……只要再有人被处置时,我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追讨,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重新开始借钱。皇阿玛再过两个月要巡幸塞外,明年开春又要南巡,都要海似的银子,若我批银子时手再松一些,户部立时就要吃紧。”   胤祚点点头,给胤禛斟茶,笑道:“四哥,我觉得你这样讨债,虽是可以吓的他们不敢借银子,可也坏了自己的名声,回头更不知道会惹多少官司,不如还是算了吧!”   胤禛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低头喝茶。   胤祚被他看得心虚,问道:“四哥不问问我为什么?”   胤禛淡淡道:“有什么好问的,我只要知道你想要什么就够了。”   胤祚笑笑,道:“多谢四哥。”   又苦笑道:“我倒不是有意扯要皇阿玛的后腿,而是,被人当做弃子的滋味,尝一次就够了。”   胤禛低头看着茶杯好一阵,才抬头看着胤祚,道:“你若想要那个位子,我帮你。”   胤祚连连摇头,道:“那么辛苦的差事,我可不想做。”   胤禛默然片刻,道:“……那你帮我。”   “……好。”   若胤禛换了数月前来问,胤祚就算答应,也不会如此爽快。但这一次的变故,却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如果下一任皇帝不是胤禛或胤祯的话,他前程堪忧。   胤禛肯出头争一争,那就最好不过了。   置身事外什么的,不是一个得宠皇子能做到的,更不是一个以“祚”为名的皇子可以做到的。   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被两人三言两语说完,于是开始聊家常,胤祚想起佟佳氏,问道:“四嫂身体可好?前儿我听十四说,四嫂胎像有些不稳,可调理过来了?额娘可眼巴巴瞅着抱孙子呢!”   胤禛道了声还好,胤祚看出他不愿多提,便改了话题。   正说起京城的超市已经筹备妥当,过几日便能开张,其余城市的分店也将陆续开业时,梁九功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竟连通报都忘了:“四爷,四爷!您快回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胤禛皱眉,道:“怎么了?”   梁九功看了胤祚一眼,凑到胤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胤禛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起身就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胤祚道:“没什么大事,别担心,早些休息。”   不等胤祚回话,快步离开。   有了胤禛最后一句交代,胤祚反而更担心了,却也不敢胡乱打听,怕坏了他的事儿。   这般悬着心过了两日,直到第三天,旺财才带了消息回来,看神色竟似要哭了:“主子,京城外一个庄子失火,死了十几个人……”   胤祚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恐怕不只死人这么简单,沉声问道:“死的是谁?”   旺财道:“是四福晋……”   胤祚眼前眩晕了一阵:“那……”   旺财点头:“一尸两命。”   胤祚揉着额角,好一阵才恢复思考的能力,问道:“有没有说是怎么失的火?”   旺财迟疑了一下的,道:“外面都在传,是四阿哥……杀妻灭子。”   胤祚一掌拍在案上,旺财瑟缩了一下:“主子……”   胤祚深吸一口气:“你继续!”   旺财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五月五那日的事情,传的满大街都是。说四嫂可怜,嫁到了仇人家,千防万防也没能保住性命,又说四阿哥残忍暴虐,原就害的许多人家破人亡,谁知道竟然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比老虎还……”   “够了!”胤祚挥手打断他,道:“外面的传言就别说了,皇阿玛那边怎么处置的?”   旺财道:“四阿哥被禁足在家,万岁爷派了刑部彻查。”   胤祚皱眉道:“连查都没查清楚,就先禁了四哥的足?”   旺财道:“万岁爷说,若不是四阿哥无情无义,将还怀着身子的福晋送去庄子,也不会……”   胤祚起身便向外走,旺财忙跟上:“主子,主子,您去哪儿啊?这会儿回京也进不了城门啊!”   胤祚道:“我去见皇阿玛。”   “主子可千万别冲动!”旺财急声道:“万岁爷正在气头上,您可别去提这事儿触他老人家的霉头了。”   胤祚道:“皇阿玛的性子,我比你清楚!”   到了康熙处理政事的澹宁居,里面除了康熙、太子之外,还有八阿哥胤禩,看模样康熙正在听胤禩回话。   见胤祚进来,康熙道:“这会儿暑气还没散呢,怎的就出来了?”   胤祚道:“儿子没有皇阿玛想的那么弱不禁风。”   又不满道:“可是皇阿玛让他们故意瞒着消息?四嫂的事,满京城都知道了,反而我这个做兄弟最后一个知晓。”   康熙道:“不是不想让你操心吗?你四哥那天不是从你那儿走得吗?只怕他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就坐下,一起听听老八怎么说。”   胤祚老实不客气坐下,胤禩接到康熙示意,继续道:“从现场来看,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贼人用稻草之类的易燃之物,堆在房子外面引的火。仵作验了几具尸体,口鼻中都有烟尘,可见着火的时候,人还是活的,但是却并无挣扎的痕迹。死的十七个人,身份都得到了确认,除了四嫂,还有就是服侍四嫂的丫头婆子侍卫并一个稳婆……还有一个大夫,下落不明。”   他迟疑了一下,道:“单从现场来看,应该是那个大夫里应外合,将院子里的人都迷晕,然后迎进外贼,纵火行凶。”   康熙怒道:“你查了这几日,就只查到这么点东西?”   胤禩低头道:“是儿子无能。那现场破坏的太彻底,什么线索都没留下,那大夫追索了几日,也全无消息……”   康熙喝道:“找不到就继续找!朕限你十日之类,必须给朕查出真凶!”   胤禩脸上显出为难之色,还是恭声应了是。   胤礽起身道:“皇阿玛,儿子有话要说。”   康熙点头:“你说。”   胤礽道:“依儿臣之见,查案的事反而不急,只要细细追查下去,总能水落石出。现在最重要的,反而是先堵住悠悠众口。”   他顿了顿,道:“如今外面谣言越演越烈,原本还只集中在老四身上,可现如今,早就牵扯了不知多少人进去。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再这样下去,只怕整个皇家在百姓眼中,都要成了妖魔鬼怪般的存在了。儿臣的意思,是赶紧先结案,既能灭了谣言,也能让真凶心生懈怠,然后再暗中查访不迟。”   胤禩闻言,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胤礽一眼,胤礽回以一笑。   康熙神色略缓,道:“按你的意思,该用什么理由结案?”   胤礽道:“或者说是不慎失火,或者说是盗匪为害,不拘是什么理由,先结了案再说。”   康熙微一沉吟,正待说话,胤祚起身道:“皇阿玛,儿子觉得不妥。”   康熙还未说话,胤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六弟,二哥知道你对二哥有点误会,换个日子,二哥随便你打骂出气可好?今儿说的是国家大事,六弟不可意气用事。”   胤祚道:“国家大事弟弟不懂,但是人情世故弟弟却略知一二。太子殿下的法子,到底是让谣言消停,还是让谣言坐实?如今正值五月,天气酷热难耐,夜里灯火俱灭,更无需火盆之类取暖,如何来的不慎失火?便是当真失火,一个院子十七八个人,会一个都跑不出来?”   “至于盗匪为害,更是荒谬,京城附近几十年没有出过什么盗匪,如今一出,藏金藏银的大户不去祸害,偏偏到一个贫瘠的小庄子害了有十来个侍卫保护的四嫂,百姓不是傻子,他们会信?”   “只怕当真用这两个理由结了案,百姓只会觉得是欲盖弥彰,到时候,不是说四嫂举火自焚,就是说四哥杀妻灭子!”   不管是逼死妻儿,还是杀妻灭子,若胤禛头上真坐实了这个污点,按康熙的性情,只怕会将胤禛永远排除在继位人选之外。   若胤禛无望,他又有心疾,胤祯又太小,他们兄弟再想出头,只怕就难了。   胤礽冷哼道:“既然六弟说我的法子不行,那想必有更好的办法了?”   胤祚不理他,对康熙道:“皇阿玛不是给了八弟十日时间吗?儿子愿意和八弟一起查案,若十日内无法破案,儿子再不插手此事。”   胤礽道淡淡:“孤觉得,这件事,六弟你还是回避的好……”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让我回避,是因为觉得我会偏袒四哥?”   他嗤笑一声,道:“以前弟弟一直羡慕太子殿下聪明过人、学问精深,怎么如今看来,是越来越糊涂了?只要长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和四哥无关,怎么听太子殿下的意思,竟觉得是四哥做的不成?”   “你!”   胤祚冷哼一声,道:“四嫂原就怀像不好,若四哥真想害她,关在内宅,生产的时候不说做什么手脚,请稳婆的脚稍慢几步,人就名正言顺的没了——四哥是疯了还是傻了啊,把人弄去庄子放把火?”   又转向康熙,道:“皇阿玛,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要陷四哥于不义,皇阿玛您是做皇帝的,可也是做父亲的,岂可因为顾忌人言,弃四哥名声与不顾?”   皇阿玛您是做皇帝的,可也是做父亲的……   康熙叹了口气,道:“罢了,朕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不管能不能查出什么,也必须结案。”   胤祚忙谢恩,康熙见他欢喜的模样,声音略缓道:“朕让老八和刑部,还有顺天府全力配合,但你也要量力而行,不可勉强,若是实在不行,便罢了。”      第31章      因天色已晚,这会儿回京城门也该关了,胤祚便带胤禩回了静明园。   先送胤禩去了专为他备的院子,进了小花厅坐下,上了茶,胤祚又吩咐晚饭就摆在这里,才道:“我听四哥提起才知道,原来你们办差回不了京的时候,只能在侍卫所里凑合,便让人替你也备了院子,不想还没来得及知会你一声,就出了四哥这档子事儿。”   “我知道你爱清净,所以备的是竹院,这里环境清雅又凉快。只是不知道你的喜好,只能随意从库里挑了几件摆件,八弟若有什么不喜欢的,只管吩咐他们去换,并不费什么事儿。只有一件,这园子的下人都只能做些洒扫类的粗活,我身边能近身侍候的人也不多,今儿晚上匀你两个,回头你自己派几个人来,将这院子管起来。”   见胤禩面色为难,似有意推迟,胤祚笑道:“八弟可别拒绝,到时候大哥、三哥、五哥他们都是要来住的,你一客气,倒显得他们脸皮厚了。”   这还让胤禩怎么说,只得道:“那弟弟就厚着脸皮打扰了。”   胤祚道:“兄弟之间,原就不该客气。”   说起兄弟,胤祚又想起胤禛,情绪低落下去,脸上的笑容也显出几分惆怅来。   虽然年纪相仿,但两人并不如何熟悉,可胤禩对胤祚的印象却很深。   胤禩是宫里出身最低的皇子,他学习虽然不错,但字写的不好,武艺也不算出众,不怎么讨康熙的喜欢,不管是奴才还是兄弟们,都没将他放在眼里,小时候没少受欺负。   宫里上上下下,捧高踩低是常态,但这位六哥却是个异类,在他眼里,弟弟就是弟弟,和你额娘的出身有什么关系?胤禛和胤祯,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所以最亲,其余兄弟都一般无二。   胤祚是康熙面前最得宠的皇子,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偶尔说一句话,就足以让胤禩这样不得宠的皇子生活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胤禩记得有一年下雪,冷的很,他份例里的好碳到了他手里就只剩了一点点,奴才将最差的烟碳扔给他用,还说是拿的自己的那份补贴他,倒要他反过来感激他们。那碳一烧起来,呛的他眼泪不停的流,什么事都做不了,放在手炉里更是不成的。   都是住阿哥所的,胤祚偶尔看见他冻得脸色发白的模样,便训斥了那些奴才一顿,当天内务府便送了上好的银丝碳过去,侍候的下人也精心了许多,让他的这个冬天多了一丝暖意。   只是那时候他还小,看着如众星捧月般的胤祚,心里的涩意倒比谢意还多些。   等再大一些,他也有了自保的手段,在一众兄弟中也算冒了尖,这时候,他也明白了当年那丝暖意的可贵,却连道谢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个人,大约早已不记得了罢。   即使得了看重,面对康熙,他还是小心谨慎的,生怕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能得到的一切都寄托在这个山一般威严的男人身上,他能让自己显赫一生,也能让自己沉寂一世。   可这个时候的胤祚,即使在康熙面前,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漫不经心的说话,不高兴就发脾气。也和小时候一样,会不经意的帮他解围。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还是涩意占了大半,他偷偷看着胤祚,想着,你这样子放肆,以后总有一天会被皇阿玛厌弃的……   然后那一天,那个人,真的就被厌弃了。   他看着他伏在地上,听着康熙一句句绝情的话,身体微微颤抖,发现自己心中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痛的无法呼吸。   那个时候,他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死死握着他的手腕,惶恐的喊着放手,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后来,他被贬了,自己却被封了郡王。   胤禩知道自己该高兴的,可是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他熟练的挂着和煦如暖阳的笑容,应对着跟在身侧的兄弟,应对着刑部的老狐狸,晚上揉着笑的发酸的双颊发呆,想着,那个人,现在总该改了吧!   然而没有,似乎那个人,天生就该这样肆意的活着,没人能给他半点委屈,就连皇阿玛,将他冷落了不到两个月,还是小心翼翼的又捧回了手心。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小心的,越发小心,肆意的,却越发肆意。   心里一样涩的厉害,但当这个人露出难过的神情时,明明知道或许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同情他,但还是忍不住心疼。   胤禩,你他娘的就是贱!   叹口气,主动开始说起佟佳氏的案子。   和在澹宁居说的没多大区别,不过具体了许多,胤祚听的头晕也没听出什么头绪来。   “六哥明儿准备如何入手?小弟也好先做好安排。”   胤祚想了想道;“先去四哥府上吊唁四嫂,然后看看四哥手底下有没有什么破案的能手。”   “啊?”   胤祚看着他,似乎比他还要惊讶,道:“你不会觉得我会查案子吧?”   胤禩扶额,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位六哥原来是这么不着调的。   ——   第二天一早,胤祚便见到了胤禛,他第一次在胤禛脸上看到这般颓废的神色,一时心酸的无法言语。   胤禩知道二人一定有话要说,借口刑部还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去。   胤禩一走,胤禛脸上的颓废便淡了几分,添上了怒意,看向胤祚:“你会探案?”   胤祚摇头。   “那你卷进来做什么?”   胤祚道:“不然呢,看着四嫂枉死,看着四哥你被人陷害?”   胤禛怒道:“这是你第一次办差,皇阿玛给的时限又比给老八的足足长了二十天,你知不知道如果这样还没查出什么来,会有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胤祚耸耸肩:“无非就是皇阿玛觉得我无能罢了!在皇阿玛心中,我本就不是什么干实事的人,我的长处在念书、算学、外语、格物、天文、地理这些学问上面,便是让他觉得我没有办案的天分有什么关系?”   又道:“如今差事已经接了,四哥你有功夫教训我,还不如帮我想想如何才能破案。四哥可有什么线索?”   胤禛摇头,苦笑道:“这次,是我大意了。”   他想不到,同样的错误他会犯两次,他又用前世的经验来看待今生。   前世他们兄弟之间也明争暗斗不断,但也就是扯后腿、上眼药,大不了栽赃陷害,至于直接对兄弟或兄弟的亲人下毒手的事,却并未有过,他便下意识的以为,这一世也会如此。   佟佳氏在五月五的宴会上闹了一场,让他从郡王变回了贝勒,他以为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却不想更狠的居然在后面。   一个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了一年多的妻子,一个是他唯一的骨血,就这样化为焦骨……   怎么可能不恨。   “前些日子,四哥说,四嫂身边有奴才在她耳边乱嚼舌根……”   “死了。”胤禛道:“那日拿住她们,还不及审问,她们就服毒身亡,当时我以为我降了爵,她们目的已经达到,查了几日没有线索,便没再继续。”   胤祚鄙视的看了胤禛一眼:还以为这位不知道是哪位皇帝转世的四哥很厉害呢,却原来连自己的后宅都管不好……   胤禛唯有苦笑,他前世的时候,无论做皇子还是做皇帝,后宅都被乌拉那拉氏管的滴水不漏,从未让他操过半点心,可如今换了佟佳氏,竟把个后宅弄个跟个筛子似得。   只叹他插手的太晚。   “不过,失踪的那个大夫,若不是死了,就是被人抓了。”   他不可能真的将自己的骨肉放在外面不管不问,那个大夫虽然看起来是佟佳氏自己找的,却是他悄悄安排的,不敢说绝对忠心,却绝对不敢背叛他。   ——   佟佳氏出事的庄子不大,只有四十五户人家,分布的有些凌乱。佟佳氏住的院子,在正中偏南的位置。   此刻,空旷平坦的打谷场中,气氛肃然,鸦雀无声,上百人静悄悄的坐在地上,人与人之间相隔足足数尺,期间只能听见差役巡逻的沉稳足音。   忽然间,似乎接到凉棚那边传来的什么信号,其中一个差役一指身前的人,冷冷道:“你,过去问话!”   被点到的人连忙起身,穿过人群快速到凉棚外等候,而已经问话完毕的,则静静回到原位坐好。   离打谷场不远的民居中,两个人正站在窗前,看着打谷场中的情景,一人正是八阿哥胤禩,另一人却是刑部派来的捕头,姓李。   李捕头看着外面的烈日,自己都觉得热的慌,道:“八爷,您就由着六爷这样瞎折腾不成?咱们时间紧迫,他倒盯上这些不相干的人,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什么家里有几个小孩?养狗了没有?一般什么时辰睡觉?家里有没有什么亲戚?还有你们邻居家相处的好不好……这不是纯粹是浪费时间吗?四福晋到这个庄子纯粹是四爷临时起意,若当这些人有预谋的犯案,那第一个嫌疑人就是四爷!”   胤禩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不浪费时间的办法?”   “这……”   胤禩又盯着外面看了一阵,皱了皱眉,道:“你去把六哥叫回来。这么大的太阳,他已经晒了好一阵了,回头中了暑气就不好了。”   “八爷您……合着咱们就是来做保姆来了!”   李捕头憋着一股气,如果他是现代人,只怕要大叫一声:“让外行滚开!”   作为专业人世,都烦头上有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指手画脚,他头上已经有个八阿哥了,好在胤禩为人谦逊,人品也让他钦佩,什么事儿都和他有商有量,而且跟在胤禩身边,行事多了许多便利,他也便认了。   可是这位六阿哥是怎么回事啊!   一开始还好,他说的话也肯认真的听,可是办事起来却尽瞎折腾!在这些人身上,耍的什么官威呢!   李捕头虽然一肚子不满,却也只敢想想,还是老老实实去大日头底下,请正扮成差役巡逻的胤祚回屋,却没有听见身后八阿哥一声清淡若无的话语:“若真能给他做保姆,也是你的福气。”   胤祚回到屋子坐下,胤禩递过温水,不紧不慢的给他摇扇子,道:“六哥热坏了吧?”   胤祚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对胤禩感激的笑笑,道:“还好。”   李捕头看他那副模样就来气,问道:“六阿哥可有什么收获?”   胤祚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打开,李捕头一眼认出来,讶然:“这是这个庄子的地图?六阿哥从哪里得来的?”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是我自己画的。”   胤禩赞道:“六哥画的好细致!不过,这些黑点儿是什么?”   胤祚道:“是庄子里的几条狗活动的范围。”   李捕头心中的轻视立刻收了几分,且不说这位六爷办案能力如何,能将事情做的如此细致,便值得人尊敬。   胤祚道:“你们一定觉得我将他们找来挨着询问是浪费时间,但是,外面这些人里面,有内鬼。”   “有内鬼?”李捕头道:“这不可能,四福晋到这里养胎是临时决定的,这些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几十年,怎可能是内鬼?”   胤祚不答,道:“有两个原因。其一,庄子里养狗的人家不少,若来的人对庄子的情形一无所知,他们是怎么避开这些狗的?若是惊动一条狗,整个庄子的狗都会吠起来,他们什么都做不成。而且,我觉得他们不仅是避开,而且事先就对这些狗动了手脚,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行动的时候,不会意外碰上一只。”   “其次,”胤祚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圈,道:“这是他们取引火之物的草垛。离事发的地方有一段距离。”   李捕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可能是他们正好经过,就顺手取了也不一定。”   胤祚点头,道:“我也认为他们是顺道取的,但这个草垛选的却巧。庄子里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草垛,而这一家主人家是个寡妇,只带了两岁的女儿过活。整个庄子里,唯有她,听到自家草垛有动静,也不敢出来查看。而且你们看,这个草垛离其余各家都远,有动静也不会被听见,便是听见了,也因为寡妇避嫌而不会过来。”   他笑笑道:“我觉得,若这是巧合,这些贼人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   胤禩沉吟道:“不管是狗,还是庄子的具体情况,都不是刚来庄子没几日的那个大夫能做到的。所以,那些人作案的时候,有庄子里的内鬼带路?”   胤祚摇头道:“若是带路,他活不到现在。”   按李捕头的分析,这里都是住了几十年的人家,佟佳氏过来又是临时决定,那么就算有内鬼,也只可能是临时找的,若真的参与的如此之深,那么此刻一定已经被杀人灭口了。但庄子里的人,却一个都没少。   李捕头问道:“刚才六阿哥在外面,可看出来什么没有?”   胤祚从一旁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名字,道:“这三个人,有些古怪。”   胤祚索性站在窗前,指给他们看,道:“这个李二狗,旁人都在扇风,他却在擦汗,不听的擦汗,脸上、额头上,不停的流,不停的擦,还有这个叫李大牛的,每次巡逻的人从他身边过去,他身子都要抖一抖。最后时候那个癞子,眼睛盯着凉棚那边,不管谁进去出来,都盯得死死的看。”   胤禩看了眼,道:“我看像他那样的也不少啊,毕竟谁都有好奇心。”   胤祚点头,道:“盯着看的人是不少,但盯着看还要掩饰的却只有他一个。”   李捕头也越看越觉得那三个可疑,道:“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抓起来,严加审讯!”   胤祚摇头,道:“毕竟只是猜测,若是万一我看走了眼,走了弯路就不好了——所以还要再试一试。你去把庄头叫来。”   李捕头应了一声,快快去了,片刻后就带了庄头过来。   庄头来的时候,胤祚已经换了衣服,正闲闲的坐在案前画画,胤禩站在一边含笑看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看起来极为闲适。   胤祚没有阻止庄头请安,待他行过了礼,才漫不经心道:“有一件事儿,要让你去做。”   庄头点头哈腰:“官爷您尽管吩咐。”   胤祚道:“明儿一早,你准备一些桌椅板凳,还有笔墨纸砚,放在打谷场上,越多越好……哦对了,庄子里的人可都会写字?”   庄头道:“咱们穷人家,哪有闲钱学这个的,大多都是睁眼瞎。”   胤祚道:“没关系,那就备上一些炭笔。”   又道:“不怕你知道,我们在勘察现场的时候,找到半张地图,所以要让庄子里的人对对笔迹。不管识字不识字的,每个人的起笔转承轻重,都各不相同,只要他在纸上画上一笔,就能认出谁是谁,便是故意掩饰也是不能的,除非他把自己的胳膊给剁了。”   庄头大惊,道:“原来我们庄子真的有内鬼!这、这……”   胤祚嗯了一声,低头画着画,漫不经心道:“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我们找到那张地图,明儿就能将他抓出来,你且放心就是。”      第32章      当日就在庄子住下,第二天一早,胤祚刚起身,正和胤禩一起用饭,李捕头就兴匆匆进来,道:“六阿哥,八阿哥,抓到了!”   胤禩道:“没头没脑的,什么抓到了?”   李捕头依旧不减兴奋,道:“昨儿六阿哥不是说要试他们一试吗?结果晚上果然有个家伙伤了手!”   “是谁?”   “就是昨天六阿哥说的那个叫李大牛的!说是走路的时候摔到,手被划拉出好大一个口子。”   胤禩眼睛一亮:“人呢?”   李捕头道:“已经抓起来了,马上就送回去严刑拷问。”   胤祚摇头道:“不急,你把他绑到打谷场上去,今儿的事继续。”   李捕头讶然道:“六阿哥,还真让他们画啊?”   胤祚嗯了一声,道:“反正也不费什么事,还是慎重些好。”   虽然场面依旧铺的很大,但是对他们这些阿哥来说,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打谷场上和昨儿差不多,只是多了些桌凳,因位置有限,所以人分为三拨在画,胤祚他们去的时候,正画到第二波。   几个穿着长袍、留着三缕长须,一看就特别有学问的老者,正拿着水晶镜片,挨着认真查看第一拨画好的图纸。   胤祚带着人过去,看也没看被捆在一旁的李大牛一眼,径直到了那几个老者身侧,阻止他们行礼,在主位坐下,拿起一叠图纸挨着看了起来。   图纸上都有名字,是衙门的人事先写好的,按名字发给他们,庄农不仅要在上面画庄子的地图,也要留下他们的画押。   胤祚几个一来,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起来,他看图纸看得专注,周围的人则紧张的看着他,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忽然胤祚轻飘飘抽出一张纸来,淡淡道:“李昂。”   庄农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一个中年汉子身上,汉子立刻哆嗦起来:“小、小的在。”   胤祚淡淡道:“拖下去,打。”   差役还没动手,李昂就惨叫起来:“大老爷,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小人什么都没做……”   胤祚抬手,示意差役先停一停,问道:“你用哪只手画的?”   李昂小心翼翼举起一只手:“右、右手。”   胤祚道:“你分明是左撇子,为何用右手画?”   李昂嘴巴张了老大,半晌才颤颤巍巍道:“小、小的听大老爷说,不管是不是左撇子,写字都是用右手的……小的不是有意……”   胤祚不理庄农看着他如看神明的目光,冷然道:“不用惯用的左手作画,分明是心中有鬼,给我拖下去,打!”   “六哥!”胤禩笑道:“村民愚钝无知,六哥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就原谅了他这一次吧。”   胤祚微微皱眉,道:“罢了,看在八弟的份上,就饶过你这一次,站到一旁,一会重新画过。”   李昂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被人拖到一边。   胤祚重又开始看画,胤禩扬声道:“各位绘图时,需用惯用之手,如有再犯,便是有意欺瞒,莫怪我等将这十多条人命,算在你等身上!”   胤祚顶着一众人敬畏的目光将画看完,对胤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胤禩道:“六哥别急,这不还有两拨吗?按昨儿的口供,庄子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过外人了,地图一定是这里面的人画的,待会只要他一动笔,凭六哥的本事,一眼就能认出来。”   胤祚嗯了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这位八弟,果然是个人精,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就能和他配合无间。   其实他哪有这般厉害,不过是看这个叫李昂的连自己的画押都画的磕磕绊绊,才知道他用的不是惯用的手罢了。   片刻后,场内差役一声呼喝:“站住!乱跑什么!”   胤祚睁开眼睛,只见场边上,衙役正抓住一个庄农的衣领斥骂,正是那癞子,癞子吓得浑身哆嗦:“小人、小人尿急……”   正说着,裤子就已经湿开了,癞子快哭了:“官爷,容小的回去换条裤子……”   差役请示的目光望了过来,胤祚淡淡道:“让他先写。”   差役将他拖过来,塞进一只笔,胤祚起身,在那庄农恐惧的目光中缓缓走近,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本王看着你写。”   庄农手中的笔抖动如同风中的落叶,半晌也没落下一笔,李捕头一掌拍在他的桌子上,发出砰然巨响,暴喝一声道:“写!”   癞子惊跳起来,摔在地上,崩溃的大哭:“大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不知道他们要做这天杀的勾当啊……小的也是上了当……小的冤枉啊!”   胤祚退后几步,没让癞子抱住自己的腿,李捕头招来两个人将他拖了下去,胤祚淡淡道:“行了,正主儿找到了,没事的人都散了吧!”   庄农都松了口气,纷纷揉着腿站起来,因为大老爷们还在呢,便是有无数好奇心,也不敢在这里讨论,静悄悄的朝村口走去。   忽然身后又传来胤祚的冷喝:“爷说没事的人走,让你走了吗?!”   好几个人浑身僵直的站在原地,这位大老爷,可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的神仙啊……   胤祚冷冷道:“先把狗的事给爷交代清楚!”   一个人应声跪倒,哆哆嗦嗦:“不、不关小人的事,不关小人的事……”   ——   后面的事便无需胤祚、胤禩出面了,李捕头带了癞子和药狗的李四喜去录口供,胤祚和胤禩则在院子的树荫底下纳凉。   胤禩见胤祚捧着茶杯似若有所思,笑道:“六哥刚一出马便旗开得胜,小弟以茶代酒,敬六哥一杯。”   胤祚举杯和他碰了下,苦笑道:“不过抓到两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若这两个人真知道什么,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胤禩也跟着苦笑,道:“总比一无所获的强。”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但至少能在康熙面前有点交代了。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李捕头一脸颓然的进来,手中拿着口供,让两人知道了少许“真相”。   那癞子算是这庄子的一害,整日游手好闲,靠偷鸡摸狗、顺藤摸瓜等技能勉强度日,偏偏还好赌。   赌场的人都知道他身上毫无油水可捞,连能用来抵债的老婆妹子也没一个,是以也不肯借钱给他,往往手里的几个钱一输完就灰溜溜的出来。   偏前些日子遇上了“好心人”,居然肯借钱给他玩,这一玩便收不住手,输了这辈子都还不起的银子。他原准备溜之大吉,不想那些人竟是硬茬儿,直接拿住了要剁了他的两只手。   他自然是百般求饶,幸好那些人似乎也不急于收拾他,容得他一阵胡言乱语,套出许多话,末了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便是杀了你钱也回不来,既然这样,你说你那庄子有个漂亮的小寡妇,你把她弄出来我们耍几日。”   癞子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样的事儿他是不敢做的,也根本做不到,几番央求之下,画了庄子详细的地图,让他们自己去庄子掳人。   等后来出了事,他才知道大事不妙,本来想抵死不认的,谁知道那些人居然行事不密,将他画的地图遗漏在了现场。   他时常在京城晃着,茶馆戏楼也听过不少清官断案的故事,见庄头毫无顾忌的就将事情说出来,便怀疑是不是当官的在讹他。几番思虑过后,倒想出了一个妙计——找一个替死鬼去试探一下。   若果然是讹他,那么有了这个替死鬼,官爷就不会再找其他人的麻烦,若不是讹他,他就换一只手画图,谅他们也不知道。   之所以选李大牛,是因为他觊觎那小寡妇很久了,但小寡妇对他不屑一顾,却和李大牛有一腿,这也是李大牛看见官差就怕的原因。   他想的似乎很周到,不想第二日的核对笔迹依旧,至于李大牛,直接连审都没审,就捆在打谷场上警示众人——看来官府不是虚张声势啊!   再然后,胤祚只看了眼图,就将人是用哪只手画的,这人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都看出来了,直将癞子吓的魂飞魄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找机会开溜,结果被逮个正着。   至于那个药狗的李四喜,和癞子差不多,也爱顺手牵羊什么的,却从不乱花,反而是爱财如命。那日路上遇到高价收狗的,就动了心,收狗的给了他一包药,说狗一更天吃了,四更天就能睡的跟死了似得,约好了明儿一早来交货。   谁想才到三更天就出了事,说起来,他居然还算有功的,因为他惦记着去捡狗,晚上睡的不踏实,是以第一个发现着火了,大嚷起来,大火才没有蔓延,而是被大家齐心协力扑灭了。   难怪李捕头无精打采的,线索不是完全没有,但是要查太难,和这两个人接触的,全是他们不认识的,凭着他们几句话要找出真人来,几乎是大海捞针。   胤祚微一沉吟,道:“把他们带过来。”   片刻后,遍体鳞伤的两人被如同死狗般拖了进来。   胤祚道:“这次的事有多大,你们自己清楚,若是我们查不出什么,那便只能拿你们两个交差了。不说诛灭九族,满门抄斩是一定的。但若是我们查到真凶,念你们只是无心之失,本王可以做主,保你们活命。”   一听能活命,两个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胤祚道:“不过能不能查到什么,能不能活命,却还要看你们自己。现在我问,你们答,答的越详细,你们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大老爷,您尽管问,只要小的知道,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胤祚点点头,招了李四喜上前,道:“你先来,你见过那个买狗的,多大年纪……”   为了自己的小命,李四喜说的极为详尽,胤祚一面问着,却连头都不抬,一直拿着一根碳条在一张大白纸上涂涂抹抹,末了举起来,问道:“是他吗?”   李四喜吓了一大跳,只见那买狗的竟似活生生站在他跟前,忙伸手指道:“就、就是他,大老爷,您快派人去抓他!”   胤祚将画放下,道:“你过来仔细看看,可有什么不像的地方?”   李四喜道:“大老爷,不用看了,小的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他!”   李捕头不耐烦道:“让你看就看,啰嗦什么!”   药狗的这才过来,细看了看,才发现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道:“眼睛还要细一点,眼角有点翘,对对,这样就像了……”   “还有这里……”   半个时辰之后,李捕头心满意足的捧着几张画像,道:“六阿哥,您这一手简直绝了!您放心,不出两日,小人必定让他们活生生站在您面前!”   志得意满的去了。   胤禩叹道:“六哥这一手素描,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胤祚摇头道:“画的像不过是画匠罢了,哪里敢提什么青出于蓝?我这些小伎俩,都是整日无事闲出来的。”   胤禩笑道:“六哥口中的这些小伎俩,换了旁人却是一辈子都学不来一样儿。”   又道:“六哥今儿辛苦了,如今破案有望,六哥不如早些去歇息,明儿还要忙呢!”   胤祚嗯了一声,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   “啊?”   胤祚淡淡道:“那些凶手,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胤禩愕然,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显着吗?他们不就是来杀人放火的?   待要细问,胤祚却已经进屋去了。   不由沉吟:这些凶手,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第33章      虽然有了画像,但是要在偌大京城找到几个人还是不容易的,是以胤禩当晚便同李捕头一起回京,协调刑部、顺天府和步兵衙门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严密搜寻。   这却是胤禩的长处了,在这方面只怕三个胤祚绑在一起也未必顶的过一个胤禩。   第二天一早,胤祚又在火场上走了一圈,问了些话,才收拾回京——这个庄子暂时已经找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胤祚回京后先去了刑部,那十多人的尸首此刻还在刑部放着,胤祚没去查看尸首,第一他不会验尸,第二这么热的天,被大火烧过又放了四五天的尸首,情形可想而知,若非是真有必要,他是绝对不会去看的。   不过,仵作却要再好生问一问。   “尸首可都验明正身了?”   仵作很肯定的答道:“验过的。”   “尸体经过火烧,你用什么法子辨认的?”   仵作道:“其实当时救火还算及时,他们的死因大多是吸入太多烟尘所致……若他们当时是清醒的,用湿巾捂住口鼻的话,还是有很大可能生还的。”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死者虽然身上有烧伤,但大多面目还依稀可辨。其余虽面部烧伤,但小的也通过牙齿、骨骼、胎记或随身物品等仔细辨认过,身份绝对可以确认。”   “每个人的死因都确认过?”   仵作点头,道:“小人一一仔细检查过。都是被迷药迷晕后,吸入过多烟尘窒息,或者火焚致死,并无例外。”   胤祚点头:“可有人有其余外伤迹象?”   仵作摇头道:“唯有一人被房梁击伤。”   “可有财务损失?”   仵作摇头:“理应没有……四福晋的首饰箱还是满的,值夜丫头头上的金簪,稳婆手上的玉镯子,一样都没少。”   胤祚沉默片刻后,挥手令他退下。   又独自坐了一会,胤祚再次去了胤禛府上,这次被直接领到了他的书房。   胤祚进门的时候,胤禛正在练字,胤祚唤了声:“四哥。”   胤禛头也不抬:“坐。”   胤祚在太师椅上坐下,道:“四哥知道我的来意?”   胤禛写完最后几笔,起身过来与胤祚隔几坐下,替他斟了一杯热茶,道:“你说。”   “四哥不问问我的进展?”   胤禛依旧是:“你说。”   胤祚揉揉眉心,叹道:“四哥,这件案子,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很怪。有两个问题,我始终没有想通。”   “第一,那些凶手,到底是去干什么?出动那么多人手,又设套引癞子和李四喜入瓮,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去放一把火?若为说杀人,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被迷晕,要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何须这样大费周章?若说为灭迹,死者的身份根本不需要遮掩,而且看现场,他们也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   胤禛点头,道:“第二个呢?”   胤祚道:“第二个问题,内鬼到底是谁?”   “满院子的人都被迷药迷晕,但四嫂向来疑神疑鬼,她在饮食方面极为小心,除了院子里的人,谁有本事对他们下药迷晕所有人?本来大家都以为是失踪了的大夫下的手,但四哥说不是他,那就不是他。可是,不是他,还能是谁?”   胤禛道:“那你现在过来,是想明白了?”   胤祚道:“我只是想到一个可能。”   胤禛沉声道:“你说。”   胤祚道:“我想先去见见四嫂。”   胤禛一言不发,起身带路。   胤祚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忽然停下,道:“四哥,我要见的,不是灵堂里的那位四嫂。”   胤禛脚步一顿,和胤祚对视良久,最终还是默默换了一个方向。   胤祚随着他越走越偏,最后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院,院子外面,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守着,见胤禛带人过来,从外面开了锁,行礼退下。   院子里面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么破败,当然也谈不上精致,里面只有几个仆妇在安静的干活,胤禛并不带胤祚进屋,而是去了窗前,拉开一扇窗。   然后胤祚就看见了佟佳氏,一个几乎让他不敢认的佟佳氏。   原就很瘦的佟佳氏又消瘦了许多,以致显得肚子大的有些怪异,她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眼窝深陷、唇色青白。   她情形显然很不对,一直惊恐的睁大着眼睛,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口中怯生生的告着饶:“小翠小翠……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的……别过来……不是我……嬷嬷,嬷嬷救我……额娘,额娘,囡囡怕……额娘……”   这时有仆妇进来,将她从床上扶着坐了起来,她才终于安静下来。   胤祚这才看清,原来她的手臂是被缎带缠起来的,仆妇喂给她吃什么便吃什么,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那仆妇从头到尾没有同她说一句话,甚至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胤祚觉得有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脊椎向上蔓延,让他浑身都难受起来。   胤禛默默合上窗子,淡淡道:“若是不捆起来,她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想尽一切法子自尽。”   胤禛带着胤祚离开,门又重新从外面锁上。直到离的远了,胤祚才觉得身体渐渐暖了起来。   两人回到书房坐下,胤禛给他倒了杯热茶,胤祚捧着茶杯默默坐了一阵,才道:“四哥,四嫂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承认他不喜欢佟佳氏这样敏感多疑的女人,但是无论她身上有多少缺点,她也是鲜活的、生动的,而现在的佟佳氏,身上却弥漫着浓浓的死气,让人只看一眼就浑身发凉。   胤禛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在我这里的?”   胤祚有点不想说话,道:“猜的。”   胤禛看着他,不说话。   胤祚耗不过他,苦笑道:“还是那两个问题,我想来想去,仵作说他验证了所有人的身份,但其实是有一个人,他没有验,也不可能去验。”   “佟佳氏?”   胤祚点头,道:“除了四嫂,院子所有人都被确认是中了迷药,并且被烧死在火场,按这个逻辑去思考,那么下药的人,如果不是失踪了的大夫,就只有可能是四嫂。”   胤禛低头喝茶,不说话。   胤祚继续道:“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需要放一把火,又为什么不是下药的内鬼直接杀人放火,而要进去外人。放火,是为了掩饰那具尸体不是四嫂,去人,是因为他们除了要放火,还要带一具假的四嫂的尸体进去,并且将四嫂和大夫的尸体带出来。”   “我想了很久,觉得四嫂活着才是最有可能的事,也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事情。否则,他们一把火烧死四嫂有什么用?让四哥伤心?让皇阿玛愤怒?让四哥沾上污名?不是我自夸,不管最后查的结果如何,我都有把握让皇阿玛以对四哥最无害的方式结案,那么对方岂不是百忙一场?但是,若皇阿玛顶着漫天的谣言结案之后,忽然佟佳氏出现,状告四阿哥你杀妻灭子、草菅人命呢?”胤祚道:“所以,其实四嫂活着,才是最正常的事。”   若结案之后,佟佳氏出面状告胤禛,不管真相如何,胤禛将身败名裂,朝廷将名誉扫地,康熙亦会震怒……其结果将是,胤禛再与那个位置无缘,连促使康熙结案的胤祚也会被康熙迁怒,甚至厌弃。   以这个案子的手笔,恐怕只有这种结果,才符合背后之人的预期。   胤祚继续道:“我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想如果四嫂真的还活着,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呢?有很多可能,但我却没有能力去一一验证。”   “因为我的所有猜测都是建立在失踪的大夫不是内鬼、而是凶手找的替死鬼的基础上做出的,所以我不敢告诉老八他们这一点。因为如果最后查不到真凶的话,大夫是四哥你的人这件事,只会让四哥你的嫌疑变的更大。”   “没有老八的配合,我能做的事情很少。我想,四嫂怀着身孕,行动不便,那么她很有可能就藏身在附近的庄子里,或者索性进了城。所以早上进城门的时候,我把守城的兵丁叫来问了一声。我问他们,五月十二的那天早上,有没有孕妇或行动不便的妇人进过城,身边还带着两三个人——四嫂神情怯怯,装男人是无论如何都装不像的。”   “那些兵丁答得很快,曾有几个村民抬着一个生病的老妇进去过,还曾有一辆骡车上坐着一个行动迟缓的妇人等等……于是我又问,五月十五的那天,有没有类似的人经过。他们却回忆了许久,先掰着指头数五月十五是前天还是上前天……”   “连三天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为什么六天前的事儿却还记得一清二楚?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说的这些都是编造出来的,二是,这件事之前已经有人问过一次,所以他们记忆犹新。前者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他们不需要去编造什么,只推说不记得就可以应对所有询问。”   “如果这件事真的有人问过了,我想问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四哥你。”胤祚笑笑,道:“我能想到的,四哥自然也能想到,我做不到的,四哥却可以做到。我想,既然四哥去找了,那么人就一定在四哥手上。”   胤禛摇头失笑,道:“我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你倒还对我有信心。”   胤祚道:“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不是吗?只是我不明白,四嫂虽然……那个了一点,但心地却是好的,为什么会为这些人所用,做了帮凶?”   胤禛苦笑,道:“以前我一直觉得,女人还是蠢一点好,现在才发现,女人太蠢,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前一世,和精明过人的乌拉那拉氏没有什么好的结果,这一时,阴差阳错娶到一个佟佳氏,更是惨淡收场。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道:“那日你和胤祯同佟佳氏在宫里话说,你还记得胤祯说了什么吧?”   胤祚微一思忖,苦笑起来。   “……也就是看她怀着孩子,等生出来……哼!”   这句话由胤祯那张大嘴巴里说出来,落在疑神疑鬼的佟佳氏耳朵里,简直比旁人挑唆一百句还有用。   胤禛叹道:“虽然你已经解释过了,但毕竟又添了五月五的闹剧,因为胤祯那句话,佟佳氏认定了我们不会放过她,又被有心人引导,觉得我绝对不会容她活下去……‘正好’这个时候,有所谓的她父亲的旧仆找到了她,替她出谋划策,让她晚上将所有人迷倒,‘逃’出来。”   “她当时被提前带走,那些人第二天才告诉她所谓的‘真相’——我知道她逃跑以后,为了掩盖福晋逃跑的丑事,一把火将院子所有人都烧死了……她伤心欲绝,为了给她身边的人报仇,她准备‘忍辱负重’身下孩子之后,就去告御状。”   这种事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胤祚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我当着她的面审了那些人,他们熬刑不住,什么都说了。佟佳氏被我的手段吓到了,又知道原来自己才是帮凶,她亲近信任的所有人,竟然都可以说是被她亲手害死的,她一时承受不住,就疯了。”   良久之后,胤祚才问道:“谁做的?”   胤禛手中茶杯裂成碎片,薄的显得有些刻薄的双唇淡淡吐出几个字:“索额图……赫舍里·索额图。”   这倒难怪了。   胤祚苦笑:“比起太子,这位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他们三兄弟,看起来最风光的是胤祚,但真正的聪明人,才知道几个人中,最重要的其实是胤禛。只要胤禛不倒,打击谁都没有用,反过来,只要胤禛倒了,他们想要翻身,就还要等倒胤祯立起来的那一天,而他能不能立起来,还是两说。   这一次,若非胤禛反应快,及时找到佟佳氏,他们就真的栽进去了。   真相已经大白,但案子还得继续“查”下去。   胤祚先回刑部,提审大夫的家人,然后找了几条嗅觉灵敏的狗,在庄子附近搜寻,半日后找到了失踪的大夫的尸体。   验证了大夫的死亡时间以后,便证明了大夫不是内鬼。胤祚顺利引出“佟佳氏可能还活着”的命题,然后几人一面到处散出人手去找佟佳氏,一面探查有没有最近去世或失踪的孕妇。   佟佳氏的下落自然是找不到的,但是去世的孕妇却有几个,找到外形特征最像,且离庄子最近的一个强行开馆,果然里面空空如也。   于是胤禩和胤祚又一次去了胤禛府上,要求检验“佟佳氏”的尸体。   胤禛沉默以对。   躺在棺材中的人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是佟佳氏真身,众人也不敢真的让仵作亵渎,胤禩找来的是个胆大的稳婆。那稳婆只摸了摸已经烧焦了的“佟佳氏”的脚,便发现骨骼变形,有裹足的痕迹,分明是个汉女。   于是“佟佳氏”的尸体被悄悄移到刑部,经过检验以后,确认是死后焚尸。   同时,李捕头那边也有了进展,被胤祚绘图的几人全数落网,还收获同党一堆。   但是佟佳氏的下落依旧成迷,四处搜寻的时候,城门自然是要问的,胤祚察觉到的异常,同样也被胤禩察觉出来,威逼利诱之后,守城的兵丁“供”出了胤禛。   于是胤祚被胤禩拉着去胤禛府上逼宫,胤禛“无奈之下”,引他们去见了疯疯癫癫的佟佳氏。   胤禩很理解的拍了拍胤禛的肩膀:有这样一个杀人帮凶、在外面和凶徒过了数日,最后还疯疯癫癫了的福晋,难怪四哥宁愿背负杀妻灭子的罪名,也不肯说出真相。   是以,朝臣眼中,大名鼎鼎的胤祚接下案子不过区区七日时间,便已经查明真相,实在是又好生出了趟风头。   胤禛被康熙狠狠骂了一顿以后,又重新升回了郡王。   胤禩则被康熙大加褒奖,赐了许多东西。   而胤祚,因为查案劳累,又‘病’了几日,让许多人心里松了口气。   两日之后,这一桩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案终于结案了,理由是盗匪内外勾结袭击村民,至于四福晋——笑话,堂堂郡王福晋会到那种小庄子去?也不知道哪个没见识的整天胡说八道!没看六阿哥请诸位兄弟们去静明园玩耍时,四福晋还是四阿哥亲自扶上马车的呢!   于是菜市口又砍了三十多颗人头,这件事就算了结了,但知情的人都心知肚明,死的不过是些小卒子罢了。只是康熙不发话,谁也不敢继续查下去,便是他发了话,肯查敢查的人也不多。   三个多月后,佟佳氏生下一个男婴后“难产而亡”,实则被送去了偏远的村子,这辈子再也不能踏入京城一步。   康熙驳回了胤禛立其子为世子的请求,让德妃给他张罗继妃,却被胤禛以守制为名强硬拒绝,弄得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的父子、母子关系又有些紧张起来。   这些却是后话,胤祚这会儿操心的,却是他的超市,终于要开业了。      第34章      超市开业的那天,胤祚在畅春园伴驾,到了晚上才从旺财嘴里得知了当日的情景。   虽然思想僵化的清朝老古董们并不习惯接受新鲜事物,但盖不住穿越女精准的抓住了他们的心思,果然从古到今,没有哪个朝代的小老百姓是不爱占小便宜的。   开业大酬宾:所有东西九折优惠,消费满一百文,便可得到抽奖机会一次!   抽奖点就设在大门口,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黄牛骏马,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   看着旁人抱着免费的东西高高兴兴的离开,谁能忍得住呢?就算为了那头大黄牛,也要进去看一看啊!   进去一瞅,东西不坏啊,价格也不贵,就和外面专营的店差不多嘛!什么,还打九折?那就比外面还便宜啊!完了还能抽到大黄牛?   还等什么?买买买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待买完出来一抽奖,运气不坏啊,抽了一小袋米,虽然只值几文钱,但盖不住是白来的啊!什么?旁边那家伙买了一百文的东西,却抽到了一匹五十文的布?!   马蛋!俺怎么没这么好的运气呢!   忽然想起自家小丫头很久没做过新衣服了,媳妇前儿也说想要把梳子,再给老娘买双鞋子什么的,怎么也能再凑一百文出来吧!   抽奖这种事,在这个时代还是第一次,其吸引力是无与伦比的。无数人抱着这种思想出来了又进去,于是这一天,是数钱数到手软的一天。   超市的火爆将周围的店铺老板看得眼睛冒火,买一百文的东西就送大黄牛?看不赔死你们!瞧,大黄牛被抽走了吧!该!   虽然这般想着,但看着里面的人流,店老板也心知肚明,好家伙,这一天挣得,怕是比他半年还多……不过也就这一天,老百姓都觉得稀奇才来的,等过了今天,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活!   花活还真有。   因为当天从超市回去的老百姓冷静下来以后,发现自个儿好像买了许多不必要的东西,不过幸好东西买的都便宜,可以存着慢慢使。但不管怎么样,从第二天到后面很多天,不光超市,连带着许多店铺的生意都冷淡了许多。   虽然生意冷淡不少,但刘氏从现代带来的营销手段随便拿出一两种来,就让老祖宗们绷不住。   一名“积分”,一名“特价”。   超市大门口,左边一个大招牌,写着今日特价,上面画了上好的大米,雪白的精盐,柔软的白布等等……   右边也有块小木牌,写着积分兑换点,摆了不少实用的物件,有感兴趣的跑去问问价,一问吓一跳,居然不卖,而是送的!怎么个送法?在超市买东西,花一文钱算是一个积分,累计多少积分就可以来换相应的东西。   于是问:昨儿买的东西算吗?   店员回答:算,别说昨儿,只要是在这店里买的东西,就算是十年前的,也算!只要拿小票来就能换。   于是许多人回去将昨儿的小票又翻了出来,跑去兑了块布头什么的,或者再添几文钱,兑袋大米什么的。   以后再买东西到哪儿?还用想吗?超市的东西又便宜又好,完了小票攒起来还能换大米啊!   百姓的购买力是有限的,去超市的人多了,旁的店自然生意就差了。各种手段便相继上场。   有胤禛亲自发过话,官府敢不照应?这里啥时候都有官差巡逻,小混混闹场之类的手段是不敢用的,那就打价格战!   结果这边几家店刚串联起来降了价,那边超市门口就出现一个大汉捧着一个纸筒叫喊:“喜讯,特大喜讯……”   仔细一听差点晕了——这上面念的东西不就是自家店的品种吗?这个价格……爷卖不起啊!   丫的爷不信你这么卖就不赔钱!   结果人家还真不陪,在这几样上陪的那么点钱,早在别的上面翻倍赚回来了,说白了,那就是钓鱼的饵。   再一段日子,这些店主终于消停了,或者认命了。   他们也算是找到了和超市和平共处的法子:价格比超市稍稍低一点点,商品种类多一点,老百姓也不会就为了那么一点子积分,就专门跑一趟超市,在偌大的店里找一圈——当然挣的不如先前是难免的。   继京城之后,各地超市也相继开业,虽然都叫一个名字,但没有人怀疑他们背后是一个老板,因为所有超市的名字,就叫“超市”。   就像一个地方有无数个杂货店一样,你能说每个杂货店都是一个人的?这不扯淡吗?加上各地超市掌柜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主家看见京城的超市挣了大钱,才学着开的,所以就更没人朝那儿想了。   事实上,除非将七十二个城市里掌管土地户籍的小吏集中在一起,而这七十二个小吏又都过目不忘,说不定能得出,那七十二家超市的地契上的名字都是同一个人的结论。   但是以目前来看,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知道地契是林沫的,不知道林沫这个名字的特殊意义,知道林沫是谁的,又不可能知道在某个城市的某块地的地主是林沫。   所以,原本该被拿出来做幌子的胤祚,在胤禛的有意操作下,到目前为止,或者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只是一个无比低调的“幕后老板”。   再后来,在这个没有版权意识的时代,又有无数家“超市”,在没给胤祚半毛钱的加盟费的情况下就开起来了,将胤祚的身份隐藏的更深了些。   ——   “撤了!”澹宁居,胤祚在康熙带着怨念的目光下,将他筷子底下一盘子油光闪闪,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羊羔肉移开,换了碗清汤过来,一边还吩咐宫女:“吩咐御膳房,皇阿玛每日的菜单子先给太医过目,别什么都往这儿上!”   别看顶着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的名号,但康熙实际上也就活了六十九岁而已。   六十九岁很长吗?   别搞笑了,在胤祚那个社会,普通职工退休年龄都延长到了六十五岁好吧!级别高的,妥妥的七十五岁才开始退,退完还有好多年可活呢!   在胤祚看来,现在这个时代,空气中、水中都没有后世的各种污染,康熙也算颇为注重养身,全国最厉害的大夫又都围绕在他身边,而且他也没得譬如癌症、白血病什么的大病,六十九岁真心不算高寿。   所以,平时还是要注意再注意。   看着小六儿这幅模样,康熙深觉自个儿宠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换了其他儿子,便是察觉出他这几日吃的油了,也大多不会吭气,便是吭气了,或者一本正经的叩请他为国为民为了孝顺的儿子们(隐喻自个儿)保重身体,或者故作亲近忧心忡忡的劝阻,让他听了就腻歪,唯有这个小六儿,就那么不耐烦的一挥手:“撤了!”倒让他打心里舒坦。   幸好胤祚此刻正专心挑鱼刺,没察觉出康熙的想法,否则怕是要骂一个难听的字出来了。   “吃这个眼睛好。”胤祚将挑好的鱼肉放进康熙的碟子,道:“这几日总看见皇阿玛你揉眼睛,还是找个太医看看。一次看折子时间别太长,每两刻钟就起来朝远处望望,多看点绿色的东西可以缓解疲劳。还有我先前教给梁九功的法子,一天最少要按两次……”   “朕知道了!“康熙无奈道:“老六你现在是越来越啰嗦了!”   “谁让我一天到晚最闲呢!”胤祚道:“等过几日皇阿玛启程去塞外,想听儿子啰嗦也听不到了。”   康熙看着他:“怎么?你不去?”   “不去!”胤祚摇头:“儿子京里两个园子建着呢,儿子要是走了,他们给我偷工减料怎么办?”   康熙气乐了:“合着朕还没有你那两个园子重要?”   胤祚全然没有诚惶诚恐的意思,理所当然道:“皇阿玛身边那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我那两个园子,离了我可不成。”   康熙冷哼一声,咬牙道:“朕此次奉皇太后东巡,原本想令德妃随同侍候,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呃?还有这事儿?   胤祚眨眨眼,额娘十三岁入宫,到如今已经二十五年了,这二十五年来她离开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应该也是想出去走走的吧?不过,塞外那地方,又远又不好玩,若是明年南巡的侍候,能让皇阿玛把额娘带上就好了……   “那……”胤祚犹豫再三:“儿子同额娘商量商量?”   康熙肺都要气炸了,一拍桌子:“滚滚滚!”   胤祚冷哼道:“滚就滚!”   从桌子上取了个窝窝头,啃着就出去了。   胤祚走得倒是硬气,但第二天一到宫里,见到德妃眼中掩不住的喜色,就知道糟了。   德妃将西瓜切成小片,又用银签剔出籽,这才递给他,口中道:“也只是说陛下有这个意思,额娘倒是无所谓,其实啊,额娘在这宫里也待惯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胤祚哪能听不出德妃话语中的嘚瑟,暗骂康熙卑鄙,这头说算了,那头又故意给德妃透口风,若是让德妃知道因为自个儿让她出不了门,岂不是完蛋了?   口中道:“额娘放心,皇阿玛的话,若没有几分准头,谁敢朝您耳朵里乱传呢!”   心里则想着,到底怎么哄得康熙回心转意呢!烦!   刚回到静明园,还没想出法子,胤祚就被康熙急召入畅春园。   胤祚看到康熙的时候,他不在澹宁居看折子,而是在外面打靶。胤祚一看见他手中的东西,顿时吓了一跳,上前抢过,道:“这玩意儿还是我小时候弄来玩的,现在放了都快十年了,您也不怕走火伤了手。”   康熙手里拿的,正是他小时候做的连发火铳,不过他嫌戴梓设计的宛若琵琶的造型太过臃肿,就将后世的弹匣给造了出来。   康熙笑道:“倒还记得这是你弄的东西呢!朕好容易从你那堆垃圾里翻出来的,有十年没碰过了吧?现在再让你做,可还做的出来?”   十年了居然还没被锈完,可见下人保管的还算用心嘛!   胤祚欣赏着自己儿时的大作,指指自己的头,道:“这儿呢,是越用越活的,儿子这些年又没让它闲着,怎么可能连小时候都不如?皇阿玛您要喜欢,儿子三两日就能给您再做一把出来,铁定比这个还好。”   康熙面露喜色,道:“你要能再做一把比这个更好的,朕一定重重有赏!你不是喜欢园子吗?朕就再赏你个园子!”   胤祚摇头失笑,道:“儿子哪里喜欢园子了?起先就是想修一座自己住。后来皇阿玛您让内务府给我另修以后,我是看着地都买了白放着可惜,才继续修郊区那座的。皇阿玛您要真想奖赏儿子,明年南巡的时候,就把额娘也带上,好不好?”   儿子真心孝顺,哪怕对象不是自己,康熙也是高兴的,笑道:“好,朕准了,不过要是做不成……”   胤祚切一声,道:“没见过像您那样瞧不起自个儿子的!”   挥挥手就那么去了。   待他走远,康熙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甚至变得有些冷酷起来,道:“吩咐下去,继续给朕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找出来,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要给朕找到!”   “……嗻。”   ——   一进静明园,胤祚对迎上来的管家劈头便问:“四哥在不在园子?”   管家答道:“四爷刚走,说晚上还会过来。”   胤祚道:“四哥一回来就通知我。还有,收拾东西,明儿回京去住两天。”   “嗻。”   到了晚间,不等胤祚去找,胤禛便自己来了,递给他一堆银票,道:“超市见了回头钱,这是你那份……拿去可劲儿的花,若是不够了,我这里还有。”   胤祚略略看了眼,笑道:“有四哥在,我这辈子似乎都不必为银子发愁了。”   胤禛慢腾腾喝着茶,淡淡道:“原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又道:“你家管家说你要见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胤祚嗯了一声,听了听外间的动静,才声音略低,道:“皇阿玛把我小时候造的火铳翻了出来,让我再造几把——四哥,可是你那边……”   胤禛皱眉道:“你高高兴兴的过你的日子就行了,外面的事儿有我在呢,何必操这些闲心?”   胤祚苦笑道:“旁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到底同我有关,四哥不说,岂不是让我更不安?”   胤禛手指在茶杯上来回摩挲了数次,斟酌了下用词,才道:“月前,山西那边有土匪,截了税银。”   “用火铳?”   胤禛嗯了一声,道:“山西巡抚派了数千人去围剿,但对方靠着上百火铳,硬是没让他们攻上去。后来官府假装放火烧山,他们才朝深山里逃了。官府从他们的寨子,找到一个造火器的小作坊。”   胤祚点头,不用说,这些带着火铳的土匪,应该是胤禛的手下假扮的。心中微微一沉,虽然胤禛没有提半个字的伤亡,但从这只言片语,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景象是何等惨烈。   事情却还没玩,胤禛顿了顿,又道:“半月前,原吴三桂属下将军黄明,伙同陈丹书、吴旦等人在湖南茶陵州、靖州等地聚众起事,执旗放枪,暗伤把总李成功等人。数日后被地方擒获,缴获火铳二十余把,搜出火铳构造图一张。”   胤祚不由感叹胤禛的行动力之强,从定计到现在,才区区三月不到,胤禛便将这么大一件事,做的天衣无缝,前者假扮土匪也就罢了,后者竟连吴三桂的属下及乱民都被他利用了。   有这两件事在,康熙应该就会对火器看重起来吧?只看今儿康熙的反应,也该知道胤禛的行动成功了。   只听胤禛又道:“五日前,黄明之事传到御前,皇阿玛紧急召令戴梓回京。”   胤祚大喜,正要说话,却听胤禛继续道:“……却发现他们主仆早已失踪多时。”   “什么?”胤祚惊呼出声,却见胤禛正老神在在的看着他,顿时明白,道:“四哥,是你……”   胤禛点头,淡淡道:“戴梓,是汉人。有了这两件事做铺垫,戴梓的失踪,会给带来皇阿玛最大的威胁,他一日找不到,皇阿玛便一日如芒刺在背,再不敢忽视火器之事……而且,最重要的是……”   胤禛起身,走到胤祚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道:“从此以后,你在皇阿玛面前,可以更放肆一些也没关系。因为全大清,只有你一个人会造连珠火铳,皇阿玛手下亿万百姓、万千能人、百十儿孙,却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对抗戴梓,可以保大清平安。”   “四哥……”   “这大清朝,平均三十个汉人才有一个满人,若是汉人手中有了连珠火铳这种利器,而我们没有——皇阿玛,他也是怕的……”   “老六,从今以后,再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就算是太子想动你,皇阿玛也会先砍了他一只手!”   “老六,从今以后,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我这边,你不必操心,我总不至于连……”   胤祚没听清楚胤禛最后几句说的是什么,待要细问时,胤禛却已经转身离去。   重来一次,我总不至于,连前世都不如。   说了要保护你,却被你一次次护在身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第35章      因为前世严重的心脏病,胤祚对小说、电视剧之类可能导致情绪大起大落的东西接触的不多,但是对纯学术性的书和文章却看得不少。尤其是某些他翻译过的论文书籍,为了描述精准,他往往会专门花时间仔细研读相关知识,这也是前世许多人高价指定请他翻译的原因。   有了上一世知识的积累,这一世他又先后师从南怀仁和戴梓,手下更有无数能工巧匠供他驱使,所以造枪对他来说,当真不算什么难事。   先前的变故之后,他已经明白单凭康熙对他的感情,并不足以让他立足于这个时代,他刚刚决定做一个有宠又有用的阿哥的时候,胤禛便将最好的机会递到了他手里,让他不仅是有用,而且是不可替代,独一无二。   他岂能白白浪费胤禛的心血?   三日之后,他手中便有了三件成品,两把只有六发的手铳,和一把二十五发的连发火铳,其模样已经很接近后世的手枪和步枪了,比之他幼时做的那几把又精密轻巧了许多。   第四日一早,澹宁居中,康熙看着亲手抱着两个盒子,快要被压趴下的海拉逊,神色不虞道:“老六人呢?”   海拉逊道:“六阿哥说,难得回京,要多耍几天才回来。”   不省心的小子!   康熙暗骂了一句,问道:“跟的人呢?”   海拉逊道:“六爷带了他留在林府的护卫,老奴也派了十几个得力的侍卫暗地里跟着。”   康熙嗯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梁九功一挥手,身后两个小太监上前接过海拉逊手里的匣子,快速跟上康熙的脚步。   梁九功对海拉逊道:“走吧海拉逊大人。”   海拉逊擦擦额头的汗,道:“万岁爷不会是这就要试枪吧?”   梁九功看了他一眼,悄声道:“万岁爷这几天,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等的就是这个呢!”   内务府和后宫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有些话对别人不敢说,但对着内务府总管海拉逊,需要瞒着的事儿很少,或者说,便是瞒,也很难瞒的住。   海拉逊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昨儿晚上连夜送来,说不定还能得万岁爷一句褒奖呢!   枪早便试过无数次了,否则也不敢送到康熙手里,这种超越了时代的东西,康熙会不满意倒怪了。   看着还冒着青烟的枪口,康熙露出这几日以来唯一一个笑容,语气中不无骄傲:“人人都道戴梓是天才,却不知在朕的老六面前,连戴梓也要退避三舍。”   戴梓是天才又怎么样?朕的小六十岁的时候造的火铳就比他好,更何况现在这两把?   康熙将火铳放回匣子,又把玩一阵手铳,问道:“老六只做了这两个?”   海拉逊道:“还有一只手铳,听说是送给四阿哥防身了。”   “他自己呢?”   海拉逊道:“六阿哥嫌重,说等哪一日闲了,做个轻巧的带身上玩,现在没空。”   “没空?他忙着干什么呢没空?”   海拉逊低头:“……听戏。”   “……”   “梁九功。”   “奴才在。”   “换上便服,朕也要去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戏这么好看,迷得老六连家都不肯回!”   “嗻。”   ——   这一去,还真是看到了一出好戏。   见到胤祚的时候,梁九功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不过就算捂住眼睛,也还是挡不住这位小爷的声音,这位小爷声音隽永,回味悠长,念诗说话都是一等一的好听,连骂起人来都那么有韵味:“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爷今儿可算是涨了见识了!都给我听着!你们今儿不把他打的这辈子不能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爷明儿就把你们的腿打断!”   道路的正中间,无数看热闹的人群包围圈中,胤祚的护卫正将五六个奇装异服的男人揍的满地打滚,听到胤祚的话,原不敢下死手的几个人,手底下又重了几分。   对方为首的被特殊照顾的男人一边惨叫一边大声叫喊:“我乃高丽使臣,是你们皇帝陛下的客人,你敢侮辱外国使臣,你们大清皇帝,会砍了你们的脑袋!”   “打不得,打不得……”一旁鸿胪寺同文馆的官员急得满头大汗,对着胤祚一阵告饶:“六阿哥,这是外国使臣,万岁爷过几日要接见的,可打不得啊……”   胤祚冷哼一声,扬起下巴道:“这世上爷打不得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爷十个手指头用不完!他算是哪根葱!再在这里碍手碍脚,爷连你一起打!”   再一看那边,气不打一处来,一群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卯足了劲儿,其实拳脚都冲皮粗肉厚的地方去了,敢情都指望将断腿的差事留给别人做,省的惹祸上身呢!   一撸袖子就准备亲自上阵,忽然袖子被人扯了下,胤祚不耐烦的挥开,然后又被扯了下,胤祚大怒回头,顿时一愣:“梁公公,你怎了来了?皇阿玛有旨意?”   却见梁九功不说话,示意他向后看。   胤祚一扭头,顿时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自家老爹正黑着一张脸看着他呢。   忙一拉身侧的陈拙,悄声道:“撤。”   陈拙比他更早看见康熙,只是故意不提醒他罢了,此刻见状,一吹口哨,打人的立刻作鸟兽散,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比土匪还专业。   胤祚道:“你也撤。”   陈拙看了他一眼,几步隐入人群中不见。   胤祚这才向康熙走去,康熙却不理他,径直上了隔壁的茶楼,胤祚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一进门,康熙劈头就骂,好气又好笑:“出息了你啊,朝鲜使臣你也敢打!”   胤祚硬着脖子道:“为什么不敢打?他又不比儿子尊贵!”   康熙气乐了:“你倒还有理了!要没你尊贵的都得打断腿,这世上还有几个站着走路的?”   胤祚不吭气了。   康熙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道:“说吧,为什么揍他?”   自己的儿子康熙还是了解的,欺负人的事儿是从来不干的,被人欺负的事儿当然那就更不干了。   胤祚说起来就生气,喝了口凉茶去去火,才道:“儿子正逛着街呢,那群人就过来了,为首的那个,叫什么崔永浩的,给了锭银子给街边的乞丐,还说,‘贵国的皇帝可真是大方,自己的子民都饿着肚子呢,还能拿大批的粮食赈济鄙国,真是令人感动,是这个。’他这边竖着大拇指呢,那边用他们的方言说了句‘蠢货’。这是打量我们都听不懂他说话呢!”   说到这儿,胤祚气的一拍桌子:“皇阿玛,你说他该不该揍!儿子只要他两条腿,就已经太便宜他了!”   现在连腿都还好好的长在他身上呢!   我的爷啊!梁九功脑袋都快要埋到胸口了,使劲拿眼睛去瞪胤祚:旁人说了就说了,您老人家要不要这么实诚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啊!就算您说的人不怕,也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听的人的心情吧!   胤祚不理他,他就是故意的!   咱们自己的人都还饿着肚子呢,拿粮食去喂这些白眼狼,不是那啥是什么?   去他妈的泱泱大国、礼仪之邦!能吃吗?   康熙脸上倒看不出喜怒,斥道:“少喝凉茶。”   末了又责道:“朕过几日就要见他,你这会子将他腿打断了,岂不是让底下的人为难?”   胤祚哦了一声:“那等皇阿玛您见过了,儿子再去好了!”   康熙不置可否,梁九功将头埋得更低了——老奴什么都没听到。   那边父子两个却又聊上了,道:“听海拉逊说,你这会儿又迷上听戏了?”   一说听戏,胤祚来了劲儿,道:“最近京里来了个南戏班子,与京里现有的戏班子都不同,扮相没那么夸张,都朝俊里打扮,唱腔更是清丽婉转,缠绵悱恻,端的是动人——听着这个,儿子连梦里都要香甜几分!”   敢情还是来睡觉来了!   “好,正好出来没事,朕一会也陪你去听一出。”   胤祚笑道:“皇阿玛放心,铁定不会让您失望!啊对了,皇阿玛可有什么爱听的段子,儿子让他们提前备着,现如今儿子说话可好使了!”   梁九功又白了他一眼:九门提督都斩了,小爷您说话能不好使吗?   康熙道:“就听你平日听的便可。”   胤祚笑道:“那就不用特别准备了,只要我去,他们一准唱我爱听的。”   梁九功连白眼都没力气翻了:小爷您在外面这么嚣张跋扈、风光无限的,告诉给万岁爷真的好吗?   “等听完了戏就随朕回园子,这几天就先别出门了。”   胤祚不满道:“为什么啊?”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说为什么呢?   ——   不出康熙所料,果然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无数弹劾胤祚的折子。   平日里怎么胡闹都好,谁让您老人家来头大呢,这大清朝的人说难听了,都是您家的奴才,爱咋地咋地吧!可那是外国使臣啊,关系到国家形象,被您在大街上一顿暴打,还扬言要打断人家两条腿,这也闹的太不像话了吧!   康熙目光向下一扫,底下的大臣大致分成了两拨,一拨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拨义愤填膺的恳请惩戒胤祚。   至于有资格上朝的几个儿子,老四老八,一个万年寒冰,一个万年暖阳,等闲别想在他们脸上看什么出别的表情。老大幸灾乐祸的看热闹,老五想替胤祚说话又插不上嘴,太子摇头叹息,一脸无能为力之色。   “胤礽。”康熙点名道:“你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理才好?”   胤礽犹豫了一下,道:“依儿子之见,六弟也就是小孩子心性,未必有什么恶意,不如皇阿玛拘着他抄几日书,待那高丽使臣走了,再放他出来就没事了。”   底下众臣纷纷摇头,果然皇上对六阿哥太过宠溺,看把个太子为难的,一句重话没有,只要让那位爷别再继续揍人家就心满意足了。   小孩子心性?都十八岁了还小孩子心性呢?换了别的阿哥,十八岁儿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康熙又问:“胤禛,依你之见呢?”   胤禛上前一步,依旧是面无表情道:“依儿臣之见,既然那崔永浩与人有了纠纷,自然该去顺天府报案,如何决断,自然有顺天府尹做主。区区小事,实在不值得拿到朝堂之上来说。”   一年近七旬的老臣夏永年上前,沙哑着嗓子道:“四阿哥不会是在说笑吧,顺天府尹有几个胆子呢,敢处置六阿哥?”   夏永年自顺治时期就在朝为官,康熙登基、除鳌拜、平三藩都是立了功的,并不担心康熙会因为他和皇子呛声就责罚他。   胤禛讶然道:“咦?怎么这事儿还和六弟有关吗?”   夏永年气的直喘气,这都说了老半天了,你是真没听见呢,还是假没听见?   只听胤禛继续道:“如果真和六弟有关,那自然就不是顺天府能处理的了。不过,夏大人亲眼看见六弟打人了?或者亲耳听见他吩咐人打人了?”   夏永年道:“老臣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自然有人看见了!”   胤禛淡淡道:“原来是人云亦云。夏大人如此急公好义,还真是令人佩服!不过本王还是要说一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夏大人身为国家重臣,这种听风就是雨的事儿,还是少做。”   “你……”   胤禛淡淡道:“夏大人你同崔永浩相熟吧?不妨转告他一声,按我大清律令呢,他若是果真被人打了,不妨去顺天府报个案。虽然他是外臣,但是高丽是我大清属国,他也勉强算我大清臣民,顺天府不会置之不理的。若是顺天府查明,此事的确和六弟有关,夏大人你再在这朝堂之上嚷嚷也不迟。”   夏永年怒道:“四阿哥好口才!老臣却要问一问四阿哥,四阿哥您这样一味徇私,难道就不管国家大义,不顾两国邦交了吗?”   “两国邦交,不代表要崇洋媚外。”胤禛冷冷道:“胤禛再不顾大局,也没到大人您这样,事情还没弄清楚,便想将罪名扣在自家百姓身上的地步!这件事是老六做的倒也罢了,如若不是,大人您为了所谓的邦交,是不是要不管青红皂白,先将我朝子民拿下再说!我倒要问问你,你做的到底是哪朝的官!”   老臣气的浑身颤抖:“你……你……”   胤禛冷喝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连话都说不清楚,还做个什么官儿!”   身在圆明园那百年,胤禛最恨的事莫过于此,幸好他此刻还不是皇帝,若他是皇帝,这些人,只怕一个都休想全须全尾的出去。   胤禩抬头,诧异的看了胤禛一眼,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四哥锋芒毕露的模样,其威势,竟似不下于康熙。   “罢了!”康熙挥挥手:“此事容后再议。”   被胤禛这么一顶,也没人敢继续出头,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所谓“容后再议”,哪还会有什么日后?   ——   “……皇上创开海道,运米拯救东国,以生海筮之民,饥者以饱,流者以还。目前二麦熟稔可以接济,八路生灵全活无算……”   两日后,康熙在畅春园见了高丽使臣崔永浩,听着对方感激涕零的念着国主李焞的亲笔奏书,心里却半点触动也无,自然也不会写什么《海运赈济朝鲜记》留给后世了。   略略赏了几件东西,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就将他打发出门。   崔永浩愤愤出门,他家国主亲手所写的奏书,态度谦卑又诚恳,他念着念着都快要被感动的哭了,可这大清上下居然都无动于衷,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亏我举国上下,都还感念他的大恩,真是太不值了!   正想着回去怎么好好向国主上一上这大清朝的眼药,忽然就觉得周围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了。   一抬头,只见上次遇见的那个小魔星微笑着站在面前,懒洋洋道:“你不会忘了爷说的话了吧?说了是两条腿,就是两条腿。”   一挥手,道:“动作快些,爷还忙着回去睡午觉呢!”   惊天动地的惨叫几乎立刻发了出来,胤祚一听声音不对,怒道:“说了打断两条腿的,谁让你们动他第三条腿了?”   冯海憨厚的笑:“失误……失误……呵呵……”   又一脚踹了上去。   崔永浩疼的死去活来,只恨不得没生出来过,却不知这还只是个开始。   再次去各个府邸哭诉,却都吃了闭门羹,得到的最多的答案,就是让他们去顺天府报案……   开玩笑,傻子都知道去报案会有什么结果。   一个月之后,伤势未愈的崔永浩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国都,还没喝上一口热茶,便被国主将他整个家族的人抓起来,同无数珍贵的礼物一起,送回京城。   在京城监牢里住了三天,什么人都没见到,崔永浩一族就那么又被押解到了苦寒之地为奴。   直到重病将死之时,听到关于六阿哥的传闻,得知他精通周边所有国家语言,崔永浩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半世的凄苦,竟然只是因为自己心中那莫名的、不知来至于何处的骄傲作祟,让他一时口快,多说了一句话。   看着被自己连累的一世为奴的后人,崔永浩一口鲜血喷出来,死不瞑目。   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的胤祚,正满心不情愿的被康熙打包上路。      第36章      胤祚前世因病被迫做了宅男,对那些身体健康,可以每天在天上飞来飞去,去世界各个地方游玩的人很是羡慕,但等到了这个世界,他却是真心想做个宅男。   就算不做宅男,他也希望能做个想走路走路,想坐车坐车,看到好景致就停下来坐一坐,累了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的驴友,而不是确定好目的,制定好计划,按部就班的赶路一族。   尤其这个世界,不管是骑马还是坐车,慢不说,且比前世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要难受的多——坐船可能舒服点儿,可惜康熙的行程里没有这一项。   骑马腿破皮,坐车颠的七荤八素。   胤祚躺在马车上叹气,就算堆了好几层棉被和皮褥子,但对于没有减震系统又没有轮胎的马车来说,这点东西聊胜于无。   “六哥!”胤祯的声音在外面得意的响起:“六哥,这么热的天,你在里面捂着也不怕捂出痱子来,来出一起骑马啊!”   胤祚不耐烦道:“滚去玩你的!到晚上别哭啊!”   胤祯嘻嘻笑道:“皇阿玛说了,哭不怕,就怕吓破胆不敢再来。六哥,你不会就是吓破胆了吧?”   胤祚从盘子里抄了个橘子扔了出去,道:“堵住你的嘴!滚滚滚!”   胤祯大笑着得意洋洋去了,他第一次出门,骑着马从队伍最前头疯到最后头,玩的不亦乐乎。   还不到中午,队伍就停了下来,开始埋锅做饭。   左右无事,康熙招了胤礽过来下棋聊天,才刚开局,胤禛便来了,手里来拎着个小巧的食盒。   康熙道:“这是从你额娘那过来的?”   如今胤禛也没个正经媳妇,此次出门身边一个女人也没带,想也知道这食盒肯定是德妃预备的。   胤禛道了一声“是”,打开食盒,最外面却是一圈碎冰,里面一个小瓮,下人知机的接过去,只倒了两碗红色的汁液出来便空了。   胤禛给康熙和太子各送一碗,道:“额娘难得出门,儿臣便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正好额娘在弄这个,知道儿臣要过来给皇阿玛请安,便让儿臣带了点过来。额娘说,这是西瓜、葡萄合着石榴榨的,不知道合不合皇阿玛的口味,若是喝不惯,下次便换一种。”   这种酷热的天气,穿的整整齐齐的赶了半日的路,喝上这么一盏酸酸甜甜凉丝丝的果汁,且不说味道如何,就那股清凉冰爽,也能让人从头舒服到脚。   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少了啊!   “到底是女人,”康熙三口就将一小碗果汁喝完,道:“路上还有闲心弄这个。”   这东西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琐碎的很,因康熙并未表现出这方面的喜好,是以御膳房平时也不弄它,路上就更没时间拾掇这个了,也就是用冰镇酸梅汤对付着喝。   不过现在一尝,倒是难得的美味,以后也可以让他们经常预备一点。   “也不费什么事儿,”胤禛道:“额娘和皇祖母这会儿正弄的好玩,找了一堆人在试味儿,皇阿玛要喜欢,随时找人去取就是。”   好玩?   见康熙目露疑惑,胤禛道:“前儿六弟去逛琉璃厂,正好看见好大一块刚玉,可惜品相差的很,别说当宝石,连玉都算不上,压根就卖不出去。六弟觉得好玩就买下来,用它做轴,做了个榨汁的小玩意儿给额娘玩,听说不管什么水果蔬菜扔进去,转几圈就出汁,便宜的很。额娘这次出门便带上了。”   康熙笑骂一声:“这不务正业的小子!”   真不知道这小子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一会一个稀奇主意。   又问道:“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儿子过来的时候,旺财正找地方支床,这会儿大约在睡觉吧?”   胤祚没在睡觉,他只是靠在床上看书而已,陈拙坐在一边的小马扎上给他扇扇子。   陈大侠硬要跟着,胤祚没法子,拒绝又怕他用别的法子混进来惹什么乱子,索性就将他带在身边当小厮使唤,反正半点权限没给,还私下找人盯着他,不怕他闹出什么幺蛾子。   “朕听你四哥说了还不信,你果然是把床都带来了啊!”康熙道:“朕的所有儿子里,就数你最会享受!”   胤祚不情愿的起身,半点儿被骂的自觉性也没有,理直气壮道:“儿子生来就是享受的,不然怎么会有皇阿玛您当阿玛呢?”   自从上次事件之后,他很少主动去找康熙,可康熙却像是玩突然袭击玩上瘾了似得,老时不时的自己摸上门来找他。   康熙被他拍的心怀大畅,正要说话,旺财过来,请过安,道:“六阿哥,那边菜备好了,您看……”   康熙微楞,这才多大会呢,菜就备好了?朕的御厨还没这么快呢!   胤祚问道:“皇阿玛和太子殿下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最好不要,我那锅子才一点点大,菜也备的不够多……就够我和四哥吃的!   结果自然是事与愿违,赶上饭点儿的康熙还能赶走不成?   于是,这一个中午,胤祚损失熬了两个时辰的汤底一份,特质的不怕颠簸方便易携带自制炭火锅炉一个,折叠床一张,还有食材无数……   康熙没收的振振有词:从南怀仁那儿学来的东西尽放在这歪门邪道上了!   丫的,说我歪门邪道就别抢我的东西啊!   “没事,”旺财安慰道:“主子,没了折叠床,咱还有吊床,没了火锅炉子,咱还有烧烤架子……”   “……”   被儿子郁闷表情逗乐的康熙,等看见一块块干裂的土地的时候,好心情才戛然而止。   “散吏驰驱踏旱丘,沙尘泥土掩双眸。山中树木减颜色,涧畔泉源绝细流。处处桑麻增太息,家家老幼哭无收……”胤祚从树上扯下一片叶子,道:“这是南宋时任平江主簿的王梦雷写的《勘灾诗》,是不是很形象?”   “你居然还笑的出来!”陈拙冷哼道:“百姓生活无依,你却顿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今儿建园子,明儿赏字画,连做把椅子都穷极奢靡!你少买一个花瓶,便可供一家子吃喝不尽!若清廷都是你这般模样,亡国之日不远!”   胤祚嗤笑道:“爷买一个花瓶的银子的确可以买一家子一辈子吃喝不尽的粮食……可是花瓶到底不能吃啊!若我不花银子把它买回来,别人怎么把它变成粮食吃掉呢?”   “额……”陈拙有点晕,这是什么鬼道理?   胤祚继续道:“爷每顿吃的是精致,可是爷也只吃饱了肚子而已吧?没有令‘酒肉臭’啊!爷将将填饱肚子,可是花出去的银子,却让好多个人饿不着呢——按你的说法,爷每顿窝头咸菜,老百姓就有饭吃了?”   “狡辩!”   “是啊,狡辩。”胤祚耸耸肩,将叶子凑到唇边呜呜咽咽的吹,怪兮兮的调子,却不难听。   微微泛黄的叶子横在净白修长的指间,仿佛散发着美玉般的光彩,映得那双略显浅淡的唇也娇嫩起来,还有那低垂的眉眼,密长的睫毛,玉雕似得容颜,看得陈拙忽然烦躁起来,指向低处田间那群人,道:“他们在干什么?”   胤祚随意看了眼,答道:“皇阿玛在勘测土质,看旱情到底有多严重。接下来,就要见本地的官吏、乡老,问问具体情况,看看如何挽救。该免税免税,该放粮放粮,不过现在各家应该都还有存粮,还不到放粮的时候。”   “干成这样,还能挽救?”   “如果运气好这个月能下点儿雨,补种点大豆、番薯、甜菜什么的,也能多少有点收成。”   “你说……会下雨吗?”   胤祚白了他一眼,道:“你当爷是百科全书呢,没完没了的问。”   到底还是答了:“起码今明两天不会下雨……别问后天,爷能看出这两天的天气就很不错了。我说,爷怎么觉得你比爷还像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呢?”   陈拙噎了噎,又道:“你不是说你皇阿玛是明君吗?怎么就拿旱灾没法子?”   胤祚瞪了他一眼,道:“你们要拿它有法子,明朝也不会亡的那么快。”   也是流年不利,崇祯年间那场旱灾,持续时间之长、受旱范围之大,为五百年所未见。数个省市连续五年甚至七年大旱,后又转至北涝南旱,在这期间瘟疫、蝗灾又陆续发生。   禾草皆枯,江河断绝,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父子夫妇相剖啖,十亡八九……这便是当时惨状。   原本百姓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可当时的朝廷不仅不赈灾,还苛以重税,国焉能不亡?   陈拙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胤祚又开始呜呜咽咽的吹,心却静不下来。   有些事,不看才可以不想,不问。   古代这种环境该如何抗旱?   胤祚能记得起来的,不过是深挖井,广积粮六个字罢了。   ——   因为出现了旱灾,康熙便在这里多呆了一晚,处理好了各方事宜之后,准备再四处转转。   他找人将几个儿子都叫来,一起去看看民间疾苦,不想胤禛、胤祚、胤祯三个,再加一个胤祥都不在,一问说一早就出去了,康熙只得带了另外几个儿子及随行的官员一道出去。   外面的情形不容乐观,除了少许占了地利,周围有深井或水塘的,靠着人力浇水,境况稍微好些,其余几近于绝收。   “就看这半个月能不能下雨了,若是能下场雨……”   忽然一阵欢呼声传来,打断了张廷玉的话,几人一愣,这种时候会有什么好事,能让他们笑的这般高兴?   康熙脚步一错,向着人群走去。   “小兄弟。”康熙拍拍一人肩膀,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出水了!”被问到的少年兴奋不已:“看到没,出水了!真的有水!真的有水啊!菩萨显灵了!我们有救了啊!”   康熙靠近看了眼,果然是在挖井,挖了快两丈深,底部有薄薄的一层水,这种时候,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有水二字了,难怪这个高兴。   胤褆问道:“既然有水,怎么现在才知道打井呢!”   少年看白痴一般瞅了他一眼,道:“要早知道这儿有水,谁会等到现在呢?”   见胤褆眼睛一瞪怪吓人的,忙又解释道:“那不是刚刚来了几个外乡人,拿着奇怪的东西捅了捅,说这儿有水,咱们才试的吗?”   “几个外乡人?”   “额,口音和你们差不多,为首的是两个年轻人,还带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长得齐整的很……”   京城口音,两个年轻人,两个孩子,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胤褆望向康熙,显然康熙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问道:“他们人呢?”   少年指了指,道:“被人扯到那边地里去了。”   康熙带着人顺着田埂过去,没多久就又看见一堆人围成一片,胤祚坐在一边的大树底下打瞌睡。   “有水没有?有水没有?”   “急什么?还没到底呢?要拔出来才知道!”   “让开一点,让开一点,别碍事!”   “说好一块地只打三个眼的,下一个就轮到我的了啊!”   “……”   那边七嘴八舌热闹的很,最兴奋的莫过于胤祯和胤祥两个小子,康熙虽看不见他们的人,但大老远就听到他们的嚷嚷声,不由摇头失笑,靠近胤祚:“老六啊!”   胤祚猛地惊醒,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口水站起来:“皇阿玛!”   “昨儿没睡好?怎么困成这个样子?”   胤祚埋怨道:“昨儿找铁匠做东西做到半宿,一早上又被他们硬拉出来……困死了。”   康熙笑了,道:“又捣鼓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出来了?”   “就几截管子,下面一个铲头,能深入地底大约三四丈,把下面的土带上来。探井用的。”胤祚盗用的是后世盗墓用的洛阳铲,道:“旱的这么厉害,地底下怕也干了,杯水车薪罢了。”   康熙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一杯水,也是水啊!”   那边却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胤祚笑着解释道:“在拔了。”   片刻后,忽然一声激动的大叫:“湿的!是湿的!”   “湿的!”围在最里面的一个大汉痛哭流涕:“有水!有水啊!呜呜……有水了!”   他冲着拿着洛阳铲的陈拙猛地跪了下去:“菩萨,活菩萨啊!”   陈拙忙跳开,道:“别跪我,和我可没关系。”   一面望向人群外的胤祚,却不想看见的却是康熙,一扭头假装没看见,道:“下一家是谁?”   陈拙带着一半儿的人走了,剩下一半人留下挖井。胤禛带着有些舍不得的胤祥和胤祯过来拜见康熙。   胤禛道:“儿子已经让人拿着六弟画的图纸,四处找人赶制去了,这时候,能多探一口井也是好的。虽对我们来说,只是聊胜于无,但对他们来说,却是一家子的命啊。”   康熙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很好。”   胤祯兴奋道:“皇阿玛,刚刚有一口井,还是儿子和十三哥亲自探出来的呢!”   康熙笑道:“嗯,你们也很好。”   又问:“这东西有名字没有?”   胤祚道:“不就一把铲子吗?要什么名字?就叫铲子不就得了?”   胤祥道:“要不叫长筒铲?探井铲?”   胤祚懒得理会,管他叫什么呢,反正洛阳铲是叫不成了,这离洛阳老远呢!   胤祯凑热闹,道:“要不,就叫旱铲?”   胤禛看了眼康熙,道:“依儿臣之见,不如就叫阿哥铲。”   “不好!”   胤祚急忙反对,若是叫阿哥铲,回头等洛阳铲只剩下盗墓功能的时候,他可就“名扬四海”了。   梁九功笑着凑热闹,道:“以老奴看,不如就叫六爷铲,老百姓听着也亲切。”   “这个更不好!”胤祚气急败坏,这都要指名道姓了好吧!   “哪不好了?”康熙道:“朕觉得就很好!走,我们去看看那边又探出水来没有。”   胤祚反对无效,臭着一张脸留在最后,胤禛好笑的拍拍他的肩膀,抬起下巴点点前面的康熙,叹道:“咱们在汉人心中,始终是异族,民心这东西,是永远都不嫌多的。”   胤祚气道:“那怎么不叫四爷铲!”   胤禛点点他的额头,失笑道:“因为你可以有,我不能有啊!”   越是有意皇位的皇子,这个时候,越是沾不得“民心”二字。   虽然洛阳铲效率惊人,但因为旱的厉害,一个下午也只找到三处能打井的地方。晚间,胤禛找人做的也完成了不少把,地方官快速行动起来,专门找了衙役带了出去,散开各处去探井,所到之处人头涌涌,一时间,一片死寂的灾区竟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同洛阳铲,不,应该是六爷铲一起流传开来的,还有关于它来历的传言——据说皇上东巡至此,看见田间干裂,心忧百姓疾苦,寝食不安。六皇子胤祚不忍父亲忧心,苦思冥想一夜,才发明出这六爷铲,为父分忧,为民造福……   其余还有各种神奇版本,不过幸好胤祚一个也没听见,否则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此刻正从胤禛手中接过大笔的银票,苦着脸道:“四哥……在这之前,我真的从没觉得花银子也是个苦差事过。我攒起来不行吗?”   胤禛微微一笑,低声道:“太子忍了很久了。”   “什么?”   胤禛淡淡道:“美食、美景、美人,咱们的太子都喜欢的很呢。买园子、包戏子、纳美妾,他哪样不想呢?只是最近我们逼得他太紧,所以他一直强忍着,做一个谦逊、谨慎、勤俭的太子爷……”   “所以呢?”   胤禛道:“明年的这个时候,皇阿玛就该缺钱了。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不让太子花钱怎么能行呢?他既然还不敢,你就要给他胆子!”   这一世的太子没有了自己给他收拾残局,反而比前世谨慎了许多。所以要有一个更奢侈的胤祚在前,胤礽才敢大手大脚的花钱——总不至于,要让堂堂太子爷,过得连个阿哥都不如吧。   “你花一千两,他就敢花五百两,你花一万两,他就敢花八千两,你花十万两,他就敢花十二万两……老六,人的胆子是要靠养起来的。”胤禛道:“明年南巡,江南美人美景最是诱人,明白吗?”   胤祚瞟了胤禛一眼,道:“四哥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收起银票,道:“不需要我自己告诉他,我花的是户部的银子吧?”   胤禛摇头失笑。      第37章      被下达了花钱任务的胤祚,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一扫之前的懒洋洋,开始活跃起来。   然后康熙忽然发现,他这次把德妃和胤祚一起带上,真是最正确的决定,有了胤祚这小子,原本无趣的行程,都变得处处充满了惊喜起来。   大约是因为德妃不便出门的缘故,每到一个地方,胤祚总要将当地最好吃最好玩的东西寻摸出来,孝敬他娘,康熙算是顺便沾了光。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不管去哪儿,他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将周围摸的门清,僻静的山城,他能找到稻草编的帽子、芦苇做的凉席、竹子做的蝈蝈笼子、藤条编的篮子……   平凡无奇的小镇,他能翻出色彩艳丽、图案夸张的绣品,带着浓烈的张扬的美感。   若是在繁华城市,那就更了不得了,吃的、玩的、穿的、戴的,一整箱一整箱的朝德妃院子送,连看得人都替他心疼银子。   若在是田间地头,扔上几吊钱,煮蚕豆、煮毛豆、煮花生、烤苞谷满载而归,连地里还没长大的红薯也被扒拉出来,从里到外都烤成了焦炭。   便是圣驾停在荒郊野地,他也能带了人去山涧抓一堆一指来长的小鱼,炸的喷香,还摘上大把的野枣和酸葡萄给他娘当零嘴,酸倒牙的葡萄德妃也不嫌弃,实在吃不下去便放在果汁里调味儿,居然还相当不错。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   此次东巡,京城可没有太子监国,是以康熙玩归玩,折子还是要看得,朝政还是要议的,只是一切从简罢了。   正和大臣儿子们说着话,康熙忽然瞥见胤祯远远的露出一个脑袋,对着胤禛挤眉弄眼,抹脖子上吊好一顿比划。   康熙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刚告以段落,胤禛便趁机告辞。   等正事说完,康熙喝了口水,才道:“去把小十四给朕叫来。”   片刻后,胤祯垂头丧气的进来。   康熙虎着脸,道:“这什么地方呢,也敢胡闹!若不是不在京里,朕现在就治了你的罪!”   胤祯低头道:“儿子知错了!”   见他态度诚恳,康熙神色略缓,道:“这么着急找你四哥做什么?”   胤祯嗫嚅两下,见康熙有些不耐烦了,不得不开口,道:“六哥把额娘气哭了,让我来找四哥救场子。”   康熙一愣:老六把德妃气哭了,找老四救场?   不会是听岔了吧?反过来还差不多。   “老六怎么把德妃气哭了?”   “儿子……儿子不敢说!”   “十四弟你这就不对了。”胤礽在一旁不紧不慢道:“咱们兄弟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和皇阿玛说的?”   胤祯看了胤礽一眼:这个二哥实在是太讨厌了,难怪四哥和六哥都不喜欢他!   偷眼看看康熙,小声道:“六哥买了条狗,说要当儿子养……额娘不高兴了,说让六哥赶紧找个福晋是正经。六哥说,儿子都有了,还要福晋干嘛?额娘气坏了,说回去就给他相个福晋请皇阿玛赐婚。六哥说,娶就娶,就算给他娶一百个福晋,他也一个人睡觉。额娘气得大骂他,越骂越伤心,然后就哭了。”   康熙一阵无语,这话不光德妃气,他听了都生气。可是小十四啊,你可真是老六的亲弟弟,这话在这儿一说,你六哥这辈子还取得到媳妇不?   恼怒的瞪向那群大臣,这是什么表情呢?庆幸什么呢庆幸?就你们那些个歪瓜裂枣的丫头,送给我家小六都不要!   越想越生气,直接散了,带了胤祯往德妃院子来。   刚走过拐角,就看见德妃院子门口蹲了一大一小两个人,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六哥,你这真是藏獒吗?”   “那当然,而且是纯血的藏獒,万里挑一的!”   “六哥,你不会是上当了吧!我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只小土狗。”   “怎么可能,这可是哥哥我花了六万两买的,纯血的藏獒!”   “可是六哥……你花的钱越多,不就说明你被骗的越狠吗?啊哟!六哥!”   胤祚在胤祥头上敲了一击还不解气,又敲了两记:“会不会聊天?会不会聊天?啊?”   胤祥捂着头嘀咕:“本来就是只小土狗嘛!”   胤祚怒道:“就算是土狗,那也是我儿子,我儿子才六万的身价,已经很对不住它了!”   这一路上他容易吗他?拿着银子硬是花不出去,总不能让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个宅子吧?光是吃吃喝喝买些小玩意儿,能花几个钱呢?   有时候难得遇上古籍字画,花大价钱买回去,倒被康熙说值。   这会儿好容易败了六万出去,又被说成被骗了,气人不气人!   胤祥笑嘻嘻道:“那六哥,回头我帮你找个丫头,你给我多少银子?我不嫌多的。”   听着这两个越聊越不着调,康熙咳嗽一声,胤祚忙将狗藏在背后,迅速站起来。   康熙似笑非笑的朝胤祚身后看,胤祚无奈,讪笑着将小黑狗拎到前面来:“皇阿玛……”   康熙拿手指戳了戳:“你儿子?”   胤祚连连摇头:“儿子就是说要当儿子养,没说是儿子的儿子……”   儿子的儿子……康熙一头黑线,冷哼道:“最好没有,否则明儿朕就赐只母狗给你当福晋!”   胤祚打个寒战,举手发誓道:“真没有!”   讨好的将狗递给康熙,道:“皇阿玛您帮儿子看看,这是藏獒还是小土狗?您看它机灵劲儿,一准是藏獒,对吧?”   康熙冷哼道:“你连认都不认得,就敢花六万两银子买下来?”   胤祚笑道:“这不是看对眼了吗?”   康熙这才将小黑狗接过去,逗弄了一阵,道:“倒是条藏獒,铁包金,品相是一等一的,不过再好的狗,也值当你花六万两银子?”   胤祚耸耸肩,接过来抱在怀里顺毛,道:“反正儿子一没福晋,二没儿子,养条狗也不错啊!晚上也可以暖被窝。对吧,宏福?”   还暖被窝,这是把藏獒当哈巴狗养呢!康熙忽觉不对,怒道:“什么弘福?哪个弘?”   胤祚心道坏了,嘻嘻笑道:“当然是洪福齐天的洪!皇阿玛以为是哪个洪?”   康熙冷哼一声,道:“最好是,不然小心朕将它炖成狗肉锅子下酒!”   胤祚怏怏道:“知道了。”   洪福啊,你玛法好小气,不许你入弘字辈呢!为了小命着想,咱就委屈委屈,把名字改了吧!   康熙看他那副模样,心一软,叹道:“真不想娶福晋?”   胤祚嗯了一声,道:“儿子不喜欢女人。”   还有后半句:儿子喜欢的是男人……当然不敢说。   “朕也没让你喜欢她们,不过娶回去传宗接代罢了。”   胤祚满不在乎道:“回头不拘是哪位兄弟的侄儿,儿子过继一个来就是了。不然和洪福过也好啊,是吧洪福……皇阿玛,儿子是真的不想折腾了,害人害己。”   康熙也是无奈,换了其他儿子,管你喜欢不喜欢,直接赐婚就得给我好好过,可是这个儿子,他就真敢将人弄回去当摆设,说不碰就不碰。   若真给他赐了婚,孙子抱不上不说,还要被几方埋怨,弄得合家不宁。   “哎呀,”胤祯忽然惊呼一声:“四哥也被赶出来了!”   胤祚回头一看,可不是胤禛也被赶出来了,正木着一张脸向外走,看见门口一大群人,顿时愣住。   胤祚道:“四哥你说什么了,让额娘又生气了?”   胤禛对康熙行了礼,才答道:“还不是为了娶福晋的事儿……你跟额娘说不要福晋了?”   胤祚点头,道:“四哥你也说不要?”   胤禛皱眉道:“佟佳氏还好好的呢,什么福晋不福晋的?”   谁都知道佟佳氏“活不了”多久,可是她现在还占着四福晋的位置是事实,而且就算没有她,胤禛短时间内也不准备再娶了。   胤祚转向胤祯,拍拍他的肩膀,道:“十四,就靠你了!你上吧!”   胤祯茫然的看着他:“什么?”   胤祚道:“你去跟额娘说,你长大了娶一堆女人回家,给她老人家生好多好多孙子……去吧去吧!”   胤祯不满道:“你和四哥都不娶,凭什么要我娶?”   胤祚哄道:“你这不还小吗?等你长大了,额娘早忘了这回事了,不过就是哄额娘开心罢了!你去把额娘哄高兴了,六哥明儿给你买只海东青,最上等的!”   胤祯顿时眉开眼笑:“说定了啊!我要纯白的玉爪。”   “成成,什么都成,快去!”   胤祚将胤祯连哄带骗的推进院子,和胤禛对望一眼,同时叹气:女人,真的好麻烦。   胤祚最后悔将他的狗儿子抱到德妃面前卖弄,触动了德妃的心思,她不仅开始念叨着让几个儿子娶福晋,而且还埋怨起自己来,后悔只图自己高兴,在这档口离京。如今佟佳氏就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胤禛府上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佟佳氏又是那个样子,真真让人担心死了。   这种毫无虚假的担心落在胤禛眼中,也终于让他开始放下前世心结,不再如先前般只是“尽职尽责”的孝顺,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母子两的关系这才开始真正回暖。   八月,巡幸塞外,奉皇太后临幸喀拉沁端敬公主府邸。   九月,康熙帝次克尔苏,临科尔沁亲王孝庄文皇后之父满珠习礼墓前酹酒行礼。   十月,行围于辉发。      第38章      这趟出门,最让胤祯期待的莫过于行围了,白日围猎,晚上烤肉唱歌,期间还能比试射箭、骑马、摔跤等等,别提多热闹了。   胤祚对射杀小动物没什么兴趣,但他对吃小动物却很有兴趣,晚上支起自己的烤肉架子,和旺财、陈拙以及洪福三个边烤边吃,间或给康熙和兄弟几个送点过去表示下存在感。   “洪福啊,跟着阿玛我呢,就要学会吃熟食。”胤祚拿着烤兔肉引诱洪福,道:“人为什么能成为万物之灵?那就是从吃熟食开始的!洪福你想要变聪明呢,以后就要吃熟食,只吃熟食,知道不?”   陈拙老实不客气的将最美味的后腿扯下来独自享用,口中含糊道:“你这样子养藏獒,也不怕养废了。”   胤祚掐着洪福的腋窝教它用两条腿走路,漫不经心答道:“什么叫废了呢?跟着爷,又不需要它有多少血性,长的威猛能唬人就行,撒娇卖萌最重要,对不对洪福?”   洪福被他养了两个月,个头串了一大截,也能听得懂主人是在叫它的名字了,欢快的应了一声。   胤祚乐得哈哈大笑。   陈拙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看他们。   胤祚割下一只兔腿,让旺财去胤褆那儿给他换块生鹿肉过来,结果一会儿以后,不光鹿肉来了,大阿哥胤褆也跟来了。   胤褆一屁股坐到胤祚身边,将他盘子里剩的几串烤羊肉一把子全捞了过去,边吃边道:“别说,你这用签子穿着烤肉虽然娘兮兮的,但是味道还真不错……话说你这儿烤的兔子也比爷那几个奴才弄得强的多,要不把你的旺财借过去爷使使?”   胤祚道:“你带人去打兔子的时候,我的人在腌兔子,自然比你烤的好吃,旺财去有个鸟用……我那还有几只生的,要想吃你拿鹿肉来换。”   “换什么换啊,爷就在这儿吃得了!”胤褆认准了胤祚烤的东西就是比自个儿的好吃,赖着不肯走了,吩咐下人将自己打的东西都搬过来一起收拾。   胤祚是无所谓,反正饿谁也饿不着他。   胤褆来了没多久,胤祥离席也溜了过来,胤祚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也觉得哥哥这儿的肉好吃?”   胤祥切了一声,不屑道:“谁惦记你那几块肉,我来跟我侄儿玩!来,洪福,到十三叔这儿来!”   见洪福只看了他一眼,就追着胤祚手里的兔肉去了,胤祥干脆将剩下的大半只兔子整个拎走,又从胤祚手里将洪福强行提溜到一边,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吃的欢实。   胤祚顿时傻了眼,愣愣道:“不是说,藏獒只吃主人喂的东西吗?”   陈拙嗤笑几声,道:“你不是只要它会撒娇卖萌就够了吗?”   胤褆拍拍胤祚的肩膀,道:“你嫂子手里有一只狮子狗,那毛色,雪白雪白的,眼睛黝黑,又漂亮又机灵,粘人的不行,比洪福那憨货好一百倍……哥哥吃点亏,跟你换换,怎么样?”   胤祚瞅了他一眼:“大哥啊!”   “嗯?”   “皇阿玛派你去兵部真是屈才了!”胤祚道:“该让你去户部才对,这么会算账!”   胤褆一拍他脑袋,道:“真当爷稀罕你那狗儿子呢?爷是看你把它给糟蹋了!”   坐到一边继续啃自己的烤羊肉,偶尔郁闷的看一眼和胤祥抢食的洪福——别看他现在才二十六岁,但已经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要养了,院子子里还有一大堆女人,结交大臣的开销更是不小……虽然谈不上日子过得紧巴巴,但让他花六万两去买一条狗,还真要好好想想才行。   哪像这小子,跟自己一样是郡王,进项不比自己少,却无牵无挂的,那钱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就算花完了,也有的是人愿意贴补他!   胤祚这会儿已经吃的半饱,嘴巴油腻腻的也没什么食欲了,便干脆去火堆边亲自烤鹿肉。每次出锅,便选出烤的最香的让人送去给康熙和胤禛,剩下的才供给那几个吃货。   烤了一阵,脸被火烘的生疼,胤祚便将东西交给下人,坐到一边继续吃东西。才刚拿起一块鹿肉,袖子便被人扯住:“六哥,你答应我的海东青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啊?眼看着围猎都要结束了!”   胤祚大感头疼,道:“你当海东青是地里的大白菜啊,想买就能买?那要看机缘的。你放心,只要有卖的,一准给你买回来!”   胤祯气哼哼道:“这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胤祚冷哼道:“耳朵听出茧子来了都没听进去,回头叫奴才给你好好掏掏!”   胤祯也不生气,小声道:“那六哥,我要是知道什么地方有卖的,你给不给我买?”   胤祚随口道:“买,买!”   话音一落,面前就多了一只手,胤祯眉开眼笑:“钱!”   胤祚一愣:“真有卖的?”   胤祯哼道:“你管呢,反正你把银子给我,我再不问你要就是了!”   胤祚倒乐的省事,问道:“你要多少?”   胤祯伸出一只手指。   “一万两?”   胤祯气道:“什么一万两?十万两!”   胤祚狐疑道:“你别是给人骗了吧?”   胤祯怒道:“就兴你六万两买只狗,不许我十万两买只鸟啊?你就说吧,给还是不给?”   胤祚无奈道:“给给给!等回去就给!”   胤祯顿时喜笑颜开,乐颠颠的找到不远处科尔沁的小王子,一块儿嘀嘀咕咕去了。   胤祚摇头,凑过去和胤褆、胤祥几个一起逗洪福,正高兴呢,忽然主位那边传来一阵喝彩,才发现原来康熙手下的侍卫和蒙古的好汉在空地上较量起来了。   胤褆肉也不吃了,道:“走走走,看热闹去!”   胤祥扭头看了一圈,道:“那我去找十四弟一起。”   胤祚抱起洪福,道:“找什么找啊,哪儿有热闹哪儿有他。看吧,一会就自己过来了。”   果然他们回到席位没多大一会,胤祯就凑了过来。他和胤祥年纪小,安排的位置也偏,索性都挤在胤祚这儿,三个人外加一只狗,嘀嘀咕咕,比场上还热闹。   “我压古泰!”   “不,我要压古泰!”   “说好了一人一次的,这次轮到我先挑!”   “第一第二把,你先我后,第三第四把当然该我先你后,现在该轮到我才是!”   “你耍赖!”   “你才耍赖!”   眼看这两个小的越吵越厉害,很有亲身上阵的意思,胤祚忙将他们分开,道:“你们都压古泰,我压李希行了吧?”   胤祥胤祯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真的?”   胤祚道:“这么点事儿,至于骗你们吗?说吧,压多少?”   两人异口同声道:“一百两!”   这两个方才还十两、五两的赌着,这会儿开口就是一百两,胤祚哪还不知道他们是想算计自己的银子,冷哼一声道:“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们,这古泰就一身蛮力气,别看现在威风,一会就该露怯了。回头别把零花钱输完了又来找我哭穷啊!”   两人再嘀咕一阵,拍板道:“就押他!”   胤祚同他们分别击掌,算是赌定离手。   胤祥胤祯两个虽然学过摔跤,手底下也有两下子,但到底才十一二岁,眼光比起胤祚差的远,在一边嗓子都吼哑了也没能扭转战局,老老实实写了一百两的欠条过来。   胤祚笑道:“还来不来?”   胤祥正要摇头,胤祯一扯他袖子,硬着脖子道:“来!”   又道:“还是我们先挑!”   胤祚存心输点钱给他们花,笑道:“你们挑就你们挑。”   两小又到一边嘀咕去了,胤祥道:“再输我可没银子了……”   胤祯道:“十三哥你笨啊,赢的是钱,输的是欠条,若咱们真没钱还,难道六哥还会来讨债不成?再说了,弟弟现在发了一笔大财,嘿嘿!”   胤祥脸皮没他那么厚,还要说话,胤祯道:“六哥存心让着我们,把把都让我们挑呢,难道咱们还能次次都挑错不成?好歹也把那一百两赢回来再说!”   说的胤祥也动了心,道:“我看这次咱们别挑那大个子……”   “……”   这几人赌的忘形,胤祥正揪着胤祚写欠条呢,忽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忙扯胤祚的袖子:“六哥六哥……”   胤祚抬头,发现周围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这一桌上,茫然道:“怎么了?”   康熙对这几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儿子很是无语,干咳一声,道:“老六啊,这位察哈尔布的额乐素王子,想和你比试一下。”   胤祚眨眨眼道:“和我比?”   胤褆长身而起,道:“额乐素,你要比,我来同你比!”   身量高大,看起来极为粗壮的额乐素不屑看了胤褆一眼,道:“咱们草原上,可没有不敢下场找别人出头的孬种,你要是想打,下一场我们打过!”   又转向胤祚,道:“你要是不敢,只要大声说一句我是孬种,我也不为难你!”   胤祚笑道:“不敢倒不至于,就是有些奇怪罢了!”   转向康熙,迷惑道:“皇阿玛,您不是告诉我草原的汉子个个都勇武过人吗?为什么这位什么王子,偏要挑一看就最弱的人挑战呢?大家都知道儿子因为身体不好,连白天的围猎都没有参加啊!”   额乐素顿时脸涨得通红,他挑胤祚,纯粹是因为看他不顺眼罢了: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不骑马不打猎,整天抱着条狗到处溜达,把个藏獒养的像只哈巴狗儿!这也就算了,可就他那副弱不禁风小白脸的样子,居然还把喀日娜迷得神魂颠倒,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他只是想教训教训胤祚,但被胤祚这么一说,倒像是他欺软怕硬一般,可他嘴巴笨的厉害,半晌也没想出该怎么反驳,吭吭哧哧的倒像是被胤祚说中了一般。   胤祚一见他的模样,都不好意思欺负了,眨眨眼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将洪福交给胤祥,长身而起,施施然来到场中,挽起袖子:“请。”   额乐素一声不吭扑上来,一双大手抓向他的肩膀。   胤祚退开半步,向侧面一转,抬脚一勾,正勾在额乐素迈出来的右脚脚踝上,额乐素一个踉跄就扑了出去。   场下,胤祯悄悄拉拉胤祥的袖子:“我赌六哥赢,怎么样,来不来?”   胤祥只看了他一眼,又紧张盯着场上,口中道:“废话,当然是六哥赢!”   他虽然没像胤祯一样看过胤祚的身手,但是那是他哥哥,不向着他还向着别人不成?   胤祯没能坑成胤祥,悻悻然继续看比试。   只听胤祚笑道:“我学的是汉人的功夫,不会摔跤,若你不能习惯,不如下场换个人来打过!”   额乐素冷哼一声,又扑了上来。   笑话,这会儿下去,岂不是让别人都嘲笑他?刚刚只是他不小心罢了,这一次再想躲开可没这么容易!   但这次胤祚并没有让开,只错开脚步,等额乐素双手抓上来的时候,才伸腕一格。   两人胳膊抵在一起,额乐素立刻难受起来,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忽轻忽重,忽虚忽实,让他空有一身的力气,却半点都使不出来,明明知道只要抓实了这小子,他就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但就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正奋力向前推,忽然感觉前面又是一空,整个人又冲了出去。   胤祚又是伸腿一勾,额乐素左脚没能及时落地,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   底下一阵哄堂大笑,在他们眼里,额乐素一抓没能抓住,被胤祚轻轻推了下就摔了,顿时纷纷嘲笑起来——难怪只敢挑最弱的人挑战呢,原来这么差劲,连站都站不稳,还摔什么跤呢?   额乐素如何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怒吼一声,如同狮子般又扑了上来。   但胤祚如何会被他抓到,脚下错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他的双手。   康熙摇头失笑,看下面的情景,若再被胤祚在这般戏弄下去,额乐素只怕要威严扫地了,遂斥道:“老六!好生打过!”   胤祚哦一声,脸上笑容一收,对再一次爬起来的额乐素慎重拱手,道:“请指教!”   额乐素微微一愣时,一只脚就凌空踹了上来。   额乐素大骇,勉强抬手挡住,护住面门,却被另一只脚结结实实踹中,连退两步,还未站稳呢,胸口又挨了一个肘击。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胤祚宛如狂风暴雨的拳脚中,额乐素痛并快乐着,他从来没觉得挨揍也是一件这么让人高兴的事儿过——你们看到了吧?不是我军无能,是敌军太狡猾啊!   一炷香之后,胤祚看着还想爬起来的额乐素,愕然道:“还来?”   额乐素大怒,道:“来什么来?你倒是让我站起来说句话啊!”   站起来就打!站起来就打!难道让自个儿趴在地上认输不成!   胤祚不好意思笑笑,退开两步。   额乐素爬起来,瓮声瓮气道:“你厉害,我输了!”   悻悻然下场。   胤祚笑嘻嘻回到座位,抱起他的狗儿子:“怎么样,阿玛厉害吧?”   “嗷呜!”   因为有胤祚这么一出,再没有人敢下场挑战胤褆几个了——毕竟是皇子,不能找部落的勇士来打,至于王对王,笑话,最弱的都强成那样,谁还敢上啊?输倒不怕,怕丢人啊!   这样的结果让手底下的人输了好几场的康熙老怀大畅,和部落的长者一连喝了好几盅。   打架打输了的额乐素见状,不由灵机一动:比武比不过,总不至于连喝酒都喝不过这小白脸吧?等着,把你打不趴下,爷把你灌趴下!   跑去抱了一坛子酒就凑了过去,违心道:“你是个好汉子,我不该小瞧你!我们喝一碗!算作赔罪!”   胤祚笑笑,和额乐素碗一碰,都一口干了。   额乐素赞道:“爽快,再来一个!”   于是再来一个,然后再一个……   胤祚明白了,微微一笑道:“这样干喝太没意思,不如我们玩点热闹的?”   额乐素眨眨眼道:“什么热闹的?”   胤祯一旁插嘴道:“当然是划拳啊!咱们那边喝酒,都是要划拳的!一边吼一边喝才有意思。”   额乐素茫然道:“怎、怎么划?”   胤祯解释了好一阵,额乐素还是一头雾水,胤祚笑道:“算了,和你玩那个,实在太欺负你了!咱们就来最简单的,棒子老虎鸡!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吃棒子,棒子打老虎,怎么样?再简单就只能石头剪刀布了!”   额乐素硬着头皮道:“那就棒子老虎鸡!怎么玩?”   于是……   “请啊,棒子!”   “请啊,老虎!”   “王子,你输了,来,喝一碗!”   “请啊,棒子!”   “请啊,虫子!”   “王子,你输了,来,喝一碗!”   “……”   “……”   “王子,你输了,来,喝一碗!”   “王子,你输了,来,喝一碗!”   “王子……”   额乐素轰然倒地。   胤祚耸耸肩,跟爷斗,睡你的吧!   转目四望,附近一片棒子老虎的吆喝声,不用说又是那两个小的干的好事。   胤祯脸蛋红彤彤的过来,拉着胤祚的袖子:“六、六哥,为什么你每把都能赢……教、教教我。”   胤祚拍拍他的肩膀,道:“说的复杂了你听不懂,这样吧,多出棍子少出鸡,遇到聪明人就出虫子。”   “为……为什么?”   “因为草原的大英雄们爱出老虎啊!”看着东倒西歪的胤祯,胤祚摇头:“你悠着点儿啊!”   胤祯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了,因为他也爱出老虎啊——真不该找四哥拼酒,连亲兄弟都坑,太不仗义了!   想了想,换了个方向,去找爱出老虎的草原英雄们拼酒去了。   胤祚也笑嘻嘻的提了个酒坛子,找到一群蒙古王公:“来,走一个!”   “请啊,棒子!”   “请啊……”   三次过后,胤祚摇摇手指,道:“先输三把的下场啊,你不行,换一个!换一个!”   一连斗翻了两个人之后,胤祚终于被人兴高采烈的赶下了场,看着那群蒙古好汉们按照他先前的次序挨个灌了下去,胤祚笑嘻嘻的退场,又混到另一群人里面去了。   不是每次仗着人多,都把咱们兄弟灌得不省人事吗?呵呵,这次让你们自己把自己灌醉。   ……   夜慢慢深了,人声渐渐稀落,场上还能用自己两条腿站起来走路的人屈指可数。   康熙看着坐在地上的宝贝儿子摇头失笑,这小子,怕是正在得意自个儿灌醉的人多呢,却全然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醉了。   宝贝儿子?康熙为自己的想法呆了一呆,随即却又释然,可不就是宝贝?他的宝贝,大清的宝贝啊……   又不由叹气,却不知太子,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一点呢?   正要叫人将他弄回去,便看见胤禛正皱着眉头,大步走了过去,不由微微一笑。   一回头,却见太子正巴巴的看着自己,心中一软,招手道:“胤礽啊,陪朕走走吧!”      第39章      “四哥。”   虽然胤祚个头不算小,但和高大挺拔的胤禛一比就不够看了,轻轻松松被他背在背上。   “四哥。”胤祚又叫。   “怎么?”   “我有点想家了。”胤祚的头软趴趴靠在胤禛的肩膀上:“你想吗?”   胤禛默然片刻,道:“明儿围猎就结束了,圣驾很快就会启程回京。”   胤祚淡淡一笑。   我想的,怎么会是那个家呢?   四哥,难道你就不想吗?   那一世的家,那一世的家人,父母、爱人、儿女……   难道你就不想吗?   一个可以让你放下所有心防的地方,一个天底下最轻松、最无拘无束、最温暖的地方,在那里,可以修复一切伤痛,可以恢复所有疲惫。   那里除了你,还有可以无条件包容你信任你的亲人。   那才是家,那才是家人啊!   “四哥,我讨厌这样……”胤祚低声道:“看起来过得潇洒快意,其实不过是另一种算计,算计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大,算计怎么样行事才最让他放心……这算什么亲人?这算什么父子?”   若是换了其他皇子不肯娶福晋,找条狗做儿子,他一定要发雷霆之怒吧?唯有对他,不过斥责几句,一声叹息罢了。   是不是他也觉得,也许他没有妻儿,才是最好的?   以前,是太轻,随随便便就可以舍弃……   现在,是太重,最怕失去了控制……   胤禛不说话,背着胤祚,慢慢走着。   他不能理解胤祚,他不知道胤祚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上一世、这一世,都是这样过的。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妻妾,他的儿女,也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所谓亲人,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吗?   算计着感情的薄厚,算计着距离的亲疏,算计着分量的轻重……   最亲、最厚、最重……这难道还不够吗?   耳边低低的声音再次传来:“四哥,如果有一天,你大权在握,能不能,让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让你走就走,让你停就停。   胤禛默然许久之后,道:“……不能。”   胤祚自嘲一笑,也不再折腾,趴在胤禛肩头,不再说话。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了,这十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比起他身边其他人来,他已经幸运了太多。   只是,在偶尔醉酒的时候,他会想起前世,想起前世即使重病缠身,但心灵却轻松的快要飞起来的生活。   人啊,就是这么贪婪。   前世的时候,他也想,只要上天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让他能畅快哭畅快笑,无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承受。   如今,他却是这样的不知足。   “四哥。”   “嗯?”   “不过是一时醉话,不要放在心上。”   “嗯。”   无条件的包容和温暖,我有的。   无拘无束的家,我也有。   ——   夜深人静。   胤禛半躺在床上,帐篷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外漏入几许光明,原本晦暗的月光在这种漆黑的环境,竟显出几分明媚来。   他想着胤祚先前的话,久久不能入睡。   “四爷。”苏培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说。”   苏培盛轻声道:“京里来了消息,四福晋生了,是个阿哥。母子……均安。不过那边已经放出消息,说四福晋难产去了。”   胤禛嗯了一声,声音中看不出喜怒。   “但是,四爷,四福晋她,醒了。”   胤禛皱眉:“醒了?”   “四福晋醒了,哭的很伤心,说她后悔了,求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说,她舍不得大阿哥……”苏培盛道:“但是,那边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四爷……”   胤禛淡淡道:“将她移出府,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将养好身子。圣驾回京之前将她送走。”   苏培盛迟疑道:“若是见了外人,福晋闹起来……”   胤禛冷然道:“那就让她好好想想,到底一个什么样的额娘,什么样的身份,对孩子才是最好的。你问问她,从怀上孩子到现在,她可曾做过一件对孩子有益的事儿?若不是额娘误打误撞的赐了她雄黄酒,孩子生下来就是个野种!若不是爷及时将她找到,孩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便是还活着,也是被人攥在手里的工具,一辈子被人利用!告诉她,她若还知道自己是做额娘的,就消停点儿吧!就当给孩子积福了。”   苏培盛应了一声,悄悄去了。   胤禛又在床上躺了片刻,许久也未能入睡,索性披了衣服起身,准备出去走走。   厚重的帐帘一拉开,便有悠悠扬扬笛声撞了进来,那笛声温暖又忧伤,似乎是被它半醉的主人沾染了几许醉意,让听得人也要醉了。   胤禛的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向笛声传来的地方走去,然后,就看见了吹笛的那个人。   他披着雪白的大氅,站在暗淡的月光中,显得遥远又朦胧。   胤禛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能在心中轻易描绘出他低眉垂目、撮唇就笛的模样,精致的像一幅画。   笛声越发温柔起来,像是回到了母亲怀中的婴儿,被无尽的温暖宠溺包围。   有那么一个地方,有争吵但不会有伤害,有矛盾却不会有背叛,会犯错却永远不担心被抛弃。   有那么一个地方,你想飞可以尽情去飞,无论离开多久都不会对你关上大门。   笛声飞扬,自由而欢畅,仿佛化作了草原上的风,天空的云,掠过无尽的草原,飞过群山峻岭,而后遗憾的消散于天地间。   许久之后,胤禛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个人弯下腰,将绕在他脚边打转的小狗抱进怀里。   “主子,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旺财嘟囔道:“我们回去吧,好晚了。”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胤祚拍拍他的肩膀,叹道:“这种诗人情怀,你这种是俗人,是永远不会懂的了!”   旺财道:“可是主子,奴才也没见您写过什么诗,您不和奴才一样,也是个俗人吗?”   胤祚哈哈大笑,道:“说的对,爷可不就是个俗人吗?”   酸的个什么劲儿呢这是?果然是喝醉了!   “走走,回家睡觉!困死爷了!”   “哎!”旺财高兴的应一声,道:“爷,您把洪福给奴才抱吧,那小子现在重的很……”   胤祚嗤笑道:“说的好像你力气比爷大一样。”   一边将洪福扔在地上,道:“跑起来,小子!”   胤禛静静看着这两人一狗慢慢走远,忽然自嘲一笑。   他竟然觉得,他的这个弟弟,竟只有在洪福和旺财身上,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才能真正放肆的笑。   果然是醉了。   ——   胤祚的伤春悲秋,永远来的快去的更快。   第二天一早,就高高兴兴的跑去恭贺胤禛添丁,又死皮赖脸的缠着胤禛,说以后要是有多的,一定要匀一个给他当儿子。   没多久,胤祥和胤祯也来了,胤祯还得意洋洋的提着个鸟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白色的大鸟。   胤祚绕着鸟笼子转了一圈,道:“这就是你十万两买的海东青呢?”   胤祯点头:“是啊!”   “是你个头!”胤祚冷哼道:“欺负我不懂怎么的?十万两银子,就算买只纯黑的极品也尽够了,你就给我买个毛色不纯的次次品回来?这玩意儿,三十两银子值不值?”   胤祯辩道:“哪里是次次品了,最多就是次品!”   又央求道:“六哥你也知道海东青难买,何况是极品、上品?我先弄只次品玩着,等什么时候有了好的,我再去买。”   总之就是绝对不会退银子给你的!   胤祚懒得理他,大声叫着旺财,道:“备马,爷今儿要去围猎了。”   回头对胤禛一笑,道:“等我去抓几只漂亮的小兔子、小狐狸什么的,给我们家小侄儿做见面礼。”   胤祯一拍头,道:“那我去找一只小马!最漂亮的!”   ——   围猎结束之后,便是盛京谒陵,而后终于开始返京。   回到京城,胤祚的郡王府已经修缮完毕,东西也被先斩后奏的搬了回去。   胤祚二话不说便住了回去,让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就怕这位爷非要回他的林府呢!   第一件事当然是去胤禛府上看已经满月了的小侄儿,然后又向各个府里派发礼物,等全部安排妥当之后,胤祚在家大睡了三天,沐浴更衣再用一顿香喷喷的早餐,胤祚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爷,那个人又来了,您见还是不见?”旺财总是比胤祚更早恢复过来。   “什么人啊?”   “爷您又忘了,你走之前,不是交代过要打听出过海、去过许多国家的人吗?这不好容易找到一个,可是您又走了,他都在京城等了您三个月了!”   胤祚立刻精神起来,道:“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   旺财瞪大了眼,道:“奴才怎么没早说?是您说,在您睡好之前,天王老子都不见的!人家都来了三回了!”   胤祚一拍额头,道:“知道了,爷冤枉你了行了吧?去把人带到小花厅,爷在那儿见他。”   胤祚在小花厅等了片刻,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外国人便被旺财带了过来,对胤祚微微弯腰道:“你好,我是琼.安德森,来自大不列颠。”   “你好安德森先生,”胤祚道:“我想我的身份你已经很清楚了,看起来你的境况似乎不怎么好,不过如果你能让我满意,我会考虑雇佣你。”   “不好?”虽然有点吃惊胤祚没有错误的叫他琼先生,但安德森还是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王爷您可能是误会什么了,鄙人在大不列颠,是很有名的商人,拥有很多企业。而且鄙人还拥有两艘大海船,可以给鄙人带来无尽的财富,因为知道您是很有诚意的想见一位……”   胤祚忽然打断他的话:“需要本王先请你吃顿饭吗?”   安德森愕然。   胤祚又问:“你有多久没有剃过胡子了?”   安德森一愣,嘴唇蠕动两下,没有说话。   胤祚道:“你的胡子修剪的很整齐,但是下巴的肤色和脸上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看得出来,你应该至少有两个月或者更长的时候没有心情打理你的胡子了。另外,从你衣服上的折痕可以看出来,这件衣服你很久没舍得穿过了,还有你的靴子,虽然看起来还不错,但鞋底磨损的很厉害,哦对了,刚才您对着这盘点心咽口水了对吗?”   安德森像看怪物似得看向胤祚,胤祚继续道:“而且,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商人,时间就和金钱一样宝贵。你在京城等了本王三个月,而且在本王回来的三天,每天都会过来,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不是吗?”   安德森颓然低下头。   见他终于低头,胤祚也不再一口一个本王了,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我会不会雇佣你,和你目前的处境无关。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那么,我会给你机会,让你将失去的一切,十倍百倍的再得回来。”   “现在,用你所会的所有语种,讲一讲你的经历吧!完了,你就可以享用你的早餐,不,应该叫午餐了。”   这位安德森先生,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拥有大量的财富和两条船,但是现在,这拥有两个字上,可能要打个引号。因为现在这一切,可能属于那个将他扔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带着他的船偷偷一走了之的合伙人了。   会多国语言,说话很有条理,胤祚略略试探了几句,发现他相对这个时代来说,算得上见多识广,对一些事也有自己的见解,而且看起来还是个比较有原则的家伙……总而言之,胤祚很满意。   “想必你是知道的,我们大清的皇子,被管的很严,但是,我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胤祚道:“我会买一条船,配齐船上的人员,你可以做我的船长。船出海的时候,随便你买什么带走,不管你卖多少钱,都是你的,我一分不要,甚至第一次的时候,我还会给你提供本钱。但是,船回来的时候,我希望上面装的都是我喜欢的东西。如果你带回来的东西能让我满意,我还会额外给你报酬,反之,如果这些东西不能让我感兴趣,那么,我会找一个,比你更有见识的、更能明白我的心意的人替代你——明白吗?”   胤祚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安德森愿不愿意,因为他需要在这个有点小狡猾的外国商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强势,让他少生些其他的念头。   而安德森,他其实很想矜持的说一句“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建议”,但看这位年轻王爷的模样,也许他一“考虑”,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就掉到别人的头上去了……在这位虽然口称没有出过门,但是见识比自己还要广博的人面前,他还是悠着点儿吧!   胤祚见他默认了自己的条件,微微一笑,道:“那么接下来,我要说我第一件感兴趣的东西了。这也是一个考验,如果你做不到,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我听说去年的时候,在你的国度,有一个名叫托马斯的人,发明了一种可以从矿井里抽水的机器。我希望你能将他带回来。”   安德森瞪大了眼,道:“您是说,托马斯这个……人?”   胤祚点头:“机器、图纸、还有人,我都要。尤其是人,我不管你是威逼还是利诱,或者直接把人打晕了带回来,都可以。如果你没有带错人回来的话——我会再送你一条海船。”   安德森激动的浑身发抖,一条船,只要带回来一个人,他就又可以拥有自己的海船,这真是……真是……   “另外,美洲去过吗?”   安德森冷静下来,点头。   胤祚笑道:“这很好,我还需要美洲的一种植物,我管它叫橡胶树……”   马蛋,没有轮胎的日子,爷再也不想过了!      第40章      和安德森一起用过饭,胤祚便带他去了林府。   段太医和厨娘自然是早就搬回了郡王府,林府除了一些雇来的短工,就只剩了那三十多个护卫,胤祚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将他们召集起来,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安德森出海。   工作是协助并监督安德森完成他安排的任务,好处是,船出海取得的利益,有他们一份。如果答应,先每人发两百两银子的安家费,然后直接跟着去买船、出海,如果不答应,也是每人两百两银子,拿钱走人。   三十多人,没有一个人是直接拒绝的。   一小半当即答应,这些人既不贪生怕死,又无牵无挂的,和背后的人也不过是金钱交易,虽然那些人给的银子不少,但比起出海的利益来,这点钱就不够看了。   另一大半的人说要考虑一下,想必是要去征求家人和背后主子的意见,胤祚也爽快的给了他们三天的时间。   然而远没有用到三天,最晚了到第二天早上,也带来了肯定的回话,也就是说,他三十多的侍卫,如今全都变成了他的船员。   最让胤祚意外的却是陈拙,陈拙毕竟身份不同,胤祚根本就没把他算进去,但他居然主动要去。   “这是怎么了?发烧了?”胤祚伸手摸他的头:“反清复明的大业还没完成呢,就想当逃兵了?”   陈拙一把拍开他的手,道:“少动手动脚!”   胤祚拿反清复明来玩笑,陈拙却出奇的没有生气,一屁股坐下来,摊在椅子上,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胤祚脸上玩笑褪去,在他身边坐下,道:“别玩了,伤春悲秋可不适合你啊,陈壮士。”   陈拙嗤笑一声,仰头看这房顶:“我怀着满腔热血来到京城,以为会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可事实是,我根本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我苦练二十年武艺,却没有把握在你两天内做出来的火铳下逃生!我自认一心解救百姓,可对着满目疮痍我却束手无策……赈灾的是康熙,治河的是康熙,救人的是康熙!连一个废物皇子,在旱灾面前,都比我有见识,都比我有用!我恨蛮夷占我土地、犯我百姓,可上数千年,有几个皇帝可以让草原各部俯首帖耳,寸土不敢侵我中土……”   “可是,可是这又怎么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死了多少汉人?”陈拙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杀亲之仇,灭国之恨,难道不该报吗?难道就因为你们出了个明君,就能将这一切抹杀掉?!”   胤祚静静坐在一边,默然不语。   陈拙沉默许久,又嗤笑一声,再次开口:“可是……起事也罢、刺驾也罢,我不是不想做,不是做不到,而是我不敢……我他妈的居然不敢!我不敢将战火,亲手带到这片需要休养生息的土地,我不敢,看到百姓眼中的希望重新化为绝望,我不敢,让蒙古的铁骑再一次践踏这片河山……我他妈的不敢……我他妈的不敢!”   看着陈拙大力的拍击着桌案,胤祚轻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出去走走吧!世界这么大,是该去看看的。”   他了解陈拙心中的痛苦,却无法替他排解,或者,没有人能够排解。也许等他看得多了,懂得多了,自己就想通了。   有了陈拙在,很多事就简单了。虽然立场不同,但胤祚对于陈拙的人品还是相当信任的,索性连管事账房都不派了,直接将银子交给陈拙,让他去全权打理——凭他跑江湖的经验和人脉,也不会让人随随便便给骗了。   ——   “主子……”旺财却对这个结果相当不满,道:“主子您明明知道这些人都不怀好意,为什么连一个可靠的人都不派,回头他们把银子卷了一走了之怎么办?”   胤祚定定看着他,道:“可是爷舍不得旺财你啊……”   “啊?”旺财愕然,怎么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胤祚幽幽叹道:“除了旺财你,爷身边哪还有什么可靠的人啊……”   见旺财心酸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胤祚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小子也太好逗了。   旺财哪还不知道上当,气哼哼走了:“奴才去喂洪福!”   胤祚身为得宠皇子,便利多多,且升为郡王之后,又给他分配了佐领和包衣,怎么可能连个心腹都找不到?只不过他懒得去找罢了。他若真要用人,从小到大,他顺手帮过的文臣、武官、侍卫、宫女不知道有多少,便是宫里的奴才,听他话的也不比听太子的人少。   到了晚上,胤禛便来了,出手便又是一叠银票,道:“钱要不够花了吧?”   六万两的狗、十万两的鸟、二十万两的大海船……胤祚这两个月,何止是花钱如流水。   胤祚笑道:“这该是四哥你的私房钱了吧?我暂时没什么大的开销,用不上,四哥你还是留着自己花吧!”   那些个超市又不是印钞机,哪能短时间就来这么多银子。   胤禛道:“你还盖着园子呢,若突然节俭起来,倒要让人起疑了。你放心,我好歹管着户部呢,再穷也穷不到我身上。你只管可劲的花就是了。”   胤祚见状,也不同他客气,伸手接了过来——奉命败家这种事,做惯了其实也挺爽的。   胤禛又问道:“你的船出海,需不需要我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   胤祚摇头,道:“不需要,那些人用的挺顺的,功夫好,能力也不赖,而且还可以大大方方的将消息递给他们主子,省的我还要自个儿到处去说,我又花钱买了条船什么的……反正船上也没什么手脚可做,最大不了,损失点银子罢了,无所谓了。”   胤禛手指抚弄茶杯,好一阵才忽然问道:“陈拙是谁的人?”   胤祚愣了愣,露出笑容,道:“我的人。”   胤禛定定看着他:“你的人?”   “嗯,我的人。”胤祚早知道胤禛会由此一问,笑道:“你知道我的功夫是跟着几个汉人师傅学的,后来我开府不在上书房念书习武了,他们就都走了。陈拙是拿着其中一个的亲笔书信来的,说是他的亲传弟子,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不忍心陈拙这身好功夫在乡下埋没了,所以写信来让我赏他个前程——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师兄吧!”   又道:“他为人是有些不拘小节,但是人品还是信得过的,武功更是一流——说真的,我还没见过功夫比他更好的人呢,这样的人才,不用可惜了。”   胤禛皱眉道:“到底是汉人,用可以,但不可深信。”   胤祚道:“四哥放心,我省得的。不过就是托付点钱财罢了,哪里就算深信了。”   ——   送走胤禛,胤祚便收拾下进宫去了。   入了宫先去找德妃,可惜德妃现在一心扑在她的小孙孙身上,尽没空理他——佟佳氏没了,胤禛府上连个侧福晋都没有,总不能将嫡出的大阿哥交给侍妾格格带吧?只交给下人德妃也不放心,索性就禀了康熙,先带在身边养着,等胤禛娶了继福晋,再送回去。   她年纪大了,早已无宠,康熙即使过来,也不过是一起吃顿饭、说说话罢了,几个儿子或者自己开了府,或者去了阿哥所,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如今有个小孙子在身边,正好可以排解寂寞。   陪德妃说说话,逗了逗小侄儿,胤祚便去找康熙。   康熙可没德妃这么闲,胤祚去的时候,正和李光地几个内阁大臣说着话,太子也在一旁,胤祚也没去打扰,在侧殿看了会书,就被叫了进去,这时里面便只剩了康熙和太子。   “你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朕请你都请不到……说吧,今儿来找朕是有什么事?”   “皇阿玛,”胤祚觍着脸道:“儿子没钱花了……”   康熙一口水喷了出来,呛得咳嗽几声,好容易顺了气,指着他道:“朕瞧着你也该没钱花了!”   “六万两银子买条狗,十万两银子买只鸟……这会儿又要买海船,你花的时候怎么不心疼?这会儿知道跟朕哭穷了?”   胤祚理直气壮道:“那十万两还被胤祯揣在口袋里呢,那小子厚着脸皮不还我,儿子有什么法子?还有海船,皇阿玛您知道儿子就这么点嗜好,喜欢外面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是凭着那些商船偶尔带的零星半点,隔靴搔痒似得……皇阿玛您又不许儿子出海,儿子除了自己买船去,还能怎么着?”   “你还有理了是吧?”康熙被他气乐了,骂道:“有本事买船,有本事别哭穷啊!”   “我不管!”胤祚道:“皇阿玛您要是不接济儿子,儿子就把库里御赐的东西拿去当铺里换银子!”   见康熙气的直喘气,胤祚又放软了口气,央求道:“皇阿玛,您要是真不管儿子,儿子这个冬天就只能吃糠咽菜了,皇阿玛……皇阿玛……”   康熙被他磨的无法,只得唤在一旁偷笑的梁九功,道:“去去,给他在朕的内库里支十万两银子。”   见胤祚眉开眼笑,又警告道:“就这一次啊,再这么乱花,朕可不管你了!”   胤祚又讪笑道:“皇阿玛,内务府那边不是在帮儿子盖园子吗?让他们两边一起盖了呗……儿子郊外那座园子,盖得又慢又糙,哪里比得上内务府的手艺……”   康熙冷哼道:“是嫌他们糙呢,还是没钱付工钱了?”   胤祚干笑道:“那不都一样吗……”   没银子才又慢又糙啊!   康熙向来拿胤祚没法子,也知道十万两银子若是花在园子上还真不够看,无奈道:“知道了,朕这就给海拉逊下旨。”   胤祚笑嘻嘻的谢恩。   在康熙这儿捞足了好处,又蹭了顿午饭,胤祚这才出宫,一出去,大手一挥,又在郊区买了块地。   得到消息的康熙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气的对来回事儿的胤褆、胤禛、胤祉、胤禩几个直拍桌子:“以后老六要是再哭穷,谁也不许理他!”   胤褆酸溜溜道:“皇阿玛,儿子比老六还穷呢,哪有钱借给他……您还是先自个儿把持住吧,他再没钱了,一准还是先找您。”   他更想说的是:您要拍桌子对着老六拍去啊,冲我们拍啥呢!咱兄弟么没敢找您要过银子。   当然这话还是在肚子里转转得了。   ——   为了不让那小子无所事事就知道败家,康熙干脆给他派了差,让他去管新修的工坊,开始批量的造火枪。   康熙实在是多虑了,不用自己掏钱修园子以后,那十万两银子够胤祚花很长一段时间了。   于是康熙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见胤祚,连德妃那儿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康熙看见胤祚生气,不看见又有点想,他也想看看火器工坊运作的如何了,于是决定亲自去找他,将正好呆在身边的几个儿子都带上,再加上几个内阁大臣,就出了宫。   火器工坊的防卫堪比紫禁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二十四小说不停的巡逻队,看卫的极其严密,康熙很满意的进去内层,然后愣住了……   人呢?   东西呢?   从全国各地精心挑选出来的能工巧匠、火药大师呢?   从内务府调配过来的最好的炉子、木炭、煤炭、铁矿、铁胎呢?   这里面连根鸟毛都不见!更别提什么完工的手铳、火铳了。   敢情这么多守卫,就守着个空房子!   以康熙的涵养都差点气急败坏,怒道:“人呢!”   负责日常工坊运作的管事头差点缩进胸腔里,战战兢兢答道:“在郊外的庄子……”   “什么郊外的庄子?”   管事道:“就是六、六爷在郊外买的一块地……”   康熙一挥袖子:“还不带路!”   这次胤祚买的地离京城有点距离,几人骑马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这里面倒是热闹的很,远远的就听到有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   大门敞开着,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康熙带着人,就那么随随便便就进来了,里面干活的人见了,连问都没问一声,自顾自的忙着。   康熙等人绕着那轰隆隆响的几个大怪物走了一圈,才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闲一点儿的人,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都不认识?这是炼铁的高炉,可以把铁矿石炼成铁,变成铁水流出来。”那人鄙视的看了几人一眼,答道:“这玩意儿西汉时候就有了,不过六阿哥做了点改动,把烧木炭改成烧石炭了,里面温度更高,速度更快,铁也出的好。”   “那这几个也是?”   “不是,那个是炒钢用的,”那人道:“不过六阿哥在底下加了个吹气的东西,还硬是把名字改了,不叫炒钢了,叫转炉——不过,炼出来的东西是不错就是了。”   他看起来对胤祚改名字很是不满,说话语气都是愤愤的。   胤褆问道:“什么叫炒钢?”   那人瞪了他一眼,道:“连炒钢不知道?《太平经》卷七十二中记载:‘使工师击冶石,求其铁烧冶之,使成水,乃后使良工万锻之,乃成莫邪耶。’说的就是炒钢。”   胤褆还是听了个半懂不懂,康熙却是明白了,问道:“有没有成品?拿来给我们看一看。”   那人随手伸手一指,道:“那边是库房,自己去看吧!我还忙着呢!”   康熙皱眉道:“随便什么人来,你们就让他们进来随意看?”   那人伸手指指那个管事的,道:“这个人,不是那什么什么官吗?他带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康熙一时无语,挥挥手让他退下,带人去了所谓的库房,库房里,乱七八糟堆了一屋子的枪管、枪托之类的零件,数量之大远超康熙想象,但管理之乱,也远超他的想象。   康熙随手拿了两件枪托起来,发现两件的形状、重量、尺寸竟然分毫不差,略试了试质量,竟也属上成。   胤禛道:“这应该是铁水直接倒在模子里铸出来的,但难得是质量竟然比一般的锤炼出来的锻铁还要好些。”   看来应该就是那几个大怪物做出来的了,东西是不错,但是……偌大一个仓库,里面装满火枪零件,居然大敞着门,一个看守的都没有,真是……   不光康熙,连随行的人都无语了。   正诡异的沉默着,两个人抬着箱子进来,将东西随意朝地上一倒,转身就走,看都不看屋子里的人一眼。   胤禛叫住一个人,道:“六阿哥呢?”   那人眼睛立刻亮了:“你认识六阿哥?”   胤禛点头,那人一扫先前的无视,激动的拽住他的袖子,道:“那你能不能跟六阿哥说说,别让我们干这个了成不?咱们虽然也是吃力气饭的,可那也算是手艺人,打铁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四村八乡都知道。可你看看,我们现在在这儿,尽干些搬搬抬抬的事,这叫什么事儿啊!”   胤禛道:“好,我去说。你先告诉我他在哪儿?”   那人一指对面的一片房子,道:“你们来的巧,刚好六阿哥在,他现在应该在那排房子记录啥东西,你们得快点,他每次记完就走。”   那一大排房子从外面看起来齐整的很,其实里面全部打通,空荡荡的什么家伙什都没有,只摆满了半浸在水中的铁尺,乍一看场面甚是宏大。   房子里除了胤祚和旺财,还有一个人,紧跟在胤祚身后,道:“甲戊号虽然也会生锈,但是耐磨,硬度也不错,若是能抗高温的话,用它做枪管要比之前的都要好。”   胤祚道:“那你就试试,如果真好,就把之前做的枪管都融了重新做。”   “是。”   “没有不生锈的?”   “有的地方锈的慢些,但是完全不生锈的没有。”   “那就用锈的慢些的,用料上添减一点再试。”胤祚叹气道:“再弄不出来,额娘要不高兴了……”   康熙推门而入,道:“什么弄不出来德妃要生气了啊?”   “皇阿玛?”胤祚忙请安,末了答道:“前儿我不是给额娘做了一个榨汁机吗?额娘说好用,又答应给几位娘娘一人送一个。可是儿子到哪儿去找那么多钢玉呢?我想着用改铁刀片吧,可是铁泡在酸水中,锈的厉害,所以我想做一种不会生锈的钢,好给额娘做榨汁机。”   为了做个榨汁机,所以想要做一种不会生锈的钢出来……   康熙的手指比了又比,最后还是没忍住,戳在胤祚脑门上:“敢情你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给你额娘做榨汁机?”   “嗯,”胤祚理所当然道:“额娘不过就是想要几个榨汁机而已啊,儿子若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满足不了的话,那算什么儿子啊?”   儿子孝顺,你还怎么说?   康熙道:“那外面那些又是怎么回事?”   胤祚茫然道:“不是阿玛您说要批量生产吗?”   一个人拿着大铁锤,一锤一锤、一点一点的敲出来,那能叫批量生产吗?就算一百个铁匠一起敲,也不能叫批量吧?   我好不容易把高炉和转炉做出来,虽然是简化版加小型版的,但是也值一个表扬吧?好不好这么打击人的积极性啊!   康熙忍了又忍,道:“东西就不说了,为什么外面一个侍卫都没有?库房里也没有半个守卫,大门敞着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像话吗?”   胤祚眨眨眼,茫然道:“这个也要儿子管吗?”   “你……”康熙无力的摆手,道:“算了!算了!朕自己派人来管行了吧?”   “可是这是儿子的庄子啊!”   康熙望向他:“所以呢?”   胤祚兴奋起来,道:“所以皇阿玛再还儿子一个怎么样?儿子在小汤山买了块地,您帮我修个庄子呗,这个冬天可冷死儿子了……”   “修!”康熙咬牙道:“朕给你修!”   作者有话要说:  工业上的事儿,纯属yy,求专业人士请勿较真,拜托拜托……   所谓“科普”:所谓全民拾棉花大概是新疆农牧团场的一大特色吧,一到棉花丰收的时候,所有政府机关、医院、学校、工厂全部职工,都要下地拾棉花,包括小学四年级以上的所有学生,个体小商店的老板等等……因为多多是南疆某团场工作人员,所以也有每天四十五公斤的任务,不过因为有七个月的宝宝需要喂养,所以每天只用下地半天,这才有时间码点儿字……      第41章      胤祚一回到家就开始掰着指头算账。   先用老爹给的钱买了块荒地,然后用户部拨给火器工坊的银子修个庄子,再用这庄子换了个温泉庄子……自己实在是很有空手套白狼的天赋啊!   如今两个园子、一个庄子都有人帮他修了,手里还有康熙给的,买荒地剩下的九万九千九百两银子,以及胤禛给的几万两银子。   怎么感觉钱越花越多了呢?   因为短时间内是做不出不锈钢了,胤祚便将研究工作交给了手底下的人,自个儿找人用铜做了几个榨汁机送给德妃,言明等材料齐了再做更好的……然后胤祚又无所事事了。   虽然眼看就要过年,但对府里就他一个主子的胤祚来说,只要准备两只手一张嘴,等着吃饭就行了。   胤祚一无聊,大街上便又开始出现“六魔王”的身影,一开始对他绕道走的京城“恶少”们,等接触次数多了,发现他的脾气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样子嘛!爱玩会玩,也开得起玩笑,从来不摆皇子阿哥的架子,一些小事儿求到他头上也不拒绝,要不是他身份太高,都恨不得和他磕头拜把子了!   胤祚此刻便在和这些同为二世祖的家伙们吃饭,身上披着狐皮的大氅,怀里抱着热腾腾的暖炉,面前是烧的滚沸的锅子,但胤祚还是觉得有凉风一阵阵从侧面吹过来,扭头看一眼纸糊的窗子,胤祚忍不住叹气:我的玻璃窗户,我的暖气,我的空调啊……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看见你们!   銮仪使隆科多的嫡长子岳兴阿却是极有眼色的人,见状忙起身道:“六爷离窗近了些,不如朝这边挪挪?”   胤祚的确觉得有些凉,也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朝边上挪了挪,果然暖和多了。他先前坐的原是尊位,方位视线都是最好的,此刻他挪开了,也没人敢坐过去,便空了下来。   又吃吃喝喝一阵,忽然楼下喧哗起来,有少年扯破嗓子般的哭嚎声传来。   胤祚向下看了眼,只见楼下大街上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少年头上插着草标,脸上脏兮兮的看不清容貌,听声音倒是极精神的。他身边的雪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张破草席,动也不动,两人前面的空地上歪歪扭扭写着卖身葬父几个字。   那少年正和几个差役纠缠,大声哭嚎:“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生我养我一辈子,他活着我不能给他一顿饱饭吃,死了我总不能让他就这么上路啊……官爷,您行行好,只要等好心人买了我去,我就给我爹送葬……官爷您行行好,就让我爹好好走吧……”   见官差不依不饶的要动尸体,少年一把扑到他爹尸体上,哭道:“爹呀,儿子对不起你啊!你们杀了我吧,让我们父子两个一起死了算了!”   岳兴阿见胤祚皱眉,笑道:“这些东西吵得人心烦,我这就让人去把他们撵走。”   胤祚摇头道:“不必。”   微微提高声音,道:“把那小子叫上来,我有话问他。”   侍卫在门外应了一声,片刻后,下面就安静了下来,那卖身葬父的少年抖抖索索出现在包厢。   胤祚问道:“刚才什么事在下面嚷嚷?”   少年怯生生看了胤祚一眼,这位大爷长得可真好看,衣服也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连官差看见他的手下都要乖乖听话呢,来头一定大的很。   口中道:“小的卖身葬父,那些官爷要把小的父亲拉倒城外埋了,小的不肯,所以嚷嚷起来。”   胤祚哦了一声,又问:“你要银子做什么?”   少年愣了愣,嗫嚅道:“给小的父亲办丧事……”   胤祚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底下盖着席子的那个人,若是再躺下去,只怕真的要办丧事了。”   脚底下雪都化了一块,还卖身葬父呢!   少年一个激灵:“啊?啊!”   胤祚再次问道:“你要银子做什么?底下那个是你什么人?”   少年颓然低头,黯然道:“是小的哥哥,小的妹子病了,没钱治病,实在没法子,才想出这一招,小的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想这样可以多得些卖身银子,好给妹子买药。”   胤祚问道:“你妹子得的是什么病,要多少银子?”   少年哽咽道:“小的们是从外面逃荒来的,晚上就缩在人家的屋檐底下过夜,那天下了大雪,妹子早上就发烧了,想必是得了风寒,断断续续十来天了也没好,眼看着就……”   他抹了把眼泪,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银子……”   胤祚吩咐外面:“给他二十两银子。”   少年喜出望外,像他这样的,能卖二两银子已经不错了,何况是二十两,立刻改了口,道:“主子,等小的把银子交给小的哥哥,就回来给您做牛做马……”   胤祚摇头道:“爷不要你做牛做马,爷的家门也不是你能进的。拿着钱给你妹子治病就是了。”   将怀里的手炉递了过去,道:“拿去给你哥哥暖暖,省的又病倒一个。等用不上了,拿去卖了就是,这玩意儿起码值二百两银子,别卖贱了,掉了爷的身价。”   “哎!哎哎!”少年抱着手炉,抹着眼泪欢天喜地去了。   “今年的天冷的邪性,”顺天府尹的小儿子常英叹道:“大雪连天的下,一天冷似一天,顺天府的衙役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大街上找被冻死的尸体,抬到乱坟岗上埋了。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已经死了两百多人了,不光有街上冻死的乞丐,还有被大雪压塌的房子砸死的居民。再过几天,还不定死多少人呢!我阿玛就说,照这样下去,他的顺天府尹也是做到头了!”   “京城都这样,外面岂不死的人更多?”   “朝廷没有赈济吗?”   “怎么会没有?”常宁道:“朝廷哪年冬天不施粥呢?可是光施粥有什么用?总不能给他们一人发件棉袄吧?”   “我看这个天儿,发了棉袄一样得冻死,除非朝廷一人给他们盖栋房子!”   几人哈哈大笑,又道:“也是六爷心善,见不得这些事儿,咱们是看惯了的。说实话,家里大人都没法子,咱们这些人能有什么办法?”   胤祚笑道:“不过是撞到眼皮子底下了,打发走了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罢了,说什么心善不心善的?来,喝酒喝酒,理那些糟心事儿做什么?”   “说的正是,咱们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哪有心思管别人?”岳兴阿道:“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明儿咱们自己的处境还不如人家呢?眼下能快活一日且快活一日罢!”   末了忙又补充一句,道:“六爷自然是不一样的。”   胤祚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笑笑举杯。   ——   乾清宫,梁九功低声禀道:“万岁爷,六阿哥请见。”   康熙微楞,每次胤祚过来,都会让梁九功知会一声,自己呆在偏殿看看书、喝喝茶,等他闲了自会召见,这次居然直接求见,这是有什么急事儿,还是有什么正事?   将烦心事撇到一边,道:“让他进来吧。”   等胤祚进来,见他气色还好,笑道:“这是又没银子花了呢?”   胤祚怒道:“难道只有没有银子儿子才会来找皇阿玛吗?皇阿玛这么想,可太让儿子伤心了。”   将外衣脱了交给一旁的宫女,道:“皇阿玛,你这里面放的火盆太多了,吸多了碳气不好。一会晚膳的时候去别的地方吃,这里让底下的人打开门窗透透气。”   康熙道:“朕知道了。”   看到他头上沾的雪花,道:“这会儿外面又在下了?”   胤祚摇头,道:“方才从树底下过,风吹下来的。不过这会儿虽然没下,看天色不到天黑估计就要开始了!”   康熙道:“这种天气还肯朝宫里跑,是有什么要紧事?”   胤祚笑道:“可不就是要紧事?儿子是给皇阿玛送年礼来了。”   胤礽笑道:“眼下离过年还有段日子呢,六弟这就着急着送来,可见是真上心了,不知道准备了什么奇珍异宝?”   胤祚对胤礽的示好笑笑,道:“皇阿玛富有四海,哪有什么奇珍异宝能入得了皇阿玛的眼呢?”   康熙也被激起好奇之心,笑道:“不是奇珍异宝,那你给朕送了什么年礼来?还这么早就送来?”   胤祚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康熙,道:“就是它了。”   康熙打开一看,脸上的笑容被慎重取代:“这是?”   胤祚道:“是地窝子。”   他指着图纸解释道:“在地上挖个三四尺深、一丈来长的四四方方的坑,再用土胚在周围垒上两尺高的矮墙,顶上放几根椽子,搭上树枝编成的筏子,用草叶、泥巴盖顶就成。这种房子虽然不怎么透气,但论保暖防寒,只怕比我们住的这房子还要胜上一筹。最难得是,若不讲究舒服,四五个人,一天就可以搭一间起来,几乎不花什么银子。”   “梁九功!”康熙眼睛亮了起来,道:“传顺天府尹!还有九门提督!”   又对胤祚道:“你继续。”   胤祚道:“划一片地,多派些人,挖坑的专管挖坑,垒墙的专管垒墙,还有伐椽子的、编筏子的,各司其职,这样干起来最快。反正只求度过这一冬,便是做的粗糙些也没什么,很快就能完工。”   这会儿几个内阁大臣也听出门道来了,他们最近最发愁的便是此事,闻言大喜,李光地道:“按六阿哥的说法,一个地窝子住十几个人完全不成问题,这样算的话,一日功夫就可安置完城中的流民了。”   胤祚道:“不过这地窝子虽然能防风雪,却挡不住雨水,等到了春天,只怕便住不得人了。”   “先过了这一冬再说,若真给他们住下去,倒涨了他们的惰性。”李光地道:“万岁,若是此法果然可信,臣请传旨到地方,皆依此例行事——这可是活人无数的善举啊!”   康熙点头:“准奏!”   胤禛道:“那不如下令征召百姓做工,以抵来年劳役——这会儿正是农闲时候,他们应该很乐意此刻服役。这样也省得抽调衙役兵丁,此刻正直年关,诸事繁杂,想必顺天府和步兵衙门的人手也紧的很。”   康熙点头应允。   等诸事安排妥当,眼见康熙脸色比方才好看许多,胤祚笑嘻嘻道:“皇阿玛,儿子的年礼皇阿玛可喜欢?可有什么赏赐?”   康熙看了他一眼,指着他的头道:“好,吃年夜饭的时候,朕多赏你一盘菜。”   胤祚小声嘟囔一句小气,当着他的面儿就拉着胤禛去给德妃请安,路上又遇上得知胤祚进宫而从阿哥所赶来的胤祯。   三个说笑着到了永和宫,却来的不巧,德妃这会儿不在宫里,他们知道德妃向来不会在别处用饭,此刻已经快到晚膳时分,理应很快回来,便熟门熟路的去了小花厅等候。   推门进去,却见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芸馨正在开窗子,看见几人进来,忙请安道:“四阿哥、六阿哥、十四阿哥吉祥,奴婢正趁着这会儿没人,开窗子透透气儿……三位阿哥请稍坐,奴婢这就去倒茶。”   说完捧着窗边的香炉,向外走去。   胤祚道:“给爷们倒茶,捧着你那个破炉子做什么呢?这是怪咱们过来耽搁了你收拾屋子呢?“芸馨愣了愣,将香炉放回原处,笑道:“六爷就爱开奴婢们的玩笑。”   弯腰退了出去。   等她走了,胤祚过去拿起香炉闻了闻,又递给胤禛,道:“四哥能闻出里面是什么吗?”   胤禛闻了闻,道:“似乎是我送给额娘的佛香……嗯,稍稍有些区别,怎么,你觉得这香有问题?”   “我不知道香是不是有问题,但是人肯定有问题。”胤祚道:“额娘身边的大宫女,应该最懂规矩不过,可这丫头,在请我们坐之前,倒先解释起自己在做什么来,说去给咱们倒茶,却先收拾香炉……”   胤祯方才不觉得,此刻被胤祚一说,也觉得不妥,哪有奴才看见主子,就解释我在干什么的?便是熟悉了闲聊,也断断没有将自己的事儿放在招呼主子之前的道理。   立刻勃然大怒,道:“我平时看这丫头还觉得是个好的,想不到居然是奸细!我这就去收拾了她!”   胤祚一把拉住他,无奈道:“要你凑什么热闹呢,好生念你的书吧!”   胤禛从袖子掏出帕子铺在桌上,胤祚见他准备将香灰倒一些包起来,按住他的手,道:“四哥何必这么麻烦?”   将帕子收起来,道:“那丫头见我让她留下香炉,神色虽然有些不安,但却不见惧色,可见这事儿虽隐秘,却八成是额娘的意思,并不怕我们知道。既然如此,一会儿直接问她就是了,母子之间,实不必这么遮遮掩掩。”   胤禛一愣,眼中露出沉思之色,前一世和德妃越走越远,却不知和自己这般行事有没有关联……   片刻之后,芸馨进来奉茶,胤祚问道:“今儿这里可发生过什么事?”   芸馨似早有心理准备,不紧不慢的答道:“今儿主子请了宫里的几位主子来喝茶,赏四爷送来的冬天开的牡丹花,不想王常在忽然吐了,找太医来一问脉,原来竟然是喜脉。主子觉得是喜事,所以亲自送了常在回宫,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胤禛皱眉,直接问道:“这香里有什么?”   芸馨迟疑半晌,才低声道:“这香对人无害,只是若是两个时辰内吃过榛子,会引起呕吐。”   “王常在……”   芸馨低头道:“王常在素来爱吃这些东西。”   胤祚皱眉,后宫的事儿,他不太懂,也不太能插得上手。   胤禛却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深锁,道:“你们两个先回去,若不想给额娘惹麻烦,今儿的事儿,最好忘得一干二净,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半个字。”   胤祯不满道:“四哥!”   胤祚一拍他的肩膀,道:“走了走了。”   又道:“四哥,额娘回来,别忘了替我们请安。”   胤禛嗯了一声,不语。   胤祚将恋恋不舍的胤祯拖走,斥道:“亏你也是宫里长大的,这爱凑热闹的毛病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不懂吗?”   胤祯愤愤道:“额娘的事儿,怎么就叫凑热闹?”   胤祚道:“那就不叫凑热闹,那叫添乱!用的着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没事儿少瞎参合。”   又道:“走了,跟哥哥去找皇阿玛蹭饭吃,知道怎么说不?”   “怎么说?”   胤祚叹道:“该聪明的时候你从来没聪明过!就说额娘不在,四哥一心扑在他的乖儿子身上,就咱们两个没人疼,肚子饿了都没人管饭,所以只能去找皇阿玛了……会了没?”   “哦……”胤祯道:“可是四哥让我们回去呢!”   胤祚道:“四哥是急糊涂了,他一心将我们从这事儿里面撇开,却也不想想,我们三个一起去给额娘请安,结果额娘还没见着,四哥这个大忙人留下等,我们两个无事忙反而先走了……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会不胡思乱想?”   胤祯点点头,叹道:“六哥,人长岁数,是不是心眼也会跟着长,为什么我就没有你和四哥聪明呢?”   胤祚冷哼道:“你的心眼子还不够多呢?四哥和我,被你宰了多少去?”   胤祯笑嘻嘻不说话。   ——   永和宫,下人已经被遣个干净,外面守着德妃的心腹,胤禛第一次和德妃开诚布公,道:“额娘,这事儿您做的太冒险了!”   又道:“这事儿捅开,他是讨不到好,但是但凡知道此事的,只怕都没有好下场,若皇阿玛知道是额娘动的手脚,额娘您……”   德妃淡淡道:“最大不了,也不过就是佟佳氏的下场罢了,还能怎么样?”   “额娘!”   德妃道:“额娘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侍候了半辈子的人,也被人侍候了半辈子,有儿有女有孙子,该享受的也享受的差不多了,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可是老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登上皇位,去害老六……你和十四是老六的亲兄弟,他害老六,难道会放过你们不成?用我一命把他拉下马,换你们半辈子的平安,也值了。再说,这事儿万岁爷遮掩都来不及,哪里会深究,不一定会牵扯到我身上。”   “额娘,”胤禛道:“您这样做,将我们这些做儿子的又置于何地?皇阿玛对他已经不如以前,儿子们在他面前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早晚……”   德妃苦笑道:“什么叫不如以前?你看着太子被罚读书,看着皇子被分封重用,就以为万岁爷真的对太子失望了?你错了老四!”   “万岁爷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因为太子对老六下手就对他失望?历朝历代,什么时候皇家兄弟之间会没有争斗?李世民杀兄弑弟,还不是照样是明君?”   “万岁爷心疼老六,对太子是生气,是愤怒,也愿意给他一个警告,但是却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对他失望……因为即使万岁爷自己处在太子的位置,他也一样会对老六下手。”德妃道:“万岁爷此刻做的,不过是好好保护老六,给老六寻一个退路,他不会因为这个就放弃他培养了二十几年的太子,你明白吗胤禛?”   胤禛苦笑道:“是我的错……额娘,我早该告诉你的。六弟在皇阿玛心目中的地位早已不同于以前,皇阿玛就算废了太子,也绝不会让他动六弟一根毫毛,太子,自己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德妃断然道:“那又怎么样?你能保证太子不会在万岁爷面前演戏,等到日后秋后算账?我不能将老六的命,寄望于万岁爷给他找的退路足够稳妥上,寄托在太子对他的杀心并不强烈上,太子,绝对不能登基!”   胤禛无奈道:“儿子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布置了一些手段让皇阿玛对他失望。额娘,朝堂的事,自有儿子们操心,儿子会保护好老六的,您真的不用担心。这次的事儿实在太冒险了,额娘您就当没有发生过,就算被人捅出来,您也就当做是意外,好吗?额娘,我们兄弟都不希望您出事,您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德妃张了张嘴,叹道:“罢了,就这样吧!”      第42章      在康熙那里混了一顿晚饭,胤祚又带着胤祯回了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因天色已晚,虽胤禛还饿着肚子,德妃也没有留饭,打发他们回去。   胤祯自回他的阿哥所,胤祚则赖上胤禛的马车,胤禛无奈的看着他,胤祚道:“我只问一句,这事儿和我有没有关系?”   胤禛道:“没有。”   胤祚定定的看了他一阵,转身下车,胤禛一把将他拉住,无奈道:“额娘要对付太子。”   胤祚坐回去,皱眉:王常在和太子?这之间……难道?   “他们……”   胤禛点头。   “不会吧?”胤祚惊愕道:“太子怎会如此不智?天底下的女人多得是,他和谁不行,非得……”   胤禛淡淡道:“或许就是因为从小到大,但凡他看上的总能得到,所以才根本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他可以染指的——或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甘心这些东西他不能碰罢了。”   权利和女人,前世的太子便栽在这上面,今生似乎也是一样。   因为得不到的太少,所以才对这些碰不得的东西越发执着,越是不能动的,便越是觉得刺激,越是心痒难耐。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迟迟不能接手康熙手中的权利,他才会更想得到康熙的女人?   他记得前世导致太子被废的直接原因,就是一个姓郑的贵人,而现在闹出事的,却是王才人。却不知是前世太子染指的康熙的女人不止一个,最后只在郑贵人身上暴露出来,还是今生变数太多,导致前世并无关联的两人走到了一起。   太子与庶母通奸,这种事让来自现代的胤祚都一时难以接受,半晌才回过神来,道:“额娘不会是想将事情闹出来吧?”   心中有些担心:这件事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也就算了,若用的不好,却要伤人伤己。   胤禛皱眉道:“我劝过额娘了,但看她的样子,只怕没有听进去。”   胤祚道:“这种事除非捉奸再床,否则只要太子抵死不认,王常在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证明什么。”又不是有DNA检验的现代,谁知道是谁的孩子呢!   胤禛沉声道:“王常在根本没有怀孕。”   胤祚愕然:“没有怀孕?”   没怀孕那德妃玩的什么呢?   胤禛道:“即使是太子,在宫里也不能太过随意,他能见王常在几次呢?哪有什么巧就有了。是额娘下药引起她的呕吐,然后买通太医将话说的含含糊糊,让王常在以为她自己真的怀了身孕。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在宫里没有半点势力,遇到这种事,只能求助于太子。额娘想的便是这个时候,引皇阿玛捉奸。“胤祚摇头道:“捉奸什么的,实在太过刻意,等皇阿玛冷静下来一定会起疑。王常在是在额娘宫里诊出有孕的,一旦事发,额娘很难脱身。”   顿了顿,又道:“而且既然王常在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伦敦,若是用药更是下下之策,弄不好捉奸不成,还要被他反咬一口。”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胤禛道:“即使成功,只要皇阿玛知道额娘知晓此事,额娘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更何况事情还是额娘背后设计的?若是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额娘她根本不听劝。”   胤祚沉吟片刻,道:“我记得,宫妃每次梳洗(指月事),在敬事房都有记录的吧?”   胤禛点头道:“正是因为王常在上次梳洗之后,并未承宠,额娘才会有此设计。”   胤祚沉吟不语。   ——   次日,王常在寝宫。   “妹妹尽管放心,这事儿本宫有经验,错不了。”德妃娓娓道:“这宫里的太医啊,就是这副德行。喜事儿呢,十分只说个七八分,坏事儿呢,七八分也要朝十分里说,就怕有个万一,他们要承担责任呢。这位郑太医在妇婴这一项上,在太医院里是数一数二的,每次哪个妹妹有了身子,他都是‘月份还轻,等再过段日子,才能确诊’。其实呢,一次都没失过手,但凡听了他这句话的,过不了两个月,肚子就鼓起来了。”   王常在揉着帕子,勉强一笑,眼中的惶恐掩都掩不住。   见她这副模样,德妃有一瞬间的心软,下一瞬便又笑了起来,拉住王常在的手,道:“按郑太医的说法,再过个七八天就能确诊了,到时候再查一查敬事房的记录,禀报给万岁爷,到时候妹妹就不再是个小小的常在了!咦?妹妹的手怎么这么凉?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王常在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变调:“谢谢娘娘关心,婢妾没事。”   德妃笑道:“妹妹这是第一次,害怕是难免的,不过,说句犯忌讳的话,咱们万岁爷宫里头干净的很,如今大大小小的阿哥都已经十几个了,皇孙也有不少,没人会惦记你肚子里的这一个,你只管安心养胎就是。”   又沉吟道:“不过妹妹如今月份浅,胎也坐的不稳,自己又太年轻,的确不能大意了……这样吧,明儿我着内务府送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过来,另外每隔一日让郑太医来一趟……”   “不!”王常在失态的站起来,又立刻察觉不对,声音哀婉道:“不……不用这么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德妃道:“不过是动动嘴的事儿。”   “不,真的不用,真的不用……”   德妃轻拍她的手背,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有她们本宫也可以放心了,你也只管好吃好睡就行。嗯,时间不早了,这会儿我家那小祖宗也该醒了,回头见不到我又要闹……这小子,不像他阿玛,倒是像极了十四小时候,粘人的不行。好了,我这就不打扰你了,妹妹你好生休息吧!”   扶着宫女的手起身,款款走了出去。   王常在福下身子,等德妃走得远了才直起腰,眼泪如雨水般掉了下来。   贴身宫女忙劝道:“主子怎么又哭了?这是多好的事儿啊!说句不好听的,有个儿女傍身,比万岁爷的恩宠还要好呢!你看德妃娘娘,虽然年纪大了,已经无宠,可是仗着有几个好儿子,谁敢在她面前放肆呢?就算万岁爷对她也看重几分呢!哎哟,娘娘您怎么越哭越厉害了,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你好歹也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这会儿哭多了,孩子……”   王常在越听越是难受,连声道:“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   “主子?”   王常在嘶声竭力道:“出去!我让你给我出去!”   “是,是,奴婢这就出去!”   宫女忙退了出来,门碰的一声摔上,里面传来王常在压抑的哭声。   宫女忐忑的守在门外,想着该如何劝慰才好,还没想出什么头绪来,门却猛地被拉开,王常在衣着齐整的站在门口,红着眼道:“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是。”   太医说的果然不错,怀了孕的女人情绪就是多变。   ——   两日后,花园的假山深处,有王常在低低的哭泣声响起:“我该怎么办?还有四五日就可以确诊……我不怕死,可是这么死了,我阿玛额娘都要被我连累,我弟弟才五岁,呜呜……”   “好了,别哭了,”男子温润的声音响起:“不就是个孩子吗?打掉就是了。”   王常在错愕道:“打、打掉?”   男子声音中带着些不耐烦:“不打掉难道还要生下来不成?生下来他叫孤哥哥还是阿玛?”   “你……”王常在哭的越发伤心:“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这宫里……”   “行了,孤还有事,明儿孤让柱儿给你带包药来,你吃了就是了。”胤礽转身就走。   “不行。”王常在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德妃娘娘让太医每隔一日给我请脉,若是小产,根本就瞒不过太医。”   胤礽一掌拍在假山上,咬牙道:“又是这一窝子!爷迟早……”   强忍着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匆忙道:“孤还有事,你先回去,孤自会处理!安心。”   王常在无法,只得眼睁睁看他出了假山。   两人先后离开,一刻钟后,又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假山深处偷偷溜了出来,等转过假山,拍拍身上的尘土,弯着腰,踩着小碎步,如同宫里的所有小太监一般,施施然离开。   ——   “皇阿玛,前儿六弟给您献了一幅画,救了无数百姓的性命,”胤礽笑的腼腆,道:“儿子没有六弟的本事,只得了这一副墨梅图,想请皇阿玛指点。”   康熙刚处理完政务,正想换换心情,笑道:“拿来朕看看有没有长进,嗯,胤禛你们几个也来看看吧。”   待仔细看过,康熙赞道:“疏密有致、意趣悠然,笔法也老道,嗯,不错,不错。”   胤礽笑道:“疏密有致,意趣悠然……皇阿玛这哪里是赞儿子的画呢,这是称赞儿子院子里的梅花吧?”   康熙讶然道:“这是你院子那株墨梅?如今已经开的这么好了?”   胤礽的笑容里带了些许伤感,道:“那是皇阿玛带着儿子亲手种的,儿子也一直亲自照看,儿子没有花匠的本事,唯有用心二字。幸得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越长越是旺盛。只是儿子不忍伤它根枝,由着它的性子长,少了几分欹疏之美,只能得几分野趣罢了。”   康熙道:“能在这宫廷之中,得几分野趣,也颇为难得。你倒是激起了朕的好奇之心,正好闲来无事,咱们一起去看看你宫里的那株‘野梅’罢。”   胤祚摇头道:“皇阿玛你们去吧,儿子还要赶回家喂洪福呢!它如今只吃儿子和旺财喂的东西呢。”   可怜他家就只有洪福一个,便是找借口也只能用它。   胤礽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道:“既然六弟有事,那就改日有机会再去好了。”   康熙冷哼一声,道:“那就让旺财回去喂它!还真把你那条狗当宝贝了啊?连陪朕去看花都不愿意?”   “花有什么好看的,”胤祚嘀咕:“花还没有画好看呢!”   这是他前世宝贵的经验——照片永远比真人好看,何况是艺术加工过得画儿?   康熙却不理他,亲自将人押了朝毓庆宫走去。   路上,胤禩见他一脸不情愿,笑道:“六哥,你不觉得,旺财和洪福这两个名字应该换一下吗”   “啊?”   “是啊,”胤祺道:“我早就想说了,你家的奴才偏要叫狗的名字,狗偏又改个奴才的名字,当真别扭。”      第43章      “去!”胤祚冷哼道:“就显得你们有学问,回头要不要给狗编个百家姓出来?我替我们家洪福先谢谢你们了!”   胤禩胤祺大笑,胤祺笑道:“看,恼羞成怒了不是?”   康熙也为之失笑。   正说笑间,忽然岔路口过来一个小太监,却是德妃宫里的,跪下请安后,道:“方才德妃娘娘忽然上吐下泄,芸馨姑娘知道四阿哥、六阿哥在宫里,所以让奴才过来知会一声。”   胤禛胤祚对望一眼,胤禛道:“可请了太医?”   小太监道:“奴才来的时候,已经叫人去请了。”   胤禛和胤禛一起向康熙看来,康熙道:“既然德妃病了,你们就去看看吧!”   走了胤祚和胤禛,也有些惦记德妃的病,康熙顿时觉得意兴阑珊,但是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又不想拂了胤礽的面子,遂仍旧闲聊着往毓庆宫走去。   还没走出多远,忽然一声尖利之极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极尽凄厉,仿佛带着无尽绝望,让人听得心头发寒。   几人都是一愣,胤礽的目光转向康熙,康熙脸色很不好看,一声不吭的转身向回走,几人忙跟上。   回头走到与胤祚胤禛分开的地方,却见两人正站在原地,胤礽脸色立刻难起来,道:“你们不是去见德妃娘娘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胤禛胤祯不答,上前给康熙请安,康熙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胤祚答道:“方才听小太监说额娘上吐下泻,儿子想着会不会是染上疟疾了,正好儿子家里备的有金鸡纳霜,是以让四哥先在这里等着,儿子回头去找了个奴才回府去拿。这才刚回到这儿呢,那边就传来声音了。因听声音像是女子,所以四哥和儿子没敢自己进去,只叫了刚才领路的小太监过去查看,这会儿还没听到回话呢!”   康熙阴沉着脸,一挥手,身后侍卫迅速向假山群中冲了过去,不过片刻功夫,侍卫首领便回来了,禀道:“万岁爷,找到了。”   找到了却没有带过来,显然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康熙冷哼一声,也懒得顾忌这些,冷然道:“带路。”   侍卫首领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走在前面。   假山脚下,两个侍卫将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押的跪在地上,其余侍卫围成一圈,目不斜视——尽量不去看坐在地上的女子。   胤祚等人瞥了一眼后,也立刻转过头去。   这样的数九寒天,坐在地上的女子却几乎赤身裸体,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了淤青和一些暧昧的痕迹,她左手按着一块撕碎的衣料,勉强掩住关键位置,右手却牢牢握着一只银钗,银钗上有新鲜的血迹悄然滴落。   “万岁爷,”女子已经绝望到了极致,于是反而镇静了,对康熙磕了一个头,声音很平静:“臣妾不洁之身,不能再侍候陛下了,这便去了……求万岁爷,看在臣妾只是被人欺骗的愚蠢女人的份上,不要牵连臣妾的家人……”   她扫了一眼几位皇子的方向,呸了一声,吐了口血水在地上,两手握住银钗,狠狠刺进自己的小腹,闷哼一声,身形缓缓歪倒。   康熙一语不发的看着她在眼前自尽,直到此刻才微微侧头,梁九功快步上前,在她身上盖上一件外衣。   这种情形下,康熙没有说话,谁也不敢开口,一时间,周围静的落针可闻。却忽然又是“噗”的一声,跪在地上的男子一声不吭的扑倒在地上。   侍卫首领上前检查了下,禀道:“万岁爷,他伤势过重,气绝身亡了。”   康熙冷哼一声:“伤势过重?”   不怪他多疑,这些侍卫刚进来就将他制服,期间连打斗声都没有,如何就让他伤势过重,气绝身亡了?   首领道:“臣等过来的时候,他身上已经被银钗几次戳中要害。”   康熙冷冷道:“也就是说,他连个弱女子都抵不过?”   首领低头道:“臣看见他们的时候,他半跪在地上,任由……施为,并未反抗。”他也大吃一惊,本以为看见的会是男子施暴,谁知道其实却是女人在逞凶。   此刻又有一个侍卫来报,道:“山洞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留下的衣物……”   康熙紧紧握住拳头,看王常在身上的痕迹,两人分明已经成事了,完了却尖叫一声,用银钗将对方刺死,又言自己是“被人欺骗的愚蠢女人”,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正怒火中烧,耳中忽然传来胤禛平静的声音:“皇阿玛,我和六弟想去先看看额娘。”   康熙正待发火,却见站在胤禛身边的胤祚,脸色苍白的厉害,忽然想起这个儿子幼时的经历,顿时冷静不少,神色稍缓,道:“你们去吧!”   胤禛和胤祚悄然退下。   胤禩忽然咦了一声,道:“你们搜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个小太监?不是说他第一个进来探查吗?怎么没了影子?难不成迷路了不成?”   几个侍卫对望一眼,纷纷摇头。   康熙冷然道:“去找。”   出了这档子事,赏花自然是去不成了,胤禛胤祚去了德妃那儿,剩下的几个皇子都极有眼色的告辞出宫,只留下康熙阴沉着脸坐在乾清宫。过不多时,各方调查的结果便陆续送了上来。   “……德妃娘娘并未生病,也没有传什么太医,一直留在宫里给雍郡王的大阿哥做袄子,芸馨也一直在德妃娘娘身边服侍,未曾离开。”   “……那小太监已经找到了,他回了永和宫,属下去晚了一步,他在自己房间悬梁自尽了。据永和宫的人说,他只是永和宫的粗使太监,从未近身侍候过,给主子传话这种事也轮不到他。而且从今儿早上开始,就没人见过他了。”   “……几日前王常在才被诊出有了快一个月的身孕,因为月份太浅,没有确诊,所以并未禀告陛下,只派人精心照看,并派了太医隔日诊脉。因王常在那一钗正好伤在小腹上,所以现在也无法查证。”   “……那具尸体的身份已经确认了,是御前三等侍卫查海。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只在青楼有个相好,只是那女子前不久被人赎身走了,现在不知所踪。”   “……”   康熙一把合上敬事房的记录,冷笑。   德妃宫里的粗使小太监,胆敢当着他的面撒谎,想要将胤禛、胤祚引走,事败之后,居然还回到永和宫自尽!   区区一个三等侍卫,居然敢秽乱后宫,事罢之后还心甘情愿被对方刺死!   王常在居然被诊出有了身孕——她上次梳洗之后有没有承宠,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自己也不知道不成?从头到尾没有否认解释过一句,可见有了身孕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孩子是谁的,就值得斟酌了!   这后宫,还真的是要好好整治一下了!   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传太医去德妃那里,替老六把把脉,他向来见不得这些东西,别又犯了病。”   梁九功诧异的看了眼康熙,低声应是。   这档口,居然还惦记着六阿哥的身子,万岁似乎并非如想象中那么震怒。   ——   永和宫,胤禛给胤祚倒了杯热水,坐在他对面,沉声道:“通奸原就是死罪,更何况她还是皇阿玛的妃子……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与人无尤,你更不必放在心上。”   胤祚淡淡道:“便是按我的设计,她也一样活不了。四哥放心,她是太子一方的人,原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我怎么会为这个难受?只是看见她死在面前,一时有点难以适应罢了。”   宫中十多年,他不敢说心硬如铁,但是却知道什么时候能心软,什么时候不能。   这王常在看起来也是性情中人,若非卷进他们与太子的争端,也许这一世平平顺顺就过去了,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他们的事,但如今却成为里面最无辜的牺牲品。   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后悔,德妃与王常在之间,选谁他完全不必考虑。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你能这样想最好。”   他的这个弟弟,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和一副柔软的心肠,甚至有时候可以说是妇人之仁,但一旦被他定位为敌人,他又会比任何人都要狠心……这样的他,很好。   又问道:“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还觉得乱糟糟的,今天发生的一切,全不在计划之中。   胤祚摇头苦笑道:“是我小看了太子。”   喝一口热茶下肚,才道:“我原以为,只要让额娘令太医日日给王常在把脉,让她不敢服下打胎药,那么太子就只能对敬事房那边下手。他只要改了敬事房中王常在梳洗的记录,就可以将孩子按皇阿玛头上,临产的时候再找个理由说是早产便可。敬事房那边我已经布置好了,只等着太子上钩,却不想,他……”   胤禛已经明白过来了,淡淡道:“你不是小看了太子,你只是错估了他的心肠罢了。”   谁会想到,在打胎不成的情况下,太子会直接走第三条路,找一个替死鬼和王才人“通奸”。这样王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就无论如何都算不到他头上了。就算王常在想说出真相,也要有机会开口,也要有人肯信她的话——她若真的“攀咬”太子,这种情形下,太子有的是法子扮成受害者,说不定还能反咬胤祚他们一口。   胤祚不是不够聪明,只是没有想到,太子能狠得下心肠将与他同床共枕,还怀着他孩子的女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胤祚继续道:“想必太子的计划,是顺便坑我们一把,让我们两个去‘捉奸。这样日后皇阿玛一看见我们就会膈应,不知不觉自然就疏远了。只可惜他想的不够周密,若那小太监真是从额娘宫里来找我们的,应该会先去乾清宫,然后从后面追上我们才是,这小太监从岔路口来,分明就是在这儿等着的呢!”   胤禛道:“所以你就借着找奴才取金鸡纳霜,找到了帮你盯梢的奴才,然后呢?”   胤祚道:“那小太监曾负责这一块儿的洒扫,对附近最熟悉不过,所以我才让他帮忙看着。我找到他才知道,原来太子竟然令人假扮了自己,正和王常在做那起子事儿。我想他故意找人引我们过去,便是为了‘不小心’让我们看见这一幕。所以我让那小太监,故意去他们办事的地方,说了一句话。”   想象一下,漆黑不见五指的山洞,两具身体正火热的纠缠在一块,情不自禁的发出暧昧的呻吟声、喘息声……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咳嗽,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快准备好,太子爷引着万岁爷就要过来了!”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女子猛地醒悟过来,疯了似得向外冲去,男人一声不吭的想将她拽住,却又不敢下狠手。   两人纠缠到了洞口,女人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模样,明白了那个人的打算,她瞬间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发出一声尖叫,拔出银钗刺向男人。   男人原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女人这一声尖叫出口,但该来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便知道主子的计划起码破灭了一半,叹一声,任由女人的银钗刺在身上,半点也不反抗。   于是一切都乱了套,那边都事发了,这边胤禛和胤祚还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引他们去捉奸的小太监任务失败,心慌意乱的回到最熟悉的地方,最后决定直接跳过这一步进入下一步计划——“畏罪自尽”。   听到尖叫高高兴兴来看戏的胤礽,第一眼却看见胤禛胤祚闲闲的站在现场外等着看热闹,顿时傻了眼。   后面的一切,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中,也包括胤祚,他从头到尾,不过让人在山洞外说了一句话而已。   胤祚说完,又道:“虽然过程有些意外,但好在结果还算差强人意。”   最起码,现在这件事和德妃已经完全撇开了关系。   虽然敬事房的安排落了空,但是王常在那一声尖叫,和对那男人毫不留情的下手,让万岁爷明白了这两人所谓的奸情,不过是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既然是圈套,那么布下圈套的人是谁?   忽然拿一幅画,引得万岁爷从这里经过的人是谁?   引胤祚和胤禛去“捉奸”的人是谁不知道,但是会针对他们两个的人又能是谁?   若圈套是那个人安排下的,那么,圈套中间“通奸”的两个人还能是谁安排的?   难道安排这样一出“通奸”大戏,就是为了给胤禛胤祚上眼药不成?   再联想一下王常在肚子里那莫须有的孩子……   胤祚一点都不担心康熙会想不到那个人头上去。   胤禛道:“那你安排的那个小太监,他现在……”   胤祚笑道:“自然是去我府上取金鸡纳霜去了。”   胤禛点头道:“现在这个结果其实很好,甚至比从敬事房那边得到真凭实据还要好。”   这世上,人心最经不起“怀疑”二字的考验,不管康熙对胤礽的感情有多深,一旦他开始处处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胤礽,那么离胤礽彻底失去圣心便不远了。   最妙的是,因为一切都只是藏在康熙心底最深处的猜疑,胤礽便是想解释,也无从开口。   胤祚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又想起开年之后的南巡,不由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这个爹是怎么想的,每年不是这儿就是那儿,这种交通条件下跑来跑去,完全没有乐趣可言好吧!      第44章      这件事后继如何胤祚没再打听,也没什么消息主动传到他耳朵里,可见是被冷处理了,这样也好,起码没有那么多人被连累。   宫里一切如常,康熙和太子之间也还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但看在胤祚眼中,却多了几分刻意,尤其胤礽的眼神,有时候看着渗人的很。   胤祚并不怎么关心这些,他每隔几日便要去新的火器作坊转转,看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毕竟将前世的理论知识变为实践,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遇到问题就及时解决,顺便也看看有没有研制出更加优秀的合金钢。   期间会路过城外的地窝子片区,胤祚偶尔会从里面穿过,顺便问问巡逻的人,有没有房子倒塌或冻死人之类。   现在那里已经粗具规模,里面住满了人,不光街头的乞丐难民,还有家里房子被雪压塌或有可能被压塌的百姓,也被安置住了进来,朝廷每天便只在这里施粥,省了许多麻烦。   虽然顺天府和步兵衙门都要留几个人在这里巡逻和管理,但是因为这些人原本就是京城的一大乱源,如今集中管理,城里倒少了许多事儿,以致这两个衙门不仅没有因此造成人手紧张,反而还轻松了许多。   每当逢年过节,总有寺庙、富商或命妇施粥施馒头,如今也不例外,不过都集中在了这一片施放,因有衙役们看着,所有人都老老实实排着队领取,免了许多争抢踩踏的惨剧。   有地方住,有口热饭吃,对于朝廷此举,大多数人是感激的,但不管什么样的举措,总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总会有不满的人,是以胤祚每次过来,也能听到些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只做听不见罢了。   但这一次,屋内凶狠的叫骂和细弱的哭声痛呼声,却让胤祚无法坐视。   “这是恩人给哥哥的东西,你不能拿走……还给我……还给我呜呜……”   “小丫头片子,偷了老子的东西,不打死你算便宜你了!再敢纠缠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这不是你的,这是我哥哥的,你还给我……还给我……哎哟……”   “妈的,找死啊!”   “你不能走,不能走……”   胤祚一脚踹开门,阳光一下子照进阴暗狭窄的地窝子,露出门口纠缠的两个人。   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手里抓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手炉,正狠狠踢打着挂在他脚上的小女孩,那女孩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虽然被踢的惨叫连连,却牢牢抱住男人的腿,死活不肯松手。   门被踢开,男人被吓了一跳,停下动作向外看来,待看清胤祚的模样,忙将几乎脱口而出的斥骂咽了回去。   女孩感觉到男人停止了殴打,也睁开泪眼,望向门外。   胤祚穿着一身雪白的大氅,逆着光站在门口,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这个精致俊美的少年将阳光带入了这个世界,耀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胤祚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又冷冷看了眼地窝子里面正在烤火的数人,缓缓转身离开。   “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是。”   顺天府的差役敲着锣挨户通知,步兵衙门的兵丁则直接握着刀剑进去,将里面的人驱赶出来,胤祚的侍卫者则一动不动的守在他身边。   一刻钟后,地窝子里的人都出来了,连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子都被或抬或抱,集中到了胤祚身前的空地。   人群自动分为两拨,多的那一拨,衣衫褴褛,身上脏污一片,约摸是街上的叫花子,小的那一拨,衣着面目整洁许多,拖家带口的,应该是家里住不下去了的居民。   中年男人和小女孩儿被赶到最前面,男人手里还抓住手炉。   胤祚望向男人,淡淡问道:“你说这手炉是谁的?”   男人哈着腰,笑的谄媚,道:“这是前些年一个好心人送给小人的,小人感激恩人的恩德,一直舍不得用它换吃的,谁知道却被这小丫头偷走了……”   “你骗人!”小女孩儿大声道:“这是恩人送给我哥哥的,不是你的!”   男人脸色一变,就想一巴掌抽过去,好在总算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收回了手,讪笑着道:“官爷您别听这小丫头的,她就是个贼骨头,不知道咱们偷了多少东西……”   旺财冷哼一声,打断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内造的东西,每年的图样都是新的?咱们主子前儿才送出去的东西,转头倒成了你的,当真好大的本事。”   男人神色大变:“啊?我……不是,小人说错了,这是小人在大街上拣的,拣的……”   胤祚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打断他的腿。”   胤祚身边的护卫一左一右各有一人上前,利索的一脚将不停解释告饶的男人铲的趴倒在地,下一瞬,两只脚分别落在他左右小腿上,骨裂的声音清晰的响起,而后是男人如杀猪般叫声。   胤祚淡淡道:“让他闭嘴。”   大汉左侧的侍卫一声不吭上前,一脚踩在男人脖子上,哭叫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不断颤抖的身体显示他还活着。   右侧的侍卫后退几步,面无表情的回到原来的地方站着,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胤祚的铁血手段震慑住了所有人,包括周围的官差都悄悄的吞了口唾沫,那些原本还小声抱怨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胤祚也微微一愣,这次他爹派给他的侍卫质量很高啊。   “小的时候,皇阿玛教我《礼运大同篇》,”胤祚平静开口道:“皇阿玛说,要‘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很难,但是要努力去做。所以,才会有每日的派粥,才会安排住的地方,让你们不至冻饿而死。”   “你们中间,有的,老无所依,有的,幼无所养,也有的,因家中受灾以致流离失所……朝廷愿意救助尔等,助你们度过难关,重新获得安宁的生活。但是,你们中间也有些人,有手有脚,身强力壮,河里有鱼不肯捞,山里有柴不愿打,城里有活不想做,只愿意伸着手,问人讨吃要喝!好逸恶劳却不以此为耻,反而说什么,当过三年花子,给个皇帝不换。”   “这等人,于我大清而言,不过是稗草蛀虫,于国无用,于民无益,死一个少一个!”胤祚缓缓走到男人身前,低头看着他,道:“你这等人,容尔等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但是,既然只愿意靠人的怜悯活着,那么,就只配低着头,像条野狗一样匍匐在地上,跪着活、趴着活!”   他抬起头,看向眼前众人,淡淡道:“日后,这里若再有嚣张跋扈、欺凌弱小、巧取强夺之辈,打死勿论。”   周围差役齐齐应是。   胤祚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从今日起,地窝子里不得随意生火,否则赶出此地,永远不许进来。”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惊呼声,这种天气不许生火,这不是要冻死人的节奏吗?   胤祚道:“地窝子里没有床铺,大多都是稻草铺地,房顶铺的也多是稻草树枝,极易失火。地窝子里只有一个出口,若不慎失火,火光肆虐之下,不辨方向,有几个人能逃出来?而且,房与房之间距离如此之近,一家失火,大风一吹,连绵之下便成大祸。”   小片人中有一老者大着胆子道:“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可是不生火,岂不是要活活冻死?”   胤祚道:“我知道,所以我召集你们过来,就是为了教你们砌火墙取暖,行动不便的、年纪太小的,可以先回去……”   ——   教砌火墙,不过是胤祚见到有人生火取暖临时想到的,否则他只需画出图纸,让人来教就好,哪用亲自动手?   等教的差不多,天色已经不早,胤祚索性也不去工坊了,反身又回了城,进宫去找康熙请罪。   他刚才是逞够了威风,但那些人又不是他的奴才,除了康熙,还有谁有权利说出打死勿论的话呢?   胤祚在康熙面前气呼呼的告状:“那狗东西实在太气人了,当乞丐还敢欺负人,还敢拿我的东西,打断他两条腿都是轻的!”   “行了,”康熙白了他一眼,对他的小聪明嗤之以鼻,道:“朕还不了解你?那起子人朕也烦的很,打死也没什么。不过你的话说的不清不楚,起初还好,再过段日子,只怕要成了那群官差欺凌良善的借口,平白添了恶名。等回头朕就传旨意下去,让他们报地方核查之后就地处死。”   胤祚笑道:“谢皇阿玛,皇阿玛果然想的周到,哪像儿子,就只顾着耍威风了。”   康熙摇头失笑,道:“你是经验太少,不知道底下那些人的名堂。”   又闲聊几句,胤祚眼珠子一转,道:“皇阿玛,这段日子工坊里也造了不少火枪出来,皇阿玛您也挑了人在练着,等他们练的差不错了,我们找人练练手好不好?”   康熙道:“找什么人练手?葛尔丹刚灭了,草原各部都安分的很,至于国内的零星乱党,等找到就立时灭了,哪用动用火枪?”   胤祚笑嘻嘻道:“那不是还有澳门嘛?”   康熙皱眉:“澳门?”   胤祚道:“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澳门那地方,怎么也是咱们大清的土地吧?可他们在里面筑围墙、修炮台,甚至设有自己的官员,俨然是将澳门当成了自己的领土……而且听说葡萄牙的皇帝,早在前朝的时候就将澳门,称为他们的外海行省呢!”   “虽然他们每年也给两万两银子的地租,可是儿子只听说地主家的地可以租给别人耕种,可没听说,一个国家的领土也可以租给别的国家做省市的呢!啊对了,我记得皇阿玛也把海关设在澳门关的前面,不会皇阿玛也没把澳门当成咱们自个儿的吧?”   康熙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胡说什么呢?”   胤祚央求道:“那皇阿玛你就让他们打的玩玩呗,除了澳门,哪有什么地方有那么多的枪啊炮啊什么的,供咱们大清的火枪队一试身手呢?儿子也想知道,自己做的火枪,比起外面的,到底是强还是弱呢!”   康熙瞪了他一眼,道:“打仗呢,敢情你以为是过家家?打仗不要银子?不要粮草?”   胤祚比划了下,道:“澳门那么大点儿的地方,派上千儿八百的人就灭了,哪要什么粮草?至于银子,澳门打下来,里面的东西就是咱们的了,儿子保证,绝对亏不了!”   康熙无力的看着他,对这个不着调的儿子没辙,打仗这么大的事,一会儿像过家家,一会儿像做生意,还绝对亏不了……   胤祚再接再厉道:“皇阿玛,打吧打吧,您要是决定打澳门,儿子就再去做个炮,比子母炮还厉害的炮,说不定直接就把他们吓跑了!”   “行了行了!”康熙被他烦的无法,道:“容朕想想。”   只要肯想就好,胤祚眉开眼笑,道:“那儿子也去想想怎么做门厉害的大炮出来!”      第45章      胤祚给自己找了新活儿,于是第二天就兴致勃勃找人造炮去了。他脑子里的东西多,得由浅入深的慢慢掏。   画出图纸,刻出模子,直接钢水浇铸,再进行试用,胤祚忙的脚不沾地,终于赶在年前造了几个样本出来,急匆匆拿去宫里找康熙献宝。   新铸的大炮和原先相比,杀伤力上提升不大,但在射程和精度上却大为提高,但最重要的却是因为材料改进,以致发射速度和持续发射时间倍增,如此算来,在威力上竟提升了三倍不止。   在康熙面前试过,胤祚得意洋洋道:“皇阿玛,儿子造的大炮厉不厉害?算起来,儿子已经送了您两件年礼了呢!”   康熙也甚是满意,嗯了一声,笑道:“朕也有礼物给你。”   “真的?”   胤祚很是惊喜,他虽然得了康熙不知道多少好东西,但不是他自个儿讨得,就是康熙随手赐的,能称为礼物的,这还是头一件呢!   康熙微一颔首,梁九功端了个托盘过来,奉在胤祚跟前,胤祚怎么看怎么觉得托盘里那张纸眼熟的很,拿起来一看,果然,又是地契。   胤祚顿时泄了气:怎么连老爹都喜欢送地契了啊,我要那么多地干嘛?这也好意思称为礼物,真敷衍!   梁九功见状,咳嗽一声,提醒道:“六阿哥,您仔细看。”   地契有什么好看的?所有人的名字自然是爱新觉罗.胤祚,地点在广东省广州香山县……这是什么地方?广州?广州!   胤祚有点傻眼,梁九功对他笑着点头。   胤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当头被打了一棒,气道:“皇阿玛您不是说要想想吗?”   康熙很满意儿子此刻的表情,淡淡道:“朕想好了啊。本来那么点子地方,让他们住着也没什么,谁让朕的老六看他们不顺眼呢?打就打了吧!”   “这才多少天呢!”胤祚郁闷不已,他的炮都才造好呢!   康熙道:“巴掌大的地方,既然决定打,打就是了。难道还要誓师、祭旗不成?”   胤祚哭丧着脸道:“可儿子还准备去看热闹呢,还有大炮也白做了……”   老爹你这么凶残真的好吗?   康熙安慰的揉揉他的脑袋,道:“下次再用也一样。”   “也没能看看枪厉不厉害……”   “很厉害,”康熙道:“他们全无还手之力。”   胤祚还是很不高兴,就好像他挽好了袖子,做好了热身,正准备和人大打一架的时候,他爹随手一巴掌,把人给拍飞了一样。   说好的大干一仗呢?说好的改变历史呢?   太不爽了有木有!   晚上的时候,胤祚从胤禛口中得知了整个过程。   先是地方官传康熙旨意,要整顿澳门洋人居住地,所有洋人需在衙门登记身份,私人财产造册,本人或离开大清土地,或监视居住。房屋、店铺、土地等则由官府收回,并搜查火枪大炮等违禁之物云云。   地方官宣读完政令,也不管他们如何反应,只下令他们三日之内到衙门报到,便一走了之。   从一开始入驻澳门起,就一直用贿赂手段和官员们打交道的葡葡牙人自认很明白这些官员的作风,以为又是新一轮的捞钱,也认为在大清没有钱搞不定的事儿,于是准备了重金送到地方官府上。地方官一声不吭把钱收了,他们既鄙夷又高兴——肯收钱就是肯办事啊!   于是放心大胆的回到居处,该干啥干啥。谁想三日之期一过,大清的将军在外面宣读了几句什么“违背圣旨、格杀勿论”之类的话,一挥手,火枪队便冲了进来。   在澳门居住的葡葡牙人几乎每个人都有火枪,但每发一枪都要重新装弹的火枪,如何是可以连发二十多发子弹的连发火铳的对手,正如康熙所言,根本全无还手之力。   所有敢于反抗的人很快被击毙或生擒,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仅仅半个时辰就结束了,猝不及防的葡葡牙人甚至连一炮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这么被一锅端了,而且还是被名正言顺的一锅端。   胤祚趴在桌子上玩杯子:好没劲儿。   胤禛从他手上把杯子接了过去,倒杯热茶递回来,道:“怎么会想到打澳门?”   “因为他们是侵略者啊!”理由胤祚早便想好了:“从两百年前开始,葡葡牙人就在朝这边一步步的扩张,果阿、莫桑比克、马六甲、第乌……都被他们一一占领。他们一样想占领我们这片土地,甚至曾直接派舰队入侵,在被大明军队打败驱逐之后,他们又贿赂官员,假借晾晒货物进入澳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归还。”   “若真是来做生意,就该有个做生意的样子,可他们在我们的地方,铸炮、造船、制造军械火药,这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会做的事吗?”   “在他们的国家,普遍认为他们有权把野蛮人和异教徒的土地占为己有,而无须顾及土著民族的感受。四哥,侵略这种思想是刻入他们骨子里的。现在别看他们老老实实,若日后一旦大清式微,他们就会立刻反客为主,狠狠咬我们一口。这种人,怎么可以把他们放在我们的家门口?”   胤禛叹道:“老六,我不如你。”   他自认也算是一个明君,可现在想来,闭关锁国原就错得离谱,他甚至在闭关锁国的同时,还将一条毒蛇放在了家里,最后可不正是如胤祚所言,被狠狠咬了一口。   胤祚也是事后诸葛亮,若不是知道后世发生的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鼓动康熙对如今还本本分分的葡葡牙人下杀手。   笑笑道:“四哥别骂我惨无人道就行了。”   又笑道:“如今皇阿玛把澳门送给我了,不好浪费呢,等我闲了,去那里逛逛,把船厂和炮场都接收过来,再建一个大大的港口,专门挣洋人的钱。”   一拍额头,要建港口,怎么能把水泥这件神器给忘了呢?要赶紧抽个时间弄出来才行啊!   还有高炉和转炉,已经运行了这么些日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也该考虑扩大生产了,总不能就只用来造几个枪匣子吧?   胤祚的计划是很好的,但是想闲下来却很难,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   来到这个世界,胤祚最烦的就是过年,没办法,皇家规矩大啊,磕不完的头,喝不完的酒。   好容易过完春节,损失了许多压岁钱之后,胤祚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康熙却发布了南巡诏旨。   因黄、淮连年溃决,下流地方时遭淹没,虽耗费库银数百万两,多年仍无成效,所以康熙决定亲自查看河道,指示方略,并巡历江浙,察吏安民。   康熙明谕各部,一切供给,由京备办,勿扰民间。   二月三日,南巡启行,仁宪太后同去,胤礽、胤祚、胤褆、胤禩、胤祥、胤祯几位皇子随往,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坐镇京师。   虽康熙答应了这次要带德妃一起,但德妃却被胤禛家的小子绊住了手脚,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哪里都不肯去了。胤祚自然不会勉强她,和康熙又说了一车的好话,才取消了前约。   起程之后,很不愿意的胤祚却高兴起来,因为这一次,终于不再坐车骑马,而改坐船了。   不累不颠,顶多有点儿晃,坐两日就习惯了——当然这只是胤祚的感觉,至于胤祯,早就吐得昏天黑地了,连太后和太子也多有不适。   ——   二月十七。   胤祚第一个从小船上跳下来,回身去掺李光地,李光地忙道不敢,可他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此刻上了岸的又只胤祚一个,胤祚笑道:“李大人比胤祚年长许多,又连日操劳,不过搀扶一把,有什么不敢的?李大人若客气,胤祚倒要自责了——原是我不该第一个下船的。”   他第一个下船,若李光地再让侍卫先下船搀扶自己,便显得轻狂了。   李光地哈哈一下,扶着他的胳膊几步跨了过来,道:“和郡王性情中人,下官就不客气了。”   胤祚笑笑,像四下看了一圈,道:“居然没人来接,可见是我们来早了。皇阿玛难道有事耽搁了不成?”   招来一人道:“去驿馆和衙门打听打听,圣驾到了不曾。”   李光地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都说这位爷受宠,如今他可算是亲眼看见了,将万岁爷派人来接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可见万岁爷平日里果然惯他惯的厉害。   毫无自觉的胤祚还在犯愁:“难不成要走着去?码头雇的马车李大人能坐的惯不?”   李光地几乎想翻白眼,到底谁坐不惯啊!   正说着,远处一骑绝尘而来,看见胤祚便拜倒在地,道:“属下奉命来接和郡王去驿馆见驾。万岁爷怕和郡王等急了,令属下先快马来迎,车驾就在后面,片刻即到。”   胤祚嗯了一声,令他起身,问道:“按行程皇阿玛应该早到了,可是那边有什么事儿耽搁了?”   来人回道:“太子殿下前儿着了风寒,高烧不止,所以中途停船耽搁了一日。”   胤祚问道:“如今太子可大好了?”   来人摇头:“属下不知,只听说烧已经退了。”   胤祚又问了这段日子康熙及几个兄弟的现状,马车便到了,胤祚携李光地一同上车,去驿馆见驾。   到的时候,康熙正和于成龙说话,见二人进来,笑道:“李爱卿,老六没给你添乱吧?”   李光地道:“万岁此言实在让下官惭愧,应该是有和郡王在,老臣受益匪浅才对。”   康熙笑道:“你啊不用给他说好话,朕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最是不务正业。”   招手让胤祚过去,道:“朕让人你个备了你最爱吃的梅花酥,还榨了橙汁,先用一点。晚上有你喜欢的羊肉锅子——才几日不见,朕瞧着又瘦了。”   胤祚过去坐在他身边,先喝一口橙汁,再咬一口梅花酥,道:“皇阿玛您什么时候看儿子都觉得瘦了。真要像您说的那样,儿子早就只剩一把骨头了。啊,羊肉锅子是辣的吧?”   “辣的,辣的!”康熙无奈道:“也不知道你这嗜辣的毛病像了谁。”   胤祚笑嘻嘻道:“额娘可不爱吃辣,要是不是像皇阿玛您,儿子就只能是捡来的了!”   康熙冷哼道:“要真是捡来的,朕一定哪儿捡的放回哪儿去!朕多少个儿子,没一个像你这么不听话的!”   胤祚不满道:“皇阿玛这么说可真让儿子伤心。”   脸上可哪有半点伤心的模样,不知道吃的多欢。   康熙不再理他,看向李光地,道:“这次巡视漳河和滹沱河,可有收获?”   李光地看了一眼胤祚,胤祚笑笑不语,李光地知道胤祚不欲与自己争功,遂上前献上舆图,道:“臣和和郡王顺着漳河旧道走了一遍,觉得如是疏浚合理,还是可以用的。”   他指着舆图上一道红线道:“只需顺着霸州、永清、宛平、良乡、固安、高阳、献县等地,将漳河一路引入运河,漳河之患可解。和郡王先前已经算过,说运河可以容纳的下,无需另开一河。”   末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道:“这是和郡王一路画的图纸,和计算过程,请万岁御览。”   康熙嗯了一声,道:“放着吧,朕回头再看。老六旁的不成,算东西还是不错的,朕在这上面,对他放心得很。”   又道:“既然可行,那就事不宜迟,赶紧去办吧。期间若有侵占民田之处,呈报上来,可酌情减免赋税并另与良田补偿。”   李光地应了一声,正要退下,胤祚开口道:“皇阿玛,儿子不是造了几门炮吗?还有先前也有不少红衣大炮、神武大炮啊什么的,那些玩意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它们来修河啊!儿子看到一路之上,好多地方要挖山开石,用大炮一炮就能轰开的地方,若用锄头,说不得要挖好几日呢!”   大炮修河?   李光地、于成龙面面相觑:这样也可以?   康熙微微沉吟一下,点头道:“准了。不过你造的炮不要动,调几门红衣大炮过来也就是了。”   胤祚怏怏应是。   康熙令李光地几人退下,起身道:“老六,既然回来了,陪朕去看看太子吧,他也病了好几日了。”   胤祚点头应是,跟着站起来向外走。   太子病了,他做臣子又做弟弟的,若不去看一眼难免会被人非议,可要去看的话,还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脸面对他,和康熙一块儿过去反倒省事了。   康熙忽又问道:“接下来你是想坐船,还是想坐车?”   胤祚一愣:“怎么了?”   康熙道:“你若喜欢坐车,就和太后一路,从陆路前往浙江,若是喜欢坐船,就跟朕一路,检阅黄河堤防。”   “要分开走啊?”   康熙淡淡道:“太子病了,虽然烧退了,但一上船就大吐不止,水米不入,正好太后娘娘也不惯坐船,胤祯晕船晕的站都站不起来,还是让他们走陆路的好。”   胤祚笑道:“那儿子坐船。有儿子帮皇阿玛写写算算,皇阿玛也可以少废些心神。”   康熙点头微笑,他哪会不知道这个儿子会怎么选,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资料说澳门给的不是一年两万两,而是五百两,想想那小地方,也许五百两更合理,待会去改过。      第46章      看见胤礽时,胤祚不由暗笑自己小人之心,因为胤礽和自己敌对,便什么都阴谋化,其实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好人要生病,坏人一样也要生病。   看起来胤礽这次病的挺厉害的,人整个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嘴唇发乌,人虚的厉害,一说话就是一头汗。   胤祚看得出来康熙又心软了,尤其是当胤礽强笑着提起小时候得天花的事的时候,康熙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当年胤祚虽然还没出生,但他却听人提起过,听说当时康熙不仅停朝,而且还连折子都不看了,直接让送去内阁处置,自己则全心全意在胤礽身边守了十天十夜,直到他度过病危期。   待胤礽痊愈之后,康熙还特地祭扫了方泽、太庙、社稷等,并向天下臣民宣示这一喜讯。   若换了是旁的人,旁的事,胤祚也许会被他们的父子深情感动,但此时此刻,他却只觉得膈应,将握在手里装样子的茶杯放下,淡淡道:“也是太子殿下早生了几年,否则等牛痘之法问世,太子殿下也不至如此凶险了。”   他刻意将重音放在“凶险”二字上——不是要回忆从前吗?那就不妨好好回忆一下,到底是谁曾用天花害人?到底是谁真正差点死在了天花上?   房间气氛瞬间僵硬起来,胤祚不等二人回话,起身道:“皇阿玛,儿子在外面跑了好些日子,乏的厉害,先回房去歇会儿了。”   转身离开胤礽的房间,留下心情复杂的两人。   胤祚的确是乏了,这些日子,为了赶上康熙的行程,和他准时回合,胤祚和李光地两个日夜兼程,或骑马,或走路,一面还要勘测地形,绘制舆图,一路上几乎没怎么休息,他是真的累坏了。   他辛辛苦苦赶过来,可不是来看这两个人表演父子情深的。   出门找到下人领着去了自己的房间,沐浴更衣,然后蒙头大睡,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来毫不意外的看见了旺财那张大脸,旺财一脸惊喜:“主子您可算醒了,快先洗洗,奴才给您去准备吃的——您这一睡,晚饭早饭全都错过了,饿坏了吧?”   胤祚嗯了一声,就着旺财刚兑好的热水洗漱,等他整理好,旺财已经端了热气腾腾的吃食进来,道:“不知道您什么时候醒,所以汤一直放炉子上煨着呢,菜看着要凉了就重做一次,都是新鲜热乎的,您快来吃一点。”   胤祚皱眉道:“爷没那么讲究,只要是干净的,热过再吃就是了,下次不可这么靡费。”   “是万岁爷吩咐的。”旺财连忙喊冤,又道,“说起来奴才都为您抱屈,外面的人都说您过得是大清第一的奢侈,传言您一顿就要吃掉二百两银子,吃道茄子都要三十只鸡来调味呢!”   他掰着指头数道:“谁能想到呢,您吃的东西,其实比奴才也没强到哪儿去,衣服也就是内务府按例制的和德妃娘娘做的,秦楼楚馆从来不去,在外面顶多吃吃饭、听听戏,连倒掉几道菜都怕浪费了,怎么就成了大清第一奢侈了?”   那边胤祚已经吃上了,他是真饿了,边吃边道:“偏你多事,被他们说几句会掉你一块肉啊?你饿不饿?饿了一起吃?”   旺财呵呵笑道:“方才您睡觉的时候,奴才早就吃饱了,你放心,您撤下去的那些菜,一口都没浪费,全被奴才和洪福干掉了,洪福现在,比奴才还能吃呢。”   胤祚皱眉道:“洪福好歹也是藏獒,能这么乱喂吗?”   旺财道:“藏獒也是狗嘛,奴才家里喂狗,都是人吃剩下的狗吃,别的藏獒奴才不知道,反正洪福吃了好好的没事——要不,您告诉我藏獒应该怎么喂?”   胤祚还真没这方面的知识储备,鬼知道藏獒该怎么喂。   算了吧,既然没出事就这样吧,洪福它自个儿肯吃,大约、应该、可能……没什么问题吧?   算了,反正不管藏獒本身该吃什么,他是绝对不会让洪福吃生肉的。   旺财又絮絮叨叨道:“主子,昨儿晚上万岁爷来看您了,不过见您睡的正香,就没让叫您,今儿早上又来过。本来圣驾该一早就出发的,因为您还没醒,万岁爷就下令延后了,说您什么时候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走。爷您的东西,奴才都已经帮您搬到船上去了,刚刚奴才也让人去通知梁公公,说您醒了。”   胤祚冷哼一声,一声不吭的吃自己的饭:这就想讨好他呢,哼!   其实只要不亲眼看见,胤祚还是能理解康熙的,毕竟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就算再愤怒再失望,看见他病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心疼?   就像现在那些孩子犯下大错的父母,有打的,有骂的,也有嚷嚷着要赶出家门的,其实真正能狠心不闻不问的有几个?   都一样是他的儿子,胤祚也不能指望康熙只疼他一个不是?   不过,理智上理解康熙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想让他对这个偏心的老爹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不紧不慢的吃完饭,胤祚才去找康熙报道,然后又一起向太后告别,最后在胤褆、胤禩几个的目送下上船离开。   走得时候连胤礽都拖着病体过来送行,交代他们一路小心,不要太劳累等等,想是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胤祚为了康熙的脸面不会让他难堪,又交代胤祚好生照顾康熙如何如何,胤祚淡淡应了。   因为陆路那边有个年老的太后要侍奉,有个生病的太子要照顾,还有两个小阿哥要盯着,所以康熙这次只带了胤祚一个,将胤褆和胤禩两个都留下来照看太后太子,并安排一路行程。按计划,他们还要在这里多住两天,等胤礽情况好些了,才开始赶路。   因李光地带人疏浚漳河旧道去了,上品级的官员便只带了于成龙一个,康熙精简了随行人员,只乘一条船,昼夜前行,检视黄河以南的各处堤防。   他马不停蹄,连带着胤祚也跟着忙的脚不沾地,不停的探查、测量、计算,几天下来,人都消瘦了许多。   一路上,罚的罚、赏的赏、升的升、降的降,看多了那些原不可一世的官儿们,因为康熙的一句话,或升入天堂,或坠入地狱,胤祚也切身体会了一把权利的魅力。   金口玉言,言出法随,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沉醉——不过话虽如此,胤祚却很清醒的知道权利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的道理,所以羡慕虽有些,但还是觉得做一个有着强大后台的纨绔更适合自己。   傍晚,胤祚端着新榨的橙汁进舱,人在船上,补充维生素很重要,但康熙忙的连啃水果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喝这个最快。   胤祚将果汁给康熙和于成龙各一杯,剩下一杯是自己:“人送走了?”   方才康熙令人将几个渔民请了上来说话,胤祚去算水位去了,没跟着一块见。   “走了。”相处的日子久了,于成龙也随意起来,喝了一口,五官皱成一团:“酸。”   胤祚笑嘻嘻道:“酸才提神呢!”   看一眼康熙的脸色,悄悄问道:“刚刚那渔民,说了不好的话?”   他虽放低了声音问于成龙,但他离康熙比离于成龙还近,康熙怎么可能听不到?   知道他这是间接的问自己,康熙冷哼一声,怒道:“胤祚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溃堤怎么会修堤,不修堤当官的怎么挣银子?’简直岂有此理!你看看,这就是我大清的官儿!我大清,靠着这些官儿,怎么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怎么能让天下太平?”   见康熙发怒,胤祚也不恼,眼珠子一转,道:“先前儿子曾经听过一出戏,名字不记得了,但是里面几句唱词好玩的紧,皇阿玛我唱给您听啊……”   他站起来,甩着袖子,有模有样唱道:“听说那老包要出京,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噗!”于成龙紧急之下举起胳膊,将喷出的果汁用袖子挡住,总算免了御前失仪的罪过。   康熙亦忍俊不禁,笑道:“在哪儿学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   胤祚笑道:“甭管儿子在哪儿学的,总归不是儿子自个儿编的……要编儿子也没这个本事啊,这哪是儿子能想的出来的东西?”   于成龙一面忙着清理他的袖子,一面道:“可不是?和郡王怕这辈子也没见过烧饼卷大葱,哪能写出的这个?”   “儿子一辈子都没见过烧饼卷大葱,但在他们眼中,只怕儿子顿顿都吃那个呢!”胤祚道:“所以说啊,老百姓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多数老百姓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保长,当官的做了什么,老百姓有几个能知道?皇阿玛若问他们过得怎么样,官府有没有随意摊派,这个他们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若问他们河道总督有无作为,两江巡抚可还清廉,他们只怕就要信口胡说了。”   康熙笑骂了一句:“就你歪理多。”   到底心情好了许多,道:“空穴来风,并非无因,这一段,得好好查查!若真有人敢借着修堤大发横财,朕绝不轻饶!”   喝了几口果汁,情绪舒缓下来,叹道:“如今的吏治,是要好生整顿了。不要看一个县丞、县令,芝麻大小的官儿,可老百姓就在他们手底下捏着呢!巧借名目,横征暴敛,借端勒索,一个比一个手段高!譬如一个小小的纠纷,非要牵连到许多人,不把相干人等油水榨干,绝不结案!老百姓说,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你说他们捞这些钱做什么了?除了中饱私囊,大多就是孝敬上官!”   “那些巡抚、都督,明明知道这些勾当也不参劾,反而谁孝敬的银子多便举荐谁,上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长此以往,我大清的朝廷,岂不被这些赃官、贪官给占满了!”   胤祚安慰道:“朝廷是有这样的贪官,可也有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清官啊,哪里就如皇阿玛说的那么严重了?再说了,皇阿玛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把戏,要收拾他们岂不是轻而易举?犯不着为他们生气。”   又道:“只要皇阿玛慧眼识英才,多任用清官儿,清官自然也只会提拔清官,这样下去,朝廷上下岂不是一片清明了?”   康熙摇头失笑,道:“治理国家,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胤祚笑道:“反正儿子也不需要治理什么国家,多难也难不到儿子头上。皇阿玛您继续头疼去吧,儿子趁这会儿没事,去钓几条鱼起来炖汤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钓的鱼,吃起来总是特别香。”   果真在康熙的怒视下,拿着鱼竿钓鱼去了,不过以他的水平,能不能钓的起来就两说了。   无论胤祚有没有钓起来鱼,晚上还是有鱼汤喝,事实上,他们每天都有鱼汤喝——没办法,谁让他们在坐船呢?   晚上旺财一面给他收拾床铺,一面还在抱怨呢:“鱼鱼鱼鱼鱼,烤鱼炖鱼煎鱼煮雨蒸鱼,顿顿都是鱼,尤其是那鱼汤,简直一天比一天难喝,别说人了,连洪福都吃腻了,今儿晚上的鱼汤它就一口都没喝。”   “得了,崩抱怨了,爷的食谱比你的好些,明儿匀两盘出来给你。”   旺财不好意思的挠头:“主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胤祚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子,上床睡觉,道:“知道,你就是习惯性抱怨嘛!”   旺财帮他把鞋子摆好,又替他把被角掖好,道:“主子,您好好修行,奴才也去睡了啊,奴才就在外间,您有事叫奴才。”   十几年过去,他早习惯了自家主子不许人守夜的毛病。   胤祚迷迷蒙蒙嗯了一声,翻身睡了。   胤祚这一觉睡的很沉,迷迷糊糊中,感觉周围热闹的很,噼噼啪啪的,有人声,有狗叫,似乎就在耳边。   “该死的畜生!找死!”   “嗷呜……”   胤祚似乎听见屏风倒地的声音,还有洪福的呜咽声,可是身边闹的这么厉害,他的眼皮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   忽然,胤祚仿佛感觉整个人被浸入了冰水中一样,浑身汗毛竖起,脑海中疯狂闪烁着危险的信号,胤祚猛地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木凳在眼前迅速放大。   胤祚一个激灵,猛地向后一个翻滚,下一瞬,木凳以毫厘之差砸在他的枕头上,支离破碎。   胤祚还不及庆幸刚才的死里逃生,手里只剩下两只凳子腿的蒙面刺客已经冲了上来,手中凳子腿还带着木屑的锋利断口狠狠插向胤祚小腹。   胤祚此刻还躺在床上,周围空间狭小的很,见状一脚踹了出去。   这一脚踹出去,胤祚自己便先变了脸色,他一身的力气,竟只剩了半成,那一脚软绵绵的,便是踢到人了,大约也和按摩差不多,何况不等踢到,自己便要先成穿在木签上的烤串了……   胤祚苦笑,略尽人事的向后躲了躲:真想不到,他这一世身体健康,身份尊贵,居然会比上辈子还要短命。   要是四哥能找到杀他的凶手替他报仇就好了,这种死法实在太凄惨了点儿。   正在进行临死前的胡思乱想呢,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一道黑影从侧面迅速冲了过来,将来人扑倒在地,在地上翻滚纠缠起来,让胤祚再次死里逃生。   洪福虽然是大名鼎鼎的藏獒,可它到底只有五个月,哪里是受过训练的刺客的对手,只能凭着一股狠劲儿死死咬住对方的胳膊不放。   眼看洪福再被摔两下怕要性命不保,胤祚喝道:“洪福闪开。”   洪福听话的放开,滚到一边,那刺客早将这条狗看做了最大的威胁,知道一会又要来捣乱,冷哼一声,重新操起一个木凳向它逼过去。   才走了两步,忽然耳边响起“砰”的一声巨响,刺客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胤祚手上冒着青烟的小东西,便砰然倒地。   “知道爷是干什么的吗?居然敢小看爷。”   胤祚提着火铳,勉力下床,他方才受了刺激,流了一身的冷汗之后,居然恢复了些力气。   先检查了下洪福,发现没有大碍,又冲到外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旺财,胤祚松了口气,这才回头去扯下刺客的面巾,顿时愣住——居然是康熙身边的侍卫!   康熙身边的侍卫?   皇阿玛?皇阿玛!   胤祚身上瞬间被冷汗浸透,手脚发软,连滚带爬的冲向康熙的房间。   康熙的房间便在他的隔壁,外面安安静静,里面也安安静静,胤祚顾不得什么规矩,一把推开康熙房门冲了进去。   梁九功安安静静躺在外间,里面,康熙面容安详。   胤祚站了好一阵,才敢靠近康熙的床前,半跪在地上,将颤抖着的手指缓缓靠近康熙鼻端。   一秒……   两秒……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胤祚手指上,胤祚这个时候才感觉到心脏碰碰的乱跳起来,他颤着手握住康熙温热厚实的大手:“皇阿玛,皇阿玛……”   幸好他的房间离侍卫的居所更近……   幸好刺客决定先杀他……   幸好,您还活着……   他瘫坐在地上,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忽然,地板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胤祚猛地抬头,终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刺客是康熙身边的侍卫,他有刀为什么用凳子杀人?   只能是为了伪装死因……   伪装死因!   地板又剧烈的晃动了一下,胤祚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第47章      “皇阿玛!醒醒!皇阿玛!”胤祚连唤几声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推攘也是无用。   无奈转身找了杯凉水浇在梁九功脸上,梁九功也半点反应都没有。   胤祚还要再设法,脚下的震颤再次传来。   胤祚苦笑一声,不再寄希望于唤醒他们,转身奔向底舱,无论如何,先搞清楚目前的形势再说,希望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   见胤祚离开,洪福甩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没有看见任何人,让胤祚仿佛置身鬼蜮,幸好身边还有洪福这个活物,否则胤祚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月光昏暗,越向下走便越黑,只有拐角处墙壁上挂的幽暗灯火为他指示着方向。   刚向最下层迈了两步台阶,胤祚便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僵硬。   他眼前原该是狭窄走廊的地方,只剩下大片的河水,在幽暗中看去如墨一般的漆黑,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嘴……漆黑的河水中,似乎还漂浮着如同海藻般的东西,让胤祚浑身冰凉。   水面在缓慢而坚定的上升着,整个底舱已经被河水淹没,胤祚抱了抱胳膊,觉得有点冷,他可以想见,住在底舱的奴仆、船工和部分侍卫现在是如何情景。   好狠,好狠的手段……   船上的船工都是精挑细选的老手,每个人都水性一流,若他们是清醒的,完全有机会逃出来,然而现在,里面却半点动静也没有——连冷水浸泡都无法清醒,可见他们的迷药是如何厉害。   便是如此,那个人还是不放心,要沉船之前,要先确认他们的死亡。   若不是洪福没有被迷晕,若不是自己前世今生用过的安眠药、麻醉药不知有多少,一般的药物对他已经完全无用,他此刻,也一样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当河船沉没,满船的人都成为亡魂,谁又能想的他,他和康熙两个,并非是船毁人亡,而是人亡船毁?   就算有人怀疑,可当那个人登上皇位,又怎会允许有人查下去?又怎会让真相浮出水面。   胤祚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象水下的情形,他看着即将涨到脚底的水面,两步跨上阶梯,反身将上下两层之间的舱板放下,锁死。   在河上走得船不算很大,上下之间只有这一个出口,关上舱门或许能为他争取一些时间,但能争取多久,就很难说了。   人到了紧急关头,有的会心慌腿软,什么都做不得,有的,却能发挥出巨大的潜力,幸好胤祚属于后者。   脑子里短暂的混乱过去之后,胤祚迅速行动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多,身上中的迷药药性逐渐褪去,胤祚逐个舱房找过去,将见到的人先拖到走廊,再一起弄到甲板上去。   船上大多数人都住在底舱,此刻已经葬身水底,如今现存的,加上康熙几个,也不过二十多人。   等胤祚最后一个人拖上甲板时,已经累的手脚发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气喘如牛。   举目四望,月光幽暗,偌大的河面上,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条船,两岸一片更是漆黑,不见半点火光,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家,便是有人家,这么远的距离,叫的再大声也是无用。   胤祚抹了把脸,苦笑一声,丢开心中的妄想,重新爬了起来:要快,要快!   他反身奔回船舱,踏着已经没过脚踝的水,凭着记忆找到两大一小三个浴桶,将它们滚上甲板。   胤祚不是坏人,可也不是圣人,他想也不想便将梁九功和于成龙放进大号浴桶,调整好重心,小心翼翼将浴桶推下水。   因为船舱进水的关系,此刻水面的落差已经很低了,浴桶落到水面,晃动了几下,终究没有翻倒,胤祚看着浴桶平稳的托着他们慢慢漂远,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又将旺财和洪福放进小点儿的浴桶。   他的举动受到洪福激烈的反抗,胤祚勉强笑笑,摸摸不断叫唤并试着跳出来的洪福的大头,道:“要听话,不要在上面乱跳,桶翻了旺财会死的知道吗?阿玛很快就会去找你,或者你来找阿玛也行……要听旺财的话,好好照顾他,也让他好好照顾你,知道吗?”   洪福呜咽一声,恍若哭泣。   胤祚抓抓它的耳朵,收回手,将桶推下水,洪福听话的没再乱动,但叫声却越来越凄凉。   胤祚笑道:“别怕洪福,咱们都会活下去的,天亮了就会有渔民,就算没有渔民也没关系,黄河的河道不宽,总会漂到岸边的,那些人知道消息,也会去找……咱们都会活下来……都会活下去……”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默默回身将康熙放进浴桶,又砍了一截缆绳,将浴桶捆紧,这样将康熙放下去以后,他就可以牵引住浴桶,让自己也能跳进去。   浴桶的边缘已经离开甲板,只要稍一使劲,就会落进水里,胤祚的手却始终没能推出去。   他回头看看躺在甲板上的人,手微微发颤。   他们……会死吧?   胤祚苦笑,当然会死,人在昏迷中,一个小小的水坑都能要命,何况是在黄河中央。   胤祚,你不是神,你救不了他们……这是他们的命,走吧,走吧……   胤祚的手伸了又缩,最后却一跺脚,转身狂奔回去。   有些事,明明知道做不到,明明知道做了也没什么用,可若是不做,他真的会一辈子都睡不着。   凭着记忆找到厨房,抱起一大捆木柴跑回甲板。   再次砍下几截缰绳,用几根小孩儿手臂粗的木头将人的脖子围起来,用缰绳捆死。   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可是除了这个,他想不出任何办法。   水已经渐渐漫上甲板,船几次剧烈震荡,胤祚跌倒又爬起来,将手速发挥到了极致,以半分钟一个人的速度,将每个人带上他特质的枷锁。   终于完成,正将最后一个捆在自己身上,船一个侧倾,胤祚在地上滚了两圈落进水里,二月的河水冰寒,让胤祚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船……要沉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胤祚飞快的爬起来,冲上去将装着康熙的浴桶上的绳子系在腰上,奋力向前游去。   胤祚几乎要哭了:皇阿玛,我要害死你了!   眼看船就要沉了,他记得书上说,船在沉没时会形成漩涡,这会儿浴桶离船太近,若万一被漩涡掀翻,康熙就必死无疑了。   胤祚哽咽一声,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自私的想给自己留个位置,如果我提前将木桶放下水,就不会这样了!   快一点,再快一点!   胤祚死死咬住唇,他已经拼尽全力,可是无论他怎么拼命的游,感觉离大船的却还是那么近,那么近……近的让他绝望。   没事,还有时间,船还没沉,你能做到的胤祚,你能做到……   胤祚,要快……要快……   胤祚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腰间的绳子重的像是拖着一座大山,让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也只能原地打转。   不能停胤祚……   皇阿玛会死的……   不能停……   不要停……   仿佛过了许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胤祚迟钝的抬起头来,还不及反应,腰间传来一阵巨力,拽着他迅速向一侧移动。   不是……应该向后吗?   河岸离他越来越近,胤祚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他被冰冷河水冻僵了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心中涌起无限怒意……畜生!畜生!   就为了害死他和康熙,杀死了一船的人,就为了给船毁人亡找一个理由,居然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   河水前所未有的湍急,胤祚感觉像是被飞奔的骏马拉扯着,在水中沉沉浮浮,口鼻被浸在水中,不知喝了多少河水进去,幸好脖子上的木棍时不时将他的头托出水面,才让他至今没有窒息。   “砰!”背后不知道又撞到了什么,胤祚疼的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看了眼前方的木桶,松了口气,还好……没翻,还是没翻。   冲过了那一段,河水终于平缓下来,或许康熙真的是真命天子,自有上天护佑,浴桶经过数次撞击,居然没散架,也没翻倒,依旧稳稳的飘在前面。   胤祚慢慢闭上眼睛。   他知道他现在最该做的事,也许是解开绳子,让自己顺水漂走,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   康熙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扎实过了,就像闭上眼睛又睁开,时间就过去了很久,期间连梦也无一个。   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了不对,眼前是一小片圆形的天空,刺目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四肢被拘束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而这个狭窄空间还在摇摇晃晃。   他略动了下,身下的剧烈晃动差点让他栽倒,康熙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迅速冷静下来,回忆着睡前的一切,这个时候,木桶稍稍倾斜了一下,一只被水泡的皱巴巴的手扒住了桶沿,立刻又无力的落了回去,期间有另一只手,扔了一个小小的发青的苹果进来。   康熙小心的坐起身子,便看见一望无际的河水,以及身边的水面上,漂着一颗“人头。”   “人头”听到动静,迟钝的抬头看了眼,然后笑了,露出雪白的牙,唤了他一声。   大概被冻的太久,他舌头僵直,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当康熙还是知道,他是在叫……皇阿玛。   在这一瞬间,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虽然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已经足够康熙认清当前的形势,看着泡在水中的儿子,康熙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低声道:“胤祚,过来,皇阿玛拉你上来。”   胤祚摇头,吐词清晰了些:“水……会灌进去,皇阿玛会……生病。”   康熙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无力的道:“……胤祚,听话。”   胤祚依旧摇头,划水让自己离得更远一些。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醒来,毕竟这样的水温下,活下来的机会很少。但他却还是醒了过来,尽管感觉身体已经麻木的不像自己的了,但他却依旧顽强的活着,能思考,能动,能说话。   如果能上去,他早就上去了。   浴桶到底不是船,如果他硬要从水里爬进去,最大的可能是两个人一起落水。他原本就熬不了多久,但康熙活下去的机会却还很大,他死就死了,不能连累他。   “老六!”   这个傻儿子!傻儿子!   康熙试着想站起来,浴桶差点侧翻过去,康熙好容易站稳,却见胤祚正在解腰间的绳子,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涩声道:“胤祚,你别这样,皇阿玛不动就是了。”   胤祚笑笑,放开解绳扣的手。   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的手早就僵硬的做不了这么精细的动作了,若是能解开,他早就解开了——他从未想过让康熙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他的尸体。   胤祚静静的漂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生锈的机械,已经感觉不到冷或者疼,对他的指挥迟钝又僵硬,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要耗费他大量的力气,他不能浪费。   正值二月,青黄不接,所以水面上东西虽多,但吃的却少,胤祚先前捡到一个苹果,已经是人品大爆发了,不想在水上又漂了一阵之后,胤祚再一次人品爆发,抓住了两个大白萝卜。   胤祚将其中一个递给康熙,剩下一个在水中涮了涮,将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咬过两口的地方咬下来吐掉,就开始啃了起来。   胤祚现在完全没有“吃”这种欲望,他甚至连嘴巴里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只是机械的咀嚼,然后吞下,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个身体如果再不补充热量,真的就要没了。   康熙看着大口大口啃着萝卜的胤祚,心酸的难以自已,有些难堪的扭过头,却发现前面远处有一道黑影。   胤祚艰难的将萝卜啃了一大半,他觉得按自己的饭量应该是饱了,但是胃里却没有给他反馈任何信息,让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吃下去。   腰上传来隐约的力量,将他向前慢慢拖行。   胤祚抬头,便看见康熙手中挥动着自己给他找来的树枝,奋力划着。   “皇阿玛?”   “那里有棵树。”康熙回头对他笑笑,道:“我们过去,老六,你踩在树枝上,或者把桶绑在树枝上,就可以上来了。”   是啊,胤祚发现自己实在是笨的可以,这么简单的事居然没有想到……也许,不是没有想到,而是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将桶拉过去。   胤祚开始划水,就算不能帮什么大忙,起码也不能完全让他爹拖着他走。   看山跑死马,看树也够呛,康熙累出一身汗,才终于将浴桶靠近了大树,胤祚绕着树干转了一圈,就将桶缠在了树上,但僵硬的手脚却无论如何都爬不到树上去。   看着平时灵敏的如同野猴般的儿子,如今却连树枝都没办法抓稳,康熙心和手一起发颤。   康熙爬到树上,将胤祚从水里硬拖了上来,触到儿子冷的如冰块般的肌肤时,康熙被冻的一个哆嗦。   艰难的将胤祚放进桶里,康熙用绳索将木桶重新固定了一下,自己也跳了下来。   掠开儿子脸上的乱发,终于看清那张青白的,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解开救了儿子性命,却也将儿子的脖子、下颚蹭的伤痕累累的“救生圈”;脱下他湿淋淋的亵衣,露出原本洁白如玉,如今却处处青紫的肌肤,尤其是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看得人触目惊心。   “……疼吗?”   胤祚严重生锈的身体在水里还能扑腾两下,上了岸却彻底不听指挥了,康熙温热的手指落在肌肤上,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牛皮,很不真切,胤祚茫然抬头看着康熙,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康熙心一酸,将胤祚的衣服拧干,挂在树上,然后坐下来。时隔十年,他又一次将这个已经长大的儿子,重新搂入怀抱。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软软暖暖,让人抱着就舍不得撒手的小东西,怀中的儿子僵硬、瘦弱、冰冷,却同样让他舍不得撒手。   胤祚已经冻了许久的身子,忽然接触到康熙温热的胸膛,仿佛被火灼了似得抖了起来。   “不怕,不怕,皇阿玛帮你暖暖。”康熙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只恨他身上也只有单薄的亵衣,不能给儿子带去更多的温暖:“帮你暖暖。”   终于有了安全安定的环境,胤祚的意识终于开始松懈,慢慢眯上眼睛,迷迷糊糊中,感觉似乎有热热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灼的人生疼。      第48章      二月里天气原就阴冷,康熙和胤祚两个人,一个浑身湿透,一个只有一身亵衣,木桶里也潮湿的厉害,幸好这个时候阳光正盛,否则不等胤祚体温回暖,康熙自己先冻成冰块了。   感觉胤祚身上虽然还是冰凉,但是已经不再那么僵硬,皮肤也开始恢复正常的颜色,康熙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若到了晚上,又该如何是好?   目光扫过水面,远远的能看见上面漂着各种东西,桌椅板凳,箱笼木柜……绝不是黄河上该有的东西,如此宽阔的水面,也绝非黄河河道。   “冷……”怀里胤祚一声呓语。   康熙收回目光:知道冷倒是好事。   ——   胤祚醒的时候,惊奇的发现周围已经变了个样子,原本里面有不少积水的木桶变得干净干爽,里面还铺了好些衣服,自己身上也被换上了一身粗布棉袄,木桶角落里,还放了几样吃食。   胤祚从木桶里探出头来,看见康熙正坐在树干枝上,用树枝将水上漂来的一件衣服勾起来,拧干了挂在树枝上。   胤祚看看周围的环境,不由惊叹,难怪是当他的爹呢,脑子就是好使。在树下,有好几根树枝捆在一起漂浮在水面上,就像这棵大树张开了双臂,将附近水面上的东西都拦了下来,在水流的冲击下,这些东西自己就会慢慢向大树靠近,任由捞取。   在浴桶的周围,还有几口不小的箱子在漂浮撞击着,胤祚顿时明白了身上这些还算干爽的衣服的来源,皱眉道:“皇阿玛,您下水了啊?”   想也知道,不可能刚好会有这么多箱子自动送上门来。   康熙跳下浴桶,道:“整日就知道担心别人——朕的身体,比你好。”   胤祚算算,康熙如今四十四岁,正值壮年,也不像他身上大灾小病的,好像就是比他要好一点点。   康熙坐下来,摸摸胤祚的额头,微微皱眉,从桶里取了件稍厚些的长袍披在他身上,道:“你饿了很久了,先吃点东西。”   胤祚不去接康熙手里的苹果,将自己先前没啃完的萝卜又捡了起来,道:“昨天没吃出味儿来,这会儿再仔细品品。”   咬了一口,顿时五官皱成一团:“好难吃!”   大约是冬天储存不得法,这萝卜表面看着还好,里面早就糠了,辛辣不说,也没什么水分,咬一口尽是渣子,嚼多久都咽不下去。   康熙被他的怪样子逗笑了,道:“别吃了,来,吃这个。”   胤祚摇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龇牙咧嘴的将小半个萝卜啃完,又从桶里捡起一颗被泡软了的干枣子和一个苹果,将苹果递过去,道:“儿子吃枣子甜甜嘴,皇阿玛您也吃。”   康熙摇头失笑,并不同他客气,接过便吃了起来。   胤祚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皇阿玛,之前那个萝卜……”   康熙道:“被朕吃了啊。”   胤祚夸张的抖了下,道:“亏您下得去嘴。”   真的好难吃……   康熙哈哈大笑,这小子一醒,他连吃又酸又涩的苹果都觉得美味起来。   然而目光一落在茫茫大水上,好心情又一扫而空,道:“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胤祚这才知道自己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想起先前的事,胤祚情绪低落下来,默然片刻后,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如何杀死刺客,如何发现漏水,如何将于成龙、梁九功、旺财和洪福装进桶里,如何给其他人脖子上套上“救生圈”,又如何同康熙一起,在破堤之后,被冲出了河道。   康熙越听,神色越是阴沉,最后冷笑一声:杀人、沉船、炸堤……一环扣一环,倒是周密的很。   若他们真的得逞,史书上也只会记载,康熙帝乘船检阅河堤,不幸遇上河堤垮塌,河船遭到撞击沉没,康熙不幸遇难云云……他们也的确差点得逞。   弑君、害民。   若说前者是利欲熏心,那么后者便是灭绝人性。   康熙自己也打仗,也杀人,可是那都是对敌人,但这些人,下手的对象却是自家的万千子民,而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沉船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沉默片刻之后,康熙从水面上收回目光,起身将树上挂着的胤祚的亵衣取了下来扔给他,道:“衣服干了,赶紧换在里面——你这身细皮嫩肉,再被磨下去,真要破皮了。”   “哪就那么夸张了?”胤祚不满道:“儿子可没那么娇气。”   还真就这么娇气。   片刻后,胤祚对着身上一道道细细的红棱无语,心想这全是胤祚这壳子的错,他前世的时候,吃的是很小心,但衣服可从没讲究过!   康熙背对着胤祚坐着,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小刀,在树上刻着记号,记录水位,一面道:“朕的儿子里,最娇气的就是你了,里衣永远只穿细棉布的,要厚要细要软要透气。内务府为了这个伤透了脑筋,地方上进的统统不成,不得已只能找了两个织娘专给你织里衣料子,连线都是专门纺的……前儿朕还听见旺财那奴才给你抱不平,说他家主子最节俭不过,里衣都只穿布的,朕听了都想笑。”   胤祚差点要捂脸,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吵着要穿细棉布的是他没错,那也只能怪这个时代织布技术太差,不怪他!   一面奋力的套裤腿——可能是泡过水的后遗症,他觉得自己从骨头到肉都是酥的,坐在地上抬个脚都要费老鼻子劲。   康熙问道:“要不要朕帮你?”   胤祚连忙摇头:“不要!皇阿玛你不许回头!”   康熙摇头失笑:这一整夜喊冷一会喊热,一会冒汗一会发抖的,你以为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长脚换上的呢!   到底还是没回头,算是给这个自欺欺人的儿子留点颜面。   一直是康熙忙着,胤祚也想出点力,没奈何没有康熙的帮忙,他连桶都出不去,留在桶里帮忙吧,却两只手软的连衣服都拧不干,不得已只能继续窝在桶里当啃老族。   “皇阿玛快看,那边有个大家伙漂来了,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漂在水上,寻宝就是唯一的乐趣了,可惜没有鱼竿,否则胤祚很想尝试下水桶里钓鱼的感觉。   康熙看了一眼,轻叹一声,将他的头扭了过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   “什么?”   胤祚挣脱康熙的手,将头又扭了回去,脸色瞬间煞白。   那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单衣,胤祚还可以看见上面打了两个灰扑扑的补丁……女孩头发散着,将整个脸遮了一大半,露出少许惨白的肌肤,和一双鼓胀的眼。   树枝终究没有将女孩拦下来,她就那样,顺着水流慢慢漂远,直至再也看不见,但胤祚却总觉得,那双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老六。”   胤祚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皇阿玛,我没事。”   这只是一个开始,继小女孩开始,又不断有尸体浮了起来,顺水漂走。   胤祚沉默的看着这一切,连勉强的笑容都再维持不下去。   晚上,康熙将树上晾干了的衣服一一扔回桶里,自己也跳了进来,发现胤祚坐下桶里,手里缠着打湿的布条做笔,在木桶上壁上,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   胤祚抬头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儿子在算这水什么时候会退。”   “算出来没有?”   胤祚点头:“最多两天。”   “两天?”康熙不见欣喜,反而皱眉道:“为什么会这么快?”   对他们来说也许算是好消息,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胤祚的声音哽咽起来:“水会流到别的地方去……”   胤祚用手在桶上画着,他的手还是没什么力气,太使劲就会发抖:“儿子看过舆图。黄河的河床高,河堤是在这个位置被炸开的……”   他几笔就勾出周围的地形,他低着头,脸埋在阴影中,康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手在木桶上描画着,轻轻的发抖,声音低低的,也在抖:“儿子大致算了一下水量,水会从这里,先向南流过这一片,然后向西,这里地势低,是一片平原,人口稠密,然后……”   随着他手上加劲,他手中的湿布画下的痕迹,从一开始的一道细线,变的如手指粗细,又变成指节般的宽度,湿布随着他的话语,在地图上抹过,在他手指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片触目精心的湿痕,这些湿痕仿佛化作茫茫大水,在地图上缓缓蔓延,吞没一切。   胤祚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康熙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画下去:“老六!”   胤祚抬头,眼泪夺眶而出,在玉白的脸上纵横流淌:“为什么要炸堤?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还要炸堤!为什么要炸堤!”   “老六,”康熙将他的头按在怀里,低声安慰:“没事,别想了老六。”   “皇阿玛,若是当年,我在天花中死掉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要是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是你的错,胤祚……是朕,是朕……不该姑息养奸!”   康熙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胤祚开始发烧。   身体和心理的创伤在压抑了一日一夜之后,终于还是爆发了,康熙除了用衣服将他一层层裹起来,抱在怀里给他取暖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胤祚,胤祚……要撑住知道吗?”   “我不是胤祚……”怀里的儿子低低的应道:“我是林沫,叫我林沫……”   “嗯,你是林沫,林沫。”   “……皇阿玛,我想家了,我要回家……”   “好,皇阿玛带你回家,我们很快就回家……很快就回家……”   “……”   胤祚的体温高的吓人,康熙看着四周的茫茫大水,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束手无策,康熙不再出去,将布条沾上水,在胤祚额头上不断的擦拭,以期能够稍稍降低他的体温。   他隔几秒就要看一次树上的记号,焦灼的等着水位下降。   他的老六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他说两天,就一定是两天。   然而盯着树干一整天,也不见水位有所下降,胤祚的体温时高时低,康熙守着他,直到半夜才实在撑不下去,眯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康熙醒来,发现自己存身的浴桶被半挂在树上,只剩小半截在水下,歪歪斜斜差点没翻过来。   康熙不惊反喜,再仔细一看,果然水位降了足足一尺有余,不由大喜,将绑着浴桶的绳子放松,使浴桶重新漂回水上。   水一开始退,后面便快了。   下午,康熙终于踏上了地面,水虽然退了,却在地上留下一层厚厚的淤泥,赤脚踩上去,冰凉刺骨。   康熙浑然不觉,将神志不清的胤祚背在背上:“老六,咱们回家了,皇阿玛带你回家。”   他脑子里还留着胤祚画的那副图,很快辨明了方向,将胤祚向上耸了耸,踩着深深的淤泥,向前走去……如果那些东西不太蠢的话,应该会从这个方向找过来。   ——   “汪!汪汪!”兴奋的狗叫有些耳熟,康熙抬头,他累的狠了,眼前白花花一片,有点看不清东西。   “汪汪!”叫声到了脚跟前,康熙终于看清了,笑道:“不枉你主子花了六万两银子买你,倒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   “嗷呜……”洪福乐颠颠的叫唤,不像胤祚,倒像旺财多些。   “皇阿玛!”一声哭叫传来,康熙视线从洪福身上挪开,一抬眼便看见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人正迅速靠近。   “皇阿玛!”胤礽大哭一声,连滚带爬的扑过来,在康熙面前三尺就扑倒在地上,跪着爬到康熙面前,双膝在淤泥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记。   胤礽抱住康熙的腿,嚎啕大哭:“皇阿玛,皇阿玛!您吓死儿子了,儿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恨不得立刻就死了……呜呜……皇阿玛……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呜呜……皇阿玛……”   康熙一言不发,胤禛快步上前,接过他背上的胤祚,道:“皇阿玛,六弟他……”   “发热了,”康熙托着胤祚的腋窝向上提,不让他的脚沾地,道:“赶紧就近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后面跟的有。”胤禛在康熙的帮助下,将胤祚背到背上,道:“皇阿玛,儿子腰上有水,您先喝点。我们这一队人分散在附近找,刚才已经发过信号,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后面的人带了轿子和大夫。”   康熙从胤禛腰上扯下水壶,先给胤祚喂了几口,才自己开始喝,胤礽起身道:“皇阿玛,我们过来的时候有一处民居保存的尚好,我们不如去那里歇着,等……”   康熙问道:“他们从哪边过来?”   胤禛一指来路,道:“人四处都有,但轿子和大夫在那个方向。”   康熙道:“老六等不得,咱们去迎一迎。”   “是。”   康熙绕过胤礽,向前走去,胤禛跟在后面。   胤礽忙跟上,道:“皇阿玛,您怎么没穿鞋子,儿子来背您!”   康熙问道:“他们呢?”   胤禛知道康熙问得是什么,沉声道:“知道出事以后,太后、太子殿下、大哥、八弟他们都赶紧赶了过来,沿岸搜索,第一个找到的就是旺财和洪福。我们想着,连他们两个都要救的,自然就是六弟了,所以皇阿玛肯定还活着。”   “于是大哥带着十三在黄河河道搜索,八弟和十四,带着人坐着小船,沿着决口的位置找了下去……不想皇阿玛离决口的地方这么近,竟错过了。”   又道:“得到消息以后,三哥留在京城主持大局,儿子赶了过来。儿子到的晚,附近的船都被大哥和八弟全部调走了,所以就带了洪福在这边碰碰运气。”   康熙嗯了一声,问道:“船上活下来多少人?”   “于大人、梁公公、旺财和洪福都还好,于大人和梁公公跟着一起找去了,就旺财受了风寒,现在还没能下床。剩下的只活下来六个,水里温度太低,不溺死也会冻死,能活下来六个,已经是邀天之幸。”   康熙默然片刻,道:“这事儿,别跟老六说。”   “……是。”胤禛应了,走了一段,又道:“儿子离京之前,已经吩咐户部准备赈灾事宜,不过具体如何行事,还请皇阿玛明示。”   康熙淡淡道:“赈灾的事,你全权负责便是。”      第49章      “六阿哥这次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伤了根本不说,心疾也重了几分,”老太医叹气道:“不过好在六阿哥到底年轻,先前又调养得法,且常年修习内家功夫,底子打的很是不错,若好生调理,多少也能补回来几分。”   他走到一边开了方子,呈给康熙,道:“如今已经退了热,老臣就换个方子,先驱风寒,等差不多了,再开几个方子补补元气就好。不过六阿哥这等情况,最好日后时时用药膳调理,老臣在药膳上却不甚精通……”   康熙点头,细细看着方子,他在医术上有些造诣,虽没有太医精通,却也能看出些门道,发现方子开的还算稳重,便又还给他,问道:“太医院谁最精通药膳?”   老太医道:“那要数刘太医了,这上面,他有祖上传来的方子,旁人都比不得。不过这次四阿哥让太医院抽调的都是在风寒和外伤上有所精通的,所以没有调他过来。”   康熙闻言,对梁九功点点头,梁九功会意,下去吩咐人回京招人。   太医又道:“六阿哥如今退了热,后面就不会再有什么风险了,万岁爷不必忧心。其实这一次病发出来,反而是好事,所谓不破不立,这会儿趁年轻,好生治了,总比年老的时候,这些暗疾一起发作来的强。万岁爷,老臣这就抓药去了。”   康熙点头,老太爷弯腰退了出去。   梁九功上前,道:“万岁爷,您的药。”   侍候康熙喝了药,用清水漱了口,梁九功低声劝道:“万岁爷,太医说六阿哥没什么凶险了,您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老奴在这儿替您守着,眼睛都不眨一下,有什么事儿,老奴一定第一个禀告给万岁,绝不会耽误了六阿哥的身子。”   见康熙皱眉,梁九功又道:“万岁爷,您的身子也损了不少元气,再不好生歇歇可不成,六阿哥最是孝顺不过,您这样不顾自个儿的身子,岂不是让六阿哥在病中都不得安生?”   康熙嗯了一声,道:“就在旁边支一张床,朕就在这儿躺会儿。”   只要他肯休息,梁九功就高兴,哪里还管合不合规矩,忙下去安排。   康熙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睁开眼看见胤禛坐在胤祚床前给他喂药,见康熙醒了,正要起身行礼,康熙挥手示意免礼,道:“老六醒了?”   胤禛摇头道:“刚才六弟又发烧了,儿子给他喂点退烧药。太医说最好让他好好睡一觉,所以儿子没敢叫他,就这么慢慢喂着。”   康熙皱眉:“怎么又烧了?”   梁九功这死奴才,还说一有事就叫他!   胤禛道:“只是温烧,太医说是正常反应,不必担心。”   梁九功道:“万岁爷,太医在外面等着给您做今天的针灸,您看能让他进来不?”   康熙瞪了他一眼,起身探了探胤祚的额头,发现果然体温不算太高,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他的脚在冷水中浸泡时间太久,若不好生治治,等以后老了,有的是苦头吃。   针灸的时候,底下人又送了今儿的晚饭过来,康熙便叫了胤禛一块儿吃,还未吃上几口,梁九功便进来,低声道:“万岁爷,太子殿下晕倒了。”   康熙筷子一顿:“晕了?”   梁九功道:“太子殿下已经光着上身,在外面跪了有三个多时辰了,这种天气……”   康熙嗯了一声,继续用饭,道:“派人送他回去,找个太医给他看看。”   “嗻。”   ——   胤祚感觉有人在他耳边重重的哈气,于是不耐烦的翻了个身躲开,还未睡稳当,那家伙又凑了上来,如是再三之后,胤祚终于醒了,一睁开眼睛,便被一张近距离的狗脸吓了一跳。   “洪福!你给我下来!你要再去骚扰主子,下次我可不带你来了!”正在朝小碗里倒参汤的旺财听到动静转身,却见胤祚已经坐了起来,不由大喜,道:“主子,您终于醒了。”   胤祚抬了抬胳膊,听到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不由叹气:“居然真的生锈了……”   旺财过来,半跪在床上给他捏肩膀,活动胳膊,道:“爷,睡太久了就是这样,奴才昨天骨头也响了。”   胤祚笑道:“旺财,你还活着可真好。”   不然身边没人整天啰里啰嗦的可真不习惯。   旺财鼻子一酸,道:“主子,您以后可别这么傻了,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儿,赶紧先逃命要紧,奴才这条贱命算什么啊!连主子您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呸呸!”胤祚一面配着着活动筋骨,一面道:“合着这种事儿爷遇上一次你还嫌不够呢?还下次下次的!”   旺财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拍:“打你个乌鸦嘴!”   又道:“爷您先自己动动,奴才给你倒参汤来!”   “参什么汤啊!”胤祚直翻白眼道:“都不知道你们趁我睡着灌了多少进去,一嘴的苦味儿,现在居然还想让我喝?赶紧的,去给爷找点正经吃食去!”   “哎!”   旺财欢喜的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胤祚一拍床,收到暗号的洪福一跃而上,胤祚楼着它的脖子,挠它的耳朵,笑道:“老八还笑我不会起名字,哼,洪福洪福,可不就是洪福齐天?咦,以前没注意,洪福你怎么越长越丑了……你这皱巴巴的脸蛋儿,还能长的开不?”   梁九功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笑道:“六阿哥,藏獒啊就是长这样,小时候就不好看,越长大越丑。等回去,老奴找个最会调理猫儿狗儿的小太监给您送去,不然,照您这样喂下去,毛掉了还会更丑……您的药,赶紧趁热喝。”   胤祚一口喝完,道:“你们这是准备让我拿人参当饭吃呢?”药里又是一股子人参味儿。   梁九功收了碗道:“前儿您身子弱,哪敢用人参呢?这人参是今儿才开始用的。量都是太医精心算好了的,您就放心吃吧。”   胤祚问道:“梁公公,怎么你过来了,皇阿玛呢?”梁九功不去照顾康熙,倒跑来给他喂药来了,怪事。   梁九功笑道:“万岁爷在这儿守了您两天了,这会儿刚好有点事要处理,才出去您就醒了。”   心里暗暗为康熙不平,日日守着,刚离开那么一会儿,人就醒了,反而旺财那小子,刚回到胤祚身边才一个时辰呢,倒被胤祚一睁眼就看见了——这狗运气!   “皇阿玛不要紧吧,”胤祚道:“我恍惚记得,皇阿玛背着我走了很久,当时地上到处都是水,冰凉冰凉的。”   梁九功笑道:“是有些不适,不过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等一会儿皇阿玛闲了,我就去见他。”   “哎!”梁九功应一声,又道:“六阿哥,太医给您备了药浴方子,老奴去让人给您煮上?”   “好,等弄好了,让人来叫我。”   梁九功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旺财端着清粥小菜进门,诧异的看着梁九功出去,末了道:“主子,万岁爷没来吗?”   胤祚嗯了一声,坐到小桌边等吃。   旺财边摆边道:“怪了,万岁爷在这儿守了您两天两夜了,连吃饭睡觉都没离开一步,这会儿您醒了,怎么反而不过来呢?要不,奴才给您去打听打听?”   胤祚喝了一口粥,叹道:“平生第一次觉得原来白米粥也是这么好喝的,难怪人家说要忆苦思甜。”   又道:“旺财你不用去打听了,皇阿玛在太子那儿呢!”   要不然,梁九功也不会一再回避他的问题,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康熙去哪儿了。   “什么?”旺财惊呼一声,又放低了声音,气急败坏道:“万岁爷怎么还会去看他?这次的事儿,不就是……”   胤祚道:“皇阿玛不仅会去看他,还会好言劝慰。”   旺财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他做下这种天理难容的事儿,万岁爷他……”   胤祚打断道:“先不说这件事是不是太子做的,就算是他做的,皇阿玛也一定会替他遮掩过去。”   旺财跺脚道:“为什么?凭什么?”   “凭他是太子。”胤祚淡淡道:“你知道这次死了多少人吗?若是百姓知道真相,知道了这次水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知道了做下这种事的,是大清的大官,甚至是大清的太子,是万岁爷给这个天下选的继承人……我大清的天下,还能坐的稳吗?”   旺财也没笨到家,立刻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闭着嘴生闷气,胤祚拍拍他的肩膀,道:“所以,这一次只能是意外,懂吗?”   旺财悻悻然道:“难道这次的事,真的就这么算了?”   胤祚边吃边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帐都记在皇阿玛脑子里呢!这天下是谁的天下?立谁废谁,还不是皇阿玛一句话的事儿?只不过,为了避免流言,太子目前是动不得的,等过段日子,这件事冷下来,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废了。”   “爷您不是说,不一定是太子做的吗?要是万一不是他……”   “不是他,也是为了他……嗯,这菜真香,”想起先前啃的那根糠萝卜,胤祚道:“旺财啊,你说这碟子青菜不会真的用了几十只鸡来配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好吃呢?   旺财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主子,您受苦了呜呜……”   胤祚无奈道:“这是怎么了?好好说着话,哭什么哭呢?”   旺财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就是素炒的青菜,连油盐都放的少……呜呜……平日里主子您看都不看一眼的,因为太医说先吃点清淡的才端上来……呜呜……”   胤祚叹气,有个哭包奴才真是伤脑筋,要不是跟着他,这奴才一定刷马桶都没人要!   好言安慰道:“好了,别哭了,爷说错了行不行,这菜一点儿都不好吃!”   旺财哭的更大声了。   胤祚扶额:“旺财,刚刚梁公公说给我准备什么药浴,你去问问备好了没?我这骨头都生锈了,要好好泡泡。”   旺财一有事做就恢复的特别快,抹了眼泪快快去了。   胤祚松了口气,清清静静的将一碗粥吃完,见他们还没回来,便披了衣服出门,问清楚太子住在哪儿,一路找了过去。   这个居所是临时找的,地方不大,胤祚因为是住在康熙的院子里,反而最宽敞,除了这个,连太子的院子都只小小的一个。   院子外面守着两个眼熟的侍卫,一见胤祚过来,忙要行礼,胤祚见他们和善,得寸进尺的打出禁声的手势,背过身,做出一副仰头看天的模样慢慢吞吞靠近,竟正大光明的偷听了起来。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苦笑一声,由着他去了。   胤祚到底没脸做出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举动来,所以里面的声音听不真切,只偶尔传出胤礽悲切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哭诉:“……皇阿玛,全天下人都误会儿子没关系,可是您不能误会儿子啊……儿子是您亲手带大的,儿子宁愿自己死了,也绝不肯让人伤您一根头发……”   “……您是看着儿子长大的,儿子学的道理都是皇阿玛您亲自教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也不知道吗?儿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皇阿玛,儿子的心……痛啊!儿子真恨不得死了算了……可儿子,不想背着这个污名去死,不想背着皇阿玛对儿子的失望和伤心去死!您给儿子时间,儿子一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一定将那个人千刀万剐……”   也不知是康熙始终没有说话,还是说话声音太小,胤祚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于是悄悄的再靠近了些。   “……如今儿子就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儿子要真有这个心,让儿子天打五雷轰,让儿子万箭穿心,不得好……汪!汪汪汪!汪汪!”   胤祚一愣:这是什么鬼?   一抬头,看见两个正侍卫扶着门,差点笑的背过气去。   “汪!汪汪汪汪汪!”   胤祚哪还不明白,顿时气急败坏——洪福这只蠢狗!爷在偷听,偷听知不知道!这蠢东西不仅跑进去,居然还插话!   狠狠瞪了两个侍卫一眼,转身落荒而逃:笑!笑!笑个屁!还守门呢,狗跑进去都不知道拦着!   “六弟。”胤禛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胤祚转身,笑道:“四哥。”   胤禛皱眉道:“怎么脸这么红?又发烧了?”   胤祚讪笑道:“没有。”又羞又怒又好笑,怎么可能不脸红。   胤禛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道:“还好。”   将披风脱下来给他披上,斥道:“衣服都不穿好就跑出来,着了风怎么办?旺财也不看着你。”   胤祚道:“旺财替我看着药浴去了,我想着一会儿就要洗澡,懒得折腾。”   胤禛冷哼道:“你这还叫懒得折腾呢?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能折腾的!能下床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是吧?”   胤祚讪笑一声,道:“我想听听皇阿玛和太子说什么呢,就出来了。”   “听到什么没有?”   胤祚摇头。   胤禛带着他向来路走,道:“左右不过就是那些话,有什么好听的?不过门口那两个侍卫可注意到了?”   胤祚点头,道:“我认得是皇阿玛身边的人,怎么了?”   胤禛道:“皇阿玛将他们调到太子身边,做了贴身侍卫。”   胤祚道:“这有什么稀奇,哪次太子惹事不是身边的人遭殃?说起来,他身边的人换了有六七拨了吧?”   胤祚摇头道:“这次不一样。”   见胤祚还有些茫然,摇头道:“你也不想想,那两个侍卫,你最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的。”   他才刚醒呢,最近自然是船上……船上!   胤祚虽然没问过,但想也知道船上能活下来的人不多,他们和太子之间,可以算是杀身之仇,康熙居然还将他们调到太子身边……   难怪刚才看见他偷听,既不驱离,也不通报,默认了他的胡闹,这是因为感激他的“救生圈”?   “除了他们两个,”胤禛道:“太子身边的人都被皇阿玛换了一遍,全是皇阿玛的人。太子连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每天如厕几次,都会被记录下来,报到皇阿玛那里去——你放心,皇阿玛最多再容他半年。”   胤祚冷哼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胤禛道:“后面他还要风光一阵子,我怕你又因为这个和皇阿玛闹。”   胤祚切了一声,道:“在四哥心里,我就是那么不识大体的人?”   明明知道那两个人在做戏,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胤禛道:“皇阿玛回来的一路上,看都没看太子一眼。到了驿馆,太子脱了上衣,在外面跪了三个多时辰,晕了又醒,醒了再跪,跪了又晕,皇阿玛才去见他。你可明白其中用意?”   胤祚想了想道:“一路上连看都不看一眼,自然是因为懒得敷衍。到了驿馆,将现于人前,应该表现亲近些才对,但却让太子跪了那么久,无非是告诉那些耳目清明的大臣,太子有错,有大错,如此日后废太子时,不管用什么理由,都不会有太多人反对。”   胤禛点头,道:“为了粉饰太平,皇阿玛的南巡之路,还得走下去,在百姓和底层官员面前,皇阿玛和太子之间,还是要亲密无间。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前你是光脚,他是穿鞋的,如今形势反过来了,太子现在大约也豁出去了,人多的地方,你躲着点儿他,省的被他刁难。”   胤祚笑道:“四哥放心,你六弟我打小就没被人欺负过,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胤禛摇头失笑。   他也就是白嘱咐一句,这种形势下,就算太子刁难又能怎么样,胤祚不鸟他,他什么脾气都没有,大不了事后被康熙装模作样斥责几句罢了,以康熙如今宝贝他的样子,恐怕装模作样都舍不得。      第50章      这只畜生!   胤礽双目赤红、面容扭曲的盯着洪福,恨不得把它剥皮去骨、剁成肉酱!   “洪福!”康熙将洪福叫了过去,道:“怎么变的和你主子一样不着调了?再这么顽皮,就算你有救驾之功,朕也非让你主子找条链子,把你栓起来不可!”   洪福呜咽一声。   康熙拍拍它的头,起身道:“走吧,你主子这会儿也该醒了,朕带你去看看他。”   抬头对胤礽道:“你的孝心,朕是知道的,你在这里好生养病,不必多想。”   转身出门。   “恭送皇阿玛。”   胤礽跪伏在地上,许久才抬起头来。   好,好,现在连个畜生都比他重要了!   好生养病,不必多想……   哈!哈哈!   好生养病,不必多想!还真是嘲讽……   胤礽觉得胸口闷的快要炸开了,想要大吼一声,想要将身边的一切都砸个粉碎,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敢做。   “太子殿下,您的药。”   侍卫冷淡的声音响起,胤礽抬头,看见半跪在他面前的侍卫。他盯着侍卫看了许久,才从他手中的托盘上取下来药碗,自嘲一笑,一口喝完。   皇上让他养病,他怎敢不病?既然病了,怎可不喝药?   可什么时候,他胤礽的药,不需康熙过问,不用太医诊治,随随便便由一个侍卫端来给他?   可那又怎么样?   就算里面是毒药又怎么样?他敢不喝?他能不喝?   胤礽将药碗轻轻放回托盘,微笑道:“多谢。”   侍卫恍如未闻,起身出门。   胤礽气的发抖,盯着侍卫的背影,恨不得将目光化成刀子:觉得孤失宠了是吧?觉得孤不成了是吧?孤还是太子!孤还是太子!   人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可是他现在心上何止是一把刀,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   ——   胤祚泡完澡回房,便看见康熙正在喂他的洪福,遂笑嘻嘻上前请安。   康熙笑道:“嗯,气色还不错。”   唤他在身边坐下,又皱眉道:“怎么不让奴才帮你把头发擦干?”   胤祚道:“已经擦过了,不滴水就成,剩下的一会就干了。”   康熙训斥道:“胡闹!”   梁九功取了块厚帕子过来,笑道:“老奴来侍候六爷。”   胤祚哪里会让他侍候,忙道:“别,我自个儿来。”   “主子!”旺财拿着件披风急匆匆进来,道:“主子披着这个隔隔湿气……”   一进门便看见康熙在里面,忙跪下:“奴、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嗯了一声,旺财起来,跑到胤祚身边,声音小了八度:“爷你先披上……公公,让小的来,小的来,”   抢过梁九功手上的帕子,开始给胤祚擦头发。   胤祚没事儿做,看着在康熙手上吃的欢实的洪福,郁闷道:“皇阿玛,为什么洪福谁喂的东西都吃?”   康熙挠挠洪福的脖子,道:“虽然谁喂的都吃,但是脏的不吃,臭的不吃,而且知道谁是他主子,知道该对谁效忠……能做到这些,就是条好狗……倒是你,越过越回去了,偷听的时候,尾巴都不知道藏好!”   胤祚脸皮厚的很,嘴硬道:“儿子哪里偷听了,儿子是光明正大的听!”   康熙点点他的额头,都懒得骂他了,又道:“听说是老四送你回来的,他和你说什么了?”   胤祚老实道:“说让儿子最近躲着点儿太子。”   康熙摇头失笑,道:“朕也猜到是这些话。老四这人啊,心思深沉,能忍,擅忍,这是好事,可也是坏事。能忍者,能成事,可是日子久了,恐伤寿元啊!”   胤祚也记得雍正在位时间只有十多年——不对,在位十多年的是真正的胤禛,又不是他四哥,他四哥应该不会这么短命吧?   还是不放心,道:“那……要不,我隔断日子找他打一架?”   康熙哈哈大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他很乐意看见胤禛被胤祚缠着打架的模样。   胤祚哪还不知道康熙在取笑他,但还是觉得这个计划应该可以实施——反正就算没用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康熙道:“你别学你四哥,忍啊忍的小心忍出毛病来……太子他病了,没功夫去找你麻烦。”   是没机会吧?   胤祚笑着应了一声,聪明的没去问太子得的什么病。   ——   胤祚醒了以后,圣驾又停留了一日,便带着胤礽、胤禛、胤祚三个和胤祯、胤祥两个小阿哥启程继续南下。而胤褆和胤禩,则早在数日之前就接到了圣旨,让他们不必急于回来见驾,令胤褆组织人手修复大堤,而胤禩则留在灾区营救生还者并安置灾民——既是为了救灾,也是为了掩饰先前大张旗鼓寻人的事儿。   走了几日之后,大阿哥胤褆也赶了过来,毕竟修堤之事走上正轨之后,便无需他继续盯着了。   用过晚饭,胤祚正削着苹果,忽然听见旺财的声音在外间道:“给直郡王请安。”   胤祚一抬头便见胤褆进来,笑着打招呼道:“大哥来了。”   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道:“大哥吃一个?”   胤褆接过,对旺财道:“去外面待着,爷和你主子说说话。”   旺财老实出去,胤褆坐下来,啃了一大口苹果,也不开口。   胤祚看出他大约有什么事儿为难了,便也不催他,又拿了一个苹果开始削。   他的刀用的很不错,削下的苹果皮又薄又均匀,很快就垂下长长的一条,丝毫也没有断掉的意思。   胤褆苹果啃了一半,才终于开口道:“皇阿玛为什么还留着那畜生?”   胤祚愕然:“什么?”   胤褆手握成拳,咬牙道:“那种畜生,弑父杀弟,谋害千万百姓,死有余辜,皇阿玛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胤祚皱眉道:“大哥,你喝多了!”   “你知道我没喝酒!”胤褆道:“我明日就去见皇阿玛,告诉他:皇阿玛不忍之事,我胤褆,愿意为君分忧。”   “分个屁的忧!”胤祚将一大串苹果皮丢在他脸上,骂道:“我看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准备陪太子养病去!”   “我……”   “你信不信你话出口,皇阿玛先就把你拿下了!”胤祚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道:“那个是太子,是你亲弟弟!不管他犯下多大的错,这个杀字,也不该出于你之口。你说,皇阿玛听了你的话,是会觉得你是在为他分忧,还是觉得你胤褆冷血无情,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你再问问你自己,你这一个‘杀’字,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   “大哥!你连我都瞒不过,你还想瞒过皇阿玛?我看你真是活腻歪了!”   胤褆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这段日子一直兴奋的发热的脑子顿时短路的一塌糊涂。其实他自己也隐隐有些不安,所以才没一见到康熙就说出口,反而先来告诉胤祚。   胤褆心不在焉的将脖子上挂着的苹果皮取下来,一面将苹果喂到嘴里,却一口咬到自己的手指,疼的嗷的一声叫唤。   胤祚喷笑出声,又在胤褆幽怨的目光中强忍着没有大笑,干咳一声,道:“大哥,不是我泼你冷水,就你那脑子,干脆别去想那档子事儿了。”   正色道:“自古以来,太子的位置那是最难坐的。何况大哥你已经成年,皇阿玛又不曾老迈,你和皇阿玛之间的感情,也比不得皇阿玛一手带大的太子殿下,那个位置坐起来,就更是难上加难。”   “大哥你为人直爽,猜不着皇阿玛的心思,而且在政事上又不擅长,有太子珠玉在前,到时候你和皇阿玛……”胤祚没有说下去,顿了顿,道:“总之若我是你,给我我便要,不给也不争,安安心心的做个亲王,驰骋沙场,名扬四方,好过在皇阿玛跟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过日子。”   胤褆狠狠啃着苹果,瞪了胤祚一眼,道:“你小子不是为了帮老四,故意来忽悠老子的吧!”   “滚你的!”胤祚怒道:“明儿你尽管去皇阿玛面前为君分忧去,等你被圈了的时候,就知道该不该信我了!”   胤褆嘿嘿一笑,道:“你别唬我,你敢说你现在不是帮着老四那边的?”   胤祚冷哼道:“我帮谁和你没关系!就是四哥在这儿,我也是那么一句,弟兄几个,除了太子,我都是当亲兄弟看的,谁上位也少不了我一口饭吃。我胤祚今儿把话撂在这儿,大哥你只要不像二哥似得害我,我就算不帮你,可也绝不会害你!我胤祚,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是背后捅兄弟刀子的小人!”   胤褆陪笑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老六你何必那么大火气呢?来,吃苹果吃苹果!”   目光一扫,转移话题道:“我说你削那么多苹果干嘛?练手艺呢?”   胤祚已经削了好几个出来,正用刀将果肉一块块削到盘子里,道:“我给皇阿玛和四哥削的。”   胤褆嗤笑一声,道:“大老爷们,自己不会啃啊,用得着像娘们似得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签子戳着吃吗?”   胤祚冷哼道:“就你最爷们行了吧?你当皇阿玛和四哥像我们两个这么闲?他们哪天处理公务不到半夜?他们两个忙的连眨眼睛的功夫都没有,哪有时间啃果子,完了还弄一手黏糊糊的果汁?我削成这样,正好一口一块,干干净净又不耽误功夫,多好?”   胤褆不屑道:“少吃一口苹果怎么了?再说了,就这么点事儿,用的着你亲自动手?”   “我这不闲着没事儿吗?我亲自削的苹果,他们不好意思不吃,等这一趟回去,他们也该吃惯了,到时候我让他们身边的人也一样备着,就不怕他们不吃了。”说着话,胤祚已经削了两盘子出来,起身道:“我给他们送去……吃水果的确对身体好,没事大哥你也要多吃一点吧。”   “没良心的东西,爷还在这儿呢,人就跑了,也不说给爷也留一盘子!”胤褆将胤祚没用完的苹果捞了一个,也跟着出门。   胤祚嗤笑道:“大哥大老爷们,不是看不上这种娘们的吃法吗?”   胤褆啧啧道:“你可真不愧是老四的亲兄弟。”   胤祚瞪他:“我跟四哥怎么了?”   “一样的小心眼儿!”胤褆在苹果上大啃了一口,大步朝自己房间去了。   康熙临时的书房,康熙和胤禛正在处理公文,这些事往常都有太子替康熙分忧,如今太子不在,康熙的工作量一下大增,不过幸好还有个胤禛。   康熙也没想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四,居然用起来比太子还要顺手,什么事一下子就能说到点子上,让他省心许多。   胤祚进来,将果盘给他们放上,回到自己的位置,提起炭笔开始绘图。   他涂涂抹抹画了很久,以致康熙和胤禛已经忙完了都没注意到,直到放在一边的稿纸被康熙拿起来才惊醒过来。   康熙问道:“这是什么?”   胤祚把稿纸接过来,用手捂住一大半,只留一指宽的图案,问道:“皇阿玛看这个像什么?”   康熙还不曾回答,胤禛先讶然道:“只看这部分的话,像是纺车?”   胤祚将手放开,笑道:“可不就是纺车?”   康熙也看出来了,虽是纺车,可是却将原本横着的纱锭竖了起来,还一下子竖了许多个,然后用一个纺轮同时带动。   胤祚道:“我拆了好几架纺车才画出来的,若是成了,一个人可以顶二十个人用,纺出来的纱应该也不错……等到了地方,我就找人做出来试试。”   有时候很多重要的发明,缺的只是一个灵感,就好像历史上的詹姆斯·哈格里夫斯,当他想到将纱锭竖起来之后,只用了一天就将珍妮纺织机做了出来。胤祚在机械上的造诣远超这个时代的任何人,灵感更是有现代工业作为后盾,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当他一旦决定做点什么的时候,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那这个呢?”康熙拿起他正画的一副。   “也是纺车,不过是水力的,对环境要求比较大,而且体积也大,等回京了儿子再建。”胤祚道:“其实儿子更想做个汽轮机出来,若是能用它作为动力,不知道能省多少事儿。”   “汽轮机?”   “皇阿玛还记得南怀仁师傅做过的实验吗?”胤祚道:“就是利用一定温度和压力的蒸汽的喷射作用,推动叶轮旋转,然后带动轴转动,儿子叫它汽轮机,是不是很形象?”   康熙对此也有些印象,问道:“怎么突然想到要做这些?”   “儿子学了这么多东西,不想只做些火枪、大炮之类的杀人的物件,”胤祚笑笑,道:“……皇阿玛,儿子不是为了给人们带来不幸,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康熙知道他又想起了死在大水中的那些人,心中一痛,拍拍他的肩膀,道:“想做就去做吧。”   胤祚欢喜应了,转道:“四哥,我把东西做出来,后面的就看你的了。”   胤禛道:“你想怎么做?”   胤祚想了想,道:“咱们就自己先在江南开个纺织厂,压低棉纱的价格,等那些江南纺织厂的商人……啊哟四哥,打我做什么?”   胤禛没好气道:“知道江南纺纱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胤祚眨眨眼:“什么人?”   不是纺织厂的工人吗?   胤禛叹道:“农民。江南各家各户,家里多有织机或纺车,农闲的时候便在家里纺纱织布,来补贴家用。便是专门以此为生的人,也就家里的几个女人日夜做活挣钱,真正开了作坊找人来纺纱织布的不是没有,但占得比重极少……你压低棉纱价钱,只能让她们日子过不下去,能让他们花大价钱来买你的纺车?”   “呃……”胤祚拍头,果然是糊涂了,忘了这个时代的工业结构和后世完全不同,想了想道:“那就用以旧换新、分期付款,和租赁两种形式?”   胤禛道:“这又怎么说?”   胤祚道:“以旧换新、分期付款,是针对那些家里已经有纺车的人。纺车对于一般家庭而言,算是个大件儿,只要还能用,就根本舍不得扔掉买新的。以旧换新就是利用这种心理,不过旧的纺车我们拿来也没用啊,所以要靠分期付款把钱再挣回来——他们用新纺车干活,一个人可以顶二十个人,只要给他们时间,很快就能把钱还上。”   “当然也会有人因为觉得纺车太贵,怕上了当,欠的钱利滚利还不起,所以还可以给个承诺,在期限到达之前,随时可以退货。退货以后后期剩下的钱可以不用还,并把旧纺车还给他。但是但凡退了货的,以后都不能再购买新纺车。”   胤禛点头道:“这个倒还使得,那租赁呢?”   胤祚道:“这是针对家里没有纺车的人,只要少量抵押,就将纺车给她用,并且给她提供原材料让她纺成棉纱抵债,只要完成一定量,纺车就是她的了。皇阿玛,四哥,这主意怎么样?”   康熙点头道:“嗯,这法子不错,既使百姓得了实惠,朝廷也不会亏钱。老四,这事儿,你吩咐人去做吧!”   胤禛点头应了,道:“时辰不早,皇阿玛您早些休息吧,六弟你也别画了,明儿再说。”   康熙点头应了,胤禛和胤祚行礼退下。   出了院子,胤祚道:“四哥,回头你灵活点儿,这上面不仅不会亏钱,说不得还能挣上一笔。”   胤禛笑道:“先前不是还可劲的败皇阿玛的银子吗?怎么这会儿改了主意了?”   胤祚道:“计划没有变化快啊,我原想着,等皇阿玛没钱花了,我就弄点新东西出来给他挣银子,这样皇阿玛不就看见我的价值了吗?现在太子都不成了,还折腾这个做什么?再说,这次赈灾也花了不少银子吧?”   胤禛嗯了一声,不语。   赈灾……地淹了要赈,人死了还赈什么赈?   事情发生在晚上,先前又完全没有预兆,能跑出来几个呢!      第51章      虽然出了意外,但是河堤一样要巡下去,并且勘查更严。   一路上,查出河工敝坏、弊端丛生,上下串联一气偷工减料、谎报工程、营私舞弊、以次充好以中饱私囊之事屡屡发生,是以,康熙所过之处,官员依旧有升有降,但升的少,降的多。   最惨的应属原任河督董安国、河道冯佑两个,一夜之间,从堂堂正二品大员变为民夫,一撸到底不说,还被罚去挑浚引河、修筑水坝,百姓得知之后,无不拍手称快。   胤祚虽在治河上不算专精,但是南怀仁和康熙在这上面都是有所建树的,他耳濡目染之下,自比常人要强的多,且但凡与计算有关的,总有他的用武之地。   是以一到这个时候,胤祚倒比康熙还要忙些,查账、计算水位水量等等。康熙原不想让他这么劳累,但一则胤祚并不以为苦,二则,胤祚一时片刻就能算出来的东西,交给旁人,却不知道要算到什么时候,还未必能算得出结果,便由他去了,只盯着他按时休息,不可熬夜费神。   三月七日,康熙召见桑额、于成龙、徐廷玺几人,详加指示治河方略,并命于成龙委派效力人员从速开浚下河海口。   三月十二,胤祚算出河水比湖水高四尺八寸,应是湖石堤被水浸坏,康熙命于成龙迅速派人查验修理。   三月十九日,圣驾终到江南。   因胤禛早便将胤祚画的图纸派人送到江南,让人日夜赶制,是以胤祚到扬州的第二天,纺车店就打着惠民的幌子开门了。   胤禛的人大约在刘氏那里学过一手,开业的那一套是玩的溜溜的。   大街小巷到处发小广告,号称“分文不要,纺车免费送”、“新式纺车,一个人顶二十个人”云云。等客人进门,先有人引去试用,自然无不惊叹。等他们感兴趣了,再引去掌柜那里,掌柜傍边专门有人宣读、解释规则,并说明只剩下多少架,先到先得等等,如是一套下来,进店的十个倒有五个当下就办了租赁手续——反正就算东西不行也没什么损失,这么大个家伙先抢回家再说。   生意的火爆远超几人的想象,不到半日库存的纺车就出去了一大半,掌柜的忙吩咐关了店,称已经卖完,明日请早。被请出去的顾客无不捶胸顿足,后悔先前的犹豫,然后决定明儿天不亮就来排队。   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纺车店日后生意的火爆是可想而知的。   胤祚也去店里转了一圈才回去,这会儿买的人是不少,但大多都是抱着占小便宜的心思来的,真正效果如何,还要看后面。   虽然他根据拆过的纺车的磨损情况,和对受力点的分析,对纺车的结构做了调整和加固,但是用的久了会不会出现问题,总还要试过才知道。   回到住处,康熙正在见曹寅等几位大臣,胤祚便没有进门,准备回房休息,忽然看见一个眼熟的侍卫正站在外面候着,遂上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低头道:“属下卢六,见过和郡王。”   “卢六?可是排行六?”   “正是。”   胤祚笑道:“那倒巧了,我也排行六。”   又问道:“皇阿玛不是让你守着太子吗?怎的到这里来了,可是太子有事?”   卢六迟疑了一下,道:“太子殿下病了。”   胤祚哦了一声,道:“怎么个病法?”   “太子殿下有些发热,时有抽搐,呕吐不止,”他顿了顿,道:“……水米不进。”   水米不进……胤祚冷哼一声。   “皇阿玛明儿就要见各地官员,太子及我们兄弟几个都要出面,今儿太子殿下就病了……”胤祚冷笑一声,淡淡道:“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每次是病的这么及时。”   又道:“话说我也有近一个月不成见过太子殿下了,如今他病了,也该去探探。前头带路。”   卢六有些迟疑,胤祚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将胤礽病了的话又说了一遍,道:“你去找个机会告诉梁九功,让他回头禀告皇阿玛,说我先随卢侍卫过去看看。”   小太监去了,卢六这才放心带着胤祚去太子住处。   他们现在住的园子是地方官早便备好的,地方很大,太子住处的规格仅次于康熙和太后,更是宽敞奢华。   胤祚进了院子,里面的人连忙请安,胤祚示意不得通报,就那么直直的闯进胤礽的卧房外。   胤礽虚弱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还带着几声虚软的咳嗽:“撤下去吧,孤用不下。”   胤祚推门而入,两人四目相对,胤礽咬牙,眼中差点冒出火来。   胤祚冷冷看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一桌吃食上。   蟹粉狮子头、三套鸭、水晶肴肉、松鼠厥鱼、八宝葫芦、琵琶对虾、菊花海螺……一桌的扬州名菜,比他中午用的还多了几道。   旁边还有四个小太监,两个站在桌边布菜,两个正侍候胤礽净手。   胤祚怒意上涌,冷冷道:“太子殿下的饮食是谁准备的,怎么这么不精心?不知道太子殿下病着吗?还不滚下去让他们重做?告诉他们,太子殿下病着呢,还不清淡着点儿!”   “胤祚!”胤礽怒喝一声。   胤祚看了几个小太监一眼:“你们出去!”   四个小太监如蒙大赦,小步跑了出去。   胤祚这才转向胤礽,淡淡道:“怎么?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是来孤面前耀武扬威的?”胤礽冷冷道:“孤告诉你,孤再怎么样落魄,也还是我大清的太子!小人得志,就敢在孤面前耀武扬威?你以为皇阿玛会容许你折辱于孤?”   “皇阿玛?”胤祚冷笑:“你现在知道他是你皇阿玛了?你当初下药、杀人、沉船、破堤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他是你皇阿玛?”   “胤祚,你少污蔑于我!”胤礽怒道:“孤正好也要问问你!船上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自说自话,你说是旁人下药,为什么船上只有你一个人清醒的,其余人等不是昏迷不醒就是命丧黄泉?我看药就是你自己下的!你说是孤下药、杀人、沉船、破堤?孤说是你贼喊捉贼,用苦肉计陷害于孤!”   胤祚冷冷看着他,心中完全生不起半点和他争辩的兴趣,从桌上端了一碗汤,举到胤礽头顶,慢慢倒了下去。   胤礽原还没想明白他要做什么,冷冷同他对视,直到褐色的汤汁伴着青菜挂在他的头顶,他才醒过神来——胤礽万万想不到胤祚居然敢对自己做出这种事,脸色瞬间变得通红,怒吼一声冲了起来,掐向胤祚的脖子,暴喝来:“胤祚!今天有你无我!”   胤礽功夫虽然及不上胤祚,但力气却未必比他小,但胤礽已经好几日不曾好好用饭,身体虚弱无力,这一扑上去,不仅没能掐住胤祚,反而被他揪住衣领。   胤祚看着已经气的失去理智、赤红着眼睛瞪着他,大口大口喘气的胤礽,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是不是这就觉得自己受尽了屈辱,受尽了委屈?可那死去的人呢?那些在船舱里活活溺死的船工,那些在冷水里活活冻死的侍卫,那些在睡梦中被大水冲走的孩子老人……他们的委屈呢?啊?!”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他们,”胤祚道:“我梦见水下浮起一具具尸体,我梦见一张张浮肿腐烂的脸,他们看着我,问我,为什么死的是他们不是我……”   “你觉得委屈是吧?”胤祚嘲讽的笑:“你觉得委屈?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还住着别人一辈子看都看不到一眼的园子,吃着别人听都没听过的吃食,高床软枕睡着,几十个奴才侍候着……你委屈?你委屈!”   手下猛地使劲,一把将胤礽的头按进铜盆:“你不是觉得委屈吗?我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委屈!”   胤礽在水下瞪大了眼,开始拼命的挣扎,他用脚踢着矮几,想将铜盆打翻,他手拼命下按,想将自己的头挣脱出来……但都无济于事,胤祚的手仿佛是铁铸的一般,将他死死按在盆底,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没办法将头出水半分,没办法呼吸到半口空气。   胤祚直到他的挣扎因缺氧而逐渐微弱起来,才阴深深开口道:“看见了吗?看见水里伸出的一双双手没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那一双双泡的浮肿、腐烂的手,都是在欢迎你呢,他们一直等着你去陪他们呢……你看他们多高兴,他们都等不及了……他们说,来啊,来啦……”   感受到手底下胤礽的抽搐,胤祚终于松开手,胤礽猛地将头抬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眼中尽是惊恐。   胤祚等他喘了几口气,伸手又向下按去。   胤礽惊得魂飞魄散,连他这会儿一挥手就能打翻铜盆的事都忘了,只顾着拼命远离那东西:“不……不不……胤祚!你敢!……孤是太子!孤是太子!”   “没有了百姓,你做谁的太子!”胤祚冷喝一声,就要将他再次按下去。   “胤祚!”一声暴喝在门口响起,康熙踹门而入。   一进门,康熙便差点气爆了,入目的,便是跪在地上,头上顶着菜叶鸡蛋,浑身是水、满脸惊恐的太子胤礽,和气势汹汹的胤祚。   胤礽一见康熙,泪如雨下,对康熙磕了一个头,悲愤道:“皇阿玛,受此羞辱,儿子也不必活了!”   猛地一头撞向墙壁。   康熙一个箭步上前,抱住胤礽的肩膀,将他牢牢拽住。   “皇阿玛!”胤礽悲呼一声,身体一软,昏迷过去。   康熙扶着晕过去的胤礽,怒视胤祚,胤祚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你们都是死人吗?”康熙冷冷道:“让你们侍候太子,你们就是这样侍候的?来啊,给我把这些吃里扒外的奴才给我拿下……杖毙!”   “嗻!”   “慢着!”胤祚冷喝一声,仰头道:“他们都是受我淫威所迫,不得不从,皇阿玛也不必杀鸡儆猴。胤祚就在这里,要杖毙就杖毙我就是了!”   “胤祚!”   “怎么?他一个禁足就能抵千万条命,我胤祚就这么不值钱,一条命抵二十条都不成?”胤祚冷笑道:“不是要杖毙吗?来啊,一条命不够,你还可以鞭尸,还可以挫骨扬灰啊!来啦!来啊!”   “胤祚!”康熙气的浑身发抖:“你给我滚到外面跪着去!”   胤祚转身就走。   康熙看着昏迷在怀里的儿子,久久无语。   这个儿子,是他真正捧在手上、放在心里、拿心血一滴滴浇灌出来的,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吃的、用的,无不是最精最细,在他的宠溺下,东宫开销甚至比他还要大……   便是这个儿子犯下天大的错,他可以打、可以骂、可以圈、可以杀……但他不能容忍何人作践他……因为这是他的骨血,他的心血……   可如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被人尽情折磨,受尽屈辱,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若换了是另外一个人,他将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可偏偏……康熙长叹一声。   床上到处是汤汁,地上全是水,这地方眼见的是住不成了,于是叫人将胤礽挪去厢房,派人将他收拾干净,又唤来太医把脉、开方子。   待一切处理妥当,康熙出门,便看见胤祚在院子的一角跪着,腰背挺得笔直,却面朝东北。   康熙脸色一沉,走到他身前,道:“胤祚,你可知错?”   胤祚生硬道:“不知。”   康熙怒道:“他是太子!”   胤祚冷冷道:“他不配做太子!”   “他是你二哥!”   胤祚看了康熙一眼,嘲讽道:“皇阿玛不如先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弟弟!”   康熙气的直喘气:“你!你既然想不明白,那就跪到想明白为止!”   拂袖而去。   胤祚跪着一动不动,连“恭送皇阿玛”也没喊一句。   康熙走后,胤祚又跪了一刻钟,胤禛便来了,叹道:“一刻不看着你就惹事,走了,回房去了。”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四哥不会是来假传圣旨的吧?皇阿玛刚还让我跪到想通为止呢!”   “假传圣旨的话,你起不起来?”   “起。”胤祚扶着他的手站起来,道:“反正传都传了,不起白不起。”   胤禛摇头失笑,给他拍拍衣服上的灰:“还能走不能?不行我背你?”   胤祚耸耸肩,道:“才跪了多大一会子呢,哪就走不得了?每年祭这个祭那个的,不比现在跪的久?”   胤禛摇头,扶着他慢慢朝两人住的院子走,低声道:“不是说了让你忍忍吗?”   “如果能忍得住,我就不是胤祚了。”胤祚淡淡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我都不去见他吗?就是怕忍不住揍他。”   这会儿一听见他居然还拿乔装病,哪里还忍得住?   “现在痛快了?”   胤祚嗯了一声,道:“如果没有被皇阿玛打断的话,会更痛快。”   “你啊!”胤禛叹道:“从那事以后,皇阿玛见了太子不足三次,你什么时候去不好,非得明知皇阿玛要过去的时候跑去欺负他?”   “我胤祚欺负人,从来都是欺负在明里,那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可不符合我的风格。”胤祚道:“明知这会儿不管我做什么,皇阿玛都不会拿我怎么样,现在不让他看见,难道等时过境迁之后,他再从别人口里听到我胤祚如何如何卑劣猖狂不成?”   “更何况,若皇阿玛一心和太子做戏也就罢了,可现在太子已经被软禁,还是这样好吃好喝的侍候着,你信不信等废了他,甚至圈了他,他的待遇也不会比现在差……凭什么他做出这种事还可以活的舒舒服服的?我就是要告诉他——我不满意!”   胤禛拿他没辙,摇头道:“你如何对他,我不关心,可是你知道你今儿做错了什么吗?”   “什么?”   胤祚承认他今天是鲁莽了一点,但是做错……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胤禛叹道:“你跪错了方向。”   胤祚默然。   那个方向,有无数的冤魂在天空游荡,可胤禛告诉他,他跪错了方向。   胤禛道:“皇阿玛让我转告你,他知道你心善,知道你心存百姓,但是……”   “朕从小教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朕告诉你皇家受百姓供养需得善待百姓,但是,朕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大清江山,不是百姓双手奉上,请我们求我们坐的,而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先人,带着蒙古铁蹄,杀了无数汉人……夺下来的。”   胤祚苦笑。   他懂。   他怎会不懂?   在康熙心中,在任何一个皇帝心中,哪怕是千古明君,哪怕号称爱民如子,百姓,怎能大于江山?怎能大于皇家?   若他是为了泄私愤,是为了替康熙不平,那么不管他做出什么事,都情有可原。   可他,是为了死去的百姓。   在康熙的心中,那些死去的百姓,还不至让堂堂太子受此屈辱。   “四哥,或许……我不该错投皇家……”   或者,不是错投了皇家,而是错生了时代,这个时代,除了天子,只剩下家臣和奴才……   “四哥,”默然许久,胤祚才又开口,笑笑,道:“麻烦四哥,也替我给皇阿玛传句话。”   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什么?”   “四哥你替我问问他,”胤祚道:“吃里扒外是什么意思?谁是里?谁是外?”   胤禛摇头失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聪明。”      第52章      康熙到胤祚院子的时候,胤祚刚沐浴更衣完,正松松的披了件外衣在吃饭。   见康熙进来,胤祚知道是胤禛带的话起了用,臭着一张脸起身行礼,康熙挥手免了,过来坐在他身边。   胤祚没好气道:“怎么皇阿玛这会儿不陪着太子,倒有时间到儿子这里来?”   康熙好气又好笑道:“朕走的比你还早,陪的什么太子?朕这一个月见过几次太子?你这小心眼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肯改改?”   胤祚哼一声不理他,埋头吃自个儿的饭。   看着对着两菜一汤吃的香甜的胤祚,康熙在他身边坐下,皱眉道:“这些奴才怎么做事的,就给你上这个?”   往日都是胤祚蹭他的饭吃,他看见胤祚自个儿用饭还是头一次,不想竟吃的如此简单,菜少不说,每一样分量也不多。   胤祚摇手,道:“不关他们的事,是我不许他们多弄。我一个人,有多大的肚皮呢?剩一桌子东西连洪福都不肯吃,没得糟践粮食。”   康熙想起胤礽桌上满满一桌子的菜,且又全吩咐倒了重做,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干咳一声道:“你好歹也是皇子阿哥,国库再紧张也不至少了你几口吃食,实不必这般节俭。”   胤祚笑道:“谁不知道我六阿哥胤祚是天下第一奢侈人,皇阿玛倒说我节俭?儿子从小锦衣玉食,可从来不知道节俭为何物。只是幼年皇阿玛教儿子老杜的诗,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儿子才养成了这臭毛病,总觉得哪怕花一万两银子买个值一百两的扳指也没什么,但若让‘酒肉臭’,便成了害死某个‘冻死骨’的元凶——皇阿玛您知道,儿子打小就见不得这些东西。”   又道:“皇阿玛可别觉得儿子委屈,就这么几样儿,花的功夫和银子可不比一满桌子山珍海味少,儿子过得舒坦着呢!”   康熙心情有些复杂,他身边的人,无不争相在他面前表现,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委屈,可这个儿子,倒生怕别人说了他一句好话似的。   旁人行卑劣之事时,也要给自己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而这个儿子,却不管做了什么,都要说成是自个儿的私心。   若非从小被压抑的太狠,万事不敢出头,又怎会养成这种性格?   一时既骄傲,又有些心疼,倒不知说什么好,胤祚看他这样的表情,只当他又想起胤礽,没好气道:“皇阿玛还没用过晚膳吧?儿子这些东西已经动过了,就不留皇阿玛了……皇阿玛不如去陪太子用膳?他今儿受了委屈,正需要安慰呢!”   “这是还生气呢?”康熙好脾气哄他:“胤礽他好歹是一国储君,你把他这般折腾,朕脸上难道有光?朕还没生气呢,你倒先生起气来了?”   平时若有人敢像先前那样同他对着干,几个脑袋都要掉了,偏偏遇上这儿子,不过骂了几句,罚了一会儿跪,他还得先跑来示好——便是罚跪,也是因为这小子顶嘴在先,让他下不来台才不得不为之。   胤祚冷哼一声,道:“儿子可不敢,皇阿玛没生气都要杖毙了,生气了那还了得?”   康熙一时语塞。   胤祚慢条斯理道:“皇阿玛若是闲着没事儿不急着走,儿子倒正好有问题请教——儿子今儿刚学了个新词,叫做‘枉做小人’,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康熙扶额,他早就知道自己这宝贝儿子嘴巴毒起来气死人不偿命的,以前只幸灾乐祸的看他欺负别人,如今等他将这张嘴皮子用到自己身上,还真是……   只听胤祚继续道:“儿子今儿没事闲逛,忽然得知太子殿下玉体有恙,想着皇阿玛明儿就该让太子殿下露露面了,太子殿下偏又恰好病了……儿子不忍心皇阿玛跑去同太子殿下说软话,才多事跑了一通,不想最后,却得了皇阿玛一句‘吃里扒外’……”   “合着皇阿玛和太子殿下是父子情深,就儿子是那恶毒凶残的小人、外人?合着皇阿玛的人听了儿子的话没插手,就成了‘吃里扒外’的奴才?皇阿玛,你说儿子这是不是就叫枉做小人?”   康熙无奈叹气,道:“胤礽只要一天还是太子,朕就要给他太子的体面。那些人虽然是朕派去看着他的,但哪怕是狱卒,若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犯人被人打死,是不是也是失职?”   胤祚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心疼就心疼,找什么理由呢?   冷哼一声道:“第一,您口里‘被人打死’四个字里的那个‘人’字,说的就是儿子,第二,儿子可没将他怎么样。”   康熙为之气结:都差点把人溺死了,这还叫没怎么样呢?   “好了好了!”康熙知道自己一反驳,只怕又有一车的话等着自己,无奈投降认输:“是朕错了,朕一时说错了话,向你道歉,行了吧?”   康熙的反应倒让胤祚一楞:“原来皇阿玛还会认错道歉?”   康熙没好气道:“朕还会写罪己诏,你要不要朕给你写一个?”   罪己诏?那可不就是古代版的“检讨”吗?虽然很好奇,但胤祚还没那个胆子,讪讪摇头。   见胤祚的脸色总算阴转晴,康熙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道:“沉船之事,或许是他做的,或许不是,或许他知情,也或许不知情……但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不管他是否知情,这件事终究与他有关——朕不会再给他机会。”   胤祚看着康熙,不说话——这还是康熙第一次明确告诉他,会废了太子,也算是罚跪以后的福利?   只听康熙又叹道:“但无论怎么样,他也是朕的儿子,哪怕他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冤枉的,朕也不忍心在日用上亏待他——但也仅此而已。”   胤祚从汤里捞出一块薄如蝉翼的萝卜片塞进嘴里,道:“什么叫亏待?一天一个糠萝卜?全大清的人,十个有九个会很高兴一天能有个糠萝卜吃,就算儿子,那天捡到萝卜的时候,可也是高兴的很呢!”   康熙知道这小子是不满了,可他若说“皇家子弟,怎能和普通百姓比”,这小子也有话等着他——拜胤礽所赐,他们两个可都是吃过糠萝卜的,难不成他们两个都比不得胤礽高贵不成?   想起那几日的遭遇,他全然没办法怪这小子在太子身上撒气,只得叹道:“老六啊,胤礽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何必再同他计较?”   胤祚知道自个儿再这样得理不饶人下去,怕要适得其反了,冷哼一声道:“皇阿玛以为儿子很闲呢?若不是他先整些幺蛾子,儿子有空理他?皇阿玛,莫怪儿子没提醒你,别看您将他看得紧,可太子殿下能病的这么及时,儿子不信他半点儿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更不相信太子殿下病那么一场,就只为了见皇阿玛您一面——太子殿下又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这种情景下,他装得再可怜皇阿玛您也不可能回心转意?”   “儿子敢和您赌一百两银子,太子殿下在外面必然有后手——您最好小心阴沟里翻船……”他竖起两根手指:“……两次。”   见康熙骂了他一句以后,神色渐渐凝重,胤祚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也知道这次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幸好自己机灵的抓住了康熙一句“吃里扒外”的话把子,顺利将‘江山百姓,孰轻孰重’的原则性冲突,变成了使性子斗气,否则这事儿还不算完,康熙对他的信任青睐,也要打一个折扣。   他自嘲一笑,将一朝太子欺负成这个样子,还一点事儿没有,他也是嚣张到一定高度了。   ——   胤祚不知道事后康熙又去见过胤礽不曾,但是第二日地方官员拜见之时,胤礽准时和康熙一起出现在了众人之前,脸上虽略带病容,精神萎靡,但好歹是带着笑的。   胤褆用肩膀撞撞胤祚,低声道:“你不是不准我那啥吗?怎么自个儿跑去收拾他去了?”   胤祚瞥了他一眼,回道:“有些事,大哥你做了,那叫用心险恶,冷血恶毒,我做了,那叫脾气不好——大哥你要是不死心,回头去试试?”   胤褆咬牙骂了声娘,不吭气了。   摊上这么个偏心的爹,也是够了!   能够面圣也未必都是好事,若能对答如流,在皇帝面前留下印象还好,若是回话不能让康熙满意,好事就直接变坏事了。胤祚便看见有个大腹便便的知府,问他所辖地方民风、特产,答得磕磕绊绊,问他钱粮、人口更是一无所知,被康熙一怒之下当场就摘了顶戴花翎扔了出去。   胤祚听了一会便觉得无聊,他对政事所知不多,这些东西,听在康熙和胤禛的耳朵里,可以化作各种准确的信息,但在听胤祚耳朵里,却只是些无意义的数据。   今儿的主角是康熙和太子,那些人都一门心思巴结他们,献的古董字画,胤祚也只能眼巴巴看着,没有自个儿的份,强撑了听完一拨,便同康熙打了个招呼,溜了出去。   里面热闹,外面也并不冷清,好几十个的官儿恭敬站着,等候康熙召见。   胤祚从他们身边经过,走了两步忽又退了回去,对前排一人道:“这位大人,可会下棋?”   那人三四十岁模样,垂首道:“禀和郡王,略知一二。”   胤祚道:“那就好了,本王正觉得无聊,你陪本王去下棋喝茶如何?”   那人一听喝茶二字,顿时脸色好看的紧。   胤祚不等他回答,招来一人道:“一会儿若皇阿玛召见,直接去那边亭子领人。”   那人见状,只得跟在他身后,别别扭扭在亭子里入座,胤祚忍俊不禁,伸手一指,道:“茅房在那边。”   那人起身一礼,道:“多谢郡王。”   他这般正儿八经的道谢,不见丝毫尴尬和拘谨,胤祚倒不好意思继续取笑他,点点头放他去了。又觉得这人在一众谄媚嘴脸中显得颇为有趣,便干脆真叫人拿了茶水点心和棋盘过来,在这亭子等着他来喝茶下棋。   片刻之后,那人神清气爽的过来,这会儿再看,举止竟颇为洒脱,同先前别别扭扭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他拱手一笑道:“多亏了和郡王殿下,否则下官今儿怕要出丑到陛下面前了。”   胤祚笑道:“我不过想找个人下棋罢了,以你刚才的模样,怕是连三岁小儿都赢不了,我可不愿占你这个便宜。”   抬手引他坐下,道:“你喜执黑还是执白?”   “黑白皆可。”   “那就猜子?”   “好。”   于是开棋,两个人棋力相当,说话颇为投契,可惜一局未完,胤禛便过来了,道:“施大人,皇阿玛召见。”   那人忙致歉告辞。   胤祚有些可惜,道:“正下的兴起,四哥你就把人叫走了,快过来陪我下完这一局。”   胤禛近前来,一伸手便将棋局佛乱,道:“这种棋,我可不会下。”   “怎么说?”   胤禛道:“他棋力远在我之上,却和你下的旗鼓相当,你说呢?”   胤祚和胤禛下棋,向来是有输有赢,胤祚却不承认被人让了,笑道:“也许本王天赋异禀,遇强则强?”   又道:“四哥你认识他?”   胤禛微一迟疑:“知道,算不得认识。”   便是认识,也是上辈子的事儿。   “还没问你,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胤祚笑道:“我刚才从他们那边过去,就看见这位施大人脸色涨红、两腿夹紧……四哥你懂得吧?”   胤禛先是笑,又摇头道:“施大人不是第一次见驾,不会不懂规矩——八成是被人捉弄了。”   胤祚道:“看他站在前排,官儿应该不算小,在这院子里能逼着他喝茶的,能有几个?回去直接收拾十四,保准不会冤枉了他。”   又道:“以后该交代奴才,给这些人准备如厕的地方才是……这样子,实在太不人道了。”      第53章      胤禛当下便吩咐人将胤祯叫来,这小子桀骜不驯,现在不收拾他,等时过境迁,他就更不当回事了。   不过片刻,胤祯便被小太监带了来,满面春风,得意洋洋,也不知遇见了什么好事儿。一见胤禛和胤祚两个人脸色不太好看,脸色的笑容才收了起来,老实请安道:“四哥,六哥。”   胤禛沉着脸道:“施世纶的事,是你做的?”   胤祯低头哦了一声:“怎么了?”   胤禛拍案喝道:“朝廷大员你也敢这般戏弄,你说怎么了?”   胤祯满不在乎的把玩着一个碧绿的扳指,道:“不就请他喝了几杯茶吗?你们两个用的着像三堂会审似得来教训我吗?”   胤禛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这几杯茶,很可能就害的他御前失仪,运气好削官去职,运气不好,脑袋都要掉的!”   胤祯仰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不想喝可以不喝啊?”   胤祚看着胤祯:“别人因你丢了前程甚至性命,百姓因你没了一个好官,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胤祯被他看得发毛,讪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嘛!要是他真的御前失仪,我自然会给他求情不是?”   “你会告诉皇阿玛,是你硬逼着人家喝茶的?”   “额……”   胤祚揉揉太阳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一个皇子阿哥,学会尊重别人的生命、生活,或者,其实他才是那个不合时宜的那个人。   “胤祯,我告诉你,”胤禛冷冷道:“你是装的也好,真心改过也罢,最好把你的想法藏得死死的,否则若让皇阿玛知道了,你这一辈子,永远只能当个光头阿哥!更别指望我和你六哥照拂你一辈子!”   胤祯这才知道怕了,撇撇嘴道:“知道了!”   悻悻然去了。   胤禛拍拍胤祚的肩膀,道:“胤祯年纪还小,再大些就知道厉害了。”   胤祚嗯了一声,笑着收了棋子,邀胤禛重又开了一局。   圣驾在扬州停了几日,检查各处河堤、湖泊,根据水位分别探出清水潭、高邮等地堤岸有损毁现象,令从速修理,并大赦江南、山东两省在监罪犯。   数日后,圣驾前往苏州,详细指导治水方案,而后又达杭州,检阅杭州驻军等等,之后又从杭州返回苏州。   忙了这些日子,这会儿终于告一段落,终于可以消遣几日。白天游玩,晚上设宴、听戏。   游玩还好,危襟正坐的喝酒听戏胤祚就没什么兴趣了,每次露个面,喝上几杯,就溜之大吉。   那日正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和胤禛下棋,一局才下到一半,忽然康熙身边的小太监快步跑了过来,道:“雍郡王、和郡王,万岁爷召见。”   两人对望一眼,起身随小太监过去,胤祚问道:“皇阿玛忽然召见,可是有什么事儿?”   小太监道:“方才万岁爷问起民情,苏州知府提起有个什么纺车店被人砸了,万岁爷就让人来请两位王爷。”   砸了个铺子这点小事还要找他们过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被砸的纺车店,是他们开的。   没搞错吧?那铺子虽然没明白挂上朝廷的牌子,可也是知会过地方官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砸他们的店?   而且就这么点子事儿,居然还被闹到了康熙面前,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胤禛问道:“是单苏州的纺车店被砸了呢,还是江南一带几处一块儿砸了?”   “这个奴才不知。”   胤祚道:“既然砸了,总有个说法,什么原因砸的?”   “说是断了百姓的生路,群情激愤之下……”   胤祚摇头失笑,若有所指道:“群情激愤呢四哥。”   又叹气:“这还让不让人过几天清净日子了?”   “他们这会儿若不闹腾,就只能一辈子清净了。”胤禛道:“且等着吧,热闹的还在后面呢。”   胤祚胤禛回去的时候,宴已经散了,只剩下三五个人正陪着康熙聊天,一见两人进来,忙起身行礼。   两人请过安,在康熙下首坐下,胤祚笑道:“皇阿玛,听说有人把儿子的店给砸了?啊,儿子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这么稀奇的事儿呢!居然没亲眼看见,太可惜了!”   又道:“四哥,你记得让他们先别收拾,等回头我去瞻仰一下遗迹。”   康熙板着脸道:“你就不问问,人家为什么砸你的店?”   胤祚笑道:“说到生意,皇阿玛您就不懂了,做买卖是没有强买强卖的。儿子卖的又不是吃食,不会闹出吃死人的官司,而且随时退换,也不存在欺诈行径,所以普通百姓是不会去闹得。这种情形还有人闹事的话,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小混混儿想讹点茶水钱,别管是打出去还是随便赏几个钱,好打发的很。另一种就是别的商家觉得你抢了生意,或坏了规矩——笑话,规矩这种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定了?”   说着转向那几个官员,道:“你们谁是苏州的地方官儿呢?这种刁民,抓了几个,判了几个啊?”   他这话显然是故意的,苏州知府陪着他们玩了有些日子了,他怎会连人都认不出来。   果然被他一问,坐在最末的苏州知府忙站起来,脸上冒出冷汗,还不及说话,康熙虎着脸道:“都知道店被人砸了,朕不信你不知道是被谁砸的,不许再胡闹!”   胤祚嘻嘻一笑,康熙对苏州知府道:“你告诉他。”   苏州知府恭敬道:“六阿哥有所不知,苏州许多人家都以纺纱为生,因六阿哥的纺车,导致江南棉纱价格骤降,而生丝价格又节节上升,甚至供不应求,他们生机无着,所以才……”   他抹了把汗,道:“下官实不知道是六阿哥的产业,所以……”   胤祚淡淡道:“本王不听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爷只问你,你的意思,是爷的纺车,害的百姓生计无着?”   “这个,这个……”   那就是是了?   胤祚冷哼一声,道:“且不论这纺车和本王的关系,你告诉我,这纺车,与民而言,是有利还是有害?”   “这个……”   胤祚脸色一寒,拍案喝道:“连这个都答不出来,居然还好意思做官?”   “一个国家的富裕,要看百姓创造的价值。譬如种地,一个人若只能种出一个人吃的食物,那么全大清所有人都去种地,还会有人饿肚子,可是若是一个人若能种出五个人能吃的食物,剩下四个人,就可以去纺织、去建房,去创造更多的财富……结果你却跟爷说,因为我教会了一个人种出五个人吃的东西,导致粮食不值钱了,所以他们要饿死了?”胤祚看着他,道:“知府大人,到底是你蠢?还是你觉得我蠢?”   苏州知府不停抹着冷汗,道:“从长远来看……自然是好的,不过百姓生计也不能不顾,若是六阿哥能出面解释几句……”   “让爷去解释?你这个知府是干什么吃的!”胤祚冷冷道:“技术的提高肯定会给产业链的结构带来一定的冲击,如同生产之前的阵痛,难道因为生孩子太疼,所以全天下的女人都不生孩子了?至于如何缓解这些冲击,是你知府大人的事儿!”   “你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得失,爷可以教你!可你若连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连这点冲击都应对不了……”胤祚转向康熙,道:“皇阿玛,这种没有远见,没有能力的官儿,实在该换一换才是。”   康熙一直静静听着他们对话,此刻见胤祚同自己说话,才淡淡道:“限你十日之内,处理好此事,否则便如老六所言,你做不到,朕派别人去做。”   苏州知府匍匐在地上,连连应是。   康熙又道:“将苏州之事,传喻扬州、杭州等地,令地方官员妥善处置。”   “嗻。”   从康熙院子出来,胤祚这几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胤禛劝道:“何必同这些蠢物生气,不值当。”   胤祚摇头道:“我不是生气,而是觉得有些蹊跷。”   “恩?”   “纺车店的事儿,连我们都还没得到消息,就先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去了,说是巧合,我是不信的!”   胤禛皱眉道:“若真是有人设计,他们既然知道纺车和你有关,就不可能不知道,这店是得了皇阿玛点头的,甚至可以说是朝廷的产业……他们这么来一遭,目的何在?”   胤祚淡淡道:“你没听他说,想让我出面解释一下吗?纺车店的事,不管闹成什么样子,也绝对动不了我。但我一旦出面,回头扬州、杭州再不断闹出事来,我只怕就该疲于奔命了。不光是我,若事情闹大,四哥也一样会深陷其中——若我猜的不错,这是想捆住咱们的手脚呢!只不知他们最终目的如何。”   也正因为想到这一点,他索性不顾康熙就在傍边,越权说出“罢官”的话:若再闹出事,别知会爷,知会爷就先罢了你的官,换个人去管!   胤禛道:“我会着人好生留意。”   胤祚点头,正要说话,旺财急匆匆跑来,一脑门子汗,喘着气道:“主子,不好、不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胤祚道:“出什么事儿了?”   旺财道:“主子,这几天,外面都在传,说沉船的事儿是主子您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太子!”   胤祚不以为意,道:“爷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过几句谣言,理他呢,值得你这么慌手慌脚的?”   “不是!”旺财道:“奴才专门去听了一耳朵,外面传的真真的,说您怎么怎么下的药,怎么怎么凿的船,又怎么和四阿哥串联好炸的堤……就像他们亲眼看见的一样。主子您被人害的命都差点丢了,这些人居然还敢这么说,实在太过分了!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主子,您……”   胤禛神色凝重,打断道:“他们说到炸堤?”   旺财茫然道:“是啊!怎么了?”   旺财身在其中,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是以没有想起,这“炸堤”两个字被康熙捂得死死的,除了当事的几人,其余人等是连半个字都不知道的。连船只失事的事,除了亲自参与搜索的人以外,旁人也一概不知。   胤禛看向胤祚,道:“这件事,要告诉皇阿玛才行。”   胤祚点头嗯了一声。   旺财急道:“主子,那谣言说的是主子您,您还要去告诉万岁爷?”   胤祚心中一动,道:“旺财,你喜欢听书对吧?”   旺财啊了一声,傻傻点头,他实在闹不懂,怎么这个关扣,自家主子还提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胤祚道:“爷交给你个任务。你呢,就按着那谣言,编个故事出来,越仔细越好——譬如爷和四哥在什么地方密会,都说了那些话,喝的是什么茶,密室是什么模样。又比如,四哥派去炸堤的,有几个人,长什么样儿,穿的什么衣服,说话什么口音,他们如何如何挖坑,如何如何引爆……还有爷我是怎么下的药,下的什么药,差点被谁发现,又如何含糊过去的等等……”   旺财张大了嘴:“啊?”   胤祚拍拍他的头,道:“记得了,越仔细越好,越像真的越好……你要编的好,爷每十个字给你一两银子!”   十个字一两银子!   旺财顿时忘了关心他家主子被谣言中伤的事儿,眼睛亮晶晶的:“十个字一两银子?真的?”   胤祚嗯了一声,诱惑道:“十万个字的话,就有一万两哦!”   旺财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了:“爷您放心,这一万两,奴才挣定了。”   “记得一定谣言说的那些,一个字都不要改。”   旺财信心满满,道:“奴才这就去重新听一遍!”   兴致勃勃去了。   旺财一走,胤祚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看向胤禛,叹道:“这些人,真的是豁出去了,居然连炸堤的话都敢传出去。”   胤禛叹道:“而我们却连他们的目的都没弄清楚。”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是想干啥呢?   真怀恋以前,敌明我暗时候的情形。      第54章      回到康熙居所,康熙已经准备休息了,见两人去而复返,知道定是有事,便召了他们进去。   胤禛将旺财的话简单说了下,康熙神色瞬间阴沉下去,握着扶手的右手青筋直冒。   这帮畜生!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若炸堤之事被百姓们信以为真,他便是免一百次租子,修好一百道堤,也挽不回损失的民心,得不回百姓的信任!   胤祚见状,将让旺财再写个“剧本”的事儿也说了,道:“儿子想过了,谣言这种事儿,你越是当真,这事儿就越像是真的,若真派人去抓、去管、去禁,说不得原本半信半疑的百姓都要信以为真了。”   “索性儿子就反其道而行之,按照里面的话,编一个更像真的出来,等到后者被某些‘聪明人’识破的时候,前者自然也不攻自破。”   胤祚见康熙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又笑道:“皇阿玛不必过于忧心,值得庆幸的是,这谣言将目标对准儿子,反而让它有了致命的破绽,毕竟当时儿子就在船上——若谣言说炸堤的是大哥或太子,反而不好办了。”   等胤祚和胤禛告退,康熙脸上的几分暖色全然褪尽,冷冷道:“看来他们的眼线,还不止那几个!朕真还不知道,朕的身边竟成了筛子!给朕继续查!”   “嗻。”   ——   半个时辰后,太子胤礽的院中,缓慢而沉重的杖击声和被堵在口中的惨叫声、闷哼声响成一片,胤礽衣着整齐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冷冷看着,一言不发。   虽然被刻意延长,但两刻钟后,受刑的人依然陆续没了声息,浓浓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   胤礽冷冷看向梁九功,道:“夜深了,孤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梁九功笑道:“这是自然,殿下请。”   胤礽慢慢站起来,缓缓道:“人有亡铁者,意其邻之子。视其行步窃铁也,颜色窃铁也,言语窃铁也,动作态度,无为而不窃铁也……如今的胤礽,便是这邻之子也,父子相疑至此,直叫人痛彻心扉,冷入骨髓……”   梁九功神色不变,依旧恭敬道:“太子殿下的话,老奴会如实转告万岁爷。”   胤礽对他的话恍如未闻,继续道:“……然究其根本,却只因胤礽‘莫须有’(指或许有)之罪——皇阿玛以此事最有利于胤礽而定罪于我,然而如今得利的却究竟是谁?若以此事于谁有利便定罪于谁,胤祚、胤褆、胤禛、胤祉、胤禩……有哪个跑的掉?何以独疑我胤礽一人?”   说完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缓步进门,又反身关上门,将所有人关在门外。   早上,胤祚从胤禛口中得知晚上发生的事儿,不以为意的耸耸肩,道:“皇阿玛就这个性子,自己不舒服便也要弄得别人不舒服才高兴——不过听了太子的话,只怕皇阿玛要更睡不着了。”   太子这是要把水搅浑呢!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他就不那么刺眼了。   胤禛淡淡道:“皇阿玛对他,终究是不同的。”   前世的胤礽,因为没了胤祚的存在,性格远比今生还要恶劣,骄奢淫逸,贪婪暴戾,连当时的王公大臣,被其鞭挞殴打者都不在少数,更不言其他。   便是如此,康熙依旧宠溺纵容,便是后来忍无可忍,也闹出两废两立的闹剧。   同也罢不同也罢,胤祚懒得去想,反正胤礽凭着这些话,就想真正打动康熙,无疑是痴人说梦。   将旺财连夜写的又经过了自个儿修改的本子交给胤禛,道:“四哥,这个就靠你了,你知道的,我出出主意还行,让我安排事儿的话,那是要一塌糊涂的。”   胤禛点头,收了本子,自去找人安排。   ——   剩下几日,表面看去和前几日并无不同,但民间私下的传闻却越传越凶,在这乱纷纷的流言中,因旺财的版本更加“详实”,所以在里面慢慢占了主导作用,渐有“一统天下”之势。   同样的,随着“炸堤”之事的传开,胤祚、胤禛两个主角在苏州民间几近于声名狼藉,而康熙和朝廷的威望也降到了极点。   “旺财,把爷最体面的衣服找出来,爷今儿登台唱大戏呢!”   旺财傻乎乎看着胤祚,道:“爷,您哪有不体面的衣服啊?要不,您穿郡王服?”   这无趣的奴才!   胤祚叹了口气,道:“那就把爷看起来最值钱的衣服找出来,还有各种家伙什都备齐了。”   他向来不爱戴什么玉佩香囊之类的东西,但这次却要例外了——人靠衣服马靠鞍,他这回准备先用衣裳唬人。   胤祚的纺车店开在苏州城最繁华的街道,向来宽敞的街道此刻却显得拥挤不堪——因为街上的人实在太多。   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顾客找不良商家麻烦的事儿发生,但今儿这些人找麻烦的方式却有些特别,因为他们不是冲到门口,使劲拍门大声喊“开门”,而是站在门外,叫嚣着让“关门”。   胤祚去的有些晚了,他到的时候,官差已经来了,正扬着水火棍,挥着带鞘的大刀驱赶众人,躲慢一步就要狠狠挨一棍子。   “不走就给我狠狠打!”苏州知府董正雅坐在街边的轿子里,冷冷道:“若有敢反抗的,打死勿论!”   他现在也是恼怒至极,当时煽动这些人闹事,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可是也是默许了的,可是如今这火烧到了他自个儿的头上,那些人不仅不替他考虑,反而全力将事情闹大,让他根本下不了台。   “打死勿论啊?”轿子外面忽然想起一把好听的声音,懒洋洋带着几分嘲讽:“要不是本王对董大人您的声音熟的很,还真不知道,前几日在皇阿玛面前,口口声声忧心百姓生计的父母官儿,今儿就化身为阎罗王了……怎么,今儿这街上的人,都不是大人您治下之民?或者,不是我大清百姓?”   董正雅一个哆嗦,慌忙掀了帘子出来,便见胤祚一身白衣,正闲闲的倚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一双薄唇便是吐着刻薄的话儿,也显得那般好看。   “下官给……”   “免了。”胤祚不耐烦的一挥手,道:“董大人不如先告诉我,你这满大街的喊打喊杀,是在干什么呢?”   董正雅嘴巴张了张,没敢说“我干什么你会不知道”,而是喏喏道:“下官惩治几个刁民……”   “哦,惩治刁民啊?”胤祚笑道:“爷怎么觉得,你是嫌爷的名声不够臭,民怨不够多,想帮爷在身上坐实几件血案呢?”   “不,不不,下官不敢……”董正雅连声道,又忙吩咐底下人:“还不快叫他们住手!”   胤祚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本王还真不知道,这天下有您董大人不敢做的事儿呢!”   董正雅正要说话,胤祚却已不再理他,对旺财道:“去叫他们搭台子,爷要唱戏了!”   所谓的搭台子,就是在店门口拼上几张大方桌,再铺上几匹缎子,又在桌子上摆了一张太师椅,乍一看,还很像那么回事儿。   胤祚转向董正雅,道:“董大人不是说想让本王出面,给百姓们解释解释吗?爷可不就来了?烦请董大人再将他们召集起来吧!”   于是刚刚努力将人驱散的官差,又开始努力将人聚集起来,大约是熟能生巧,他们很快就将人聚集在胤祚搭的戏台子前,买了新纺车的人站左边,没有的站右边。   待他们站好了,胤祚才带着旺财,踩着临时做的台阶上台,他的容貌气质原就很能唬得住人,如今又刻意穿了身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衣服,在加上周围官差衙役虎视眈眈,是以待他上前,下面的百姓都不敢再吭气,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就是老实啊!哪怕被人煽动着闹事,也是战战兢兢、本本分分的。   胤祚感叹一声,口中道:“这新式纺车,是我做的,这身后的纺车店,也是我开的。我知道你们不满,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满,正好你们也要同我说话,所以,我就来了。你们人多,七嘴八舌的我也听不清楚,两边各派一个代表上来,告诉我两件事,第一你们为何不满,第二,你们想要什么。如若有人觉得他们的答案不能代表你,等他们说完,可以自己上来说。最好快一些,我耐心有限。”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先声夺人,先兵后礼,所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半点也不给人说话的余地。   说完便坐上太师椅,不紧不慢的喝茶。   片刻后,两边各自上来一人,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人。   胤祚望向左侧那堆人的代表,这些都是买过新式纺车的,问道:“我记得我店里的规矩,东西不满意可以退货,你们既然不退货,为何还要来闹事?”   那老人早有准备,道:“纺车虽好,可是如今生丝价格上涨,而且有价无市,棉纱又根本卖不出去,价格一跌再跌,照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无丝可纺,无钱可挣,这让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胤祚又问:“你们想要如何?”   老者迟疑了一下,道:“我们希望您能关了纺车店,不再卖新式纺车。”   胤祚按按额角,道:“我问你,你说如今挣得钱少了——如今纺一卷棉纱,挣的钱比可有先前一半?”   “……有。”   “那么原本纺一卷的时间,如今可有纺几卷?”   老者有些心虚的低头:“……二十卷。”   胤祚平静的看着他,淡淡道:“也就是说,爷卖给你的东西,让你一样的时间可以挣十倍的钱,你还要来砸爷的店?”   老者一缩脖子:“实在是……是……过不下去……”   胤祚冷笑一声,不再理他,起身走到左侧那一群人前,淡淡道:“你们的要求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们!”   底下人群脸上刚升起喜色,胤祚又冷冷道:“你们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马上到掌柜那里去登记,签下退货文书。我吃亏一点,你们买的纺车,我这就派人原价收回,一文钱的折损也不算你们的。待你们都登记好了,爷立刻就关门大吉,再也不在这苏州城卖出一架纺车!开始吧!”   纺车掌柜的立刻站了出来,道:“要退货的到这里来登记!快了啊!”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上前。   胤祚冷冷道:“既然人家谦让,那就去一个一个请!”   几个伙计闻声上前请人,那些人却如避蛇蝎一般,见到他们就向后躲,几个伙计好容易拉到一个,不想才拽了几步,那人就连声高呼:“我不退货了!我不退货!”   伙计放了他,又去拽另外一人,还没抓住,那人便也急声道:“我也不退货!”   一时之间,“不退货”的叫声连绵不绝,乱糟糟吵成一团,弄得伙计也不知道哪个是要退的,哪个是不退的,正头大时,“碰”的一声脆响传来,众人吓了一跳,闻声看去,却是胤祚摔了手里的杯子,正面寒如水的站了起来。   “不是说因为它过不下去吗?怎么一个也不肯退货?”胤祚冷冷道:“我看你们是贪得无厌!一心只想独得好处才对!”   “爷的纺车,可以让你们节约二十倍的时间,便是生丝供应不足,不能让你一直十倍的银子挣下去,可这多出来的时间,你可以做多少事?可以换多少钱?”胤祚道:“你们中间,谁因为买了爷的纺车活不下去的,站出来告诉我,你是怎么个活不下去法!”   他的目光从台下一众人脸上扫过,目光所到之处,别说出头的,连抬头的都没有一个。   胤祚不说话,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沉默片刻之后,胤祚淡淡问道:“爷再问你们一次,还要不要爷的店关门?”   底下雅雀无声。   胤祚喝道:“说话!”   底下传来稀稀拉拉的声音:“……不要。”   而后又大了起来:“不要!”   胤祚嗯了一声,又问:“还有别的要求没有?”   “……没、没有了。”   胤祚便不再说话,转回去问另一边的老者,神色比方才缓和很多,道:“你们有何要求?”   老者苦笑道:“贵店的纺车是好东西,可是每日只卖那么几台,我们用旧的纺车,慢且不说,出的东西也不好,因价格的关系,每一卷丝挣的钱原就缩水了一截,又因为东西不好被压价……”   胤祚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拍拍手,底下人上前道:“爷。”   “将纺车图纸给各个木工店中各发一份。”他微微将声音提高,道:“若你们之中有会做木工的,或认识会做木工之人,让他们尽可来领,爷连纸笔钱都不收一文。”   老者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这……这……”   这种东西,不该是他的镇店之宝吗?不该是他的摇钱树吗?怎么……随随便便就给人?   台下的人站的近的听到他们说话,顿时喧哗起来,这喧哗慢慢扩散到后面,不多时,有个胆大站了出来,道:“我就是个木匠,可不可以额……那个……”   掌柜的二话不说,立刻取了一叠图纸给他,叮嘱道:“若是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来问,也可以看看咱们店里的木匠是如何做活的……都是不要银子的。哦对了,若你手艺过得去,也欢迎来我们店里做工,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工钱。”   那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图纸,连连应声,千恩万谢去了。   人群中又陆续走出不少人,相继领了图纸,他们这才相信,原来胤祚的话说的都是真的。   老者颤声道:“您、您这是……”   胤祚再次起身,台下众人都知道他有话要说,全都安静下来,胤祚苦笑一声,道:“在座的虽然可能识字的不多,但我相信,算账是都会的。租赁的,可以算算,你们替店里纺的线,其中利润够不够买一架老式纺车?以旧换新的,不妨也算算,你给的银子,够买半个纺车不够?莫要说你们交了旧纺车上来,你们觉得,有了新式纺车,旧的旧式纺车,还值钱吗?它们现在就堆在柴房外面,已经做柴火烧了一部分了,若是不信,你们可以亲眼去看看。”   “你们也可以再算一下,若是纺车我一架不卖,而是高价找人来做工,现在可以挣多少银子?”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越演越烈的架势,胤祚一击掌,周围侍卫一声吼,令他们都安静下来,胤祚提高声音,道:“是不是觉得我傻,是不是在说不知道我图个什么?”   “是啊,我图什么呢?”寂静中,胤祚声音渐大,传入所有人耳中:“若为利,大把的银子我不挣,若为名,你们谁又知道我是何人?我图的到底是什么?”   “今年年初,正月未完,天寒地冻,皇上却因黄、淮连年溃决,决意启程南下,查看河道,主持方略,察吏安民……他图的是什么?”   “皇上谕户、工、兵等部,南巡一切供应由京备办,严禁沿途官吏借名科派,随从大小官员不许横行生事,百姓不必引避……他图的是什么?”   “皇上独乘一舟,昼夜前进,往阅黄河以南各处堤防,一路之上,查出漏水渗水之堤岸无数,惩处河道官员数十……他图的是什么?”   “这一趟南巡,皇上截留漕粮十万石,于高邮等受灾七州县各留一万,减值平粜:免江苏、安徽康熙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年奏销未完民欠一切地丁钱粮、米豆麦杂税;免淮扬九州县二卫康熙三十七年未完地丁漕项等银十九万两,米麦十一万;免凤阳府寿州等十二州县卫康熙三十七年未完钱粮及漕粮;浙江盐课加征银三万一千三百两……他图的又是什么?”   随着他的话,底下被压制下来的声音又渐渐起来,这些事,却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康熙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事。   胤祚声音拔到最高,一字一句道:“不是问我图什么吗?皇阿玛图什么,我爱新觉罗.胤祚,图的就是什么!”   爱新觉罗.胤祚几个字,仿佛重磅炸弹一样,将整个人群炸响。   胤祚这次耐心极好,等到底下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才又开口,声音极为无奈:“本王造出纺车之后,自以为可以改善民生,未曾多做考虑,便将它在江南等地发行。给各位带来困扰,是本王的不是,但念在本王并无恶意的份上,希望诸位能谅解。若诸位中,果真有人因纺车以致一时困顿,这几日河堤正招募民夫清淤修堤,工钱还过得去,可以去试试,若有不能胜任此事的,本王在五十里外,买了一块荒地,但凡愿意去好生做活的,本王绝不会让他饿肚子就是了。”   底下的气氛因为胤祚的话渐渐缓和下来,更多是好奇的目光看着胤祚,胤祚笑笑,知道这些人已经有点将他和谣言中的穷凶极恶的那个人对不上号了,遂笑道:“看情形诸位都知道胤祚是何人,想也是了,前儿本王看了一本话本子,里面有胤祚好大的戏份,想必各位也看了。”   “那话本子写的可真好,差点连本王都信以为真了!不过可惜,连本王自个儿都不知道四哥家的密室在哪儿,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四哥在密室说话,被人一字不漏的给听了去了哈哈!”他仿佛想到什么极好玩的东西,笑了一阵才道:“最好玩的,便是说本王在二月的河水里游了一日一夜不曾淹死……本王这才知道,原来本王的水性这么好呢!哈哈!”   此话一出,底下也是哄堂大笑,甚至有人接话道:“这些人简直胡说八道嘛!莫说是二月的水,便是现在的水里,让他待一日看看会不会溺死!”   “……”   给这个时代的百姓们表演了来自于后世的名为“演讲”的东西后,胤祚又说笑了几句,便吩咐散了,自己跑去店里喝茶——在没有喇叭的时代,对着这一大群人说话,实在是遭罪。   一进门,却见胤禛也在,一见他进门,便道:“皇阿玛决定去祭明太祖陵。”   胤祚一愣,道:“四哥的意思是……”   胤禛道:“炸堤的事传出去,对朝廷的威望打击太大,皇阿玛必须做点挽回民心的事。”   胤祚皱眉道:“他们传出谣言,难道就是为了让皇阿玛去祭陵?这也说不过去啊?”   胤禛道:“不然,你有更好的解释?”      第55章      这个时代的百姓,淳朴、善良,也有些小聪明,爱炫耀、爱八卦。   显然与大清皇子的一次近距离接触,足以成为他们一辈子的谈资,尤其其中还峰回路转,如同唱大戏一般精彩,让他们永远不会缺乏听众。是以,纺车店发生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其热度完全盖住了先前“炸堤”的传言。   说六阿哥如何几句话就让那些想让他关店的人主动改了主意,说他如何将珍贵的纺车图纸免费送出,说他如何不图名利,只求造福百姓,说他如何最终表明身份,大家才知道原来面对的居然是大清的皇子,说堂堂大清皇子,还向他们致歉,同他们玩笑等等……其溢美之处,若是让胤祚亲耳听了,怕不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期间自然还要宣传一下康熙的丰功伟绩。   此时若再有人提起先前的流言,便要招致众人的围攻:   “胡说八道,六阿哥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四阿哥的密室你去过了?他们说话的时候你在旁边听着呢?”   “我看黄河大堤就是你炸的,不然大晚上的,你连人家下巴上有颗痣都知道?”   “不说船上只有六阿哥一个是醒着的吗?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凿的船?”   “……”   说话的人欲哭无泪……密室啊、痣啊什么的,那不是爷这个版本啊……话说到底是哪个蠢货,连个谣言都不会传啊!就算要编的仔细一点,也不能仔细的像假的似得吧?   他胡乱敷衍几句,灰溜溜的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却不知身后悄悄的跟了条尾巴。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原本对康熙、对朝廷不利的传言被完全逆转。   有时候,控制舆论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胤祚早起打了一趟拳,沐浴出来,却没看见熟悉的早点,反而是旺财拿着外衣等着,道:“主子,万岁爷说让您早上过去用饭。”   “怎么?”胤祚套上外衣:“那边有谁进了好吃的?”   旺财道:“大概吧,听来传话的小太监说,苏州织造李煦来了,说不定带了什么好吃的?”   “那敢情好!”胤祚道:“走了洪福,去皇阿玛那里蹭饭了——旺财也不用流口水,要有多的,爷就替你讨点儿回来。”   旺财不满道:“奴才哪里流口水了?奴才现在也是身家上万的人了,还稀罕点吃食?”   胤祚哈哈一笑,转身出门。   到了康熙的住处,胤祚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笑道:“皇阿玛这是怎么了,谁一大清早惹您不痛快了?”   要知道自从昨儿便衣从街上转了一圈,听了一茬“民声”回来,康熙的心情就一直不错,怎么这会儿脸又板起来了?   康熙招手让他过去坐,原坐在康熙下首的李熙早在胤祚进门便起身,此刻待他坐下,才过来对他深深弯下腰,手中捧着两个匣子,道:“六阿哥,这是下官赔罪之礼,还望六阿哥笑纳。”   胤祚看了康熙一眼,伸手接过——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位苏州织造怎么得罪他了,但是既然找了康熙做中人,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先收了礼在说。   “王羲之的《平安帖》,好东西啊!”胤祚赞叹一声,又打开另外一个匣子:“翡翠白菜?不错啊,简直像真的一样——我正愁不知道带什么回去给我们家的小侄儿,这下可好了。”   康熙瞪了他一眼,道:“他才几个月呢?这种东西给他,转头就摔了。”   胤祚不以为意笑道:“玩物嘛,怎么玩不是玩,宝贝儿就喜欢摔了听个响儿,有什么不好?”   李熙有些担心的看了康熙一眼,以康熙的脾性,听到胤祚这种言论,怕是要大发雷霆的吧?   却见康熙冷哼一声,道:“你那么多侄儿,怎的没见你对别人上心?”竟是半点儿也不在意。   康熙对儿子的怪癖早就习以为常了,在这个儿子心里,只怕这翡翠白菜还没有一颗真白菜值得爱惜。   胤祚满不在乎道:“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大哥他们把儿子捂得严严的,见都不让儿子见几次……哪像宝贝儿,儿子隔几天就能抱着玩玩。”   又道:“对了皇阿玛,您什么时候给宝贝儿取个大名呢,回头都该说话了。”   康熙没好气道:“让他老子自己取去!”   佟佳氏的事儿已经够让他生气了,胤禛到现在还不肯娶继妃更让他气闷,对这两个生出的孩子,康熙也没甚好感。   胤祚鄙视的看了康熙一眼,道:“皇阿玛您取名字的水准原本就不怎么样,不取正好,我和四哥商量去!哈,不如叫洪运?和洪福很配啊!”   康熙先是气的仰倒,听到后面半句又乐了,道:“你把这话当着老四说去,看他不扒了你的皮!”   当着胤禛说自然是不敢的,胤祚把听到自个儿名字扑过来的洪福从腿上巴拉下去,假装没听到康熙的话,问被两人晾在一边好一会的李熙道:“李大人破费了。却不知李大人所言的赔罪,所谓何事?”   李熙看着两人私下相处的情况,深觉自己的礼太轻了,苦笑道:“是下官弟弟的小舅子,原开了个作坊,雇了百十个妇人专门纺线挣钱。后来六阿哥您的纺车店开张,他本来没当回事儿,可等他知道不对的时候,每日派人抢购也就只买回来几架。他心存不甘,更想独占其中好处,利欲熏心之下,就起了歹念。派人怂恿百姓闹事,想逼人把店转给他……”   原想直接夺过来,可那店子背后也有人,竟然不能得手,不得已才用迂回手段,想将他逼出苏州,好找机会接手他的店子。   胤祚漫不经意笑道:“李大人这位亲戚,本事不错啊,那么老实巴交的百姓,硬是被他鼓动了几百个人来闹事。”   李熙心中一凛,这种本事,可不是什么好事,说来说去,他们也是仗了他的势,才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低头道:“也是下官疏忽,现如今下官已经将人绑去了知府衙门,该如何处置,下官绝不偏袒。”   胤祚咦了一声,道:“李大人送这些东西给我,不是为了给他求情?”   李熙苦笑道:“下官忝为苏州织造,江南织户闹事,本官本就该承担责任,更何况……”   更何况他们还是仗着他的势。   仗势逼迫一个商家,这种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是以李熙虽然对此事略有耳闻,但根本没放在心上,等他知道他们想逼迫的竟是胤祚的时候,事情早就没了挽回的可能,只能上门请罪了。   胤祚笑笑,道:“既然李大人这么有诚意,那么这些东西本王就愧领了。说起来,倒要多谢贵亲聚集了这么多人去捧场,才让本王有个唱戏的地方。”   李熙听得一头雾水,只当他说的反话,只能赔笑:“不敢,不敢。”   康熙却明白胤祚的意思,胤祚那日出面,表面上是为了解决织户闹事的事儿,实则是为了攻破炸堤的流言。   先立威、再施恩,当在人们心中建立了权威之后,再将炸堤的事儿当做什么可笑的东西一样拿出来说。听的人既崇敬他,自然会被他影响,也会用不屑的态度去看待这些流言,当这种态度传播开来的时候,流言的影响力自然消弭于无形。   连康熙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有时候脾气大了一点,人懒了一点,但从能力上来说,真不比那些经常办差的儿子差,也就是不爱揽事儿,但但凡他揽过去的事,无不能完美解决——譬如流言之事,便是换了他去做,也未必能解决的这么干脆利索,不留丝毫隐患。   胤祚虽然得了两件稀罕玩意儿,但早餐却并未如他想的有什么惊喜,坚决拒绝了康熙推荐的羊奶后,胤祚吃了一碗粥,几块春卷和饽饽,解决了早饭问题,便笑道:“皇阿玛您忙,儿子去找四哥给宝贝儿取名字了。”   胤祚去找胤禛,自然不是真的为了给宝贝儿起名字,将李煦的事给胤禛说了,道:“四哥你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是我们想多了?”   若是旁人也罢了,曹寅和李熙这些人是康熙亲信,随官职不算最高,但信任荣宠却远超旁人,且康熙如今正值盛年,他们完全不可能撇下康熙去抱别的大腿。   胤禛淡淡道:“是不是想多我不知道,但这件事暂时是查不下去了——其实前天的时候,我就已经查到了他的头上,明面上看,这件事是李熙弟弟的小舅子指使的,但是怂恿和主导此事的,却是他的一个幕僚。我派人暗中跟着他,想看能不能钓出大鱼来,不想昨儿晚上,他自尽了。”   “自尽?”   胤禛点头:“的确是自尽,而且还留下了遗书,说是因为不慎招惹了六阿哥,给主家招了灾,无颜再苟活在世上,所以一死赎罪。”   既然胤禛这么说,可见已经找人查过,排除了被人灭口的可能,胤祚点头不语。   胤禛继续道:“他小舅子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直到幕僚死了才慌了,知道这事儿还不算完,若是被查到他头上就死定了,所以连夜找李熙求助,才有了今儿早上的事——听说他还因为李熙将他绑进大牢而大为不满,在牢里骂骂咧咧的说李家忘恩负义云云。”   胤祚笑道:“蠢成这个样子,幕后想必不会是他。”   虽然李熙送礼明说了不是为他求情,但实际上只要他求得胤祚不再追究此事,剩下事就大有可为——绑进大牢之类的,说白了不过是向胤祚做个姿态罢了。   往重了说,这是鼓动百姓闹事,杀头都够了,但往轻里说,只是商家之间的对垒,就看有没有人较真了。   胤祚倒不在意他的死活,只可惜好不容易找的线索,因为幕僚的死就这么断了,叹道:“我知道有个人必然知道些什么,可惜以他的身份,尚不能抓起来审问。”   胤禛一点就透:“苏州知府?”   胤祚点点头,道:“作为一州知府,砸店的事虽小,可也算他地方不宁,旁人捂都捂不过来,偏偏他却将事情捅到了皇阿玛面前,若他真是个好官,着急百姓生计也就罢了,偏我曾亲耳听见他下令杀人,说他草菅人命一点都不为过。”   “这个容易,”胤禛淡淡道:“回头找个由子,罢了他的官也就是了。”   胤祚狐疑的看了胤禛一眼:说的那么容易!   胤禛却不再提此事,又道:“谣言的事,也有了些眉目。”   胤祚讶然道:“这么快?”   胤禛嗯了一声,道:“先前谣言传的太广,以讹传讹的人太多,要查源头不太容易,但现在风向转了,这等情形下还坚持原本说法的,很扎眼。”   又道:“我的人已然顺着线摸过去了,只是还未找到主事之人,眼下只知道那人应该是从京城来的,再过几日应该就会有结果。”   然而还未等到结果,他们就要离开此地了。   如今苏州诸事已了,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康熙对个地方已经俨然没了兴趣,是以第二日圣驾便启程前往江宁,住到了江宁织造曹寅的府里,准备亲奠明太祖陵。   不需胤祚提醒,康熙也知道此行恐怕会有些凶险,但并未因这些“宵小”改变计划,只是在防卫上安排的更加严密。      第56章      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早在康熙决定祭陵时起,江宁地方就快速准备起来了,礼部也列出章程呈交康熙御览,圣驾到江宁的时候,那边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康熙定了日子,带人走一遭就行。   “皇阿玛,”胤祚提着食盒推门而入,道:“儿子给您送宵夜来了。”   康熙道:“这种事,让奴才做就行了,用得着你亲自去拿?”   胤祚耸耸肩道:“谁叫我闲呢!”   一面将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忽然啊了一声,不好意思道:“果然这些事儿应该找专业的人做……我这脑子,装个东西居然还把汤匙忘了——梁公公,只能麻烦你去跑一趟了。”   作为康熙身边第一人,梁九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接到过类似跑腿的命令了,却还是笑着应了。等出了门,吩咐一个小太监去取汤匙,又将人都赶远了些,自个儿守在门外。   康熙等梁九功出去,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连梁九功都听不得?”   胤祚笑道:“不让他听是为他好。”   从食盒最里面取出一个包袱,打开送到康熙面前,道:“皇阿玛,儿子送您的礼物。”   康熙伸手提起来,却是一件短褂样的东西,分量有些重,在灯光下反射出说不出是金色还是银色的光芒,康熙讶然道:“这是什么?”   “防弹衣,”胤祚道:“火器作坊那边不是一直在实验,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和金属混在一起吗?过年的时候,他们意外得块东西,延展性极好,只比黄金稍逊,但是韧性却远胜于金,儿子出京前让他们拉成丝,做成衣服。只可惜这东西太少,配方也没研究出来,太薄的话又不顶事,所以又混了些其他丝线,做成这个。”   “儿子本想着等回京之后再向皇阿玛献宝,但后来皇阿玛坚持要祭陵,儿子就飞鸽传书,让他们快马送来了。”胤祚道:“皇阿玛明儿把它穿在里面,若万一真发生意外,多少也能顶点用。不过这东西作用有限,只能防箭矢和流弹,若是刀剑或者太近的子弹,仅仅聊胜于无罢了。皇阿玛你脱了外衣,穿上试试?”   康熙不动,皱眉道:“就这么一件,朕穿了,你呢?”   胤祚笑道:“儿子有更好的啊!”   康熙一愣。   胤祚笑道:“皇阿玛您不就是儿子的防弹衣吗?只要皇阿玛您好好的,儿子就能刀枪不入。”   康熙摇头失笑,这才开始褪外衣,口中道:“这几日你千方百计的拖延朕的行程,就是为了等这个?”   胤祚一边帮康熙穿“防弹衣”,一边讲解,这种原始的东西,如果系带没弄对的话,防弹效果要大打折扣,闻言看了康熙一眼,抱怨道:“儿子是希望您最好别去。”   康熙摇头失笑,将穿好的防弹衣又解了下来,收好,毕竟这东西不能穿着睡觉,口中道:“朕是皇帝,不说真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但若朕身边带足了人马,还被那些宵小吓的改变行程的话,岂不成了这些乱臣贼子的笑柄?”   胤祚冷哼道:“儿子不知道什么叫金口玉言,儿子只知道什么叫能屈能伸。”   康熙嘲讽道:“朕怎么不知道朕的小六儿还有能屈的时候?”   胤祚气的不想和他说话,过了一阵又忍不住叮嘱道:“皇阿玛明儿可一定要记得穿上,虽然重了点,但安全第一——等回来我要检查的!”   康熙无奈道:“朕知道了。”   ——   次日就是祭陵的日子,胤祚虽然很不赞成这么做,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其实他也觉得有些好奇,在这么严密的防卫下,对方到底能做什么。   然而似乎是他多虑了,这一路上安安静静什么都没发生,直到祭陵结束,众人准备上车返回时,依然平静依旧。   胤祚不由胡思乱想起来,如果炸堤的谣言并不是为了让康熙前来祭陵,难道单纯的只是为了损坏朝廷的名声?不对啊,若是损坏朝廷名声,应该将目标对准康熙或太子,实在不必将帽子扣在他身上……   那是为了让康熙怀疑他?不可能,亲身经历这一切的康熙又不是傻子,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正想的入神,忽然耳边传来刺耳的呼啸声,紧接着是一声惊呼:“炮!快!快趴下!”   胤祚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地,胤祚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康熙有些愣神:“皇阿……”   话未说完,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不远处响起,胤祚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差点以为自己已经聋了的时候,却又听见刺耳的呼啸声传来!   听这个声音,应该……   胤祚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爬起来,拉起康熙便跑,大声喝道:“他们的目标是銮驾!散开趴下!快!”   拖着康熙跑了十来米,耳中听到呼啸声变调,忙大叫:“趴下!”   一面将康熙扑倒在地,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胤祚骇然望向身后的一个大坑,拉车的几匹马已经变成了筛子——刚才若不是跑的及时,这会儿他和康熙也该去见如来佛祖了!   妈的,这么远还这么准!幸好这个时代的炮弹飞的慢……   一面骂娘,一面拉着康熙离銮驾又远了些——没有任何人比他清楚这个时代远距离瞄准的困难,只要离开他们的预设目标,要命中几个远的看都看不清楚的小人……反正他是没这个本事的。   接下来又是两发,其中一炮将康熙的銮驾轰的稀巴烂,另一炮偏的更远,却连波及都不曾波及到两人,两发过后,然后又忽然静了下来。   胤祚观察四周,四哥还好好的,胤祯和胤祥也被他护了下来,胤褆、胤礽都在……仔细看了一圈,忽然想笑,轰的惊天动地的,只轻伤了几个侍卫……   难怪人家说,新兵怕炮,老兵怕枪,不是覆盖性射击的时候,这种原始大炮的杀伤力还真是……   一安静下来,胤礽和胤褆就第一个跑了过来,胤禛在照顾两个小的,见康熙没事便没来凑热闹——胤祯和胤祥两个到底年纪小,有点被震懵了。   胤祚伸手一指,道:“四里半,红衣大炮,应该只有四架,这东西每次发射都需要冷却和重新复位,最快两分钟才能发射一次。”   胤褆咧嘴一笑:“得咧!”   挥手点够了人手,向胤祚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胤祚见胤礽脸色难看的很,好心道:“太子殿下不必担心,红衣大炮这种东西,一超过三里,能打到哪里就只能看运气了,先前几炮能打中銮驾,应该是做了长时间的准备,这会儿重新瞄准,几乎不会有什么威胁了——这是最大号的,也是他们本事,这种东西都能弄来。”   也多亏了康熙这次防卫慎重,周围严密戒备,否则若让他们进入三里外,那就很难说了。   又过了几分钟,炮声始终没有再响起,周围的人陆续爬起来,向康熙靠拢。   胤祚道:“应该没事儿了,这么久没发射,要不就是弃炮跑了,要不就是被大哥抓了。”   几人这才起身,只听胤礽惊呼一声:“皇阿玛您受伤了?”   胤祚啊了一声,向康熙望去,只见他背后的衣服被划破了一个长长的口子,虽然明知康熙内里穿了防弹衣理应没事,但还是心中一颤,正要上前查看,胤礽一拳挥了过来,失态的骂道:“都是你!不然皇阿玛怎么会受伤!”   胤祚心急看康熙的后背,反应慢了一拍,本以为必定要挨一下子,却见康熙一把抓住胤礽的手腕,又放开,淡淡道:“朕没事!”   胤祚转到康熙身后看了眼,没有发现血迹,松了口气,一回头见胤礽如同见了杀父仇人一般红着眼死死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莫名其妙——太子殿下可真“孝顺”,既然心急老爹的伤,难道不应该先查看了伤势,再来找罪魁祸首算账吗?   胤礽不知道是第几次想将这个弟弟千刀万剐了——天底下最悲催的事,莫过于你一路做足了心里准备,等到时机准备要去“扑倒”某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跑去扑别人了,而这个人还是你最看不顺眼的人……   胤礽虽然被康熙阻止,不敢再动手打人,但骂人却没问题:“身为人子,关键时候不想着保护皇阿玛,还要皇阿玛舍身相护,胤祚!你配做皇阿玛的儿子吗?”   胤祚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皇阿玛保护我,是父子天性,若是我先反应过来,自然也会保护皇阿玛,这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胤礽只想骂娘,天经地义个屁,就你一个是他儿子吗?他怎么不来扑我?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两个儿子却只顾着斗嘴,眼看着大臣们都过来了,康熙怒道:“都给朕闭嘴!”丢开他们迎向众人。   胤祚老实闭嘴,没跟着康熙一起,而是跑去看胤祥和胤祯两个,这两个小子怎么现在还傻乎乎的?别是把耳朵震坏了。   刚走了两步,眼角扫到一道暗影正要从身侧掠过,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一把抓了上去:“皇阿玛小心!”   谁能想到,这惊天动地的大炮竟只是个幌子,目的不过是为了掩护真正的刺客靠近!   胤祚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想过能真的抓住,这会儿却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情急之下超常发挥,竟真的抓住了东西,只可惜刚抓住就整的手心发麻,下一瞬,手中空空如也,留给他的只剩下火辣辣的疼痛。   一声闷哼从身后传来,胤祚骇然转身,却见太子胤礽倒在康熙怀里,一根利箭正插在他肩头,箭羽还在轻轻颤抖。   只听胤礽对着康熙勉强一笑,虚弱的道:“皇阿玛,六弟说的不错,果然是……父子天性……”闭上眼睛。   胤祚朝天翻了个白眼,很有风度的没有竖起中指。   ——   江宁曹府,胤祚坐在自己的房间,摊着手掌让旺财擦拭伤口,疼的冷汗直冒。   旺财抱怨道:“都是主子您,先前路上那么多大夫在,您不说让他们先给看看,还握着手不给奴才看——疼死您都活该!”   虽口里说着活该,但手底下却越发小心。   胤祚耸耸肩,道:“他们都围着太子殿下转呢,事关殿下生死,怎好拿我这小小的手伤打扰他们?”   旺财不屑道:“就伤了肩膀,而且奴才刚看了眼,伤浅的很,哪里就关什么生死了?”   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是为保护皇上受的伤,当然不一样了……唉!”   旺财感叹够了,注意力又回到胤祚手上,道:“话说您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啊?被弹片刮了?”   胤祚嗯了一声。   旺财道:“您也太不走运了……”   胤祚明白旺财口中的不走运,不光是指胤祚身上的伤,最重要的是说太子胤礽。   原本以为胤礽已经不成了的,可偏这会儿他不顾生死的救了康熙,别说康熙,连他都要怀疑沉船的事到底是不是胤礽做的了,何况是康熙?   退一万步说,便是康熙依旧怀疑太子,但太子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替康熙挡箭,其孝行人人称道,那些大臣激动的几乎要歌功颂德了,岂能再轻言废弃?   正说着话,“皇上吉祥”的请安声在外面响起,胤祚忙将袖子放下来,起身去迎。   康熙带着太医进来,开口便是:“让太医看看你的手。”   胤祚愕然:“皇阿玛您怎么知道儿子伤了手?”自打太子伤了,场面就乱糟糟的,除了他和有限的几个人一外,大家都围着太子转去了,没想到康熙居然还能在他故意遮掩下,注意到他的伤。   康熙冷哼道:“说的多稀奇呢?朕自己的儿子,伤哪了朕会不知道?”   径直到上首坐下,胤祚也坐下来,给太医处理伤口,问道:“太子殿下不要紧吗?皇阿玛怎么……”   后半句“怎么没在那边守着”吞了回去,这酸不溜丢的话说出来丢人。   康熙道:“伤口不深,没有伤到筋骨……”   转眼看见胤祚的伤口,顿时变了脸色,斥道:“伤成这个样子,居然一路忍回来,你这是倔给谁看呢?”   胤祚不高兴了,板着脸道:“什么叫倔给谁看?儿子不过是懒得自讨没趣罢了!不过是皮外伤,不看自个儿也就好了,何况儿子自己又不是没药?”   康熙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以他这宝贝儿子的性格,若不是自己心细,只怕他根本就不会让自己察觉他受了伤,更别提告诉别人他是如何受的伤了——正如他所言,父子天性罢了,有什么可说的?   “你明明知道朕……何必去抓它?”   胤祚耸耸肩,满不在乎道:“那种时候,哪还想的起这些?”   太医比旺财利索的多,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旺财跟着太医去听注意事项,康熙将剩下的人都打发了,沉默了片刻才道:“老六,朕先前说的话,还是算数的,只不过可能再等些日子。”   胤祚愕然,这是说,康熙还是打算废太子?   口中道:“皇阿玛,儿子先前说的父子天性,不是随便说说的——事发突然,千钧一发之际,不是说心里想着我要博个救驾之功,就有勇气扑上去的。太子殿下能有此举,可见他对皇阿玛的孝心的确没有半点虚假。沉船的事,说不定真的和他没关系……”   见康熙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怒道:“我不是对太子改观,更不会替他说好话,我不过是不想皇阿玛您做后悔的事罢了。”   康熙微微一笑,伸手摸摸他的头,胤祚侧身躲过去,恼道:“儿子不是小孩子了!”   康熙道:“朕知道……”   不是小孩子了,可是那片赤子之心,却从未变过。   轻叹一声,道:“朕想过了,便是没有沉船的事,朕也会做此决定。”   胤祚讶然道:“为什么?”   康熙叹道:“你们两个之间,朕是无力调和了,你们两个,若是你占上风,顶多欺负欺负他,若是他占了上风,就不止是欺负二字了……”   胤祚嘟囔道:“若是他再动歹心,儿子可不保证只欺负他。”   康熙淡淡道:“若果然还不知进退,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第57章      康熙走了没多久,胤禛便来了,看见胤祚包好的手,笑道:“看来我是来晚了。”   从怀里取了药瓶出来,口中说来晚了,却全无歉意的模样,道:“我的药比不得皇阿玛的,你让奴才收着,日后有机会再用就是。”   胤祚一打开瓶盖,就闻到一股子冲鼻的味道,嫌弃道:“果然不是什么好药。”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没见识的家伙,这东西论止痛祛疤是不如你手上用的,可若论止血生机,天下却少有能及,让你先收着,是怕你这会儿就把它用了,糟践东西。”   胤祚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他用点药就是糟践东西呢,冷哼道:“那四哥不如收回去,我可不觉得自己会受什么不糟践它的伤。”   胤禛却仿佛没听出他的不满,淡淡道:“收着吧,世事无常,连皇阿玛都差点伤了,何况你我。”   提到这次的事,胤祚顿时头大起来,望向胤禛道:“四哥,我现在自己都糊涂了,你说沉船的事到底和太子有没有关系?”   胤禛淡淡道:“幸好皇阿玛没和你一样糊涂。”   胤祚讶然道:“四哥的意思,是的确与太子有关?”   而且不光是胤禛以为此事同太子有关,连康熙也这样认为?   胤禛点头:“不光沉船的事,还有这次炮轰。”   这胤祚就不认同了,正色道:“若说太子有意在炮弹之下掩护皇阿玛,来博个救驾之功,我信。因为炮弹飞的慢,太子早有准备的话,听到炮弹声之后是有时间鼓起勇气扑上去的,但箭矢却不同……那一箭来的无声无息,便是有我先发出警告,时间依旧太短,若他不是真心紧张皇阿玛胜过自己的性命,人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先保护自己。”   胤禛淡淡道:“但你想过没有,若是炮轰时,他得了救驾之功,然后皇阿玛又被一箭射死呢?”   胤祚一愣。   先用谣言引康熙祭明太祖陵,并提前在附近准备好红衣大炮,等时机一到,便炮轰康熙。一是为了让真正的刺客靠近,二是为了让太子博个救驾之功——谁又能想象,太子救驾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为博得了康熙好感,而是为了康熙被刺死之后,他好顺利的登基……   若真是如此,他原就是太子,又有救驾之举在前……那这会儿,他已经是皇帝了,自己和胤禛的下场可想而知。   胤祚只觉得遍体生寒,是了,对方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岂会只为了挽回康熙对太子的印象?只有这种手笔,才符合当初黄河一役背后那人的心机和手段……   胤祚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是最大的,越想也越是后怕,皱眉道:“可太子挡的那一箭……”   他一直认为,除非受过专业训练,或者对对方的关心胜过自己,否则在那一瞬间根本就做不出舍身救人的反应,或许此事是支持他的人所为,他自己并不知情?   胤禛淡淡道:“若是他一直都想着救驾的事,一听你叫小心,就下意识扑了上去,连到底是什么危险都还没发现呢?”   胤祚愕然:“会有这种事?”   胤禛淡淡道:“炮弹飞来的时候你正在发呆,等醒过神来又被皇阿玛护住了,所以看到的东西少……他当时是准备去救皇阿玛的,可惜他胆子不够大,等鼓足勇气的时候,已经慢了一步……”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和太子胤礽两个也算同病相怜——他是第一反应想去救胤祚,胤礽则早有准备要救康熙,结果两个人一起扑空……   胤禛顿了顿又继续道:“若他真一心想救皇阿玛,就算皇阿玛护住了你,他一样可以选择扑到皇阿玛身上去,可他却咬牙切齿的躲了起来,事后气的恨不得扑上去杀了你……”   胤祚几乎被胤禛说服了,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他才会一直懊悔自己反应慢了,一直想着救驾的事儿,然后一听见我喊小心,就扑了上去?”   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了一点,但胤祚还是决定要相信胤禛的假设——谁让这种假设最符合他心中“太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预设呢?   胤禛嗯了一声,道:“所以若不是你这一喊、一抓,皇阿玛这会儿只怕非死即伤……”   非死即伤是胤禛委婉的说法,应该说九死一生才对,想也知道,他们在这个时候准备的最后手段,箭法一定非同小可。   胤祚想了想,还是没将康熙穿着“防弹衣”的事儿告诉胤禛,苦笑道:“四哥,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事儿告诉给皇阿玛?”   不说怕康熙被人蒙蔽,若说了,无凭无据的,他岂不是枉做小人。   胤禛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能想到的,皇阿玛就想不到?”   胤祚愕然。   胤禛冷哼道:“皇阿玛不想在你心里留下他‘多疑,连亲生骨肉都不信’的印象,你就好生假装不知道就是了。”   胤祚对胤禛的判断向来信任,放下心思,笑道:“四哥,你这话好酸……谁让你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皇阿玛就算想在你身上展现父爱也难啊!”   胤禛懒得理他。   胤祚叹道:“皇阿玛也真是的,早叫他不要祭什么陵了……经过这两次,皇阿玛也该会小心些了吧!”   胤禛还是不吭气,只听胤祚又道:“四哥手里还有银子不?”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手里剩的不多,不过若你有用,我可以派人到江南几处店铺去提。”   “那就麻烦四哥了,”胤祚笑道:“江南的戏子、园林、瘦马,哪个不是闻名天下?好容易来一次,岂可轻易错过?”   胤禛瞪了他一眼,道:“旁的也就罢了,若是你真敢买几个扬州瘦马回去,信不信额娘回头就替你把福晋、侧福晋、格格、侍妾都备起了?”   胤祚打了个冷战,道:“那我还是雇几个擅长做点心的厨子回去好了……”   ——   虽然康熙有心回京,奈何有个玩的忘形不肯回家的六儿子,他又实在不放心将他一个人扔在江南,只能以太子伤势未愈为由,暂留在此。   剩下的日子,太子胤礽的风头一时无两,不仅朝臣对他万般奉承,连康熙都对他百般容忍,不仅对他的张扬没有半点不满,政事上也信任有加,但凡他提出的意见,大多应允,连朝臣的升降、调任,也是如此。   胤祚很聪明的没去招惹他:一个是刚刚“救了”康熙一命的国之太子,一个是康熙宠爱的儿子,这种情形下,康熙若太明显偏向他,只怕要受人非议。   虽然胤祚一心躲着胤礽,但世上有个词叫“巧合”,又有个词叫“冤家路窄”,连逛个园子都能迎头碰上,这缘分……   胤祚笑笑,上前抱拳一礼,笑道:“原来二哥也在,好巧啊!”他虽然不喜欢叫他二哥,但违心叫他一声哥,总比在这儿正儿八经一跪,完了说不定被他假装没注意晾在这儿要强的多。   胤礽淡淡嗯了一声,带着几分自矜,道:“你也来逛园子?”   胤祚笑道:“不是逛,是相。”   又道:“二哥知道弟弟的,若不是自个儿的东西,便是再好,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二哥尽管逛着,弟弟不着急,等二哥逛够了,弟弟再同园主谈生意就是。”   胤礽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起来,但他势必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刁难胤祚——以这小子的性格,若他真这么做了,最后没脸的人还真不知道会是谁。   是以依旧语声淡淡道:“前儿在京城,你不还在皇阿玛面前哭穷吗?怎么这会儿又有银子买园子了?”   胤祚笑道:“瞧二哥您说的,这天下都是皇阿玛的,再穷还能穷到我身上?弟弟在京城都修着两个园子来着,好容易到了这园林之乡,岂能不买几个玩玩?大不了回头再去找皇阿玛哭一回呗!”   又问:“不知二哥喜欢听什么戏?弟弟准备买几个戏班子,留一两个养在这边的园子,剩下的带回京去,若二哥有什么喜欢的,我买了回头送你一个。”   胤礽冷着脸道:“不必。”   胤祚笑道:“二哥实不必同我客气——若有二哥做幌子,说不定到时候皇阿玛还能少骂我两句呢!啊,二哥你逛着,弟弟就不打扰了,二哥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一定记得告诉弟弟一声……省的这些奸商诈弟弟的银子。”   胤礽皮笑肉不笑道:“好说。”   胤祚笑笑,告辞离开。   见胤祚施施然离开,周围的人脸色顿时有些尴尬,胤礽淡淡道:“我这个弟弟,因为打小就有心疾,不光皇阿玛,连我们兄弟都惯着他,有时候难免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原以为这番话必然要引起众人应和,好歹也能让他心里舒服些,不想陪在他身边的,都是耳清目明的,甚至有的人还曾亲眼看见康熙怎样在危险来临的第一时间将胤祚护在身下的,虽然巴结太子,却不敢附和他说胤祚的坏话,只能唯唯赔笑。   “那我们……接着逛?”   “对!接着逛!接着逛!”   胤礽却哪还有心情逛下去,一想到胤祚还等着他逛完了好买园子了,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似得恶心,更对安排他来这里逛,却还放了别人进园子的人不满,冷冷道:“不必了,皇阿玛还等着孤一起用午膳呢,该回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这话不过是托词,他们这一日的日程早安排的满满的,哪里有陪康熙吃饭这一茬?   筹备好久的一场聚会,竟是不欢而散。   ——   胤礽他们散的快,胤祚一样没在这里多呆,而是出去准备找个地方吃饭。   正和旺财挑馆子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雅的声音:“六哥。”   胤祚转身,一见来人,笑道:“老八是你啊,有日子没见了,什么时候过来的?”   胤禩道:“来江南有两日了,早该拜见六哥的,可惜六哥太忙,去了几次都扑了个空。”   胤祚道:“我整日忙着吃喝玩乐,你这个真忙人就别拿‘忙’字取笑我了。正好遇见,一起去喝一杯?我请客。”   “弟弟正有此意,那就叨扰六哥了?”   有胤禩在,胤祚便不再考虑去哪个馆子尝鲜的问题,而是直接带他去了前几日去过的地方,环境和味道都还不错。   酒菜上齐,下人们出去自开一桌,只剩了胤祚和胤禩两个在雅间。胤祚替胤禩斟满,问道:“八弟在那边安置灾民,可都妥当了?那边灾情如何?死伤严重吗?”   胤禩苦笑道:“六哥你别问了……皇阿玛不让在你跟前说这个呢!”   胤祚跟着苦笑:“成,那就不问。”   也没什么好问的,只看他们的态度,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于是再不提此事,只吃吃喝喝,说些风花雪月。   酒过半巡,胤禩声音低了下去,道:“弟弟这次除了安置灾民,也受命在当地查破案。”   胤祚随口问道:“有线索?”   胤禩道:“不算全无所获,可是查到的人,都已经变成了死人。”   胤祚点头,这个结果是意料中的事。   只听胤禩继续压低声音,又道:“……但却有线索,隐隐指向索额图。”   胤祚微微一愣,道:“以索额图的手段,理应不该如此疏忽吧?”   胤禩淡淡道:“若他们果然事成,哪里还会有人去查什么线索,若是他事不成,便是再严密,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还不是他?”   胤祚点头:“这话在理。”   胤禩道:“因我管着刑部,是以一到江南,皇阿玛便让我协同大哥一起查红衣大炮之事,这种庞然大物,行迹可不是那么好隐藏的,如今已经查出几分眉目……结果也是一样。”   顿了顿,又道:“弟弟已经将此事,如实禀告给皇阿玛了。”   胤祚会意,明白了胤禩的用意,举杯和胤禩碰了一下,绝口不提此事。   两人开始正儿八经的喝酒吃饭,等酒足饭饱,两人都有了些许醉意,相互搀扶着出门,才走了几步,便听见挨着的一扇门里传出胤祯的公鸭嗓子:“呸!你还敢提这个?要不是为了这个破扳指,爷会被四哥和六哥骂的狗血喷头?四哥甚至还要挟,要将事情告到皇阿玛那去,让爷做一辈子的光头阿哥呢!”   包厢里有其他人低声劝慰的声音,可惜隔着门听不真切,片刻后又听见胤祯的大嗓门响起,带着浓浓醉意道:“放心,这件事儿就包在爷身上……咱们在江南,起码还要再呆个十天半个月,一个区区的施世纶,爷一只手就收拾了他!”   胤祚伸手扶额,这个小十四……真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   一把推开包厢门,道:“胤祯,给我出来!”   胤祯醉的可比他醉的厉害多了,闻言一拍桌子,喝道:“谁那么大胆子,敢直呼爷的……六、六哥……”   吃这一吓,酒已是醒了一大半了。   胤祚将磨磨蹭蹭凑过来的胤祯交给胤禩扶着,淡淡道:“方才听诸位似乎提起施世纶施大人,所以冒昧打扰。施大人日前曾同本王喝茶聊天,相处的甚是投契,若各位什么时候遇见他,可否替本王转告一声,上次未能尽兴,甚是遗憾,若施大人他日有暇进京,本王盼着同他再续未尽之局。”   在座的唯唯称是。   胤祚继续道:“至于方才十四弟的醉话,几位不必放在心上,我等很快便会回京,很多事都顾不上了。”   几人开始擦冷汗,连声道:“是……是是。”   离了酒楼,胤祯郁闷道:“六哥,皇阿玛什么时候说要回京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没玩够呢!”   胤祚冷冷道:“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   又斥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就在这儿瞎嚷嚷……这般毛躁,以后皇阿玛敢给你派差吗?兄弟们敢对你说事儿?”   胤祯不吭气,胤祚又想起先前听到的对话,怒道:“合着你上次算计人家施世纶就是为了一个扳指呢?爷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眼皮子这么浅了,一个破扳指就能让你做出这等事来?”   胤祯一把甩开胤禩,梗着脖子道:“我眼皮子就这么浅怎么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皇阿玛和四哥,恨不得把金山银山捧到你跟前,由着你花……我有什么呢?”   不等胤祚反应过来,气冲冲的跑了。   胤祚一愣。   胤禩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六哥别放在心上。其实不怪十四弟,皇阿玛对你,不光十四,连弟弟都要泛酸了——弟弟替你去劝劝他。”   胤祚苦笑道:“那就多谢了。”   胤禩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   追着去了。   胤祚倒不担心胤祯,这个弟弟的性格他最了解不过,这会儿不过是喝醉了同他闹脾气,等酒一醒,又要死皮赖脸的缠过来。      第58章      胤祚所言的“近日回京”并不是随意说说而已,当索额图三个字和证据一同摆在康熙面前的时候,便是沉稳如康熙,也一样坐不住。   当天晚上康熙便定下回京之事,再花一日筹备,第三日一早圣驾启程回京。   与来时相比,圣驾返京的行程安排的极为紧凑,前后只花了半个月,大部队便回到京城。   回到郡王府,胤祚花了一日功夫,将该拜会的人一一见过,推辞了无数场接风酒之后,便又开始蒙头大睡——他的这种习惯,别说旺财这些亲近之人,便是康熙以及他的诸多弟兄们也都心知肚明,默契的没在这段时间打扰他。   等三日之后,胤祚满血满状态复活时,发现京城的天,变了。   康熙朝两大权臣,一为明珠,二为索额图,明珠早在康熙二十七年时被罢官,后来虽官复原职,但已然失势,明珠一党也在当时便树倒猢狲散。   而与明珠斗了半辈子的索额图,如今也倒了。   清晨,胤祚撑着下巴,意兴阑珊的听着旺财绘声绘色的讲索额图被抓的过程。   钦差带着人到的时候,索额图府上正在办喜事,那一日正是他的第七个孙女出嫁的大好日子,府上宾客云集,正等着男方的花轿。   当听到“圣旨到”几个字时,一众亲朋好友无不以为是康熙的赏赐到了,皆云皇恩浩荡,满口都是奉承,谁想听到的竟是“打入天牢”几个字,所有人顿时入坠冰窖,唯有索额图镇定如常,叹了声:“可惜了。”   坦然随来人而去。   “真不痛快!”旺财挥舞着胳膊做最后的点评,道:“像他那样十恶不赦的人,就应该在所有人面前,将他从最高处打下尘埃!让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然后被官差揪着头发拖进囚车……这些人对他实在太客气了!害死那么多人,还有脸说什么可惜了,可惜什么?若真让他得逞了,才是老天爷没长眼呢!”   胤祚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手里的汤勺,漫不经心道:“爷看你是想多了,也许他只是可惜他的孙女没来得及嫁出去?”   旺财撇嘴道:“出了这档子事,嫁没嫁出去还不一样没好日子过?”   能有多惨呢?胤祚不以为然。   康熙对这些一起擒鳌拜、平三藩的老臣一向优容,便是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约莫也不会到女眷被流放或发卖的地步——不过对于这些出生起便坐享富贵的人来说,让他们同平民百姓一样用双手过日子,约莫就算是悲惨至极了。   “索额图现在人呢?”   “在宗人府呢!”旺财道:“听说万岁爷派了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一起去审,也不知道审出什么结果没有。”   旺财悻悻然,虽然他消息很灵通,但这种事远超他能力范围之外,只能指望他家主子出去打听,完了回来将无关紧要的东西八卦给他听了。   为了满足旺财旺盛的好奇心,胤祚用了早饭便收拾收拾进宫,去康熙那里讨了份口谕,而后光明正大的去了宗人府探班。   与“对人柔颜甘语,百计款曲,而阴行鸷害,意毒谋险”的明珠不同,索额图的性格相当光棍,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能说的,该说的,第一时间就说了。胤祚去的时候,对索额图第一阶段的审讯已经告一段落,胤禛几个都在整理卷宗,没空接待他,因他身上带了康熙的口谕,便直接将索额图的口供给他,让他自个儿看去。   因为里面有太多不宜为人知的隐秘,是以口供是胤禩亲笔写的,胤祚先鄙视了把胤禩的那笔字,才开始仔细看了起来。   下药、杀人、沉船、炸堤、造谣、炮轰、暗箭刺杀……桩桩件件皆供认不讳,没有半个字的推诿,甚至可以说是问一答十。   虽然胤祚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但从索额图的角度再看一次时,也不禁让后怕不已,心中直呼“侥幸”。   胤祚自认也是有几分心计手段的,但是和索额图这样老奸巨猾之辈比起来,却显得生嫩的可怕。凭心而论,这次南巡之行,若不是老天爷站在胤祚他们这边,胜负真心难料。   虽索额图供认不讳,但要想结案却还不够,有许多细节还要确认,譬如康熙身边的侍卫如何被其收买,譬如红衣大炮从何而来,这样的庞然大物如何瞒过重重关卡运到江南等等……更重要的是,还有许多从犯需要抓捕。   自从索额图入狱以来,胤禛三个每天都要写几张纸条递出来,名字被写在纸条上的人会被第一时间带到宗人府,有些身在外地的,也会立刻派人锁拿进京。一时间,但凡和索额图有所牵扯的,皆人心惶惶,更不提他的一众党羽。   胤祚在锁拿进京的名单中,还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苏州知府,董正雅。   他记得胤禛曾轻描淡写的说:“那就罢了他的官。”   如今他的官儿果然就被罢了,却不知是巧合,还是胤禛的手笔。   这件震动整个官场的大案,除涉案人外,所有人最关心的,却不是索额图如何办成这惊天大案,而是——此事到底和太子有没有关系。   谁都知道赫舍里氏是太子的母族,索额图是铁杆的太子党,而他之所以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其目的也是为了扶太子登基。   在所有人关注的目光中,太子身边的小太监投缳自尽,留下遗书说在南下之时,受索额图指使对太子下药,使太子上吐下泻,不能成行。   他的死和索额图的口供,圆满解释了太子当初生病不能上船的原因,而炸陵之事,更是半个字都不曾涉及到太子。   于是太子胤礽,就这样被干干净净的摘了出来,但同样的,随着索额图被抓,原本上下一致的赞扬太子“孝感动天”的声音也销声匿迹……虽然太子是有救驾之举,但是万岁为什么会遇险,还不是因为要扶太子上位?这里面是非功过,可就难说了啊!   也有人暗地里为索额图掬一把同情的眼泪:人家父子情深呢,你说你在里面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随着案件的深入,当初纺车店的“民愤”事件也被审理清楚:因索额图觉得,若胤祚胤禛随同康熙一同前往祭陵,可能会出现一些变数,譬如胤礽会被胤祚胤禛等抢了救驾之功,譬如康熙中箭一时未死,指胤禛等为继承人等等——需知当时康熙因沉船之事已经怀疑到了太子头上,早起了废太子之心,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大……   索额图想闹出些事来,绑住胤祚等人的手脚,不让他们前去祭陵,这样便是康熙垂死说出废太子之话,胤褆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不想胤祚解决问题的速度实在太快,让索额图始料未及,事到临头,不敢再节外生枝,便放弃了此举。   这桩被后世称为康熙朝第一大案的弑君案,在历经半个多月后,终于审结。   即使犯下此等大罪,康熙依旧没有对老臣直接下杀手,索额图被圈禁宗人府,家产查抄,同祖子孙都被革职,二子格尔芬、阿尔吉善被处死,其同党多被杀,被拘禁、流放。   一代权臣,就此惨淡收场,成为百姓日后数月甚至数年的谈资。   ——   半个月之后。   六月酷暑,正是最热的时候,街上冷清的连狗都不愿出门,家里有条件的,早就开始用冰,没条件的也都三五成群的找地方纳凉。胤祚早在康熙搬去畅春园避暑的时候,就跟着一起搬去了静明园,把个胤祯眼馋的恨不得立刻便成亲开府,好摆脱这万恶的上书房。   然而在这般炎炎烈日之下,却有人穿着从头遮到脚的宽大斗篷,提着食盒,站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外。   他身侧的人正在翻找钥匙,解释道:“一到晚上,这里所有门都关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守卫严密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倒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委屈太子爷了。”   胤礽嗯了一声,不说话。   那人开始开门,里面的人听到钥匙响,急不可耐的冲到门口,声音嘶哑仿佛含着满口的沙:“水……水……”   开门的人不安的看了胤礽一眼,没有理会,安静的将锁打开,却不开门,低声道:“小的在外面守着,太子爷您抓紧些……”   退开几步。   胤礽犹豫了片刻,才上前推门,还不及进去,便被一双肮脏的手拽住了衣襟,急切道:“水……水……给我水……”   胤礽心中一酸,将水囊递了过去,低声道:“水。”   那人抢过水囊,咕噜咕噜灌了起来。   胤礽这才有暇打量周围的一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胤礽还是被看到的一切所震惊。   泥灰掉尽后露出青砖的斑驳墙壁,上面沾满了各色的污渍,高低不平的黄土地面上甚至还残留着水洼的痕迹,至于何处来的水,只看头顶上那块斑驳的天空便知道。   空荡荡的屋内唯一可以称之为家具的东西,便是墙角那个破旧的马桶,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清理过了,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在离马桶最远的角落里有一堆稻草,稻草上孤零零的铺了一床被子,那被子早已肮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了的地方露出已经变成几近黑色的棉絮,却不知是被牢里的犯人用了多少拨的东西……   尽管如此,房间里却并不冷清,里面密密麻麻都是苍蝇,绿头的、黑头的、停在地上的、飞在天上的……嗡嗡嗡响个不停,稍一动胳膊就能激起一层,倒是便宜了墙角守株待兔的蜘蛛……   胤礽简直难以想象,人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   何况这个人,何曾过过一天无人侍候的日子……   再看看面前才区区月余不见,形容已如街边乞丐的老人,胤礽声音哽咽:“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他们怎么敢……”   老人喝过水以后,已经不见了方才的急切,狐疑的看向胤礽:“你……”   胤礽取下斗篷,露出容貌,咬牙道:“外叔公,您放心,孤一定会救你出去,这些亏待过你的狗奴才,孤一个都不会放过!”   索额图摇头苦笑,哑着嗓子道:“老臣能活着,已经是万岁爷天大的恩情了……”   只是,也仅是活着罢了……   “外叔公,是胤礽对不住您,都是胤礽无能……”胤礽哽咽着,勉强找到块干净些的地面,蹲下来一面驱赶着苍蝇,一面摆放食盒中的酒菜:“外叔公,您……”   索额图就地坐下,不等他将碗筷摆好,伸手撕了一只鸡腿大吃起来,看着老人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胤礽低下头,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一只鸡腿下肚,索额图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索相的从容,淡淡道:“太子不必作小儿女态,成王败寇,莫不如是。天意不在我,老夫筹谋许久,自以为万无一失,却败在一条看家狗上,老夫还有何话可说?”   胤礽劝道:“外叔公,你万万不可如此想法,如今胤礽尚在,我们就不算输!先前外叔公算无遗策,已然让胤礽重得皇阿玛宠信,等时机成熟,我们……”   索额图原本意态悠闲的自斟自饮,闻言顿时愣住,酒杯坠地,伸手颤颤的指向胤礽:“你说什么……你……咳!咳咳咳!咳……”   见索额图咳的气都喘不过来,胤礽大急:“外叔公……你怎么了?你、你没事吧?”   索额图终于停下,捂住胸口,目光沉痛的看着胤礽,难以置信的摇头,语声缓慢:“老朽本已认命,自认料错了你与万岁爷父子情深,活该有此一报……可你,可你……”   “你……你……”索额图指着胤礽,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看着他:“你既有此心,当初……当初为何要挡那一箭!”   胤礽顿时僵住,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不是……不是外叔公您……”   索额图大笑起来,笑声恍如哭声:“糊涂啊!糊涂啊!若不是你这一挡,你现在已经是皇上了啊!”   若是没有那一挡,康熙早就死了,胤礽虽少了救驾之功,但他依旧是太子,便是有近臣知道康熙早有心废他,可也不过多废些手脚罢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噗!”   胤礽一口鲜血喷出,自己却全无所觉,喃喃自语:“若不是我那么一挡……我已经是皇上了?我已经是皇上了?”   他风光数月,靠的便是这一挡……   他重得康熙宠幸,靠的就是这一挡……   他一直得意洋洋,一直觉得自己凭此一举,就彻底扭转了局面,重新站稳了脚跟,稳稳压过了胤祚等人一筹,实在可称得上是明智之极……      第59章      八月,天气转凉,气候宜人,整日窝在园子懒得动弹的胤祚终于愿意主动出门了,隔三差五的总要到康熙面前晃荡一圈,刷刷存在感。   “皇阿玛,海拉逊没了,内务府都好几个月没人管了,您把它交给儿子得了!”胤祚将康熙伸手要取的冰镇葡萄汁拖远,大有你不答应就别想喝的架势。   胤礽难以置信的看着胤祚:怎么会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居然直接向康熙讨要好处,而且一开口要的就是最肥最美的差事!   他以为内务府是什么?   权利职能且不提,内务府职官就多达三千人,比事务最繁的户部人数还多出十倍以上,其油水之大,更可谓天下第一,这种地方,他居然说要就要?   胤礽望向康熙,等着康熙开口打胤祚的脸:康熙性格他是了解的,宠儿子是宠儿子,底线却十分清晰,建园子、花银子、要东西,都随你,但国家大事却绝不可能拿给他胡闹。   却听康熙道:“你不是连火器作坊都懒得管吗?怎么又对朕的内务府有兴趣了?”   竟似十分好奇的模样。   胤祚嘻嘻笑道:“内务府闲啊,内务府总管的职务都空了七八个月了,都没出什么乱子,可见是十分清闲的,想必儿子去了也不必管什么事。正好儿子弄出好些东西,放到外面怕闹出乱子来,所以想先放内务府折腾。”   康熙大感兴趣,道:“哦?你又做了什么好东西?”   胤祚道:“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上次儿子做纺车的时候,不是画了好几张图纸吗?如今水力的也造出来了,但是想想还是不敢放出去……上次儿子弄得新式纺车都差点弄得织户吃不上饭,这东西一出来,不知道要抢多少人饭碗呢,所以还是内部消化得了。”   康熙道:“记得先前你不是在弄什么织布机,说要让织布和纺线的速度相符,以免市场紊乱吗?现在怎么样了?”   胤祚叹了口气,道:“可是棉麻又供不上了,这倒没什么……就怕棉麻价格上涨,明年大家伙儿都跟风去种棉麻,一下子太多又会卖不出去。棉麻拿东西又不能吃,说不得又要有人饿肚子——总要有个三两年才能稳定下来吧。”   “不妨事。”竟能想到这上面,康熙诧异的看了胤祚一眼,暗道这个儿子在政事上也并非一窍不通嘛,口中道:“朕回头下一道旨意,令他们不得将现有农田改种棉麻桑树,想要种的,让他们垦荒去。”   差点忘了这是人治社会了,胤祚放下一头心事,又提起先前的事儿,觍着脸又凑上来道:“那内务府……”   康熙点点他的额头,道:“朕把内务府交给你倒没什么,但有一条,若是管不好,弄得到处乱七八糟,朕随时撤了你的职!”   胤祚殷勤的将葡萄汁送了过去,笑道:“皇阿玛只管放心,真要出了乱子,皇阿玛不撤,儿子也是要跑的!”   康熙听到第一句,满意的点头,想着这个惫懒儿子终于是长进了,表扬的话还没出口,胤祚的后半句话入耳,康熙一口葡萄汁呛在嗓子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气的差点学德妃骂上一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出来!   胤祚忙过来给他老子顺气,道:“皇阿玛不是打小就教儿子,不要一边喝水一边说话吗?怎么自个儿反而记不住了!”   康熙气的一巴掌糊在他脑门上:“滚去看你额娘去!一会儿等他们拟好旨,朕让他们给你送去!”   就差没让他滚的越远越好了。   胤祚眉开眼笑的告退,全然不在乎他被康熙嫌弃了——反正达到目的就好。   康熙骂道:“给朕悠着点折腾,若是花光了朕的内库,朕就把你几个园子全收了抵债!”   胤祚应的爽快。   康熙的话看似警告,却无疑是将内务府的财政大权交到了自个儿手上——这是由着他折腾呢!   几个园子……看着胤祚快步离开,胤礽的心头滴血:到底谁是太子?到底谁是太子!   ——   今年德妃和宝贝儿一同搬到了畅春园,省了胤祚两头跑的功夫,且两边园子挨得近,胤祚来的比在京城时还勤些。   靠近德妃的院子,大老远便听见宝贝儿咯咯的笑声,胤祚心情大好,加快步伐进门,然后一愣:他看到的这个是……学步车?   好吧,胤祚叹气:宝贝儿是到了坐学步车的年龄了……   正发着楞,宝贝儿眼尖的发现了他,两脚连蹬几下,而后脚一提,得意洋洋的滑了过来,口中咯咯大笑。   见胤祚傻乎乎的,宝贝又一蹬腿,在他跟前转了个来回,正得意呢,就被人掐着咯吱窝从学步车里提了出来。   胤祚在宝贝脸上大大的亲了一口,抱着他向站在一旁的胤禛走去,道:“四哥也在啊!这东西是四哥找人做的?宝贝儿很喜欢啊!”   胤禛淡淡道:“是刘氏带来的。”   胤祚这才看向一身旗装的刘氏,对她微微点头便算招呼过,对胤禛笑道:“看来弟弟不多久就要喝四哥的喜酒了?”   否则也不会来见德妃。   胤禛淡淡道:“下个月进府。”   进府?   竟然不是正妻?   他能理解胤禛不太可能将正妃的位置留给刘氏,毕竟她来历诡异,可是刘氏怎么会答应给他做妾?   难道他对刘氏用了什么手段不成?   到底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人,胤祚也不忍有着现代思想的刘氏被迫做小,当下也不避讳胤禛,道:“刘氏,妾为立女,你可想清楚了?”   刘氏抬头看了胤禛一眼,见他并无表示,咬了咬唇,道:“多谢六阿哥关心……四爷贵为皇子,天底下能与四爷平起平坐的能有几个?妾身能立在四爷身侧,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既然是你情我愿,胤祚便也不再多事,转而逗一个劲儿拽着身子想去继续坐学步车的宝贝儿,道:“阿玛送的东西就这么喜欢,六叔送的大白菜和小马车怎么不见你玩啊?”   胤禛道:“你那翡翠白菜,额娘说怕摔碎了割到孩子,叫人收起来了,说等再大点了给他玩。至于马车倒是喜欢过一阵子,如今早就腻了。”   那小马车是胤祚仿了西洋的音乐盒做的,拧了发条可以在地上跑一段路,闻言笑道:“那明儿我再叫人做一个不同样子的……如今内务府在我手里,要做东西最方便不过。”   胤禛皱眉道:“皇阿玛让你管着内务府?这摊子水可深的很。”   胤祚正试图和宝贝儿完成一次击掌,可惜因为对方不配合,始终未能成功,耸耸肩道:“我又不准备真管事儿,水再深也淹不着我——是我主动找皇阿玛讨来得差事,方便折腾我那些玩意儿。”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回头我给你几个名字,忠心和能力都不错,你看着使。”   胤祚笑道:“那敢情好。”   其实他来这里的目的之一,便是问德妃要几个内务府那边靠得住的人——内务府的事儿,他可以不管,但是不能不知,否则被人当傻子糊弄倒没什么,被人利用算计就不好了。   再逗了一阵宝贝,便将他交给奶妈,道:“我在外面也站了有一会儿了,再不进去额娘要生气了,四哥您自便。”   胤禛道:“我也是来见额娘的,我们一起进去。”   吩咐刘氏自行出园子。   胤祚点头,想也知道,胤禛不可能亲自引着刘氏来见德妃,大不了告诉德妃有这么个人,然后德妃再自行召见,两人在这儿遇上也算是半个巧合。   德妃出生内务府,对里面的道道比胤禛还清楚,知道胤祚的新差事以后,少不得又是一顿叮嘱,同样也给了几个可靠的人给他使唤,末了将目标又对准了胤禛,道:“老四啊,不是我说你,这刘氏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她容貌虽然不错,可也算不得绝色,你怎么就看上她了?还做侧福晋,依我看,让她做个格格就已经算是抬举她了。”   胤禛似笑非笑的看了胤祚一眼,亏得他还为刘氏不平,却不知在所有人眼中,皇子阿哥身边的妾也比侯门千金尊贵。   口中道:“这刘氏是个有才的,儿子的一些产业准备交给她管着,格格身份实在太低。”   德妃这才勉强点头,道:“既是你自己看中的,额娘也不多说什么,只一点,再不能如对佟佳氏那般放纵!你府上若是再出个佟佳氏来,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万岁爷给你指谁,你就给我娶谁!”   提起佟佳氏,胤禛唯有苦笑,道:“儿子省的。”   两人陪着德妃东南西北闲聊一阵,便告辞出来,胤祚问道:“四哥怎么会忽然想到要纳了刘氏?”   说的好听是侧福晋,其实不也是妾?   胤禛淡淡道:“她自己提出来的。”   “啊?”   胤禛道:“明面上的理由,是家里要帮她相人家,她推脱不过,实则……”   他摇头笑笑,淡淡道:“去年选秀,她托我帮她免了选,但她有个庶出的妹子却指了郡王侧福晋,如今又有了身孕,出入风光的很。她和她额娘,听说因此受了些委屈……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谁知道呢?”   按刘氏的想法,他是一定会做皇帝的,主动给他做妾,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吧。   胤祚也同样想到这一点,摇头笑笑,人各有志,在这个时代,谁也不能说她的想法就是错的。   两人都不在提及此事,胤禛问道:“还记得施世纶吗?”   胤祚嗯一声,道:“就是那个很会让棋的,怎么了?”   很会让棋的……胤禛摇头失笑,道:“你这是欣赏他呢,还是记恨他?”   胤祚切一声,道:“弟弟我有那么小心眼吗?听你这么说,他来京了?”   胤禛点头道:“他回京述职,被我借调到了户部。他说想来拜会你,又怕太过唐突,所以托我来问一声。”   胤祚笑道:“让他只管来就是——罢了,我还是回头给他下个帖子得了。”   他和施世纶的关系并未亲密到这种地步,直接说“只管来”倒像是推脱了。   忽又想起更重要的地方,微微一愣,道:“施世纶也可算得一方大员,四哥你借调他去户部?”   施世纶的官职不低,若是一般的事,万万借调不到他的头上。   胤禛笑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我准备向皇阿玛奏明户部积欠之事。”清理户部积欠的事,还真少不了施世纶。   胤祚有些意外,道:“这么急啊?”   他总想着应该再等个一年半载的再说,没想到胤禛的性子这么急。   胤禛瞥了他一眼,道:“你在江南卯足了劲的勾引太子买园子,不就等着这一天吗?”   胤祚恍然,道:“我说那天我去相园子,怎么会碰上太子呢!是四哥你安排的?”   否则哪个不长眼的会这样安排,一下子得罪两个皇子。   胤禛淡淡道:“我们眼看着就要回京,若不当面刺激刺激他,如何能如愿?”   胤祚不满道:“那也不该连我都瞒着吧?”   胤禛道:“我若告诉你,只怕你就懒得去了。”   胤祚一想也是,便放过此事,道:“如今江南风波刚过,现在捅开户部之事,会不会太早了点儿?”   胤禛道:“不早不成,你没注意到吗?太子变了。”   “太子变了?”   胤祚一直自顾自的过自己的日子,没怎么关注过太子,他和太子在康熙面前见得虽多,但几乎不怎么说话,太子对他既没有刻意交好,也没仗着身份挤兑他,他也是如此,实在没看出太子有什么变化,若说有,就是在康熙面前更加孝顺、懂事、好学了。   胤禛道:“太子这两个月,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对臣子宽和大度,礼贤下士,对皇阿玛、太后娘娘孝顺恭顺,对兄弟们关心爱护,处理朝政更是严谨周密、井井有条……他每日除了帮皇阿玛处理朝政,一有空就练字、读书,像先生请教学问,片刻也不懈怠……”   胤祚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太子爷是和他一样,被穿了吗?   只听胤禛继续道:“如今太子在朝臣中声威日隆……先前皇阿玛亲征时,太子监国便做的极好,后来又有了‘舍身救驾’的纯孝之举,若再这样下去,便是连皇阿玛也不能轻言废弃——毕竟一国太子,身份非比寻常,若没有充分的理由就轻易废了,朝臣那一关都过不去。”   也有损于康熙的名声。   胤祚还在纠结太子是不是被人穿了的事儿,道:“四哥你说太子为何会忽然性情大变?”   胤禛淡淡道:“约莫是见了索额图吧!”   太子之所以会养成这种性格,除了本性和康熙纵容之外,索额图也有一定责任。大约是既为长辈,又为臣子的关系,索额图对胤礽的放纵远在康熙之上,只要胤礽想要的,都会千方百计满足,他为胤礽制定的各种规格,甚至接近康熙。   胤禛记得,前世康熙处置索额图时,最恨的便是他带坏了太子这一点,而一废太子时,康熙所言胤礽的罪状中也有“欲为索额图复仇,结成党羽”一项,胤礽和索额图的感情可想而知。   想来能将脑袋发热的胤礽一巴掌打醒的,也只有索额图一人了,且他早在事败时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不可能全无准备——只看两个月前,胤礽身边忽然多出来的几个得力幕僚便可知一二。   胤禛继续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耐心等下去,倒也不怕他原形毕露,我却懒得再等。趁着他如今还无力还清欠款,先将此事揭破再说。”若再等下去,太子势力再大些,筹集区区几十万两银子,不过是松松的事。   他顿了顿,又淡淡道:“而且在户部呆的越久,我便越看那些蛀虫不顺眼,也是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第60章      静明园的门房中,披着斗篷的女人静静坐着,低着头,仿佛对身后探寻的目光全无所觉,只专注的盯着手里的茶盏——这种茶算不上差却也绝对称不上好,是她往日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但此刻却仿佛对她有了巨大的吸引力。   门房中每进出一个人,她都会紧张起来,然而不是,还不是……只有放在一边装拜帖的盒子渐渐满了起来。   等门房再一次进来的时候,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向外走去。   门房忙叫道:“哎哎哎!你去哪儿?”   她勉强笑笑,道:“我还是下次再来吧,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门房抱怨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让你走的时候不走,这会我刚壮着胆子帮你禀了一声,你说不见就不见?那我怎么办?”   “啊?”女人惊呼一声:“他回来了?”   又忐忑起来:“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你……”门房大怒,正要骂人,一抬头却见胤祚站在门外,忙低头:“爷!”   胤祚看了眼刘氏,道:“既然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见刘氏显出犹豫之色,胤祚会意,吩咐下人道:“带她去水阁。”   说完径直离去,回房换了见客的衣服,简单梳洗下便去了水阁。   水阁中,刘氏已经冷静下来,像是说服了自己,做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看见胤祚,连礼也不施,直直盯着胤祚的眼睛,道:“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自甘下贱?”   胤祚皱眉,这是来砸场子咋滴?淡淡道:“刘氏,你僭越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胤祚皱眉道:“刘氏你可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你单独来见本王已然是有违礼数……本王看在刘大人和四哥的份上,才来见你一面,你却是要同我说这些?”   “礼数!礼数!礼数!”刘氏怒道:“口口声声礼数规矩,难道在这个世界待久了,你忘了你是什么地方的人了吗?是不是做了皇子,你就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你……”   胤祚愕然打断道:“你说什么?什么这个世界?”   像是忽然醒悟,猛的起身后退两步:“你是……你……妖孽!”   这是什么情况?   刘氏先是愕然,见胤祚转身要走,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冲上来扯住他的袖子,连声解释:“六阿哥,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胤祚挥开她的手,道:“男女授受不亲,你……”   见刘氏脸色煞白,没忍心继续下去,道:“好,爷听你解释,你若是说不清楚,爷会立刻告诉四哥!”   刘氏苦涩道:“四爷他……早就知道了!”   胤祚微楞,这两个人,已经开诚布公了吗?   “四爷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说罢了……”刘氏苦笑道:“他从来只问我会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这些……我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胤祚皱眉道:“便是四哥知情,本王也要先清楚你是何来历!若是本王觉得你会危害到四哥,就算四哥坚持,我也绝不会让他纳你进府!”   看着义正言辞的胤祚,刘氏对先前的判断一再动摇,失望道:“你……你真不是……真不是……”   这件事胤祚早已决定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何况是连熟人都算不上的刘氏?   摇头断然道:“虽然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本王可以很确信的告诉你,不是。”   刘氏急声道:“可是珍妮机、飞梭织机,还有,还有洛阳铲,不都是你弄得吗?”   胤祚皱眉道:“你是在说我做的纺车和织机?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珍妮机是什么,但是这些东西很难吗,非要你那个地方来的人才会?刘氏你也不是足不出户之人,怎的见识如此浅薄?外面的人且不说,爷周围但凡会一些机械的,随便哪个肯在这上面用心,要做出这些东西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你要是见过南怀仁师傅做的汽轮机……”   刘失声道:“汽轮机?”   刘氏觉得自己彻底错乱了……汽轮机……汽轮机!   比起汽轮机来,珍妮机什么的算啥啊?   这种时代怎么会有这种东东!   到底谁才是古人啊?   胤祚松了口气,果然对现代人来说,汽轮机、蒸汽机什么的杀伤力是巨大的,他自然不会告诉刘氏南怀仁做的汽轮机到底有多简陋。   看着失魂落魄,几乎要落荒而逃的刘氏,胤祚好心的替她倒上一盏热茶,道:“坐下说吧!”   刘氏苦笑,如今她什么都说漏了,便是不想说也不成。   虽然心乱如麻,但还是勉强整理思路,手里捧着热茶,慢慢讲了起来:“六阿哥大约也猜到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那个世界,我叫刘芹,我爷爷是祖传的老中医,我爸爸先跟着爷爷学了中医,大学又学了西医,是医院的外科大夫。我也跟着学了点医术,但我不喜欢总是和病患打交道,所以我学的是会计,就是做做账什么的……”   大学、医院、外科……听着这些熟悉的名词,胤祚一时有些恍惚,十三年了啊……那个世界对他来说,比梦还要遥远。   提起前世的亲人,刘芹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一时间也忘了她是被迫的,一心一意倾诉起来。   大约实在憋的太久,刘芹讲的忘形,说了许多,胤祚静静听着,待她有停下的迹象时,便不着痕迹的说话,引她继续说下去,等茶都续了三杯之后,胤祚终于放过她,由着她慢慢进入尾声:“……我们的那个世界,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都要挣钱养家,一夫一妻,生儿育女,赡养老人……最让人瞧不起的,就是介入别人的家庭,做小三的人……”   “……我最瞧不起的,也是这种人……”刘芹流着眼泪,哽咽道:“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就发过誓的,宁愿出家,也不会为妾……可我真的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也想,就这么嫁了算了,可是我错过了选秀,我爹又是太医出身,不管是清流还是宗室,都看不起咱们,来求亲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人家……而且我帮四爷做了那么多,让我放弃所有的一切,找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品未知、前程未卜的小小举人成婚,我做不到……”   “我原本想着,能站在四爷身边,帮他成就大业,做他身后的那个人,就心满意足了。可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因为我的事,我娘整天以泪洗面,被人冷嘲热讽,我爹看见我就要喝骂,说如果我不肯嫁,就送我去庙里做姑子,还有……”刘氏泣道:“还有四爷府里的格格,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事,堵去店里,冷嘲热讽,借故罚我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凭什么?我帮四爷做了这么多的事,她不过是供四爷取乐的小妾罢了,可是她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就可以在我面前摆主子的架势!现在就已经这样了,等日后四爷更进一步,她们做了皇后、妃子……我又算什么?奴才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胤祚咳嗽一声打断她,不让她继续给胤禛招祸,道:“你刚才说,人可以坐飞机飞上天,飞机是什么?为什么可以带着人飞到天上去?原理是什么?”   “这个,好像是……喷气还是螺旋桨?”话题变的太突然,刘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是学这个的,就知道飞机有喷气式和螺旋桨两种,为了不显得太无知,转而道:“其实人要升空,办法很多,譬如热气球、滑翔翼、火箭……”   “热气球是什么?”   “就是将空气加热,充入一个气囊,气囊下面挂着吊篮……”回过神来的刘氏忽然大惊失色:“你、你在干什么?”   将胤祚手上的白纸抢过来,只见最底下写的便是——热气球,将空气加热充入气囊……   再看看上面,钢筋、水泥、玻璃、空调、电视……   刘氏差点晕了,再看看放在一侧的写满了字的一叠纸,下意识就要去抢。   胤祚全然没有阻止的意思,指指自己的脑袋,道:“虽然爷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听过一遍又写过一遍的东西,短时间要默出来还是很容易的,你要撕就只管撕好了……”   刘氏顿时愣住。   胤祚见她傻乎乎的模样,有些不忍心,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你的那个世界非常有趣,我以后会经常找你聊天——如果四哥同意的话。”   刘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是遇到科学狂人了吗?她该高兴吗?   “你……”   胤祚将她手里那张纸取走,同其他放在一起收好,这才看向刘氏,道:“刚才听你说,你的世界是一夫一妻制……其实,大清也是一样。”   “啊?”这个时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怎么会一样?   “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大清,妾永远只能是妾,在正妻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便是正妻去世,妾也没有资格扶正,而外室比妾还要卑贱几分……”胤祚道:“相比起来,你所在的那个世界,似乎更加不堪。”   刘氏瞪大了眼:“额……”   还能这么解释吗?不过,按古人的思维的话,这样想也正常?   只听胤祚继续道:“四哥府上没有福晋和侧福晋,且四哥近几年也没有续娶的打算,你去做个侧福晋,总能……”   刘氏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你说什么,什么侧福晋?不是……不是格格?”   胤祚揉揉额头,原来人家根本还没通气儿呢,就你嘴快!   口中道:“四哥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额娘点头,不过以四哥的性格约莫是不会同你说的,算是爷多事了!”   懒得去看刘氏狂喜的表情,又道:“时间不早,爷还有事,你也该回去了。”   起身径直离开。   一面腹诽:物理化学不过关啊姑娘!连玻璃和水泥的配方都会搞混,高中怎么上的呢?真该让化学老师跟过来再教一遍!   心中莫名轻松。   他一直担心,若是胤禛是来自后世,或许会察觉他的异样。他不敢肯定胤禛知道他这个弟弟是被孤魂野鬼附体的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想来便是大家来历相当,互不揭穿,约摸也回不到从前了。   胤祚一直很小心,不敢做太多事,有太大的动静,便是为此——如今有了刘氏做掩护,胤禛大约就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了吧?   ——   刘氏回到家里,惴惴不安的等了两日,也没等到破门而入的官差或道士之类的,刚松了口气,便接到胤禛要见她的消息。   既忐忑又欣喜的到了地方,却见胤禛面沉如水,一见她进门,便沉声喝道:“你到底对老六说了什么?”   刘氏心中一跳,呐呐道:“没……没说什么……”   真的没说什么,是什么都说了……   胤禛怒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他会坐了气球上天?”   “啊?”   坐了气球上天什么的……   胤禛喝道:“你做的好事!给他讲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站在气球下面的篮子里,飞了足足有五六丈高,额娘听到消息当场便吓得厥了过去,皇阿玛亲自去把他揪下来,直接按在地上亲手打了他十板子……你……”   那小子长这么大,何曾有人舍得动他一根指头?可这次,不光康熙,连他都想揍人了!   刘氏心虚的低头,道:“妾身就只略略提了那么一句,实在想不到六阿哥他就能……”   胤禛头大道:“六弟在这上面的天赋举世无双,你别再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刘氏迟疑道:“那要是六阿哥主动问起呢?他说还会……”   胤禛咬牙打断道:“本王会盯着他!”   刘氏乖顺应了。   心里叹了口气,看起来果然不是啊!自己实在太莽撞了,居然连试探都没有,直接就上前相认,幸好遇上了这个时代的科学狂人,对她脑袋里的东西有兴趣,否则只怕她要时时担心被他给卖了。      第61章      胤祚躺在床上养伤,没错,是躺不是趴,虽然气急,但康熙到底还是没舍得下狠手,他屁股上虽然看着青青紫紫的很吓人,但疼过一阵以后就没事了。   然而虽然身体上的伤早好了,但心灵的创伤却还没愈合——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板子,什么里子面子都没了!最可气的是,若是被慎刑司的人正儿八经的仗刑也就算了——自古清官名臣谁没被打过板子呢?一点儿都不丢人!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爹揪住一阵暴打,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都解释一万遍了,已经做过实验了,很安全,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胤祚正生闷气,旺财一瘸一拐的进来,胤祚道:“挨完今天的板子了?得了,爷这里不要人侍候,你回屋歇着吧!”   旺财哭丧着脸道:“爷,您能不能帮奴才说说好话,把剩下那三十板子一下子全打完算了……这样一天五板子,一天五板子,实在太受罪了,奴才宁愿长痛不如短痛了,您去帮奴才说说好话吧!”   胤祚撇了他一眼,道:“皇阿玛亲口发的话,爷找谁给你说好话去呢?你就忍忍,等剩下的板子挨完,爷给你放一个月的大假!”   让他找康熙说软话?休想!   旺财抱怨道:“可千万别,您这头放了奴才的假,那头又惹出事儿来,还不是奴才遭殃?奴才不放假!”   什么叫又惹出事来?他从小到大,一共才惹几回事儿呢?   看在旺财是伤员的份上,胤祚不跟他计较,道:“那这样,你明儿去的时候,垫个皮垫子在上面。”   旺财不屑的看了胤祚一眼,道:“主子,您就别乱出主意了,奴才看您是被万岁爷给打傻了,您当慎刑司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呢?棍子到底是打在人身上还是垫子上都感觉不出来?”   那些人的本事,可都是在豆腐上练出来的,这点小把戏能瞒得过他们?   居然被这蠢东西说傻!   胤祚要气乐了:“爷就算被打傻了,也比你个猪脑子强一万倍!明儿把爷惯用的东西随便拿两个,送给行刑的人,然后抱怨两句,说万岁爷之所以让分开行刑,就是为了不耽误你服侍爷,可这些日子你疼的站都站不起来了……完了他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旺财狐疑道:“真的?”   “假的!”胤祚瞥了他一眼,道:“你爱听不听,反正打的又不是爷!”   旺财赔笑道:“奴才怎么会不信主子您呢?不过您这次真的太危险了,奴才都差点吓死……”   “你不说我倒忘了!”胤祚猛的坐起身子,道:“爷悄悄的做爷的实验,是谁把这事儿嚷嚷出去的?还告到了皇阿玛那里?”   旺财道:“看您说的,天上飘那么大一个东西,谁看不见呢?”   胤祚怒道:“爷专门换了衣服上去的,隔那么远,他们怎么知道是爷的?是不是你去告的状?”   旺财讪笑道:“奴才那不是……吓蒙了吗?”   胤祚大怒:“果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滚滚滚,别再让爷看见你!”   旺财知道他家主子就是嘴巴上凶一点,笑嘻嘻的出去准备回屋上药,一出门便看见管家一脸纠结的站在外面,一见他出来,顿时大喜,将一张帖子塞进他手里,笑道:“旺财公公,麻烦你将这东西给主子送去吧!”   “什么人的帖子值得你巴巴的送来……”旺财抱怨一声,一面低头看去,待看清楚上面写的东西,顿时大怒道:“哪个没长眼的,居然敢把条子递到咱们主子面前!传咱们主子去户部问话?传他个头!真当咱们主子性子好是吧!”   再一看落款,更是生气:“施世纶?居然是他?亏的咱们主子前儿还专门下帖子请他!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了!也不用主子去,我旺财大爷就让他知道马王爷到底几只眼!”   “爷倒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胤祚披着衣服站在门口,道:“旺财大爷您老人家帮爷指点指点?”   旺财顿时僵住,赔笑道:“爷,奴才就是看不过……”   胤祚过来,抽走他手上的条子,一面看,一面淡淡道:“看不过去就给爷忍着!皇阿玛身边的梁九功也没敢对朝廷大臣说过一句重话,你倒是威风的很啊!”   旺财嗫嚅道:“主子,奴才就是说说罢了!”   胤祚嗯了一声,淡淡道:“最好只是说说。行了,你去歇着,这几天就别出门了——爷去户部走一趟。”   旺财急道:“主子,奴才同您一起去!”   胤祚道:“别,这会儿还带着你出门,别人还当爷除了你就没人使唤了呢!”   旺财哪还听不出这话是在敲打他,哭丧着脸看着胤祚径直回房换衣服去了,管家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自去安排马车。   ——   户部这会儿热闹的很,在施世纶公干的院子里,或站或坐的聚了几十号人,都是被传来的各部大臣,正等着施世纶叫人。   胤祚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嗡嗡嗡的吵闹声,因为说话的人太多,所以声音虽然不小却也听不清,但能听出语气里满满的怨怼。   “咦,这儿这么热闹啊?”胤祚进门,笑道。   虽然满院子的大臣吵嚷的热闹,但至少有一半关注着门口,胤祚一进门就立刻被发现,周围迅速安静下来。   “六阿哥!”   “六阿哥!”   胤祚笑着打了招呼,道:“大家伙都是施大人传来的?啧啧,可不少人啊!”   “是啊,这还只是来了的,若算上告病的……”   “告病啊?”胤祚啧啧道:“爷一接到施大人的条子,连伤都顾不得,赶紧就爬起来往这儿赶——敢情还有比爷的架子还大的呢……”   众人面面相觑,原以为这位爷是站在欠账的人一边的,这会儿看着,情形不对啊!   有机灵的忙使了眼色,吩咐下人赶紧去叫人——连六阿哥都来了,若还端着,是和六阿哥比谁更娇贵呢?   胤祚对他们的举动恍如未见,问道:“这里面还见着呢?”   众人陪笑:“见着呢!见着呢!”   胤祚哦了一声,道:“爷我插个队,没意见吧?”   “没,没,您请!您请!”   笑话,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巴不得多几个人来插队。   胤祚顺着一众大臣让出来的道,走到正厅跟前,正好听见里面有个大嗓门在嚷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爷跟着万岁爷平三藩、打噶尔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跟爷耍威风!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儿!妈的!呸!”   胤祚皱眉,正要进去,只听胤禩温雅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奈:“李大人,你消消气,喝杯茶喝杯茶!”   施世纶沉声道:“你在战场上立了功,自有万岁爷论功行赏,封官封爵,可不是让你仗着军功耍横的!本官清查户部积欠,奉的也是万岁爷的旨!你要抗旨不尊不成?”   “我呸!”大嗓门咒骂一声,道:“你他妈的少拿圣旨说事儿!你们这些文官,随便一伸手就是大把的银子,可咱们这些当兵的,靠着那点子俸禄,连饭都吃不饱,不借银子,难道饿死不成?”   “你他妈的也别给爷装着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要真铁面无私,就别盯着咱们这些苦哈哈的丘八!人家拿着国库的银子买园子、买戏子你不管,追着爷的屁股讨爷几个吃饭的钱!你亏心不亏心!那位连养条狗的钱都够抵爷的欠款了,有本事你问他要去啊!”   施世纶怒道:“万岁爷的圣旨在此,不管谁欠的债,都得还!你休要牵扯别人,他的要还,你的一样要还!”   “好啊,你有本事把他的钱要回来,他还,爷就还!”   “什么他啊他啊的……”胤祚站在门口,歪着头向内看,懒洋洋道:“怎么听着像是在说我啊?”   看见提及的人就站在门外,屋内的几人表情顿时丰富的很,一起起身行礼,胤禩苦笑着打招呼:“六哥。”   将位置让了出来。   长幼有序,胤祚也不客气,坐下来给自个儿倒了杯水,道:“怎么,老八你也欠了钱?”   胤禩苦笑道:“六哥就别取笑弟弟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胤禛了,只要有什么得罪人的事儿,一准揪着他……   这会儿,施世纶管讨债,他管抄家,虽然这会儿还没动真格的,但看着也不远了……   胤祚放过他,转向站在一侧的武官模样的人,这里面就他看着面生,约摸就是那大嗓门李将军了。   他这会儿正敞着半身,露出身上的数道伤疤,见胤祚看过来,忙不迭的去拢衣襟。   “别遮啊,遮什么遮?”胤祚笑的懒洋洋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藏起来多可惜啊?就该亮出来,让大家伙都看看,让众臣、百官还有全天下的老百姓都瞧瞧,瞧瞧咱们的李大将军怎么个劳苦功高,瞧瞧咱们的万岁爷是如何亏待功臣的,让李大将军连饭都吃不饱!”   李将军慌得连腰带都差点掉了,吭吭哧哧道:“……臣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胤祚看着他,道:“合着你立了功,皇阿玛赏官赏爵还不够,还要敞开了国库给你花,才叫对的起你是不是?”   “不……不是……下官是实在没钱……”   “你没钱,怪我咯?”胤祚说翻脸就翻脸,猛的一拍桌子骂道:“要哭穷就哭你的穷去,拿爷做什么筏子?当爷好欺负是不是!”   “爷买园子、买戏子、买狗、买鸟,你不服气是不是?”胤祚道:“爷告诉你,爷六岁的时候,皇阿玛就说,他有的是钱,叫我不必替他省着,爷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怎么,你有意见?”   “我……”   “有意见就给爷忍着,有屎也给爷憋着!”胤祚冷哼道:“爷告诉你,爷花的可不是国库的银子,爷花的是皇阿玛的私房钱!皇阿玛愿意花钱给爷盖园子、买戏子!有本事,你也回家找你爹买去,爷保证半个屁都不放!”   你爹没有我爹有钱,怪我咯?   一番话骂的李将军差点落荒而逃,胤祚不再理他,从怀里掏了几张银票,交给施世纶,道:“这是爷欠的银子,快点把爷的帐销了!”   施世纶恭敬将银票接了,道:“下、下官惭愧……”   眼中竟隐隐带着泪花。   胤祚瞥了他一眼,道:“你奉旨办差,一没贪赃枉法,二没欠债不还,你惭愧个屁啊!”   又望向李将军,道:“不是说爷还了你就还吗?爷现在还了,你呢?”   李将军低头道:“容下官再筹措个几日……”   “筹措个屁!”胤祚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爷明儿就去你家里,看看你合家老少是不是真的没饭吃,没衣服穿!若果然如此,你的银子,爷帮你还了!如若不然,爷倒要问问你,为何要肆意败坏皇阿玛的名声?污蔑皇阿玛亏待功臣?”   “六、六阿哥……”李将军额上冷汗都下来了,道:“您别说了,下官今儿就还,今儿就还……下官这就回去拿银子……”   一面向外退去,等到了门外才发现忘了帽子,忙又小跑着进来,抱起帽子贴着墙边溜了出去。   打发走了一个,胤祚目光望向房间里始终不曾说话的另外一人,那人不等他说话,便先苦笑道:“六阿哥……”   胤祚笑道:“原来是曹大人,本王差点不敢认了,怎么曹大人不在江南逍遥,跑到京城做客来了?”   曹寅苦笑道:“臣惭愧……臣欠的银子太多,所以……”   所以被从江南传到了京城?   胤祚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水,才道:“如今可还清了?”   曹寅从怀里掏了几张银票,交给施世纶,施世纶略点了点,为难道:“曹大人,您欠下的银子,是八十万两,这里只有三十万两……这个……”   曹寅一脸苦涩,道:“老朽眼下只凑到这些,剩下的……老朽再去想想法子……”   施世纶皱眉道:“那你……”   “银子不够啊?这是小事啊!”胤祚笑着打断道:“本王这次去江南,在曹大人府上打扰多日,正愁没法报答呢!正好,爷今儿多带了三十万两,先给你垫垫,还剩下二十万两,施大人……等爷回府以后派人给你送来,如何?”   施世纶还未有所表示,曹寅急道:“这怎么使得?”   心里更是诧异,康熙的诸多儿子,除了几个太小的,他都认识,在他的印象中,就算身上一直担着差事的几个皇子,虽然过得不至于紧巴巴,可也不像这位六阿哥,身上像带着花不完的银子似得……   江南就买了两个园子,还有好几个戏班子,居然现在还能这样大把大把的向外掏钱。   正想不明白呢,却见胤祚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没事儿,爷现在管着内务府呢,皇阿玛的内库,爷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说的轻松,却不知听的几个人腿一软,差点摔一个狗吃屎……连施世纶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都觉得刚刚收的银子有点烫手起来。   曹寅和胤祚在江南关系很是不错,向前靠近两步,正要低声劝几句,只听胤祚冷哼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咬牙狠狠道:“居然打我的板子,我就败光你的银子!”   曹寅一个踉跄。   胤祚眼明手快的扶了他一把,拍拍他的肩膀,道:“曹大人放心,你欠的那点银子,都包在本王身上!”   曹寅差点哭了:我的六爷啊,您还是留着老朽自己慢慢还吧……   话还不及出口,手里便被塞了几张银票,胤祚松开他,同胤禩和施世纶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到了外面,只见满院的大臣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一声不吭。   这些人站的有近有远,但一个人听到,就足以传遍所有人,是以这会儿都安静的很。   胤祚主动找到熟一点的大臣,亲切道:“刘大人啊,来还钱呢?银子够不?要不要本王借一点给你?”   刘大人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够,够够!下官可是带足了银子来还的!”   胤祚不无遗憾道:“够啊?那张大人,你呢?”   “也够!也够!”   “那真是可惜了,”胤祚道:“各位可还有谁没银子还债的?尽管来找本王借……啊,对了,万大人,本王刚刚进来的时候,好像听你说,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   万大人干咳一声,正色道:“六阿哥听岔了,下官是说,就算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也不能拖欠朝廷的银子不是?”   胤祚问了一大圈,也没能借出去银子,无奈只能叹着气出了门。   一出户部,胤祚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管家上前,小声道:“六爷,您真的动了万岁的内库?这可使不得……”   胤祚淡淡道:“放心,爷有分寸。”   管家这才稍稍放了点心,又道:“这些人可真是看人下菜碟儿,听说施世纶在户部守了十天,嘴巴都说破了,一两银子都没能收回来……六爷您一来,呵,都有钱了!”   胤祚淡淡道:“这差事要是好办,四哥也不会亲自写信找我求助了。”   管家微楞:“四阿哥写信了?”   胤祚好些日子没出门了,而往来的帖子、信件都是过他的手收的,没收到过胤禛的信啊!   胤祚道:“户部递的那张条子,虽然署的是施世纶的名字,但字却是四哥的……那施世纶,还没耿直到这种近乎狂妄的地步。”   真给皇子阿哥递这种条子,他就不是耿直,而是蠢了,只看他让棋让的那么天衣无缝,就知道他不是什么蠢人。   正要上车,曹寅从身后追了上来:“六阿哥!”   胤祚笑道:“是曹大人啊,曹大人这会儿有事没有?若是无事,不如到本王府上坐坐?正好顺道将银子带走。”   曹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随胤祚上了马车。   马车行的稳了,胤祚替他斟上杯茶,淡淡道:“曹大人放心,本王给你的银子,不是皇阿玛的内库。”   曹寅追上来要说的便是此事,闻言一愣,道:“那……”   那你哪来这么多钱……这话却不敢直接问出口。   胤祚知道他要说什么,笑笑道:“爷在江南买的两座园子,早在一个月前就卖了,那些戏班子,也在回京之后陆续匀了出去,只留了一个。”   曹寅愕然:“啊?”   胤祚懒散的靠在坐垫上,道:“我这辈子,能在江南过几天?买个园子白放着住不上,倒还要倒花银子——何苦来着?”   曹寅苦笑:“老臣惭愧……”   胤祚笑道:“曹大人,你我都清楚,曹大人你欠的银子是怎么回事儿,本王在江宁住了不短的日子,也算花了你不少银子——本王和本王一家子花的钱,本王自己还。”   “曹大人,您宁愿被施大人刁难,也不肯说出这银子是怎么花的,本王赞赏你的忠心,但是——曹大人您真的只拿的出三十万两银子?”胤祚淡淡道:“江南三大织造那边,有多大口子,本王知道,你曹家这一大家子,在江南过得什么日子,本王也亲眼看见了……本王知道的,看见的,皇阿玛比本王还清楚。说句不中听的话,曹大人和皇阿玛是打小的交情,本王可不是,本王的兄弟们,也不是……曹大人,你可别给后人招灾啊!”   说完再不管不停抹着冷汗的曹寅,开始闭目养神。   后世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曹雪芹而替曹家叫屈,却也不想想,曹寅是个什么出身?如今曹家又过得是什么日子?这些银子真是清白来的?   康熙念及旧情容得下他,别人呢?靠着做官,富贵的连皇帝都要眼红的话,抄了也不算冤枉他。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一章的“你所在的那个世界,似乎更加不堪”这句话,有的亲似乎误会了,男主更喜欢大清还是现代,态度是很明显的,这句话一方面是为了迷惑刘氏,体现自己原生态古人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发泄下多多本人,对于现代“小三上位”现象的怨念,请勿多想。   这一章似乎显得施世纶无用的些,多多是这样想的,施世纶清理户部,比历史上(也许不是历史,而是二月河原创(⊙﹏⊙)b)早了很多年,他资历更浅更难服人,而且没有愣头青老十三冲锋在前,老四又想锻炼锻炼他,所以一开始没怎么插手,他自然就几乎寸步难行了……      第62章      足足十天未有寸进的清理户部欠款之事,在胤祚走了一圈之后,终于打开了局面,但也仅仅是打开了局面而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胤祚不能日日守在户部,事,还得他们自己去做。   胤禛终于出手,显出其铁血手段,先亲自到胤褆、胤祉、胤祺等成年皇子府上走了一圈,却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半日功夫,这些皇子便纷纷将欠款亲自送到户部。   连皇子们欠的钱都还完了,剩下再也没有敢叫嚣的,只一味的哭穷喊着没钱,胤禛一概不管,先叫到户部说话,定下最后期限,如逾期未还,直接抄家。   待胤禛动了真格,查抄了五六家之后,哭穷的声音一下子没了,大臣们一面咬牙挤出钱来还款,一面写了折子告状。   黄昏十分,京城一处僻静的民宅中,房间里乒乒乓乓的摔打声、咒骂声响了好一阵,胤礽双目赤红,神色狰狞:“皇阿玛太偏心了,太偏心了!”   “内库由着他花……我算什么?我这个太子又算什么?!”   “一样都是他儿子,凭什么?凭什么!我不服!我不服!!!”   “……”   好一阵,贴身太监柱儿才壮着胆子上前,道:“太子爷,依奴才看,万岁爷是不知道这事儿,不如悄悄的同万岁爷禀一声,万岁爷发话,把账抹了不就没事了吗?”   “不行!”胤礽断然道:“孤不能犯错!外叔公说,孤现在千万不能犯错,一旦犯错,皇阿玛就可能找理由废了孤……就算不废,孤先前做的一切,也都白费了,这件事,绝对不能捅到皇阿玛那里去!绝对不能!”   他又坐了一阵,握拳道:“你派人火速前往江南,立刻把园子卖掉……”   “来不及了殿下,”柱儿苦笑道:“户部只给了八日期限,现在已经过了两日了,再过六天就要抄家了,现在卖园子,根本就来不及!”   胤礽一拳锤在扶手上:“好一个阴险的老四!”   一开始故意做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十天十夜一两银子没讨回来,让所有人看他们的笑话,以为这件事必会不了了之。可等他放松警惕之后,忽然又雷厉风行起来,让他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正一筹莫展,一亲信悄然而入,道:“户部的陈大人和李大人来了!”   胤礽怒道:“让他们回去!到时间孤自然会将银子给他们,急什么急!”   到底是太子,去户部打欠条太失身份,是以他是以旁人的名义借的银子,这两人便在其中。   亲信低声道:“两位大人说,他们有法子弄到银子,而且……”   在胤礽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胤礽一愣之后大喜:“快让他们进来。”   ——   凌晨三四点,正是人睡得正香的时候,一向睡觉睡到自然醒的胤祚,自打从上书房毕业以后,这个时间段都是在被窝里度过的,但今天却被惨无人道的叫醒。   很清楚主子起床气的旺财,聪明的先让洪福上,等洪福将胤祚折腾的半睡半醒之后,豪放的一挥手,丫头们捧着梳子、镜子、铜盆等鱼贯而入,将胤祚从床上扒拉起来。   这些丫头们好手艺,梳头、洗脸、穿衣服一整套下来以后,半睡半醒的胤祚居然还是半睡半醒,直到到了门外,被冷风一吹,才彻底清醒过来。   看看天上的繁星点点,胤祚无语的望向旺财,旺财还在着急:“快点快点,要迟到了,四阿哥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了……”   胤祚茫然:“四哥等我干嘛?”   “上朝啊!”旺财恨铁不成钢:“您忘了,万岁爷说,这几日参您的折子太多,让您自个儿去朝上跟他们说……”   “有这事儿吗?”胤祚想不起来,自从打板子之后,他躲着康熙已经有半个月了,哪还会同他说什么话?   旺财拖着胤祚向前走,一面道:“有!梁公公亲自来传的旨您忘了?快点快点,别第一天就迟到了……”   胤祚打了一个寒颤:“什么第一天?”   好不祥的预感!   旺财道:“您是郡王,又管着内务府,以前您不上朝,万岁爷也不管您,可现在既然去了,以后不得日日都去吗?”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噩耗,胤祚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决定不和康熙怄气了,等下了朝就去解决上朝的问题,如果解决不了——那内务府谁爱管谁管去吧!   到了门外,胤祚让马车在后面跟着,自个儿上了胤禛的马车,胤禛道:“先眯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胤祚抱着被子,靠在车厢壁上打哈欠,胤禛点着灯在看书,天还黑黢黢的一片,胤祚道:“四哥你不困吗?”   胤禛道:“习惯就好了。”   胤祚咕哝道:“要让我每天这个时辰起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每天连睡都睡不饱,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胤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等你习惯就好了。”   又是这句——胤祚心里又升起不详的预感,摇头甩开,冷哼一声,一字一句道:“我绝对不可能去习惯这种东西,若皇阿玛还让我上朝,我今儿就把内务府的差事辞了!”   胤禛仿佛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认真看自己的书。   胤禛不理他,加上没睡好,胤祚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上朝的时候,做皇子的好处就显出来了,首先满人可以住内城,路程短了许多,汉人大臣一点多就得起床,胤祚可以睡到三点,其二,大臣到了西苑门就要下马步行至勤政殿,足足二里多的土路,加上先前下了点雨,一走一滑,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胤祚则可以坐轿子到隆宗门,第三,到了地方,还要在外面等开门,胤祚身份高,好歹能占把椅子……   这一轮折腾下来,胤祚再多的瞌睡也没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进了勤政殿。   站在殿上看热闹,胤祚感叹这些大臣们真是精神头好,日日这样来一遭,居然还有力气打嘴仗,决定秉着人道主义精神,明儿就吩咐内务府,将那二里土路修成水泥路……   他东张西望的时候,禀事儿的大臣正在做总结,语气沉重:“……身为皇子,理当为万民表率,天下百姓,还有多少连饭都吃不饱,可他却如此奢靡无度,让百姓看了如何着想?”   是不是该我出马了?胤祚想着,康熙让他来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正准备撸袖子上,胤禛站了出来。   “刘大人!”胤禛上前一步,淡淡道:“听说刘大人昨儿在醉仙楼会友,要的是上等席面。据本王所知,醉仙楼的上等席面,一桌最少要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足够一五口之家一年的用度……刘大人,你身为朝廷大臣,当为万民表率,天下百姓,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你一顿却要吃掉五口之家一年用度,若让百姓看了,会如何着想?”   自己攻击别人的话几乎被原封不动的套回自己头上,刘大人大怒,差点脱口而出:我一顿饭才吃二十两银子,他一条狗就要六万两,这能一样吗?   幸好猛地想起,那条叫洪福的狗,可是救过驾的,怎么也不能拿它的身价说事儿,而且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撇清自己,傲然道:“下官有知己好友登门,自然要倾尽所能相待——下官用自己的俸禄,请人吃一顿饭,不为过吧?”   胤禛淡淡道:“皇阿玛心疼自己的儿子,用自己的银子,给儿子买园子、修园子,也不为过吧?”   不为过吧?   刘大人要哭了,这话题还怎么继续下去?他敢说为过吗?人家问的可是康熙啊……   原本悠闲看热闹的康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老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居然不动声色的把锅扣在他身上——修园子的是朕没错,买园子可跟朕没关系!   都扯到自己头上来了,康熙不能不开口了,淡淡道:“刘爱卿,朕问你,和郡王可有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或其他目无法纪之举?”   “这个……不曾听闻。”   康熙看了瞪大了眼睛看热闹,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的胤祚一眼,无奈道:“既无违法乱纪之事,朕的内库如何花用,爱卿就不必管这么多了吧?”   算了,不就一口黑锅吗?背就背吧……   “……是。”   还能怎么着?康熙自己把事揽过去了——不是他要买的,是朕给他买的,怎么,朕给自己的儿子买几个园子,你要管吗?   于是关于和郡王殿下奢靡无度的话题,就此揭过。   接下来又是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儿,胤祚以为就快完了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原来之前都是饭前甜点,大餐,才刚刚开始。   这次的目标,对准的是胤禛、胤禩和施世纶——自户部开始清缴欠款以来,先后有六位官员不堪“受辱”、被逼自尽。   上折子的老臣跪在地上,老泪横流,历数这六位官员的功绩人品,几乎将他们夸成百官典范,并斥责胤禛等人冷酷凶残,生生将朝廷的有功之臣,活活逼债至死……简直惨绝人寰云云。   这位陈大人是状元出身,写的一手好文章,这一封折子,写的感人至深,读的朝上无数人跟着抹眼泪。待他说完,朝上的人跪了一大半:“臣附议。”   “臣附议。”   “皇阿玛,”太子胤礽动情道:“皇阿玛向来宽厚仁慈,对有功之臣更是优容,可是如今却有朝廷官员,因被朝廷逼债致死——古往今来,从未有过此等荒谬之事,皆是户部行事太过专横霸道所致!求皇阿玛明察!”   “太子所言有理,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剩下的一小半也都跪了下去。   清理欠款,原本就触动了几乎每个人的利益,如今又有太子撑腰,自然都要站出来的——而且这会儿所有人都附议了,不站出来的反而会成为异类。   康熙看着底下的一群人,面沉如水,久久不语。   御阶下,除了胤禛、胤祚等少许几人外,全部都静悄悄的跪着。   这种情景,有多久没见过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鳌拜专权时,他被逼着说出不愿意说的话,下不愿下的旨,便是那个时候,也有苏克萨哈等老臣,为他苦苦支撑着,没有出现过这等情景——满朝文武立场一致,抵制他下达的政令。   胤禛等人,办差的确粗暴了些,但是这些人,更不可原谅!   如今早不同往日,康熙知道只要他发话支持,这些朝臣大半都会随着他转了方向,但他却不想,默然片刻后,目光落在胤祚身上,问道:“和郡王,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胤祚原本没想过要说话,他对康熙和胤禛有信心,觉得他们不会被眼下的情景难倒,但是既然问到自己头上,就不得不开口了。   施施然走到中间,站在太子稍后一点的地方,正儿八经道:“皇阿玛,儿子见解没有,就是有一点不明白。”   康熙一见胤祚这般模样,心情忽然大好,笑问道:“什么事儿不明白?”   胤祚道:“儿子这次随皇阿玛下江南,一路访察民情,也遇到过身上背着债务的。听他们所言,因欠着债,便时时刻刻要省吃俭用,有野菜可挖的时候、有树叶可吃的时候,粮食都是论颗数着放的;只要能买的到糠皮,决不买玉米黄豆,大米小麦更是只在过年的时候吃上一顿半顿……目的便是一分一分的攒着钱好还债。”   胤祚顿了顿,道:“儿子对过世的几位大人不甚了解,但和其中两位的晚辈吃过几顿饭,看他们的出手,当真不像是欠了债的人……儿子就不懂了,借了钱是要还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全大清的老百姓都懂,为什么偏偏这些读过书、做了官的人不明白?”   胤祚道:“钱花完了就去借,借来几日就挥霍了,然后再去借……最后欠的越来越多,等别人要债的时候,发现自己还不起了,一根绳子吊死了事,错的,反而成了借钱给他的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户部借的难道是高利贷不成!”   “堂堂朝廷官员,只知借钱挥霍,全然不想后路,连升斗小民都不如!说是户部逼死了他,我看不如说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   这些人之所以敢这么闹,不就是仗着死者为大这句话吗?人只要死了,就有道理了?屁!   而且这些人的死,也未必没有猫腻。   虽然说的是还不出债就要抄家,但胤禛他们并未将事情做绝——抄家时,这些人家小住的院子和生活必须,都好端端的留着,且若抄家抄出银子,是他们活该,若抄不出银子,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还算他们是个清官——这种情景下,他们自杀个什么劲儿?   胤祚来自现代,别人不敢说死者的坏话,他敢!在他所在的年代,闯红灯、翻栏杆被车撞死了,人人都一句活该,同情撞死他的司机——好端端的遇到这种事,晦气!   连法律也就一句话——死者承担全部责任。   该是谁的事儿就是谁的!   他揪起来一个跪着的大臣,问道:“你借过户部的银子不曾?”   大臣抬眼看了下康熙,低头道:“……借,借了。”   “那你知不知道借的钱是要还的?”   “……知道。”   必须知道啊!   “既然知道借的钱是要还的,你跪在这儿是什么意思?”胤祚冷冷道:“想让皇阿玛发话,免了你的债,以后国库敞开了给你花,否则就是逼死你?”      第63章      ……跪在这里,想让皇上发话,免了你的债,以后国库敞开了给你花,否则就是逼死你?   这话有够诛心的。   那大臣嘴唇颤了颤,噗通又跪了下去,道:“万岁,老臣绝无此意。”   康熙淡淡道:“既无此意,还跪着做什么?”   竟是认了胤祚的话。   这话一出口,大臣像膝盖跪在了钉子上一样,刷的就站了起来。   等站起身来,看着周围跪着的满地的人才感觉不对:他实在起的太急了些,仿佛就是在应和康熙和胤祚的话——臣绝无此意,所以不继续跪下去了,那现在还跪着的,就是有意逼迫康熙免了自个儿的债?   虽然大家伙儿内心都是这些想的,可是直接拿出来说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现在可怎么办?   再跪下去是不敢的,可是所有人都跪着,自个儿站着,这也太难看了……   幸好两难的不止他一个,如今正跪着的人也是如此,继他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站了起来。   “万岁爷。”一直伏在地上的陈状元抬头,满脸都是泪痕,哽咽道:“万岁爷下旨清理户部积欠,原是利国利民之大事,臣等万万没有阻挠之意,只是户部行事嚣张莽撞,却也是实情。过世的几位官员,便是平日里不够节俭,借用了户部的银子,却也罪不至死,若不是户部咄咄逼人,他们也万万不会走上绝路……求万岁爷明察。”   康熙微微皱眉,道:“老四,明日你亲自前往这几人府中吊唁。”   如此不依不饶,不就是要他给他交代吗?皇子亲自上门吊唁,这个交代够了吧?   胤禛爽快应了,又问道:“那皇阿玛,他们的欠款该如何处置?”   几十双眼睛刷的就向他看了过来,尽是不可思议:这人都死了,居然还问欠款怎么办?难道还要问死人要债不成?简直太没人性了!   还未有人提出质问,胤祚便讶然道:“四哥你这话问的可真稀奇,这人会死,钱又不会死,该怎么样怎么样呗!”   胤禛笑道:“是我糊涂了……皇阿玛,这几位官员去的突然,家中也没什么主事的人,不若由儿臣安排人手,去处理他们的后世,并清点财产,追回户部欠款之后,其余财产交于亲人继承,如何?”   康熙还未说话,陈状元已经先忍不住了,道:“这、这实在是……太……”   胤禛不等他将话说完,又道:“皇阿玛,儿子想替他们求个恩典。”   康熙点头,淡淡道:“你说。”   胤禛道:“若其财产无法还钱欠款的话,儿臣想请皇阿玛开恩,免了他们的债务……虽然他们生前不知节俭度日,挥霍国库,且又撇下妻儿老母不顾,自己一死了之,却留给他们一身债务,实在不忠、不孝、不慈、不义,但终究人死为大,且他们的家眷无辜……恳请皇阿玛恩准。”   康熙嗯了一声,道:“准了。”   陈状元看着这父子三人,嘴唇颤啊颤——要不要脸,还要不要脸呢?这三个自说自话的,人都被你们逼死了还不放过,完了倒还成了施恩的那个……   “万岁爷,臣王谦有本启奏。”   康熙像是忘了底下还跪着的人,绝口不提让他们站起来的话,点头道:“奏。”   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不紧不慢上前,先跪下磕头,而后朗声道:“方才雍郡王和和郡王所言,官员借钱不还,或无钱可还,皆是挥霍无度所致,臣以为不然……”   王谦正年轻力壮,口齿清楚,语言流利,说话用词也干净利落,原是康熙最喜欢用的臣子类型,但此刻听着他的话,康熙刚刚缓和些了的脸色又渐渐沉了下去。   王谦的话,朝简单了说,就是京城居,大不易——这些官员之所以借钱,不是因为不够节俭,而是真的过不下去,欠钱不还,甚至投缳自尽,也是被逼无奈。   胤祚听了只想笑:他说的真的好有道理啊,一个一品大员,年奉也只有一百八十两银子,一百八十两,能干什么啊?上档次的地方吃几顿饭就没了。   可还要养一大家子,还要礼尚往来……不借钱怎么活?   胤祚无语,一方面朝廷给官员发的俸禄的确不算太多,普通百姓收入的数倍而已,可另一方面,又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一个知府,一年俸禄只有八十两银子,可是灰色收入就有三万三千两,就这样的,还叫“清知府”!这样的朝廷,可不是烂到了根子?   偏偏举国上下,对这种事都习以为常,全然默认了当官的从百姓身上捞钱的举动——就连康熙,都会在花了曹寅等人的银子之后,将巡盐御史等肥缺给他们做为补偿,何况其他?   于是捞钱机会太少的京官们就不平了,“困苦”了,从百姓身上捞不到银子,那就从国库捞吧……   胤祚很有捂住耳朵从朝上离开的欲望,他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他知道自己全然没有改变这种现状的能力,而且,也没有人需要他去改变这一切——索性干脆不听、不看、不想。   康熙靠在椅背上,熟悉的人知道,这是他不耐烦、不高兴的迹象,底下的年轻人还在侃侃而谈,康熙的目光却早已从他身上离开,落在胤祚身上——这小子刚才还精神奕奕的,怎么忽然就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王谦的话终于说完,又引出许多人的应和,康熙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伸出手指捏了捏眼角的穴位——这还是小六儿不知道从那里寻摸出来的,交代他没事就多按按,对眼睛好。   又叹了口气:今儿的事,难以善了啊。   先由御史参劾胤祚的奢侈,然后德高望重的老臣哭诉户部残暴不仁、逼死人命,最后再来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辩析官员借库银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份上,按他往日的习惯,就该松松口了,可是这事儿他一松口,胤禛他们先前的活白干了不说,逼死人命的事儿也扣死在他们头上了。   他要真把胤禛或施世纶推出去,旁人也就算了,胤祚那小子肯定又要发脾气。   有些为难的康熙看了看胤祚,发现他正低着头,百无聊赖的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显然这些人说了些什么,他是半点儿也不关心。   康熙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干咳一声开口:“和郡王!”   没反应。   “胤祚!”   胤祚茫然抬头:“啊?”   “你意下如何?”   “嘛?”   啥啥意下如何?   胤禛好笑道:“皇阿玛问你,对王大人的话,意下如何?”   “哦,”胤祚忙道:“说的挺好的!”   知道人家说了什么吗?还说的挺好的!康熙可不准备轻易放过胤祚,他现在会为难多半是为了他,偏这小子自己还稀里糊涂的,冷哼一声,问道:“怎么个好法?”   胤祚眨眨眼,好吧,让我说就说呗,反正说话又不犯法——哦,不对,这个时代说话也是要犯法的,好在他有皇子身份护身。   干咳一声,道:“刚刚听王大人分析了下,京官为什么借钱的原因,儿子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第一,京官要养一大家子人。”   “天底下的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官员也是一样,没听说官越大,爹越多的。再怎么样,上则赡养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数人,下则抚养妻儿。可为什么街上砍菜的、赶车的都能养的活家人,他们就养不活呢?儿子想,约摸是家里人口太多的原因。娶上十七八个小妾,生下二三十个孩子,再买上百十个丫头,可不就养不活了吗?”   “这一点,皇阿玛我觉得,说的太有道理了!一般老百姓,能娶个老婆、能吃饱饭,就心满意足了,可当官了怎么能和老百姓一样?没有百十个奴才侍候,可怎么活的下去哟!每天晚上只对着一个黄脸婆,怎么睡得着觉哦!所以这库银,是不得不借啊!”   “噗!”大阿哥胤褆喷笑出声,被康熙瞪了一眼以后,忙捂住嘴。   康熙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第二,自然就是礼尚往花用太大。”胤祚道:“儿子刚刚听王大人说起诸位大臣的年奉,也是吓了一大跳。旁的不知道,儿子记得去年儿子开府的时候,收到过各位大人的贺礼,里面就没有价值低于五十两的。当时儿子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才知道,这五十两,竟然是诸位大臣一年的俸禄!真是奇了怪了,各位大臣,你们一年的俸禄都给了胤祚了,你们这一年,吃的是什么?若是这一年,还有别的皇子阿哥娶个福晋、生个阿哥什么的,可怎么办?”   “百姓之间走动,不过几个鸡蛋、几块布头的事儿,可是既然当了官了,自然不能如此小气,必要五十两、一百两才拿的出手,这么算来,不借库银,可还真过不去……”   康熙又嗯了一声,道:“可还有第三?”   胤祚道:“第三,就是地方官太有钱啊!王大人口口声声说,京官清苦,不就是说地方官有钱吗?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他实在不想说下去了,连这样的冷嘲热讽都不愿继续,只觉得深深的无力: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贪吗?可是时代如此,说了又有什么用?   在现代,许多人都觉得贪腐严重,可是你能想象逢年过年、或婚宴寿礼,每个人都拿一年的工资送给上头吗?而且还是许多许多个上头。   康熙下江南,这些地方官员、盐商们,送的东西个个都价值不菲,谁曾问一声——你十年的俸禄可够买一件?      第64章      胤祚的话,说的所有官员都面目铁青,却没有一个人出头说话,连原本站着的,又都重新跪了下去。   他们能说什么?做官做到有资格上朝的,有哪个家里没有下人侍候?护卫、丫头、小厮、轿夫、门房、厨娘……这林林总总,百十个算多吗?而且除了极少数几个“异类”,谁不是家里妻妾成群?一个妾少说也得配两个丫头吧?   可这又怎么样?他们不心虚!自古以来,读书、做官不就是这样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这可是宋真宗赵恒的诗!   连皇帝都这样说,他们这般享受,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至于人情往来——哈,和郡王您本事大,如果能把这风气压下去,我们真谢谢您了!地方官儿靠着这个,给老爹、老娘、七姨娘、八姨太轮着做寿,那银子是大把大把的捞,可他们京官呢?京里王爷、阿哥、宗室、公爵……数都数不过来,谁敢少孝敬一个?回头穿了小鞋都不知道为啥!   这上面,他们可从来都是进的少出的多!真要不许送礼了,先问问您自个儿的叔伯兄弟们答应不答应吧!   还有地方官的事儿——自个儿官职比他们高,学问比他们大,关系也比他们硬,可到头来,地方上一个小小的知县都比咱们有钱,比咱们过得舒坦!这公平吗?他们有大把的钱可以捞,咱们呢?就每年下面送点冰敬、炭敬,那才几个钱儿?   当然,这些话只敢在脑子里来回转,没有一个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废话,哪个当官会说,我当官就是为了捞钱的?那必须是为了造福百姓啊!   康熙看着跪在地上敢怒不敢言的众臣,忽然觉得很是解气:不是想逼着朕停了清理户部欠款的事儿吗?现在可还有一个人敢提此事?不是哭穷吗?继续哭啊!哭着告诉朕你到底是妻妾太多、还是巴结上官太用力、还是眼红地方官儿有钱?   都觉得这些心照不宣的事儿没人敢提是吧?偏偏今儿朝上就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六儿!   “说的倒像模像样,”康熙心情大好,笑道:“可光说这个有什么用?可以解决的法子?”   胤祚目光在跪在脚边的众臣身上斜斜一撇,忽然一扫方才的懒散,道:“有。”   康熙微微一愣,道:“说来听听。”   胤祚是豁出去了,笑笑,道:“其一,每位官员入职之前,本人及其父母族人等,皆做财产登记。三年入职期满,若家人财产与先前差距太大,远超俸禄,不管是受人赠送或是其他,皆做贪污受贿论——革职,抄家。”   先来个大清版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其二,每位官员家中账册以备核查,如月俸和祖产收入一月十两,家中每月开销却足有二十两,或去了两次醉月楼——革职。年俸八十两,却花八百两买个侍妾,或孝敬上官一百两寿礼——革职。”   再来个大清版的贪污腐败罪。   “其三,给予低一级官员弹劾上官权利,如收了自家几百两的银子的古董,如借底下人名头在哪儿添了个庄子云云,如利用发放多少银两被克扣——若核查属实,参倒了谁,你就坐谁的位置!”   然后是大清版的有奖举报——这奖励,杠杠的!   “其四,最底层地方如知县、县丞等官员设正副二职,正职掌管一切,副职只有监察之权,不得参与任何决策,但每月呈监察报告与吏部,如正职有渎职受贿之举,吏部核查后,正知县革职,副知县取而代之。”   这算是大清版的——两党制?   “其五,每年由京中派人,组织全县百姓进行不记名投票,从正副知县中选出下一届知县人选,落选者任副职。每年由全县百姓对县丞、捕头等进行满意度投票,若有四层百姓不满——革职。”   最后是大清版的年终考核!完毕!   众人原以为这位不着调的六皇子,又要冷嘲热讽或胡搅蛮缠一顿,谁知道听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话,一时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连康熙一时有些恍惚。   好半晌,才有人颤颤道:“荒谬!简直荒谬!如此这般行事,还要吏部何用?”   胤祚啧啧两声,转到那人身前,道:“这位大人,出门没带脑子吧?长脑子的人都能听出来,吏部的工作明明更加繁重了,这‘要吏部何用’,您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   “你……”   “你什么?”胤祚嗤笑道:“爷懂大人您的意思,不就是说,吏部干的活虽然多了,但是权利却小了吗?这可真是……吏部的作用,不就是选出对百姓最好、最朝廷最有利的官员吗?哪个知县对百姓好,是高高在上的您知道啊,还是百姓知道啊?还是说,这些官员的任免,就该您说了算?”   “你……你你……”   “万岁!”陈壮元气的直接站起来了,沉痛道:“万岁爷!若朝廷果真如此苛刻,臣恐……天下读书人,只怕都没人愿意为官了啊万岁!”   康熙还不及说话,就听见啪啪啪热烈的鼓掌声,敢在朝上这么放肆的,除了胤祚还有谁?   胤祚放下手,从后面晃悠到陈壮元身边,道:“承陈大人吉言,本王先替百姓谢谢您了!少了这些为了千钟粟、颜如玉来做官的人,那朝廷上下,可不就是一片清明?”   “你!”   胤祚对他的愤怒恍如未见,笑嘻嘻道:“陈大人,您是为了什么来做官的啊?嫌做官不挣钱啊?不如回家卖红薯啊!”   “你!你……呃……”   “陈大人!陈大人!”   “陈大人!您醒醒!”   “万岁爷!陈大人厥过去了!”   “……”   “去叫太医。”康熙揉揉额头,招手道:“胤祚啊,你过来。”   胤祚走到康熙跟前,无辜道:“皇阿玛,儿子有心疾都没厥过去呢!”   那老头自己心里素质太差,可不关我的事儿!   康熙一伸手,梁九功递上一大盘橙子,康熙接过盘子,塞到胤祚怀里,道:“你最爱吃的橙子,去后面让奴才们剥给你吃,乖!去吧去吧!”   胤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一头黑线:妈妈的!康熙这是撵他走呢!   乖屁乖!   爷今年都十九了!十九了!   气呼呼捧着盘子到后头去了。   哄走这混世魔王,底下的大臣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还是万岁爷有办法啊!   康熙笑道:“朕这个小六儿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点儿,诸位爱卿多担待些。”   诸位爱卿:“呵呵……”   想不担待也不成啊……   “没法子啊,”康熙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朕儿女众多,个个乖巧听话,可朕就是拿他没辙……从小被朕宠惯了,打不得,骂不得。这不,前些日子坐着气球都飞到天上去了,朕吓的手都软了,一怒之下拖下来打了几棍子,结果他气的足足十几天不和朕说话,还扬言要把朕的内库败光……唉!朕有什么法子?”   “呵呵……”   咱们心照不宣就好……   “诸位爱卿放心,这次若不是有人参到他头上,朕也不会让他到朝上胡闹……”   刷的一声,所有目光落在参胤祚的刘大人身上——妈的蠢货,敢嚷着要败光皇帝内库的阿哥,你来参他奢侈无度?脑子进水了吧?   刘大人欲哭无泪:不要看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惹这混世魔王的啊,我才是最冤的那个好吧……   “那……”有个老臣壮着胆子道:“万岁爷,和郡王说的这个……”   康熙一挥手,笑道:“小孩子胡闹的话,岂能当真?哦,对了?方才众位爱卿想说什么来着?被这小子一打岔,朕什么都忘了?”   老臣看看晕倒的陈壮元,再望望殿后——那小祖宗还在里面吃橙子呢!   干咳一声,道:“臣等是说,清理户部积欠,乃是利国利民之大事,臣等一定鼎力支持……鼎力支持……”   “正是!正是!”   “户部积欠,必须一清到底,绝不姑息!”   “……”   朝中上下,顿时一片和谐。   胤祚没老老实实待在后面,而是抱着他御赐的橙子去孝敬德妃了——他在殿上说的那些话,不过上快活快活嘴罢了,别说康熙没当真,连他自个儿都没当真。   看玩笑,连他所在的年代都做不到的事儿,在这大清朝怎么可能完成?也就是他不是皇帝,不是太子,甚至没有参加朝政,才敢这样乱说一气。   德妃现在忙的很,胤禛又要娶媳妇了,虽然是个侧福晋,但也不能疏忽是不是?而且还得再挑几个出挑的宫女送去,好快快的开枝散叶,宝贝儿一个人太寂寞了,以后连个帮衬的都没有……   在德妃面前失宠已久的胤祚,一边剥橙子一边听德妃念叨,好容易等德妃告一段落,抱怨道:“额娘,您现在眼睛里就只有宝贝儿一个,儿子都多久没吃到您亲手做的糕点了?四哥要真再多生几个,您这儿怕是连儿子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德妃白了他一眼,道:“都多大的人了,吃个奶娃娃的醋……”   话虽这么说,可儿子稀罕她,心里甜滋滋的,假做无奈道:“行,额娘这就去帮你做!是想吃吃栗子糕?还是桂花糕?”   “栗子糕!”胤祚觍着脸笑道:“额娘您放心去给儿子做好吃的,儿子会帮您看着宝贝儿!绝不会出什么岔子!”   “得了!”德妃道:“一个大男人知道怎么带孩子?你别去添乱,把他逗哭额娘就谢天谢地了!”   收拾起身去给儿子做糕点,又叹道:“其实想想,胤禛现在不娶福晋也好,否则宝贝儿还这么小,白占着嫡长的位子,又不是世子……唉!”   叹着气出去了。   胤祚抱起在榻上爬来爬去的宝贝儿,点点他的小鼻头,道:“宝贝儿,因为你,不光六叔失宠了,你阿玛也失宠了哦……走了,六叔带你玩飞飞!”   以前最担心儿子没老婆,现在更担心孙子受欺负……女人的心哦!   胤禛老远就听到胤祚和宝贝儿的大笑声,进了门,果不其然看见胤祚正抱着宝贝儿甩圈圈,一大一小两张脸,笑的一样的无忧无虑。   胤禛在门口站了一阵子,等胤祚发现自己才走了过去,接过宝贝儿,道:“又这么玩,小心额娘知道,拧掉你的耳朵!”   胤祚还未答话,宝贝儿先造起反来,推着他爹的脖子向外挣,想扑到胤祚怀里继续飞飞。   胤祚哈哈大笑。   胤禛黑着脸将宝贝儿交给他奶娘,向内走去。   胤祚笑着跟在他身后。   “四哥,宝贝儿的大名想好了不曾?”   胤禛微微迟疑了一下,才道:“……弘晖,你觉得如何?”   “晖,光也,名声被后世,光晖重万物……”胤祚笑道:“当然是好名字。”   叫什么都好,千万别叫弘历就成!   他对改变历史没什么太大的野心,但他绝对不想看见那个叫弘历的人登上皇位——开玩笑,作为皇帝,你喜欢那个叫和珅的,你就养在身边,说笑打诨唱小曲儿,哪怕搅基就行,可明明知道他贪婪成性,还将大权交给他,弄得满朝上下漆黑一片,你这是拿着老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养宠物呢?   我这个做叔叔的都看不过去了!亏得你爹不知道,否则死了也要气活过来!   胤禛叹了口气,那就弘晖吧!   虽然此弘晖非彼弘晖,但胤禛也只能用这种法子,怀恋一下自己前世早逝的长子了。   “弘晖周岁的时候,我想再请立世子,到时候你帮我向皇阿玛说说好话。”   胤禛叹气:这辈子老爹对自己还成,可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咋整?   “这是自然。”他们两个在这上面没什么见外的,胤祚道:“对了,你娶了侧福晋,宝贝……哦不,弘晖,是不是要接回去养?”   “额娘不许。”胤禛淡淡道:“说刘氏心不正,怕她把弘晖养歪了。不过我准备等过了年就将他接回去——女人的心正不正,岂是随随便便能看出来的?我懒得去赌谁的心思,我直接告诉刘氏,若是弘晖不学好,或者她有了身孕,我会立刻娶正妃。”   胤祚微楞:如此岂不是对刘氏很不公平?   话还未出口,便被胤祚自己收了回去——她自己要给人做妾的,既做了妾,还谈什么公正不公正?再说胤禛也没有不许她生孩子不是?   若从另一个方面想,胤禛的话也算是承诺:若你好生教养弘晖,不要孩子,你便是实际上的福晋。   只是让一个女人做出这般两难的选择,实在有些残忍了。   胤禛淡淡道:“你不必为她们担心,她们每一个人,都比你想象的要坚韧的多。”   胤祚笑笑,道:“要操心我也是替宝贝儿操心,其他人关我什么事儿呢!”   笑话,就算是亲兄弟,也不可能承认我在担心你的女人,再说,他也的确没怎么放在心上,也就是感慨下罢了。   又道:“四哥,今儿朝上一场大戏,倒像是先排好了似得……是太子逼急了,闹出来的?”   胤禛摇头道:“太子的帐,昨儿就已经还清了。”   “啊?”   胤禛拍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不必担心,且等着看就是了。”   有胤禛在,胤祚原就很少担心什么,嗤笑一声,道:“今儿上了一次朝,也算是涨了见识了……说真的,若不是知道太子上位不会放过我们,那烂摊子,谁爱拿去谁拿去。”   又问:“我走了以后,那些家伙没再继续嚷嚷了吧?”   胤禛道:“先前曾听刘氏说,汉人受儒家思想熏陶,总喜欢调和折中,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不得不说,刘氏的话,有些还是很有道理的。”   胤祚暗暗撇嘴:鲁迅大大的话,能没道理吗?   只听胤禛继续道:“如今你不光是要拆屋顶,简直要将他们的房子都拆掉了,他们怎么敢不开窗?”   胤祚笑的懒散,对着这样的朝廷,他打不起精神来。   胤禛知道他的心情,叹道:“治理一个国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简单,谁不想将这些贪官污吏一扫而空?只可惜便是皇阿玛,也有许多力难从心之事。贪官该死,可是百姓无辜,再怎么心烦,也不能眼不见为净啊!想开些,这世道,总是在越变越好不是?”   是啊,这世道总是越变越好的。   胤祚笑道:“反正不是有四哥吗?自要四哥别眼不见为净就行。”   总觉得这个四哥应该不会比历史上的雍正差。   胤禛笑笑不语,道:“怎么来了一阵子了,也没看见额娘?”   胤祚得意洋洋:“给我做栗子糕呢!四哥你很久没这待遇了吧?”   胤禛白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家大阿哥天天吃额娘亲手做得鸡蛋羹……”   ——   原本清查户部,一多半是为了抓胤礽的小辫子,但看了如今官场现状,胤祚反而有点打不起精神来,干脆埋头做自己的事儿。   先将前殿走的人多的地方统统修成了水泥路,本想着将西苑门到勤政殿那二里多的土路留出来,让那帮大臣继续踩泥巴去,但怎么都觉得放在那儿看不顺眼,最后还是大手一挥:便宜你们了,修吧!   前殿修了便是后宫,先私后公的胤祚自然先修德妃永和宫附近的路,然后再谈其他。   胤祚看着图纸画圈,考虑着修哪些地方,怎么个修法,结果还没定下来呢,就有人拿着银子找上门来了。   于是胤祚也开始腐败了,给银子就修,谁给的银子多先修谁的——反正最后都要修的不是?正好赚笔银子多盖几个炼铁的炉子起来,顺便把京城的街道也修修。   要贿赂胤祚这天下第一纨绔,钱少了怎么拿的出手?人家都修了,你要不修,那万岁爷就算逛到你门口,也顺着平坦干净的水泥路跑别家去了啊!所以不仅要修,还要修的漂亮个性!   等后宫的路修的差不多了以后,胤祚对着一屋子的东西感叹:老爹的女人们可真有钱!   这一笔下来,没花多少银子不说反而大赚了一笔。   一挥手,招来内务府下属,道:“在街上找个铺子,开个临时办事处……告诉那些商家,六爷我只认银子不认人,明码标价,谁给银子修谁的路!”   “那没人给钱的路呢?”   胤祚道:“也修,不过等给钱的修完了才修。”   “那这样的话,奴才怕就没人肯花钱了啊……”   “笨!”胤祚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上:“哪条路有人给钱,哪条路没人给,你准备贴个告示出来啊?”   那人嘿嘿一笑,出去干活,胤祚也准备下班回家,刚一出门,就被旺财撞了个踉跄。   胤祚扶着门框站稳,顺带着也扶了旺财一把,道:“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主、主子……”旺财喘着气,道:“主子,大事不好……不,不对,是大好事!”   “怎么了?”   “万岁爷,要废太子了!”   额?   这消息有点突然。   “不是说太子的欠款都已经还清了吗?为什么皇阿玛还要废太子?到底出了事儿?”   “奴、奴才不知道……”旺财气还没喘匀,道:“只知道万岁爷在乾清宫看折子呢,忽然大怒,说太子不堪为人君……”   “不是随便说说吧?”   和所有人一样,康熙一急起来,也常常口不择言,过了就假装自个儿没说过,这一点胤祚自己深有体会。   “不,不是!”旺财摇头道:“这次是来真的!万岁爷已经派人去召集百官了……不然主子以为奴才是怎么知道的呢?”   “哦……”胤祚向右转:“那我去看热闹。”   旺财忙一把将他拽住:“主子!主子,您现在不是应该假装不知道吗?”   “猪!”胤祚一按他的头:“满朝文武都知道了,爷假装不知道……这是哄谁呢?”      第65章      胤祚去的时候,还没到时辰,勤政殿的门还没开,来的早的大臣三三两两聚在门外小声议论——康熙要废太子的风已经放出去了,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大家都一头雾水。   大家一边讨论一边分心朝来路看,见到有熟悉的人过来,就拉过来一起小声聊聊,看有没有什么消息,若有太子一脉的人过来,则远远的躲开。   有的忧心忡忡,废太子这么大的动作,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累,往日自个儿也多有巴结,不知道会不会被牵累进去。   有的野心勃勃,太子不行了,那自己主子就有机会了啊,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比任何人都起劲的打听到底太子出了什么事儿……若是倒上一大波人,不知能腾多少位置出来呢!   正各怀心思的小声议论,忽然一声压得低低叫声传来:“糟了!和郡王来了!”   “不是吧……”   所有人都是一惊,集体扭头:见鬼!可不就是那小祖宗来了!   身上披着雪白的狐皮大氅,头上戴着一套的白色狐皮帽子,容貌雅致隽秀,身姿挺拔,步履悠闲,那风姿气度,仿佛刚从画里活过来似得,可谁能想象,这看起来如同谪仙般得人物,内里却是草——得,人家可真不是草包!   论才华,写的一笔好字,画的一手好画,算学上的造诣更是天下无双,还有外语,据说只要这大清地面上有人会的,他都会。   论本事,六爷铲、六爷车、六爷机……他在江南转了一圈,全国的布料价格都降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棉麻涨了,种地的高兴,织布纺纱快了,织户们高兴,买布的老百姓就更别说了——这江南的百姓,都差点要将他供起来了!   还有他造的火枪火炮,将外国那些玩意儿比的渣渣都不剩……   但是!就算他再有才华,再有本事,也不能改变他纨绔子的本质!   自从京城出了个和郡王,全京城的二世祖连骂都挨的少了。   自己家儿子去青楼打个架,去戏园子争个风、吃个醋,这算什么事儿啊?没见万岁爷家的那位,直接闹事闹到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和万岁爷的面儿,把朝廷大员指着鼻子骂,最后连陈老状元都被他气晕了吗?   啥?自己家孙子又偷了几个瓶子去卖了?算了,几个瓶子能值几个钱?万岁爷家的那位,正将万岁爷的内库朝死里败呢!   什么?说爷太宠着孩子?那是你没看见万岁爷是怎么宠那位的!   愣了好一阵,终于有人开口,声音又低了八度:“万岁爷不是答应,不再让他到朝上闹的吗?”   “他是郡王,又管着内务府,论品级,论职位,他要来,谁还能拦着不成?”   “得,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一会少吭气就是了,这位八成是冲太子来的,他和太子向来不和。”   “咦?梁公公来了!”   “莫不是又来请他过去吃橙子?”   “……”   这边说几句话的功夫,梁九功已经将胤祚拦了下来,道:“和郡王,万岁爷说,今儿的事儿,您别掺和,让您先回去呢!”   胤祚道:“我不参合,我就一边看着不吭气不成吗?”   梁九功头大,就知道这位爷没这么好说话,央求道:“和郡王,万岁爷都是为您好,您还是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好不好看我看了才知道……”   “前儿训十四还训的理直气壮,这会儿自己跑来看热闹,我看你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管那几个小的!”胤禛冷着脸过来,转向梁九功道:“梁公公请回吧,我一会派人送老六回家。”   梁九功送了口气,道了谢小跑着离开。   胤祚抱怨道:“四哥您别提那事儿行不?就因为皇阿玛那盘橙子,我眼看着都管不住小十四了!”   “谁让你成天胡闹?小时候看着还沉稳,如今是越活越回去了!”   闲话着到了无人偏殿坐下,胤禛声音放轻——宫里这地方,说不准哪里就有双耳朵,道:“皇阿玛让你回避是为了你好,你只管随心所欲过你的日子就好,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你不要沾手。”   坦坦荡荡,干干净净,这才是小六该过得日子。   胤祚皱眉:“我沾手的还少吗?”   胤禛反问道:“你做了什么?”   胤祚一楞,他还真有点答不上来——他连发生了什么事儿都还不知道呢,买狗、买鸟、买园子算不算?   胤祚懂胤禛的意思,可他是宫里长大的,该算计的半点没少算计,能干净到哪儿去?他若真是一清如水,也不会有今天的快活日子。   皱眉道:“你先告诉我,太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胤禛沉吟片刻,最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太子卖官。”   胤祚失声道:“什么?”   注意到自己声音略高了些,忙又低了回去,道:“太子怎会如此糊涂?”   胤禛淡淡道:“其实,这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   胤禛道:“你虽不理朝政,但也应该知道谋缺之说。”   胤祚点头。   胤禛道:“为官一任期满,便要进京候缺。顺利的话,三五个月便可上任,不顺的,一等就是三年五载。而且便是有缺,同是知县,穷乡僻壤和江南繁华之地,便是天壤之别,所以才有谋缺之说。四处求人托人,大把的银子洒出去……我便知道有个县官儿,因为不懂规矩得罪了一个吏部的小吏,履历被塞进箱底,在京城候缺一候就是七年,只能靠典当度日——可那又如何,最后事发,不过训斥那小吏几句办事不利,随便扔给他一个缺,便算了事。”   见胤祚神情不虞,胤禛叹道:“叫你不管吧,又非要问,听了又不舒服。”   “就算不听不看,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其实哪个时代没这种事儿呢?胤祚还不至于接受不了,道:“四哥你继续。”   胤禛道:“为何说六部中吏部最肥?还不就是在这谋缺上?一个好位置空出来,盯着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谁抢到是谁的。你道为何大哥、三哥还有我手底下,能有那么多门人?朝上有人好做官,他们卯足了劲儿抢不到的差事,我们去吏部说句话,就有了。不给自己找个主子,怎么升官?你是懒得管事儿,否则你底下的门人,比我们还要多。”   “若是未曾巴结上主子,也无上官赏识,若考评又不佳,要想升官,便只能靠钱,有些不重要的缺甚至明码标价。”   胤祚骇然:“明码标价?”   这个也太夸张了吧?   “你也喜欢逛琉璃厂,是不是时常看见,明明一文不值的东西,却标价数百上千两银子?”   胤祚点头,道:“古董铺子不都这样吗,真的假的混着卖,专坑不懂行的——难道这里面另有名堂?”   胤禛道:“确有这样的事儿,可是古董铺子的水,比你想的要深的多。有的铺子,是那些有手段的人直接占着份子,而有的古董铺子,做的是中间人的勾当。一文不值的东西拿去寄卖千两,转眼就能被人买了去,你道为何?也有价值千两的古玩,被人用十两二十两买回去的……这种事,便是皇阿玛派人去查都没用,古董的价,原就没个定数,只说自个儿运气好,识货,捡漏儿了,你能拿他怎么着?”   胤祚听得脑袋疼,苦笑道:“四哥,你还是说太子爷的事吧!”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这就觉得脏了耳朵了?我这还是捡干净的说呢!”   “四哥!”   胤禛这才放过他,道:“太子的事儿和这个差不多,不过他们谋得官位不低,又有别人盯着,那些人能力不及,加上太子爷缺钱缺的厉害……”   胤祚懂了,道:“四哥,这里面,你……”   胤禛毫不瞒他,道:“当然里面有我的缘故——但凡是谋缺的,自然出身、资历、考评等都是合格的,甭管选了谁,都是合规矩的,半点儿风险也不担。若不是我在其中动了手脚,太子又怎会陷进去?”   胤祚恍然:“原来四哥你从没想过用借用库银的事儿打击太子。”   胤禛淡淡道:“咱们兄弟几个,谁没有借用库银?大不了皇阿玛一顿训斥罢了,难道能用这个理由废了他,再立一个同样借了库银的太子不成?行了,想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回家早点儿睡觉,以后……”   见胤禛话说了一半就闭了嘴,胤祚好奇道:“以后怎么?”   胤禛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笑道:“没什么,你回去吧,这会儿我也该进去了。”   胤祚跟着起身出门,目送胤禛进了勤政殿,阳光照射在勤政殿的琉璃瓦上,反射着耀目的光芒,好一番光明气象。   胤祚轻轻叹了口气:吏部如此,其他地方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清平盛世,尚且如此。   ——   勤政殿,康熙坐在龙椅上,底下所有人都跪伏在地。   包括胤褆、胤禛等人在内,无一人开口应和此事,说的都是为太子求情的话——谁都知道万岁爷和太子爷父子情深,太子的坏话,万岁爷自己说说就算了,别人还是悠着点吧!   而且,大清的这位太子,除了去年和六阿哥有过一次冲突之外,也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尤其最近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而且对朝臣也宽和大度,若换了其他,未必比的上这一位呢!   所以众人的劝慰,便是非太子党,也带了几分真心:   “太子废立,非同小可,关乎一国兴替……万岁爷千万三思啊!”   “太子宽厚仁慈,天资过人,文武兼备,孝义两全,处理朝政也有条不紊,便是有过,也可以徐徐改之,何至于就轻言废弃……”   “……”   “众位爱卿不必多言!”等朝中半数大臣都说过话,康熙终于开口,神色冷肃:“若是别的错,朕可以恕,可以等!但是,堂堂一国太子,居然向官员索贿,一省巡抚,何等要职?居然谁掏的钱多谁就可以出任!何其荒谬!”   猛地一拍龙案,怒道:“官员升迁,比的不是爱国忠君,竟是谁更懂得贪污敛财、盘剥百姓!长此以往,上行下效,我大清朝廷,会成何等模样?这朝野上下,可还容得下一个清官?我大清江山,谈何千秋永固?”   长叹一声,语气变得柔和许多,伤感道:“太子纯孝,废了他朕也心存不忍,但是……朕更不敢将这江山交到他的手里!朕宠爱太子,可是朕,更要对江山百姓负责!”   “诸位爱卿都不必再劝了,朕意已决。来啊,宣读诏书,明日昭告太庙。”   居然连诏书都已经些好了,众臣面面相觑,末了轻叹一声,万岁爷这是早就拿定了主意,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啊!   诏书宣读完,康熙并未多做停留,直接离开勤政殿,梁九功快步跟在身后,康熙问道:“胤礽什么反应?”   “太……”梁九功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改口道:“瑜亲王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说,想见见万岁爷您。”   康熙淡淡道:“带他到南书房。”   “嗻。”   又道:“老大他们几个的爵位也该升一升了,几个小的……先封贝子吧!就过年的时候,吩咐礼部去做准备。”   “嗻。”   梁九功偷偷抬眼看了眼康熙:太子虽然被废,但却封了亲王,万岁爷这是不想让和郡王的爵位比太子低?其实万岁爷可真是多虑了,太子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没能欺负到和郡王,何况现在?   ——   两刻钟之后。   南书房,胤礽默默进门,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神色木然——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骤然陌生的世界。   他自有记忆起,就是太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比所有兄弟姐妹都要高贵;他自有记忆起,就知道他看到的这个天下,总有一天会是他的,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因为告诉他的那个人,是他心目中可以主宰所有人命运的神一样的存在。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而改变这一切的,同样是这个人……   胤礽抬头,死死盯着康熙,双目赤红,隐隐含泪:“为什么?皇阿玛,为什么?”   康熙淡淡道:“朕的诏书里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儿子不明白……”胤礽摇头道:“同样的事,老大、老三、老四,还有外面的王公贵族,吏部大小官员,谁没在做?为什么我就不行?”   康熙道:“你是太子!”   “可我还不是皇上!”胤礽大声打断康熙,声音难掩激愤:“我还不是皇上!就算是皇上又如何?难道您就没有用权宜之策的时候?难道您真的就觉得,儿子此刻用这种法子度过难关,日后掌了大权,就一定会是个放任底下买官卖官的昏君?就一定会让大清亡国?皇阿玛,我是您教出来的,您了解我,我也了解您,您骗不了我……就算您说的再冠冕堂皇,我知道,您也知道,这只是个借口,这只是您要废了我的借口罢了!”   康熙后背靠上椅背,不说话,竟是默认了。   胤礽神色更加难看,身躯微微颤抖:“皇阿玛,您要废儿子,儿子认了,可是您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康熙淡淡道:“朕在诏书里说的很清楚,你不堪为君。”   “胡说!”胤礽忽然暴怒起来,吼道:“你分明就是为了老六!分明就是为了老六!你怕我登基之后会对他不利,所以才会找借口废了我!”   他激愤之余,连敬语都没用,康熙亦不计较,静静看着他,问道:“那你告诉朕,你会不会对他不利?”   胤礽摇头嗤笑:“好,好!果然是为了他……皇阿玛,您不觉得自己太偏心了吗?我一样是您的儿子,我也是您的儿子!”   他怒到极致,发颤的手举到头顶,比划着,缓缓道:“他将汤水,从儿子头上慢慢倒下来,流到眼睛里,流到耳朵里,流进脖子里……那中滋味,儿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您,却视而不见!他将儿子按在水里,差点淹死,您只轻飘飘呵斥一句……现在,就因为您觉得我不会放过他,连我的太子之位都废了……皇阿玛,您太偏心了!您太偏心了……”   康熙定定看着他,淡淡道:“胤礽,你是不是忘了,你对他曾经做过什么了?”   胤礽一愣。   康熙微微摇头,当年,胤礽几度谋害胤祚,自己何尝不是对他百般维护,甚至将违心将胤祚贬为废人……他那个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偏心?   康熙淡淡道:“直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你……胤礽,是朕没有教好你。你下去吧,先留在毓庆宫暂居,无事不要外出。等宫外的宅子修葺好,你就搬出去吧!”   胤礽没用听话的退下,手握紧又松开,忽然又笑了,冷笑道:“皇阿玛,您以为您废了我,您的宝贝儿子老六就高枕无忧了?我告诉您,没有用的!”   “您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您忘了他是怎样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你以为,就算没有我,哪个兄弟又能容的下他?我看,只要等您驾鹤西去,他很快就会下去陪您!”   康熙摇头道:“你错了,胤礽。除了你,每个人都容得下他。这也是朕说你不堪为君的原因。”   “你只看见了朕宠老六,却没看见,朕不仅宠他,朕还信他、重他。”康熙道:“胤礽,为什么每个人都看见了老六的价值,唯有你身为太子,却偏偏被嫉恨蒙住双眼,看不见这一切?”   康熙语气铿锵有力:“朕告诉你,胤礽!朕在,老六可以嚣张跋扈!朕不在了,他一样可以嚣张跋扈!”      第66章      被撵回家的胤祚很快就从圣旨上得到了太子被废、暂居毓庆宫的消息,康熙给他传旨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而是为了给胤礽修亲王府。   康熙将前朝一个王爷的府邸赐给了胤礽,那地方不错,地盘大,景致也好,之所以现在还空着,是因为离宫里有点远,而且几十年没有住人,废弃的厉害。   “万岁爷的意思,是尽快收拾出来,最好能让瑜亲王在过年前就住进去。”   最重要的不是住进去,而是搬出来。过年有许多重要祭典,废太子留在宫里,不免让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幻想。   “知道了。”胤祚应了一声,让旺财打赏,将人送了出去,然后顺道过去内务府吩咐一声。   他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内务府那边肯定也接了旨,他发不发话都一样。   不多时旺财就回来了,得意洋洋道:“科岱大人问怎么个修法,奴才说,时间这么紧,还能怎么个修法?能住人就行,科岱大人说明白了……嘿嘿,嘿嘿嘿。”   科岱是新任的内务府总管,是康熙在胤祚的强烈抗议下任命的——没办法,以前内务府没头头的时候,该干啥干啥,等有了头头,大事小事都来问一声,弄得胤祚不厌其烦,于是只得央求康熙给他找个管事儿的。   胤祚是科岱的直属上司,又是得宠皇子,更是拉拔他上位的人,科岱自然是对胤祚俯首帖耳。他对胤祚的脾气摸的透,知道他怕麻烦,不爱揽权,所以有什么事儿自己就处理了,不去麻烦胤祚,又能尽心办好胤祚交代下来的事儿,是以很合胤祚的意。   旺财这几声嘿嘿十足猥亵,胤祚觉得他这副小人得志、落井下石的样子很丢份,但也没准备去内务府纠正一下。他虽然懒得在这上面为难胤礽,却也不可能去主动替他出头——他胤祚,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再说了,科岱这个人机灵的很,不会做出什么让人抓住把柄的事儿来,估计胤礽这回是要吃个闷亏。   把房子修的看起来富丽堂皇,住起来东透风西漏雨、夏天闷热冬天阴冷……这可是内务府的本行。   胤祚忽然心情大好。   ——   这边瑜王府的修葺进行的如火如荼,那边胤祚修路的计划却无人响应。   “他们说,现在的路挺好的,不用修……”营造司郎中气愤未消,道:“倒是有人愿意出钱,而且还是大钱,只不过……”   胤祚懂了,嗤笑道:“要别的好处?或者攀爷的大腿?”   虽然那些人的原话没这么糙,但就是这么回事儿,郎中点头。   胤祚早有准备,拿出一张路线图来,道:“先修这一段。”   上面早用红线标好了。   郎中茫然:“这是……”   “这超市,是爷开的,”胤祚道:“懂?”   这可是他精心选择的,经过各个热闹路口,却不会“便宜”其他任何店铺的线路图。   “懂!懂懂!”内务府办差,什么都可以不懂,这个岂能不懂?   既然是主子的店,那路修起来速度是相当的快,内务府奴才多,分段施工,几日功夫就修好了,然后天公作美,一完成就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   在泥泞湿滑的大街上,出现这么一条干净平坦的道路,简直是惊艳!没事的人都忍不住上去走走,逛着逛着就进了超市,更何况本来就是来逛街买东西的?   原就是差不多的价格,到底是穿着布鞋踩一脚泥到店里买,还是顺着这平的和镜子似的大路(原谅古人的无知和可怜的铜镜)去超市买,这还用选吗?   于是,内务府临时开的办事处很快就挤满了人,好些日子没生意的老板们急吼吼的进来,却听见了三个噩耗。   第一,涨价了,现在的价格是原来的三倍。   第二,要修路的人太多,“施工队”的人手不足,行程已经排了很远,现在交钱,也还要等很久之后才能开始动工。   第三,一旦天气太冷,水泥路就修不成了,到时候要停工两三个月。   这三个噩耗,简直一个比一个更可怕……要是这样生意惨淡个五六个月,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四倍!我出原先四倍的钱!先修我的!”商人的思路就是凡事用钱解决,很快就有人嚷嚷起来,然后就热闹了。   “我也出四倍!”   “五倍!五倍!第一个修我的!”   “……”   办事处的小吏眉开眼笑,端着架子道:“不着急,慢慢来……”   这多出来的钱,可不入内务府的帐,到时候,怎么都会给他们分一杯羹,而且还是好大的一杯……   吃大头的胤祚没注意自己的荷包越来越鼓了,他这段日子有空就会去康熙面前转悠。   他从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天就和太子胤礽不对付,顶着胤祚的身份,他不可能和害死原身的太子和平共处,从太子对胤祚下手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最后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胤礽一直努力让这个碍眼的弟弟从世界上消失,胤祚也一直想方设法想将他从太子的位置拉下来。   尽管如此,当乾清宫的那个角落里少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并意识到他很可能再也不会重新出现以后,胤祚也感觉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将心比心,康熙虽看着若无其事,只怕心里也难受的厉害,是以胤祚一有时间就去陪着他,哪怕看到自己会让康熙产生某种迁怒的情绪,也总比他一个人默默失落想念来的强。   虽然人在一个屋子,但胤祚几乎不会去打扰康熙,康熙看他的折子,处理政务,胤祚忙着画图——天气眼看着越来越冷了,他可不想今年还在炕上过。   “胤祚啊!”   “啊?”   “你觉得,你的兄弟们,谁最适合做太子?”最近收到的折子,大多是请立太子,让他有些不厌其烦。但这样太子之位空悬,满朝上下人心浮动,也不是个事儿。   胤祚头都不抬,手上的“铅笔”粗了,又另换了一只,口中道:“皇阿玛您这么问可就太为难儿子了。”   “哦?那朕应该怎么问?”   “皇阿玛您都不知道谁更适合当太子,儿子怎么可能知道?”胤祚道:“不过您要是问儿子,最想让谁当太子,那自然是四哥。”   “哦,为什么?”   胤祚翻着白眼看了下康熙,鄙视道:“四哥和儿子关系最好,又是一个娘生的,不选四哥我还选别人吗?”   果然没一个正经理由!康熙也想翻白眼:“如果朕不选老四呢?”   胤祚无所谓道:“不选就不选呗,反正都是咱兄弟几个的,落不到别人头上……谁当不是当呢!”   现在年纪大些的皇子,除了胤祚自个儿,也就胤褆、胤祉、胤禛、胤祺、胤祐、胤禩他们几个,老三胤祉身上那股酸劲儿不得康熙喜欢,嫌他心胸太窄,胤祺为人太过敦厚,胤祐身有残疾……剩下胤褆、胤禛、胤禩,胤祚不太看好胤褆,虽占了“长”这一项,但性子太直,做了太子对他未必是好事。   最后还有胤禛和胤禩两个,在胤祚看来,这两个甭管哪个做皇帝,都不会是昏君,但胤祚当然更希望和自己关系更近的胤禛上位,不仅因为个人感情问题,也因为反贪上,胤禛一定比八面玲珑的胤禩更有力。   不过以四哥的手段,哪里需要他帮什么忙呢?就算现在他当不上太子,日后的皇位也八成是他的……胤祚不急。   看见宝贝儿子心不在焉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态度,康熙有些无语,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觉得眼花缭乱:“这是什么呢?”   “暖气管。”胤祚补充道:“地暖。已经试过了,挺好用的。”   胤祚不知道现代的暖气是怎么个供法,但是并不妨碍他设计出小型锅炉和暖气管道。   “皇阿玛您是搬到别的地方住几天,我好把这乾清宫重新装修一下,还是我直接装别的地方,到时候您搬过去?啊,还有额娘也要先挪个窝……”   敢情在他眼里,装修房子比立太子还重要……康熙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有出息一点吗?”   胤祚眨眨眼:“怎么叫有出息?”   康熙噎了下,想了想道:“譬如那个六爷石……”   一听这个名字,胤祚立刻跳了起来:“那是水泥,水泥!哪个没文化的起的名字?别让我查出来,不然我把他大卸八块!”   六爷石,我还六爷屎呢!妈妈的!   梁九功默默低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行了行了,是水泥!”康熙忙安抚住暴跳的儿子,道:“你就知道拿它修路大捞银子,怎么没想过拿它去修城墙、修大堤?”   胤祚眨眨眼,道:“那是工部的事儿吧?儿子管的是内务府啊!他们到现在也没来问儿子要方子,儿子总不能上赶着送去吧?”   康熙一噎:真是说的好有道理……   工部……现在何止工部,上上下下哪个不在关心立太子的事儿呢?连那几个内阁大臣都有些心不在焉,何况其他?也就这倒霉孩子,一天尽忙些乱七八糟的。   “修成老四家那个样子?朕可不喜欢。”   前些日子胤禛娶侧福晋,胤祚送了一份“大礼”——到底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老乡,老乡大婚,作为“娘家人”,他也该有所表示不是?   他让胤禛去找刘氏画了几幅她前世房子的画像,然后利用内务府的资源,将她要住的院子整个“装修”了一遍。   淡蓝色素色缠枝花纹的瓷砖地板,白色玉石台面的餐桌、茶几,还有布艺沙发、大尺寸的双人床、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可以将衣服挂起来的衣橱等等,连窗帘的颜色和图案,都是比着她画的图纸上来的。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还修了个大水箱,装了抽水马桶和水龙头,底下还铺了地暖,装了几个过水热。   胤祚送的这份大礼,最直观的效果就是,胤禛没能按时洞房——刘氏在房间里哭的死去活来,最后抱着她的鸭绒被哭着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担忧她错过的洞房该怎么办,而是:“四爷,和郡王他什么时候能把玻璃造出来啊?这窗户太碍眼了……”   胤禛:“……”   刘氏窝在沙发上,抱着布偶猫叹气:要是六阿哥再厉害一点,把手机和电脑弄出来该有多好啊……   一面又有些得意:我这只蝴蝶实在是太厉害了,若不是当年我将牛痘的法子弄出来,哪里会有现在的六阿哥呢?果然好人有好报……   却不知她这般自在的模样,倒让一直对她感官平平的胤禛,对她多看了几眼——实在太没样子了!   康熙当然不会喜欢粉色系,胤祚懂,道:“放心,自然皇阿玛喜欢什么样子的,就修成什么样子!”   只可惜琉璃厂才修了一半,偏偏天已经渐渐冷了——算了,等开春再换吧!   城外几个新修的炼铁炉子早就开始生产暖气管道和相关零件了,胤祚的图纸画出来,因为新添的东西太过细致,胤祚亲自去看了两天,产品才算是勉强合格。   “主子,”胤祚一进府,管家便迎了上来,道:“先前内务府来报,说科岱大人被瑜亲王叫到毓庆宫去了,已经两个时辰了还没出来,老奴已经说了您不在府里……您看……”管还是不管?   胤祚返身上车,道:“进宫。”若说胤祚手底下有什么亲信,除了旺财这些下人,也就科岱一个了,要说胤礽找他的麻烦和自个儿没关系,连洪福那狗脑子都不信。   他本来懒得理胤礽,但是既然被欺上门来,怎么可能不管?   到了毓庆宫,胤祚按习俗在临时待客的偏房坐了一阵,却连“不见”两个字都没等到,胤祚哪还不知道这是要晾着他呢?冷笑一声,径直闯了进去。   胤祚要闯,哪里有人敢拦?毓庆宫的侍卫对望一眼,一边派了人去给康熙报信,一边分了一半的人进去跟着——里面这两个主儿,可一个都不能出事。   一进正院,便看见科岱正跪在院子外的石板上,脸色煞白,看见胤祚进来,递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叫了声:“和郡王。”   胤祚脸色一冷,骂道:“爷忙的脚不沾地,你却跑到这里来享清闲,害的爷到处找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爷滚起来回去干活!瑜亲王府的草都比爷的腰深了,池塘里的臭味三里外都能闻到,不知道里面埋了多少死人,也不赶紧找人清理!”   科岱应了一声起身,刚一动便“嘶”的一声又倒了下去,想是腿麻了。   胤祚带的侍卫忙去将他扶起来,胤祚淡淡道:“你好歹也是内务府的总管,多少正事忙不过来呢,别什么阿猫阿狗的一叫就来!”   科岱笑应了一声:“嗻。”   胤祚道:“既然人找到了,咱们回吧!”   领着人转身就走,全然没有进去见见主人的意思。   等胤祚带着一行人到了院门口,身后才传来胤礽的冷笑,道:“怎么,六弟都到了二哥的门口了,就这么走了?”   胤祚转身,笑道:“原来瑜亲王你在家啊,本王找人通报,半日都没有回音,还以为瑜亲王殿下你不在呢,失礼了!”   又道:“瑜亲王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告辞了,本王可没瑜亲王你这么清闲……闲着没事找事。”   胤礽冷笑道:“胤祚,我原还高看你一眼,现在才知道,原来也不过如此——拿这种东西作践爷,胤祚,皇阿玛知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原来手段这么下作?”   一扬手,一碟橙子摔了出来,黄橙橙的橙子滚得到处都是。   胤祚弯下腰,捡起来一个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摇头失笑:他还以为会看见一堆烂东西呢,原来只是品相不好,不够新鲜罢了。   当然对于只见过好东西的胤礽来说,那是品相相当不好,东西相当相当的不新鲜。   胤祚笑笑,吩咐科岱道:“瑜亲王既然不爱吃橙子,以后就别朝这儿送了。把这些都捡起来,给爷府上送去,我就爱这玩意儿,多少都吃不腻。”   不过这蔫搭搭、干巴巴的,还是留着榨汁吧!   这才转向胤礽道:“二哥啊,有句话,做弟弟的真是不吐不快。您虽然也在这宫里住着,可到底也是个大男人,跟后宫的女人似得,为了争吃争喝,闹得天翻地覆……我都替你害臊。”   “你,你……”   胤祚摇头叹道:“所谓瑕不掩瑜,瑜亲王你这样下去,我看很快就要改名叫瑕亲王了。”   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胤礽一眼,转身离去。      第67章      胤祚亲自将科岱送出宫,交代他好生歇息两日,不必操心公务,科岱道了谢,被属下搀扶着上车离开。   目送他的马车走远,胤祚才又吩咐底下人去请太医,带到科岱府上替他诊治,以免日后落下什么病根。   胤祚和科岱两个,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那几个橙子到底是谁的手笔,反正不管是谁做的,现在他们两个,一个是捏着鼻子认了帐,一个是硬着头皮买了单。   “主子,”管家向来沉稳,低声道:“要不要派人去内务府说一声,让他们都消停着点儿,那位虽然废了,可到底是亲王,而且万岁爷对他也……他若发作起来,打死几个奴才,只怕万岁爷还得站在他那边……”   胤祚淡淡道:“放心,内务府做的就是侍候主子的差事,一个个都是人精,哪用你操心?如今连科岱都吃了亏,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教训?再说了,你真以为今儿的事,是底下人为了讨好爷闹出来的呢?”   管家一愣。   胤祚嗤笑一声,道:“太子新废,却还住在毓庆宫,而且皇阿玛在圣旨中也说‘不忍’,并称其纯孝……皇阿玛和朝上大臣的目光都还留在他身上,你当内务府的人都是傻子呢?”   管家愕然道:“爷是说,这是瑜亲王的苦肉计?”   胤祚嗯了一声,淡淡道:“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内务府怎么可能没有他的人?随便动点手脚,完了所有人只当是爷,或底下人为了讨好爷在作践他呢!这会儿故意找人引爷过去,只怕就是为了想让爷‘欺负欺负’他!等着吧,很快皇阿玛就会为他出头,偏偏我还得捏着鼻子去保那些个弄鬼的奴才,否则人人都当爷过河拆桥,无情无义。”   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别说旺财,连管家都气的想爆粗口,道:“要不爷您这会儿就进宫,找万岁爷说清楚,省的瑜亲王恶人先告状!”   胤祚伸个懒腰,道:“爷现在乏的很,哪有闲心陪他玩?他现在也是没法子,若是不趁着还住在宫里,皇阿玛还惦记他几分,激起皇阿玛的怜悯之心,以后出了宫,他就真的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烂泥了。随他去吧!”   虽然被胤礽利用,是有些憋屈,但若真一门心思和他斗下去,没得降了自己的格调。   回到和郡王府,胤祚先沐浴更衣,然后换了舒适的常服,披了件大氅用晚饭。还没吃进嘴呢,管家便来了,脸色难看的很,道:“主子,万岁爷召见!”   正给胤祚盛汤的旺财气的大骂:“还让人消停下不?我们爷忙了两日回来,连口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了吗?”   胤祚白了他一眼,道:“你个猪脑子……皇阿玛没直接发作那些奴才,而是先过问我的意思,你还要怎么样?”能有这样的尊重,康熙已经给足了他的面子。   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还想着等那些家伙多挨上几棍子再去求情呢,如今算是泡汤了!”   旺财摩拳擦掌,道:“爷,您放心,回头奴才就替您收拾了他们!”   胤祚拍拍他的头,道:“用不着你,你当科岱是好相与的呢?却不知咱们的瑜亲王殿下以后会不会后悔,不该将人朝死里得罪。”   旺财恍然,击掌道:“对啊,科岱大人是内务府总管,要收拾几个不听话的属下还不是松松的?”   胤祚淡淡道:“很快就不是了。”   “啊?为什么?”   “他们闹成这样,皇阿玛但凡还有一丝顾及瑜亲王,就不会再让科岱掌管内务府,毕竟日后他过得如何,除了皇阿玛的态度,就看内务府如何行事了。”   旺财愤愤道:“这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无缘无故罚了科岱大人,完了万岁爷还要撤科岱大人的职!”   “说什么公平不公平呢?”胤祚翻了个白眼,道:“谁让科岱不是皇阿玛的生的呢?”   走到哪儿不都是这样?儿子把人得罪死了,甭管是谁的错,先护住儿子再说啊!   “行了,帮爷收拾收拾,别让皇阿玛等久了。”   ——   到了康熙那儿,果然胤礽也在,两个人坐的很近,正讨论《论语》呢,脸上都带着笑,气氛好的很。   胤祚上前请安:“皇阿玛。”   康熙嗯了一声,放下书,招手道:“过来坐。”   胤祚走近,还不及说话,梁九功便是一声惊呼:“我的爷,怎么湿着头发就出来了!”   康熙顿时变了脸色,怒道:“这才好了几天呢?又开始胡闹!不知道让底下人把头发擦干了再来吗?你原就有心疾,先前又伤了底子,如今全靠药膳养着,这几日没犯病就觉得自个儿好了是吧?”   梁九功早叫了一帮人进来围着胤祚,散的散头发,递的递帕子,又将他微潮的大氅褪了拿去火上烤,给他先披了件毯子御寒,又派人去德妃那儿看看有没有他留的旧衣服。   胤祚坐着任由他们折腾,不满道:“儿子倒想在家好好休息,这不才洗了澡,饭刚摆上桌子,您就派人去叫了……儿子又累又饿的赶过来,倒还要挨顿臭骂。”   康熙皱眉道:“吩咐御膳房,不拘是什么,赶紧做口热的过来给他垫吧垫吧。”   “嗻。”   梁九功应了,挥手令人去传话,又亲手给胤祚端了热茶上来。   胤祚接过喝了一口,道:“皇阿玛叫儿子过来,是为了瑜亲王那几个橙子吧?”   是为了瑜亲王那几个橙子吧?   这话说的康熙都差点脸红,虽然这事儿看起来仿佛蛮严重的——先是内务府的奴才苛待皇子、刻薄亲王,然后胤礽罚了正二品大员跪了足足两个时辰,再然后,一个郡王和一个亲王言语冲突起来——但是,从根子上来说,可不就是为了几个橙子?   为了几个橙子,把身体不好刚洗完澡没吃饭还湿着头发的儿子叫过来,好像是过分了点儿哈……   康熙也浑然忘了自个儿是尊重胤祚的意思才叫他过来问一声,干咳一声,道:“内务府的奴才是不太像样子,叫你过来,就是让你去问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胤祚“噗呲”一声笑出声,摇头失笑道:“这种事儿,哪里需要问?皇阿玛想知道,儿子说给您听就是了。”   康熙讶然:“你知道?”   虽然胤礽话里话外,这事儿和胤祚有点关系,但他却清楚,以胤祚的脾气,不高兴了直接连太子都按在水里,哪耐烦用这种法子拾掇人?   “不光儿子知道,这整个宫里,大约也就您和瑜亲王殿下不知道了。”   喝口水润润嗓子,才道:“这宫里日常的、不太稀罕的东西,都是由内务府分派的,这东西有好有坏,有多有少,不可能一碗水端平,哪怕真的一碗水端平,也难免会有不满意的。所谓顺了哥情失嫂意,内务府不管怎么分,总会有人不满,为了不给自己找事儿,他们自有一套行事规则。”   “最好的东西当然是紧着皇阿玛、太后娘娘、太子,完了后宫那边的顺序,是掌权的娘娘,有势的娘娘,得宠的娘娘,完了再按品级分,当然人缘好的,出手大方的又能占个先。至于阿哥这边儿,得宠的阿哥,掌权的阿哥,得势的阿哥,额娘有宠的阿哥,有品级的阿哥,最后是无权无势不得宠的光头阿哥。”   “这事儿,宫里的人都心里有数,大家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信皇阿玛您这会儿去个无宠无子娘家又没什么势力的妃子宫里瞧瞧,一年能吃上几次水果呢?能有口热饭吃就不错了。每年一到冬天就发愁,别说上好的银丝炭,烟炭能管够那就谢天谢地了。”   胤祚慢条斯理的说完,道:“皇阿玛您自己算算,瑜亲王这一下子,从第一等,降到了第四等、第五等上,东西次了那是一定的,瑜亲王见惯了好东西,一下子不能适应,那也正常。”   不理神色好看的很的康熙和胤礽,又道:“这事儿皇阿玛您也别找我,我懒得理这些闲事儿。您这会儿已经见了瑜亲王一次,回头再找个看不顺眼的奴才打几棍子,东西档次立马就能上来。不过儿子说句实话,除非您十天半月的见瑜亲王一次,否则,没用。”   想让他去敲打内务府?还时时刻刻盯着别让人虐待了胤礽?没门!   笑笑继续道:“您要想一劳永逸呢,也不是没法子,要不,您让瑜亲王自个儿挑个满意的内务府总管,要不,您把吏部交给瑜亲王,保准以后瑜亲王的待遇比做太子的时候也差不到哪儿去。”   说完伸手将放在一边的帽子拿过来,掀了毯子起身道:“皇阿玛您要没别的什么事儿,儿子就回去休息了。厂子那边白天晚上轰隆隆的,吵的厉害,儿子这两天几乎没怎么睡觉,乏的很。”   说完,看也不看提着食盒进来的小太监一眼,戴上帽子,就这么散着头发出去了。   梁九功忙将烘在炉子上的大氅取了,快步追上去,道:“和郡王,赶紧把衣服穿上,晚上天冷,可别冻坏了。”   一面将大氅给他披上,又小心的将头发抽到外面,一面苦笑道:“和郡王,万岁爷也是为难,您这个样子走了,叫万岁爷心里可怎么过意的去……”   胤祚淡淡道:“梁公公,我现在是真乏了……明儿我再过来。”   梁九功又送了胤祚一段路才回去,还未进门便看见阴沉着脸出门的胤礽,忙让到一边问了好,等他走了才进去。   里面康熙的脸色一样难看,梁九功恍如未见,笑道:“和郡王殿下说他明儿再过来……依奴才看,和郡王是真累了,眼圈都泛着青呢!”   康熙神色略缓,有些头疼的靠在椅背上,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摇头失笑,道:“朕这个儿子啊……”   “你说,哪个人心里有火的时候,谁不是朝底下人撒?”康熙道:“偏偏这小子,从不对那些奴才乱发脾气,有气都全冲着比他厉害的来……”   梁九功一想,笑道:“可不是?和郡王长这么大,就见他没打骂过下人……”   “朕最大,所以就最倒霉,都快成他的出气筒了。”康熙叹道:“小六儿啊,这辈子都学不会主动欺凌弱小,可胤礽偏偏……”   说着神色又淡了下来,道:“以后毓庆宫的事,只要不是太要紧的,就拦了。”   梁九功恭敬应了一声,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毓庆宫这位,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他那头膈应了和郡王,和郡王回头对万岁爷撒一通火,那万岁爷的气可怎么着?这世上,能让万岁爷乖乖受气的儿子,可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他瑜亲王,以前不是,现在,就更不是了。   ——   胤祚出宫回府,用了饭,好好睡了一觉,眼睛一睁就到了半上午,收拾了一通又进宫。   “那边东西都准备好了,今儿就运到京城,”胤祚道:“拖一天就冷一天,儿子想着尽快动工。”   康熙沉吟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这几日不用上朝,朕今儿就挪窝……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胤祚道:“儿子人手调的足,预计十天就好。”   不就铺个暖气管道,贴个瓷砖吗?快的很。等玻璃作坊修好了,大块的玻璃造出来,抽个康熙搬去畅春园的日子,整个再大修一下——如今连个玻璃镜子都得从西洋进,大块的普通玻璃更是买都没地方买。   忽然又是一愣,道:“皇阿玛这些日子不用上朝吗?”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朕昨儿晚上下旨,让文武百官、王爷贝勒们,上折子荐太子。所以这段日子就不上朝了,有要事递牌子来见就是。”   又道:“怎么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不知道?”   胤祚扶额道:“儿子昨儿睡蒙了,今儿一收拾好就过来了,大约管家看儿子是从宫里出来的,以为儿子早就知道,就没再提吧!不过,让百官推荐太子——这靠谱吗?真他们选谁就是谁啊?”   居然敢说他不靠谱?康熙瞪了胤祚一眼,道:“朕是想看看朝臣的想法……选出来,能用就用,不能用再说。”   胤祚狐疑道:“您可是明君,这样涮着大臣们玩,不好吧?”   康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气道:“什么叫涮着大臣们玩呢?会不会说话?怎么什么国家大事你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   胤祚嘿嘿一笑,道:“皇阿玛,等您、太后娘娘和额娘的房子修好,儿子想把内务府的差事卸了。”   康熙皱眉,神色微肃,道:“这是怎么了?还在为昨儿的事生气呢?”   胤祚道:“生气是有点儿,但为了这个卸了内务府的差事还不至于。其实,儿子早就有这个打算,儿子当初看中内务府,是因为内务府人才和资源都齐备,儿子要做什么都方便,但内务府的职能,和儿子要做的事儿,其实并不一致。”   康熙皱眉道:“你要做的事儿……什么事?”   胤祚道:“儿子想做的事很多。譬如,皇阿玛知道儿子在郊外修了一座纺织厂,利用水力进行纺纱织布,效率是人力的数十倍。这东西是好东西,但若是将技术放出去,对纺织产业的冲击太大,只能慢慢来。但是有好东西总不能白放着不用吧,儿子想将织出来的布匹,运到别的国家,换他们的粮食进来……这些粮食也不卖,就放在库里备用,用来赈灾、打仗或平衡粮价,每年将陈粮廉价卖出去,换成新的。”   “等时机成熟,儿子就将厂子开到那些国家去,让他们的人干活,引诱他们的百姓大量种植棉桑,织成布,再换成他们的粮食运回来……”   “还有水泥,那东西成本低的很,原材料又到处都是……咱们大清,有钱人多得是,瓷砖水泥地可比他们的青砖地面舒服,多少钱他们都愿意换。咱们把配方藏好,在全国多弄几个作坊出来,再组个施工队,挣不完的银子……”   “皇阿玛,不是我说,现如今,咱们国库收的税,丁税、盐税,都是从最穷的老百姓手里抠那么一文两文,他们难,咱们也难。儿子有的是造盐的法子,可是不敢豁然拿出来,就怕盐市忽然受到冲击……少了盐税,咱们连官员的俸禄都发出不出来。”胤祚道:“皇阿玛,等儿子再多弄点东西出来,不稀罕那点钱了,什么盐税、丁税的都给免了,那老百姓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还有……”   康熙原还笑着的脸,越听越是肃然,末了久久无言,过了许久才唤了一声:“……胤祚。”   “啊?”   康熙伸手大力摸摸他的头,却不说话。   胤祚,皇阿玛错了,皇阿玛不该拿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去浪费你的时间。   “皇阿玛,儿子不是在做白日梦,这些东西,儿子不是随便说说……”胤祚黑了脸,怒道:“您能不能正经一点!”   就像朝会上,人正得意呢,一盘橙子就将他哄了下去,想想就觉得憋屈!   “朕知道,”康熙笑道:“内务府你不想管就不管了吧,你是想弄个新的部门出来?准备叫什么?”   胤祚眼睛一亮,道:“国营司,怎么样?”   康熙摇头失笑,道:“刚刚口气怪大呢,怎么这会儿格局这么小了?国营司……要叫也该叫国营部才是。”   “啊?”   国营部……那六部岂不是成了七部了?   叫起来一点都不好听。   “你先去准备,要钱要人尽管说,等过了年,咱们就把那什么国营部给开起来。”   胤祚笑道:“那科岱儿子用的怪顺手的,不如就让他去当部长?”   康熙纠正道:“是尚书。”   又摇头失笑:果然还是他那个小心眼的儿子,这不,绕来绕去,又给绕回去了,还说不是为了昨儿的事呢!      第68章      当天康熙就挪了窝,内务府立刻马力全开,掀地板、铺管道、修水箱、安锅炉……   因过些日子还得上朝,胤祚派足了人手,但凡可以同时做的,一分一秒都不耽误,又怕有什么事儿他们一时解决不了耽误时间,便亲自守在乾清宫,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他脑子灵活,办法多,权利又大,有什么意外情况立时就解决了,到了晚上,他回去休息,科岱带着内务府的人还点着马灯、轮着班的在干着,是以进度比胤祚预想的,竟还要快些。   三天管道就铺好了,第四天试水,修整些零零碎碎的,第四天晚上开始铺瓷砖,到了第八天就基本完工了,最后再将东西归置归置,第九天晚上,胤祚领着康熙验收成果。   外观上和先前几乎没什么差别,也就是地上换了和先前颜色差别不大,但多了隐约花纹的防滑瓷砖,看着也甚是大气,胤祚解释道:“时间太紧,就只装了暖气管道,等明年的时候,再收拾其他。”   康熙点头,忽然觉得有些待不住,于是将大氅脱了,再逛了一会,发现又待不住了,那边不敢脱衣服的科岱和梁九功已经满头都是汗了。   科岱见康熙不适,道:“要不,臣吩咐他们把火烧小一点?”   胤祚早有准备,这会儿已经将外袍都脱了,舒适的很,笑道:“这会儿就算烧小了,一时半会儿温度也下不去。”   虽然他暖气片安的密,但这种透风的窗子还能将房间温度烧这么高,烧锅炉那几个也是拼了老命了……   “万岁爷……”梁九功抹着汗:“要不奴才服侍您更衣吧?”   于是都去更衣。   衣服都换了,难道还要搬回那冷冰冰的地方不成?于是来检验工程的康熙,验着验着就住下了。   后宫那边,因德妃和太后娘娘不急着住,所以动的地方多些,所以地方虽小些,却反而晚了几天完工。   这世道最重一个孝字,德妃和康熙的宫里都修好了,胤祚自己的宅子也终于可以动工了。   不过他宅子的装了,和他交情最好的胤禛当然也得装,胤禛的装了,能不管胤祯?真这样,不等胤祯自个儿找上门来,德妃就先把胤祚的耳朵给拧掉了!给胤祯装的话,他隔壁的胤祥管不管?同一个阿哥所里住着的弟弟们管不管?   若住在宫里的弟弟们都有,搬出去了的呢?   胤祚这头还没发话呢,胤褆就找上门来,大有你要是不给我装暖气,我就住在你家不走了的架势。   老三胤祉倒没找他,他找到了胤禛头上:你清理户部的时候,可是一开口,哥哥我二话没说就把钱给还了,现在你看着办吧……   胤禩斯文,绝口不提装暖气的事儿,就是天天请胤祚过府喝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六哥啊,您觉不觉得弟弟的宅子里少了点什么?   胤祚没法子,一挥手:算了,所有弟兄一起装吧!不就是人手少点,装的慢点吗?大不了每天一起床就到康熙这儿蹭吃蹭喝蹭暖气。   结果这边还没安生,那边后宫又闹起来了,在太后宫里体验了一把何为暖气的嫔妃们一下子就急了——若不把暖气装起来,自个儿受冷不说,只怕这一个冬天,就别想见着万岁爷了……她们可没那个魅力,将万岁爷从春暖花开的地方,拽到这冰窟窿里来。   怎么办?老规矩,拿钱开路呗!虽然说明年一块儿都装,但女人的青春等不起啊!   于是胤祚的钱包继续鼓着。   ——   南书房。   房中温暖如春,窗外却大雪纷飞,康熙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鹅毛般的大雪,道:“胤礽是今儿搬出去吧?”   梁九功应了一声,替康熙披上外衣,道:“万岁爷,窗口风凉,别待久了。六阿哥说,等明年换了玻璃窗子就好了,又暖和又敞亮。”   一直没听康熙提起这事儿,梁九功还以为他早就忘了,却原来还是惦记着——万岁爷对瑜亲王,终究是狠不下心啊!   梁九功虽然祭出胤祚,却也未能成功转移话题,康熙问道:“瑜亲王府装了暖气没有?”   梁九功一愣,道:“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没见大家挤破头都抢不到呢,瑜亲王府……呵呵。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道:“朕说小六怎么这么好心,主动给毓庆宫装暖气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从来都没拥有过,怎么比的上得到又失去的痛苦?胤礽从温暖如春的毓庆宫一下子搬到冷如冰窖的瑜亲王府,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康熙摇摇头,回到座位,目光落在一旁的几口大箱子上——大臣们荐太子的折子,几乎都在这儿了,只差少数偏远之地的官员,他们的折子还在路上走着,但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   那些折子,他都一一看过,举荐谁的都有,但数老大、老四、老八最多。   立嫡立长,除了胤礽,剩下的都是庶子,老大占了个长字,为人又豪爽义气,行伍出生的官员都偏向他,所以支持他的人是最多的。   接下来就是老四和老八,两个人算是不相上下。   老四办差的早,累积了不少人脉,他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处事也公正——若不是这次清理户部着实得罪了不少人,支持他的应该更多些才是。   倒是老八有些出乎康熙的意料,小小年纪,却颇得人心,不过也是,老八打小就圆滑,执掌刑部一年,结交了不少大臣。春天大水的时候,他负责赈灾也表现颇佳,听说那一方百姓,都称他为八贤王、八仁王。   再后面就更出乎意料了,居然保的是废太子!康熙皱眉,他当时差点连“亡国”两个字都说出口了,难道态度还不够明显吗?这些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又或者他当时说的“不忍”、“纯孝”让他们误会了?   再下来就是老三、老五两个,他们虽然表现平平,但一个掌礼部,一个掌工部,旁的人也就算了,他们手底下的官儿是万万不敢推荐别人的——虽然是密折,但万岁爷看见他们举荐别人也不好啊,而且,谁知道以这些皇子的本事,有没有办法知道密折的内容?其中老三又强些,他向来喜欢拉拢文人。   剩下的人得的折子就只有三瓜两枣了,连老六都有人支持,虽然人少,但分量还不轻——李光地、于成龙、曹寅。   康熙盘算着,李光地被小六儿救了一命,曹寅欠了他五十万两银子,于成龙大约是和他在一起一块勘察河道,处出感情来了……这都是些什么鬼理由。   “梁九功。”康熙忽然开口道:“若是让你荐太子,你荐谁?”   梁九功先是一惊,后又笑道:“自然是选和郡王,和郡王救了奴才的命呢!”   康熙瞪了他一眼,道:“朕看你是觉得说选老六最不会出错儿!”这个老滑头,成了精了。   梁九功嘿嘿直笑。   康熙道:“听说这几天下了朝以后,有人赖在宫里不肯走?”   梁九功笑道:“也算不上,就是在和郡王专留出来给他们更衣歇脚的偏殿里,聊聊天,喝喝茶……说他们衙门冻死人,写几个字手就僵了……”   这是想让他给他们的衙门也装暖气呢!康熙嗤笑一声,道:“你说,若老六说,谁荐他当太子,就给谁装暖气的话,这会儿那箱子里会不会全是胤祚的名字?”   梁九功看了一眼忽然脑洞大开的主子,想想在偏殿听到的那些埋怨和羡慕:这个……还真不好说。   难得主子开玩笑,梁九功正要说话凑趣儿,门口传来通报:“万岁爷,雍郡王求见。”   康熙点头:“喧。”   片刻后胤禛进门,肩头还带着雪花,在门口将外衣褪了,请安。   康熙吩咐他近前坐下,问道:“前儿还听老六说,你忙的脚不沾地的,这会儿怎么样了?”   户部年终的时候总是最忙的,今年又有清理欠款的事儿耽误,所以时间格外紧。   胤禛道:“年终汇总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零零碎碎的事儿,户部的欠银也几乎都收回了,只剩下江南孙、李两家,是皇阿玛发过话,容他们五年内缓缓还清的——前些日子,他们又各送了几万两银子过来。”   康熙点头,老四的能力,在几个儿子里是最出众的,可惜为人刻薄冷漠,否则他也不必犹豫什么了。   却见胤禛说完,忽然起身跪下,恭敬道:“儿子今儿来,是来送折子的。”   从袖子里取出折子奉上,梁九功忙上前接过。   康熙微微皱眉,这种私下的场合上折子,便是大臣,也只需站起来以示恭敬,老四这般做派,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接过折子打开,口中问道:“什么事儿值得你这般慎重?”   胤禛沉声道:“是儿子荐太子的折子。”   康熙皱眉,道:“朕似乎没说过,让你们也上折子举荐太子吧?”   胤禛答道:“可是皇阿玛也没说,不许儿子们上折子。”   康熙盯着他看了一阵,才低头看折子,胤禛木着一张脸,对康熙锐利的目光全无反应。   “老六?”康熙将折子扔在茶几上,不耐烦道:“你跟着胡闹什么?老六怎么能做太子?”   胤禛反问道:“六弟为什么不能做太子?”   “他有心疾!”   “可是十九年来,六弟的心疾只犯了三次,除了六岁时他奶娘出事那一次,就只有太皇太后娘娘过世,还有儿子遇刺,才发作过两次!皇阿玛将他贬为庶民时,他没发病;在冷水中泡了几个时辰,也没犯病……太医也说,只要将养得法,并不会有损寿元。”胤禛道:“六弟的心疾,根本就不是他不能做太子的理由。”   康熙默然,又微微叹息,只看小六儿犯病的原因,也能看出他性情如何,叹了口气道:“小六儿为人太重情义……”   “六弟重情没错,可是也重是非。”   是啊,康熙伸出手指按着太阳穴,小六儿心疾并不严重,又心存百姓……说他不懂政事,可那日在朝堂之上,他信口胡诌的几条几点,哪里像是没有主意的?说他心无大志,免丁税、免盐税,这些连他都不敢想的东西,老六不仅想了,他还在做着……   为什么就没想过让他当太子呢?   何止自己没想过,连满朝文武也都没想过。   不怪朕!都怪这小子太没个正形!在他面前,不是耍性子闹脾气,就是觍着脸要东西,走在大街上,活脱脱一个二世祖,站在朝堂上,整个一小霸王……人称大清第一纨绔的,就是他了!   就算胤禛说的有点道理,可是一想到要让那不正经的小子做太子,康熙怎么都觉得别扭。   太子的形象,就该像胤礽那样,雍容大度,要不像老四这样,气势逼人也行,再不然,像老大那样豪放爽直也不错,像老八温文儒雅的也行啊!   可像老六那样,不说话的时候还看着跟谪仙似得,可……就上一次朝,结果把老臣给气晕过去了,把满朝文武吓得闻“六”变色,没事还喜欢坐着气球去天上逛一圈,大张旗鼓的买狗买鸟买园子,一生气就嚷着要败光他的内库……   康熙打了个冷战:还是不要了吧?   却听胤禛继续开口道:“儿子举荐六弟,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康熙点头道:“你说。”   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理由非要老六做太子呢!   胤禛一字一句道:“诸位兄弟中,只有六弟做太子,儿子才会全力辅佐。”   康熙神色骤冷,居然敢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这种大实话,他不爱听。   胤禛对他的神色恍如未见,继续道:“唯有六弟做太子,儿子才会全力以赴,皇阿玛,会这么想的,不止儿子一个。”   康熙脸色凝重起来,盯着胤禛,道:“你举荐老六,可你知道有多少人举荐你,难道,你就不想做太子?”   胤禛全然不受影响,道:“皇阿玛,说句大不敬的话。皇阿玛归去之后,若六弟登基,儿子想做的事,一样可以做,还可以全心全意的做。但是,若是登基的是儿子,儿子只怕只能将大半的精力,用于内耗。”   “皇阿玛,咱们虽然兄弟众多,但皇阿玛对我们弟兄,每个人都费尽了心血……康熙十四年,正是三藩之乱最为困难的时候,大哥出痘,皇阿玛辍朝九日专门护理;二十二年六月,围猎途中,大哥不慎从马上掉下,肩膀受伤,皇阿玛令随行六万人原地驻留,直到十日后大哥臂伤基本痊愈,才继续前进;二十四年六月,皇阿玛出巡塞外的,儿子染上痢疾,皇阿玛闻讯后立即赶回京师……这么多年来,皇阿玛只要在京,不管多忙,无论寒暑,每日都要去南书房检查儿子们的课业,皇阿玛对儿子们的好,儿子们都谨记于心……”   胤禛磕了一个响头,声音有些哽咽,道:“皇阿玛,儿子们不负皇阿玛教诲,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且自认并非庸才。可是皇阿玛,您真的愿意看着您精心养育的儿子们,因为内斗,一辈子碌碌无为,甚至拖这个大清朝的后腿,甚至自相残杀?”   康熙眼圈也有些泛红,但神色依旧冷肃,道:“胤禛,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太过了吗?”   胤禛道:“皇阿玛英明神武,这种事会不会发生,皇阿玛应该心中有数才对。”   康熙默然许久,道:“为什么老六就不会?”   胤禛道:“因为在六弟心里,兄弟就是兄弟,不管他做了太子,还是做了皇帝,兄弟还是兄弟,不是……奴才。”   所以只有他,才能整合所有兄弟的力量,将这大清,变得更好。   康熙以手扶额,许久之后才叹道:“你先回去吧,让朕好好想想,让朕好好想想。”   胤禛应了一声,起身退下。   康熙忽又开口道:“你今儿过来的事,老六只怕还不知道吧?”   胤禛神色一僵。   康熙道:“你觉得,这事儿就算朕答应了,老六会答应?”   胤禛道:“六弟的脾气,虽然不肯管事,但是只要是归在他身上的事儿,他硬不起心肠不管。”   这倒也是。   康熙挥挥手,令胤禛退下,忽而又想,于成龙他们之所以会举荐老六,真的是因为“交情”二字?还是觉得……      第69章      “皇阿玛这是怎么了?怎么气色这么差?”胤祚一进门就吓了一跳,这是上火了还是怎么了?道:“晚上让他们把温度烧低一点,被子盖厚实些,反而睡得香。”   梁九功恭敬应了。   胤祚还是有点不放心,怎么才几天没见,康熙的气色就差成这个样子,眼圈发青,脸色蜡黄,眼睛里还带着血丝,说话声音也不对……问道:“找太医看过没?”   梁九功偷偷看了眼康熙,悄悄摇头。   康熙道:“朕身体好着呢,没事。你忘了朕也懂医了?”   胤祚显然不信,道:“医者难自医,皇阿玛您还是看看好。”   又道:“冬天气候干燥,容易上火……儿子回头给御膳房说一声,让他们少上些燥热的东西,皇阿玛您也克制着些,别吃的太油腻了。”   一面吩咐宫女多端几盆水进来,放在不打眼的地方,又让她们换了决明子茶上来,道:“皇阿玛别嫌它廉价,不一定贵的就是好的,您平日里吃的油腻,喝这个最好不过。”   “行了,别折腾了,”康熙招手道:“朕就是心里有事儿,睡不着,吃什么都没用……来,过来坐。”   胤祚这才坐下,道:“皇阿玛还在为立太子的事儿犯愁呢?”   康熙嗯了一声。   是,又不是。   这些日子,胤禛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转悠,若说这些儿子之间,会有些勾心斗角,他信,可是扯大清的后腿,甚至自相残杀,他是不想信的……   可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他心里说着:自相残杀的事情,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连他都两度遇险,若不是有老六,他早就死了……他可以跟自己说,这些都是索额图所为,与胤礽无关,可是皇子的母族或亲信为了扶他上位,去谋害其他皇子甚至弑君,难道就不叫自相残杀了?   现在他正值盛年,这些儿子们都还羽翼未丰,先前又有地位稳固的太子,他们之间的争斗还一时不太明显,可等到他年纪大了,压制不住了,而他们却实力膨胀的时候——以那些个儿子的个性,谁是甘心屈居人下的?   胤祚诧异的看了眉头深锁的康熙一眼,竟真的是为了太子的事儿!可立太子的事都这么久了,前儿都还好好的,怎么这两天就忽然发起愁来了呢?   “愁什么啊!有什么好愁的?”胤祚安慰道:“实在不行,就随便立一个呗!等觉得不合适就换,反正皇阿玛您还年轻,慢慢瞅就成。”   随便立一个……康熙无语,这不着调的小子,一国储君,那是多大的事啊,居然让他随便立一个!真随便立一个,万一又立个心思不纯的,一门心思想着早些即位,那就不叫立太子,那叫给自己立仇人!   又想到,若论心思纯粹,再没谁比得上这小子了……难道真要立他不成?   真是被胤禛带歪了!康熙忙将这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若是真要立老六也就罢了,若只是找个挡箭牌,却万万不能找他的……废太子的日子,岂是好过的?   “胤祚啊,朕准备下旨,让皇子和宗室也上折子举荐太子。”康熙道:“你准备举荐谁?”   “四哥啊,”胤祚理所当然道:“咱们是一个……”   “知道了!知道了!”一个娘生的嘛,朕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你们还是一个爹生的呢!康熙道:“那你说,老四会举荐谁?”   胤祚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儿子了,咱们是……”   “知道你们是一个娘生的!”还有点正经理由没有了!   胤祚翻了一个白眼:知道还问。   康熙又问:“你不是在办筹备国营部的事儿吗?现在弄的怎么样了?朕可听说你这段日子天天窝在家里吃喝玩乐,写写画画,连门都没出——你半点儿不操心,这是等着朕给你办呢?”   “不是有科岱吗?要儿子操什么心?”胤祚道:“听他说,现在已经将铁器工坊、纺织工厂、水泥厂那一块的资源和厂房分割出来了,还有内务府的瓷窑也分了一大部分过来,连人手也都圈好了,就等着皇阿玛您划块地方出来建总部,不对,是建衙门……科岱把砖瓦石料什么都备好了呢,随时可以动工。不过我让他不急,咱们的国营部,可是替大清挣钱的衙门,一定要体体面面的才好。等开了年,天气暖和了,到时候水泥就可以用了,玻璃也烧制好了,咱们把房子修的宽敞明亮,一看就觉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那种,让但凡是去过的人,都忍不住买咱们的东西。”   康熙无语,要是把最后一句话去掉,还像那么回事儿……点点他的额头:“尽会躲懒!”   “怎么叫躲懒呢?”胤祚不满道:“那科岱不就是儿子找的吗?既然能找到人把事儿办好,人家还办的高高兴兴的,儿子为什么要自个儿做?有那功夫,儿子还不如在家陪洪福呢!”   就这还不承认是躲懒呢!   康熙摇头失笑。   只听胤祚忽然换了话题,有些发愁道:“皇阿玛,儿子准备带几个徒弟出来,有机会再修个学堂……皇阿玛,您说儿子从哪儿找人比较好?”   “怎么突然想收徒弟起来?”   “现在跟着儿子的那些人,一个个手艺是不错,可是学问不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儿子建的那些东西,在他们眼睛里,跟天书似得,坏了也不敢修,连根管子堵住了都要找儿子。但凡遇上儿子没事先预料到的情况,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胤祚叹道:“若是不教几个懂得、会的、比儿子强的出来,这会儿儿子自己受累不说,若万一哪一天儿子不在了,那这些东西不都成废品了吗?”   总不能让他辛苦建出来的东西,成了昙花一现吧?   胤祚又叹一声,道:“不读书识字的,儿子不耐烦教,读书识字的吧,都一门心思读四书五经考科举呢,谁会愿意跟着儿子学格物啊?儿子想着回头在流民里找找,看有没有读过书又有些天分的小孩子。”   哪怕能教会一个人也好啊。   同胤祚说说闲话,康熙的心情也渐渐好转,打起精神来看折子。   胤祚找了一大叠纸来写写画画。   他在编这个时代的格物教材,主要涉及到数学、物理、化学等几个方面,由浅入深,到时候找一堆孩子,先由别人教,学的好的,等其他人都教不下去了,就自己放在身边带几年,也就出来了。   剩下的等学的差不多了,就分开专学一两样机械的制造和修理,分到各个厂子去,也算是技术骨干哈哈。   康熙一沓折子看完,见胤祚写的认真,凑过来看了一阵,发现条理清晰,深入浅出,便是不懂格物的人看了也不觉得艰涩,倒是个好东西。   忽然开口问道:“胤祚,前些日子京城来了个告状的妇人,你知不知道?”   胤祚嗯了一声,笔下不停,道:“皇阿玛是说那个死了儿子的寡妇?听旺财提起过。”   那寡妇是四川来的,她丈夫去年去世,给她留下了一个六岁的儿子,和二十亩良田,她就守着儿子和田产过日子。不想有一天,她儿子忽然不见了,寡妇疯了似得找人,直到晚上,才有人告诉他,说看见她小叔子将他儿子带到山上玩去了。   她找了早就回家的小叔子去问,却说她儿子自己在山上跑丢了,妇人忙去找村长,村长组织起村民连夜去找,却发现早被野兽咬死了,只剩下啃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那寡妇哭的死去活来,安葬了孩子以后,就去县里告她的小叔子,说小叔子为谋夺她丈夫留下的财产,故意害她孩子。县官以野兽伤人,纯属意外为由,将她打发了回去。等她回到家里,丈夫的族人却对她告状的事极为恼怒,说她是外姓,又无子嗣,将她的二十亩地和房子强夺了去,给了她的小叔子。   那寡妇哭求无果之后,就踏上了告状的旅程,从知县到知府到巡抚,最后一直告到了京城。   “胤祚你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判才对?”   胤祚毫不犹豫道:“故意杀人,斩立决。”   “哦?”康熙颇为意外,道:“为什么?也许真是那孩子自己跑丢的呢?”   “但孩子是他故意带去山上的,他瞒着孩子的母亲将孩子带走,孩子走丢之后,他明明知道山上多野兽,一个六岁的孩子根本毫无自保之力,却一不寻找,二不告知孩子家人,这不是故意杀人是什么?”胤祚道:“譬如有人将不会水的人推下水,难道要说杀人的是水,不是他不成?   康熙点头,道:“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不过,你既然有这个想法,怎么没见你找人去刑部说说此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儿子的想法也未必就对,而且刑部自有其行事法则,若是人人都仗着权势去插一杠子,那不都乱了套了吗?”胤祚嘿嘿一笑,又道:“其实儿子确实觉得那寡妇可怜,所以上次和八弟喝茶的时候,同他稍稍提那么一下——当然怎么判,还是看刑部自个儿。”   说是不插手,其实还是插了,不过比直接让奴才拿着他写的条子去刑部指手画脚,要委婉的多。   康熙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扔了个折子过来,道:“看看这个。”   “什么?”胤祚只当又有人在参自己呢,打开折子一看,却是一个知府的请罪折子。说是因今年秋季欠收,许多百姓家中颗粒无存,不得已私自开了广宁仓赈济百姓,说他自知有罪,请万岁责罚云云。   胤祚皱眉道:“这是边关之地?”   他记得广宁仓是设在边关附近的城镇,以备战争突发时,好随时调拨充作军粮,这广宁仓,按规矩除了以新换陈,不到战时是绝对不能开的。   胤祚看完,楞楞瞅着康熙,道:“让儿子看这个干嘛?”   和我一毛钱关系没有。   康熙不动声色,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胤祚想了想,道:“我记得地方上有常平仓可供赈灾、平抑粮价之用,他为何会动用广宁仓?若是常平仓都早用完了,他先前干嘛去了?还有,儿子看到折子最后,除了请罪,半句也没提到后面准备如何行事,现在才几月份呢?百姓靠着广宁仓能熬到明年秋熟?广宁仓空了,他就没想着怎么再填起来,若是忽然打仗怎么办?这知府好生无能。”   胤祚对这种行为是不赞成的,譬如路上遇到乞丐,你觉得可怜,拿自己的钱接济他那是心地善良,可若是拿公款送给他就不对了!当然若是为了救人性命,可以从权,但完了总要把钱补上吧?   而且这事儿和接济乞丐还不同,因为作为地方官,弄得百姓没饭吃他本身也有责任——早干嘛去了啊!   “然后呢?”   “什么然后?”不都评价完了吗?   康熙道:“私开广宁仓可是大罪,你说这知府该如何处置?”   胤祚沉吟片刻后,道:“这知府可恶的很,他悄悄用了吧,悄悄补起来就好,就算递折子请罪,也该递密折才是,现如今,罚他吧,当地的百姓怕是不愿意,倒成全了他的好名声,若是不罚,以后大家都不把广宁仓当回事儿,一有事就开,以后出了大事可怎么办?皇阿玛,这个好麻烦,您自个儿想法子去吧!”   康熙好气又好笑道:“若是朕将此事交给你处置,你就给朕回个不知道?”   胤祚道:“要不儿子去问四哥?四哥肯定有办法。要是四哥没法子,不是还有八弟吗?他们两个都比儿子聪明。”   康熙不耐烦的一挥手:“行了,忙你的去吧!朕自己看。”   等康熙坐下来一心看折子,胤祚却停下笔:今儿他爹怎么这么古怪,倒像是考教他似得,难道是最近挑太子挑糊涂了,见儿子就问,忘了他不在人选范围内了?   看来等太子人选出来之前,还是别来老爹跟前晃了,要不然动不动找个事儿来为难他一下,麻烦!   却听康熙又叫:“胤祚啊!”   “嗯?”   “你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儿吧?”   胤祚摇头,道:“没事儿啊,怎么了?”难不成又有差事?这么冷的天,不要!   康熙道:“你在小汤山不是有个温泉庄子吗?内务府早就给你修好了,你要是没事,就抽空去住几天,泡温泉对你身体好,也顺便帮朕看看,温泉庄子需不需要装暖气,朕准备在小汤山那儿修个行宫。”   就看需不需要装暖气这么点事,需要让他亲自去住吗?胤祚有些茫然,不过,泡温泉这主意不错!温泉庄子,就算冷也是有限的,而且他记得也曾让他们在底下埋了管道,可以随时打开让温泉水从房子底下流过。   小汤山不远,景色也好,住那儿还不用理选太子这糟心事!挺好!   于是爽快点头,道:“好啊,明儿儿子就去小汤山!”      第70章      成年皇子阿哥们举荐太子的折子很快就摆在了康熙的案头。   胤祚不算,大阿哥胤褆荐的是胤祚,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他不能当太子,那最好就是胤祚当,那小子有良心,你不坑他他就不坑你,处起来最轻松。   瑜亲王胤礽直接被所有人忽略了——圣旨就没传到瑜亲王府去。   三阿哥胤祉荐的却是瑜亲王胤礽,他不想便宜任何人,于是就挑了个最不可能的举荐,便是康熙问起,他也有大把的理由可说:毕竟胤礽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明面上也就犯了那么一个小错误——虽然后果被康熙说的挺严重的,但谋缺这种事儿在大家眼里,它就是习以为常的一件小事。   四阿哥胤禛早就表明了态度,就选老六胤祚一个,除了胤祚,他谁也不认……连他自个儿都靠后。   胤祺和胤祐两个,早就知道自己是没有指望的,于是中规中矩,一个选了老四胤禛,一个选了老八胤禩,毕竟他们两个,是所有皇子中表现最出众的。   八阿哥胤禩举荐的却是胤禛,这让康熙有些诧异,同时也高看他一眼。胤禩小时候是养在惠妃宫里的,和老大关系不寻常,他没选和他关系最好的老大,没选最不可能的胤礽几个,反而选了对他威胁最大的老四,却不知是出于公心,还是太聪明。   这些人虽各有私心,折子却都写的冠冕堂皇、感人肺腑——可见康熙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   康熙叹了口气,他从没指望过,他的这些儿子们真的每个人都能秉存公心,一心挑出心目中对大清最有益、最能胜任太子之位的人来,但起码还是有人,不负他的期望。   就算这些人不是真的大公无私,最起码,也知道什么样的答案会让他满意。   老四、老八、老六……   康熙的手指在扶手上缓慢敲打着。   老四……稳重、踏实,有远见,也能脚踏实地的办差,这天下交给他,应该是最放心的吧?而且,老八选的就是他,大约不会拖他的后腿吧?不过这也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而且就算老八不拖老四的后腿,看老四的态度,也不会重用老八……而且老四为人刻薄,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自己一向宽仁,胤禛这性格,委实让他有些不喜……   老八……为人圆滑,处事周到,八面玲珑。老四将抄家这么不得人心的差事推到他身上,最后他竟也没得罪多少人,将仇恨值几乎都集中到了老四身上。胤禩办差虽才一年多,但没有一个人说他一个不字……可是,要做皇帝,要和风细雨,可也要有雷霆手段,太圆滑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啊!而且如今朝廷上下,贪腐之风日渐猖狂,老八,怕是镇不住啊!   老六……唉!老六……这小子……真是一言难尽。   “万岁爷,”梁九功低声打断他的思绪:“几位阿哥都到齐了。”   “嗯……让他们都进来吧!”   片刻后,胤褆依次进门,请安后,在康熙的示意下入座。   康熙手指轻轻敲下案上的折子,道:“废话朕就不说了,你们写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你们几个,三个选老四,两个选了老八,两个选了老六……”   说着淡淡看了胤祉一眼,没有提胤礽得的那一票。   “既然如此,朕就在这三个人中,挑一个立为太子……”   这话出口,场中有人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不是吧!竟然真的选谁就是谁?老爹你早说啊,早说我就投自己一票了啊!呜呜……   “先前,朕让你们举荐的,是最可胜任太子之位的人,但现在,朕想知道,这三人之中,你最希望谁继承皇位,朕不需要理由,朕只要一个名字……胤禛、胤禩,你们可以写你们自己。”康熙淡淡道:“太子之选,在旁人眼里,是国事,在这里,却是家事……朕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你们想清楚,最希望朕在百年之后,坐着这个位置的人是谁。”   他看了胤禛一眼,胤禛说只有胤祚,才能让他的所有儿子齐心协力……他不信。   康熙顿了顿,落下重锤:“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你们选的人……就是太子。”反正这三个,他一时也难以决断,甭管选出来的是谁,先看着吧!   胤褆几个面面相觑——不是试探,不是考验,而是真的要选一个做太子……是不是太儿戏了啊?   不管怎么样,选呗!既然是来真的,那就要慎重了啊!   自己最希望谁坐在那个位置上?   不再考虑谁更能胜任太子之位,不再考虑谁最有能力才干,不再考虑谁才是皇阿玛心中的人选……   只需要想,谁坐在那里会善待自己?会善待自己的额娘?谁坐在那里,会不猜疑不忌惮的重用自己?谁坐在那里,自己会尽心辅佐?   胤禛?   胤祚?   胤禩?   每个人的呼吸都渐渐沉重起来。   “皇阿玛,”胤褆忽然开口道:“老六他人呢?”   作为郡王,这种场合,怎么会少了他一个?   康熙淡淡道:“朕把他撵出去玩了。”   这画风变的……   沉重的气氛像是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也是,要是老六那懒小子在这儿,八成要闹一通先把自个儿摘出去!   所有人低头继续斟酌,纸和笔是早就备好了的,胤褆第一个提笔,将名字写好,交给梁九功。   然后是胤禛、胤禩……剩下的就慢了,直到一炷香完,梁九功提醒了一声,才分别在纸上写了名字。   梁九功这才一起呈给康熙。   康熙掀开一张纸,又一张,再一张,直到最后一张纸……   叹了口气,道:“你们自己看吧!”   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   结果有什么不对?   胤褆等人面面相觑,先后站起来,围在龙案跟前。   一托盘的纸,纸上都只写了两个字,一模一样的两个字。   其他人看一眼,叹口气便罢,只胤禛和胤禩两人,将所有纸条都查看了一遍,然后狐疑的看向对方,最后又都一起移开目光。   ——   胤祚这几天在温泉庄子过得很舒服,气候好、风景好,没事了就在温泉池子游两圈锻炼身体,期间还带着侍卫出去套了好几只山鸡和兔子——冬天打猎,倒比夏天秋天还要好玩。   “六爷,不好了,”上午,管家带着一身寒气,连通报都顾不得,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文武百官都跪在乾清宫外,说要死谏呢!”   胤祚正誊稿子呢,他的初级版格物教材已经编好了,闻言浑不在意道:“这些当官的,动不动就死呀活的,在战场上要都这么勇敢就好了……他们谏他们的,自然有皇阿玛处置,你着什么急?对了,他们又有什么事儿想不通了?”   “他们说,若万岁爷一定要立您做太子,他们就跪死在乾清宫……”   “嘛?”   胤祚觉得自己是不是温泉泡多了,脑子进了点水,以至于理解能力直线下降,愣是没听明白管家的话是啥意思。   “你说什么?”旺财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万、万岁爷,万岁爷要立咱们主子做太子?”   等下,等下,这个信息量有点大……   胤祚很想按一下暂停键,他好回去读下进度,看看是自个儿在做梦呢,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穿了一次……   做太子什么的……呵呵呵……也太可笑了……   谁会这么想不开,让他当太子啊……一定脑子秀逗了!   “主子!您看,是您写封书信给雍郡王,让雍郡王帮您处理此事,还是亲自回去一趟……那些大臣头上大多有主子,您同几位阿哥谈谈,让他们帮您劝劝那些大臣……哎呀,主子!奴才没发烧!”管家将胤祚的手从额头上拽下来:“主子,您到底说句话啊!”   刚骑着马从京城赶过来,管家的额头和手都是冰凉冰凉的,胤祚终于冷静了下,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懵了——这世界真玄幻,呵呵……   好半晌,才揉揉额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太清楚,”管家道:“就是从昨儿开始,不知道谁在传,说万岁爷要立您做太子,后来大臣去问了,万岁爷也没否定,于是今儿一早,他们就去死谏了,说就算万岁爷再宠爱您,也不能拿江山社稷开玩笑,让万岁爷三思什么的……   奶奶的!胤祚勃然大怒:难怪要忽然找由子把他支走呢,本来还以为他爹心疼他,让他避开立太子的风波,现在看来,这哪是让他避风头,这是把他支开了好挖坑呢!   幸好有人提前爆了出来,不然等他知道,都木已成舟了!   将笔一扔,起身在门口取了大氅披上,大步出门。   麻蛋!   想让爷每天三点钟起床早朝,没门!   想让爷每天看折子看到半夜三更,没门!   想让爷整天跟那些大臣们打口水官司,没门!   想让爷一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别说门,窗户也没有!   爷是研究型人才,不是政治型!   “爷,爷!”管家在门口拦住胤祚:“天冷风大,别骑马啊,车都已经套好了!”   胤祚道:“没事,爷撑得住。管家你一路过来冻坏了,在庄子歇一晚,明儿再回去,旺财你骑术差,坐着车慢慢过来……我们走!”   一夹马腹,领着几十个侍卫,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大清的皇帝,都是倔驴子,决定了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朝臣们嚷嚷几声就能改变的,只现在希望他们多撑一阵子,好让他有时间回去撒泼打滚把他爹搞定。   半个时辰后,胤祚夹着风雪踏进乾清宫的院子,一进门便看见跪了一地、大多已经摇摇欲坠的大臣,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来的还挺及时嘛!   冷哼一声向内走去,虽然和这些家伙们立场一致,但别想胤祚对他们有好感——奶奶的,爷做了什么的,就这么不待见爷?还爷做太子就跪死在乾清宫?那就跪去吧!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六!”   胤祚转身:“四哥?”   胤禛快步上前:“你来做什么?”   胤祚冷哼道:“来这里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见皇阿玛。”   胤禛沉声道:“皇阿玛现在没空见你,你跟我回去。”   胤祚看了他一眼,不理,转身继续向正殿走去,胤禛几步拦在他面前。   胤祚眯起眼:“四哥,你让开!”   他哪能还不知道是谁在搞鬼,不过现在没功夫和他算账。   “跟我回去!”   回去你个头!胤祚瞪了他一眼,就要越过他,忽觉不对,迅速退开两步,躲开胤禛的手——岂有此理!居然对他用小擒拿!老子还没和你算坑老子的账呢,居然敢先动手!   想也不想,一脚踹了过去!一面一手将大氅解了摔在一边——老子揍死你丫的!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跪在地上死谏的大臣们目瞪口呆,看着两位大清的皇子阿哥、郡王殿下,就在这乾清宫里,你一拳我一脚,扑腾扑腾的大打出手。   严肃着一张老脸看看两位皇子:身手不错呵呵……   再扭头看看殿门:万岁爷,您两个儿子在你门口打起来了,您快来管管啊!   再回头看皇子:雍郡王,使劲!加油!老臣支持你!打赢了和郡王,老臣写折子举荐你当太子!   虽然很想狠狠揍胤禛一顿,但是在寒风中骑了半个多时辰马以至于四肢僵硬的胤祚,显然不是养精蓄锐的胤禛的对手,几个回合之后,就被按在雪地上动弹不得!   “四哥,你放开我,我要见皇阿玛!”   见胤禛一声不吭扯了大氅朝他身上裹,胤祚顿时大感不妙,扯着嗓子叫唤:“皇阿玛!皇阿玛!四哥他欺负我!皇阿玛!”   显然这次康熙没准备站在他这一边,叫了半天也没人理,一众大臣看着裹得像粽子一样,被胤禛扛在肩膀上的胤祚顿时感觉大快人心……该!原来这小祖宗,也不是没人能制得住他!   “放开,放开我!我要去见皇阿玛!”胤祚眼看挣扎无望,索性豁出去了,大嚷:“皇阿玛,儿子不做太子,不做太子!你要让我做太子,我、我就死给你看!呜呜……”   看着被捂着嘴扛出去的胤祚,一众大臣面面相觑,差点捶胸跺足——搞错了啊,原来和郡王和我们才是一边的啊!刚刚就该帮他一把,放他进去跟万岁爷闹啊!真是失策啊失策啊……   “万岁爷……”梁九功凑在窗户跟前看热闹,道:“雍郡王把和郡王抓回去了……”   康熙扶额:果然生了个荒唐儿子,他也开始变得荒唐起来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胤祚冷着一张脸,坐在马车上,任由胤禛用被子把他捂起来,又塞了个暖炉在他手上。   他现在火大的很,胤禛明明早就知道他的心意,还这样自作主张,让他很不高兴。   不过他也没准备尝试着再跳下去见康熙,一是康熙显然不打算见他,二是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打不赢胤禛,跳下去也还得被抓回来。   目光扫过窗外的景象,道:“你送我回去,我不进宫就是了!”   胤禛不理,马车在雍郡王府门口停下,道:“下车!”   胤祚憋了一肚子,却偏偏打不过胤禛,气呼呼下车。   胤禛跟在他身后下车,一声不吭,拽了他的手腕就向内走,胤祚挣了下没挣开,便由得他去了。   胤禛带胤祚到了一处厢房坐下,又令人送了姜汤过来,盯着他喝了,才将下人都遣了出去,沉声道:“你不觉得自己太胡闹了吗?”   胤祚冷哼道:“我向来都是这个样子,难道四哥你不知道?”   胤禛阴沉着脸坐着,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想做太子。”   胤祚不吭气。   胤禛道:“可还记得小时候,先生跟我们讲郭子仪的事。”   胤祚不搭话。   胤禛自顾自说下去,道:“唐朝大将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中,攻克河北、收复两京;安史之乱后,计退吐蕃,二复长安、说服回纥,再败吐蕃……史书称他“再造王室,勋高一代”,“以身为天下安危者二十年”。郭子仪武功厥伟,忠心耿耿,有不世之功,为一代柱石,可为什么他屡次被罢兵权,甚至差点屈死?”   胤祚的目光终于从茶盏上挪到了胤禛脸上,隐隐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只听胤禛沉声道:“不仅是因为小人作祟,更是因为功高盖主!天下百姓,只知有郭令公,不知有皇上!若非郭子仪应对得体,当时天下又群藩割据、战乱四起,他焉能得善终?”   “胤祚,你是皇阿玛的儿子,又是他亲手教养的,你做的一切,自有皇阿玛一份功劳,你对这个天下,贡献越大,皇阿玛越高兴……”胤禛道:“可是别人呢?若是坐在龙椅上的换了别人呢?他高高的坐在龙椅上,这天下,都是他的百姓,可他的百姓却只知六王爷胤祚,让他们有饭吃、有衣服穿、有钱花、有房子住,他可还容得下你?当你只要一挥手,全天下的百姓都愿意为你出生入死,当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拉下马的时候,他可还容得下你?”   胤祚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   胤禛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可以学郭子仪全身而退?你战战兢兢学郭子仪在夹缝中生活,难道会比做太子、做皇上更累?还是说,你准备把你的国营部掐死在襁褓之中,从此以后,再也不做一样东西,再也不为大清百姓做任何一件事,就这么完完全全做一个纨绔子?”   胤祚呐呐道:“四哥你做太子不就好了……”   胤禛道:“好啊,我做太子,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从现在开始,就在这个院子里,你要画什么图、做什么事儿,我帮你做,保证将你做的每一样东西,都完完全全的用到百姓身上去,但是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四哥!”   胤禛不理他,继续道:“第二条路,你将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全都丢了,安安心心做个纨绔,这大清万里疆域,你爱去哪去哪,你想怎么玩怎么玩,我保证,比皇阿玛还要宠你纵你,保你一世富贵无双!你自己选!”   胤祚只觉得头痛如鼓:“四哥……”   胤禛放缓了语气,叹道:“不是我危言耸听,若你只是会造火器,造个纺车,这些小打小闹,不管哪个兄弟登基,看重你的才华,都会对你爱护有加,可你现在做的事,正在超出这个限度……”   “若你是太子,是皇上,民心这东西,是你最大的护身符,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可若只是个王爷,民心太盛,就是你的催命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起身便走,临出门前又冷冷道:“不要想着出海出国之类的事,你若是敢带着你那一脑袋的东西,踏出大清一步,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关一辈子!”   胤祚冷哼一声,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凶什么凶!   看着胤禛出去,并反手关上门,胤祚端了茶正准备喝,耳朵里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响,忙向门口扑去,一拉……果然锁了!   “四哥!四哥!”搞什么,让他好好想想他想就是了,锁什么门啊!   “和郡王,”片刻之后,苏培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咱们主子已经走了。奴才就在外面侍候着,您想要什么,只管跟奴才说。厨房已经吩咐下去了,正在给您做午膳,要是您不习惯咱们府上的厨子,奴才也可以派人,把您那边的厨娘请过来……”   “干什么那么麻烦,”胤祚道:“你放爷出去,爷自己回府去吃。”   苏培盛笑道:“和郡王恕罪,咱们主子说了,您要怪就怪您在乾清宫吼的那一嗓子……您就安安心心在这儿住几天吧!”   胤祚臭了一张脸,明白了胤禛的意思:他在乾清宫喊了不做太子的,所以就算答应了不去乾清宫闹事,胤禛也不会放他出来——若放出来,他去找康熙的话,麻烦!他不去找康熙的话,那一嗓子岂不显得虚伪的很?所以还是关起来最稳妥。      第71章      房子里暖气烧的很足,胤祚坐了一会,身上就暖和起来了,将肩上披着的胤禛的大氅扔到一边,叹了口气。   胤禛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一直觉得,只要上位的是胤禛,就不会有问题。   他果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虽然胤禛打小就宠他,现在也是一样,但是当他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的时候,他可以无条件宠溺疼爱一个嚣张任性的弟弟,但是能容得下一个对他的地位、声望有着巨大威胁的王爷?连胤禛自己都没有信心……   或者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或者蒙住眼睛,捂住耳朵,对那些吃不饱饭,穿不起衣服的百姓视而不见,或者……   门外的声响将胤祚惊醒,胤祚黑着脸看着门下面开了一道缝,一个托盘被推了进来,苏培盛在外面笑道:“和郡王,午膳来了,要麻烦您自个儿取一下了……”   胤祚怒道:“你这是真把爷让囚犯呢!”   苏培盛陪笑道:“和郡王恕罪,奴才要是开了门,您要出来,奴才一是拦不住,二是不敢拦……等再过一阵子咱们爷回来了,您要出去逛街都行……”   胤祚不耐烦打断道:“爷要如厕呢?”   苏培盛道:“那不有抽水马桶吗?还有热水龙头……浴桶也是新做的,和郡王您尽管放心用!”   胤祚一噎,这就是说回头要洗漱的时候也不准备给他开门了?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早知道就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胤禛不在,和底下人说什么都没用,胤祚不吭气了,自己动手取了托盘,摆上饭菜,忽觉不对道:“不是说因为爷在乾清宫嚷了那么一嗓子才关爷的吗?那这门是怎么回事儿?”   这门上送饭的缝缝,可不是刚开的,还有那窗户,他也掰过,简直结实得不像话。   苏培盛呵呵干笑,道:“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胤祚大怒:还说什么要怨就怨他自个儿呢!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苏培盛在门外道:“咱们主子说了,您要是想不通,就别想了,反正您也出不去,想了也白想……这房子,门窗都是特制的,连房顶都加固过,您就安心住吧,别折腾了。”   又道:“和郡王您要不要喝一杯?咱们主子最近得了几坛好酒,江南那边运来的,最是香醇不过……”   “不喝!”想将他灌醉,没门!   说完又后悔了,不想喝醉可以装醉啊!真是失策!   苏培盛有些可惜,要是这位爷喝醉了,可不就省事了吗?   只听胤祚又道:“旺财这会儿该到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派人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安心在府里等爷回去。”   “额……”   胤祚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劲,道:“怎么了?”   “旺财公公他……”苏培盛犹豫了下,干笑道:“旺财公公早就到了,这会儿正在咱们府外大吵大闹,还说要去告御状呢!”   这么早就到了,八成没听他的话坐车,而是骑马来的,这会儿肯定冻坏了,胤祚道:“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啊!要不让他进来服侍爷,要不找人把他拎回去。”   由着他在外面闹,这是生怕人不知道他被关着呢!   苏培盛恭声应了,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胤祚听着他脚步声去远了,才开始吃饭,完了也懒得收拾桌子,去里间盖着薄被睡觉。   他吃饭的时候,跪在乾清宫的大臣们也终于等到了康熙的反应,高高兴兴回家收集和郡王的“罪证”,准备明天大干一场——不就是理论为什么和郡王不能做太子吗?那个纨绔子,找他的错,那还不是松松的?   资质愚钝,不堪造就?   这一条得去掉!这大清有几个敢和他比脑子呢?   欺男霸女,荒淫无度?   这位爷要真能荒淫下,万岁爷做梦都要笑醒了!这一条也得去掉!   自私任性,鱼肉百姓?   唔……这位爷是任性了点,但是自私还真没有,探井的六爷铲,还有六爷纺车、六爷织机,还有那六爷窝,可都是惠民之举,鱼肉百姓那就更谈不上了……   暴虐无道,残民害物?   也不算吧?平时在京城,他老人家虽然也打架闹事,但是欺负平民百姓的事儿是绝对没有的——要欺负人家也欺负有权有势的……   真是头大……   ——   胤祚一觉睡到半下午,胤禛终于回府,顺便带了个太医回来给他把了下脉,发现有些受凉,于是开了药,胤禛盯着他喝完又锁了门出去。   等晚上,胤禛才又过来,陪胤祚吃了晚饭,又盯着他喝药,胤祚垂头丧气:“四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胤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明天。”   “明天?”胤祚怒道:“你不是说让我好好想想吗?”   明天就要成定局了,还要他想个屁啊!   胤禛淡淡道:“你想你的,我做我的。”   “……”他想骂娘行不行?不行啊,他娘就是自个儿的娘……   胤祚露出笑容:“四哥……”   “嗯?”胤禛刚应了一声,眼睛上已经挨了一拳,顿时黑了一张脸:“老六!”   回应他的是胤祚又一拳!吃饱喝足,觉也睡够了,正好揍人!   胤禛猝不及防之下,挨了几老拳,才终于从椅子里脱身,起身退开两步,终于有了活动的空间,这才开始还手。   两个人,一个步伐沉稳,拳脚有力,一个身手敏捷,灵活多变,一时间斗得旗鼓相当。   胤禛力气比胤祚大得多,胤祚虽然占了先手,让胤禛很挨了他几拳,当想要制服胤禛却差的远——他体力不及胤禛,打到最后谁制服谁还真难说。   不过胤祚醉翁之意不在酒,将胤禛引到角落里,踹了一脚之后转身就跑……   眨眼睛就冲到门口——只要出了这个门,哼!   伸手一拉,咦?没开……   再一拉,还是没开……   胤禛好整以暇的站起来,整理衣裳,淡淡道:“还打不打?”   太狡猾了!自己在里面居然还锁门!   胤祚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门都锁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回到椅子坐好,给两人都倒了茶,硬的不行来软的,叹气道:“四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还是希望,我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做决定。”   胤禛低头喝茶,不语。   胤祚默然片刻,道:“四哥,我希望如果万一有一天,我对自己所面对的一切厌倦不满的时候,我会想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怨恨你和皇阿玛如今的欺瞒逼迫——你明白吗?”   “四哥,你已经讲明了利害,该做的你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让我自己来,可以吗?”   “没关系,”胤禛放下茶盏,淡淡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尽管怨恨我……没关系。”   “四哥!”   胤禛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外面的人开了门,回头道:“这扇门只有我回来才会打开,你不要白费力气,也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吧。”   转身出门,又重新锁上。   ——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乾清宫中,热闹非凡。   正方:于成龙、李光地、曹寅、科岱。   反方:除正方以外所有大臣。   论题:六皇子胤祚到底有没有资格做大清太子。   反方先提出胤祚言语荒唐、不务正业等论点,试图证明胤祚不配为太子,而李光地和于成龙则以自身经历,力证胤祚同他们一起勘察河道时,态度端正、不怕吃苦、能力出众……最后因反方没有同胤祚共事的经历,提不出确切证据,反击不能。   然后反方又提出胤祚奢侈无度、肆意挥霍的论点,这次是证据充分,六万两的狗,十万两的海东青,还有江南的两个园子,七八个戏班子,京城的园子庄子等等,最后还提出质疑:除了这些,六阿哥还替曹寅还了五十万两的库银……六阿哥哪来的那么多钱?是不是有什么不法的收入?也许他比废太子当初做的还要出格?   这次就算有康熙顶缸也没用——若胤祚只是个普通皇子,您爱怎么宠怎么宠,他爱怎么花怎么花……只要他有。可做了太子,还这个样子,败的可就是国家了!   于是科岱作为内务府总管出马,出示内务府历年账簿,公示胤祚从小到大的花费到底有多少。   胤祚花的钱少吗?吃的最好,穿的最好,住的最好,看到满意的古董字画、西洋玩意儿,多少钱也要买回家……他花的怎么可能会少?   不过他吃的虽好,但绝不浪费,吃多少做多少,他穿的虽好,却不喜欢穿新衣服,一年四季就内务府的份例和德妃做的也就够他穿了,他住的最好,却都是公家的房子……他虽然喜欢买这个买那个,但却不喜欢攒东西,转头就拿去送了人,许多人情往来都在这上面了。   所以胤祚花的虽然不少,但也不算多,尤其科岱将他的开销和废太子胤礽的开销放在一起一比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吭气了。   要知道,在康熙和索额图的纵宠之下,废太子胤礽的开销,可是比康熙还要大的。   如果胤祚这样花,就叫奢侈无度的话,那废太子胤礽那该叫什么?   甚至有人暗暗咋舌:得亏是把他废了……   至于胤祚的钱从哪儿来,曹寅先证明胤祚在江南买的园子、戏子都已经转手卖了,然后科岱拿出内务府最近几个月的账本,给大臣们看看,胤祚执掌内务府以来,给内务府挣了多少银子,最后总结——以和郡王在江南转一圈,就能将全大清的布匹价格降到原来三成的本事,他想要多少钱弄不来呢?   于是继续下一个观点……   朝堂这边吵成一团,胤祚这儿也不得清净,他来了客人。   “小四嫂,”胤祚抬头看了眼,皱眉:“男女有别,你这样随随便便进来,不太好吧?”   “没关系,”刘氏笑道:“是四爷让我过来的,他说怕你无聊,让我来陪你说说话。”   胤祚笑笑,放下笔:“说什么?”   “你写的是什么?”刘氏上前,将他面前的纸抽了过去,道:“这是滑轮?”   胤祚嗯了一声,道:“以前南师傅教的。”   “这是定滑轮,还有动滑轮你知道吗?”   胤祚看着刘氏:姑娘,你那么点儿初中物理知识就别在爷跟前卖了行不?   刘氏尴尬笑笑,一时无话,目光向后,落在敞开的大门上。   一回头,却见胤祚提了笔又要开始写字,干咳一声,道:“四爷说,和郡王您对我家乡的事,很感兴趣,所以……”   胤祚问道:“小四嫂的家乡可有私塾?”先把学校的事儿套出来,以后好正大光明的开个技校。   “有,不过不叫私塾,叫学校……”刘氏很高兴胤祚终于主动同他说话,将后世的学校简单介绍了下,笑道:“我有个表姐是做老师的,他们学校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他们学校是‘会教书的教书,不会教书的去食堂做饭,若是连做饭都不会怎么办呢?那就去做官呗!’哈哈哈……”   胤祚安静看着刘氏,等她笑够了才道:“在你们那边,教书匠的地位比做官高吗?”   刘氏摇头,怎么可能?   胤祚哦了一声,淡淡道:“原来只是文人的酸话。”   刘氏噎了一下,又打起精神说起一些家乡公益建设,渐渐提到了医院,叹道:“我爸爸,额,就是父亲,他就在医院里工作,他常常叹气,说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医生,许多都被调到了行政岗位……就是去做官,然后一般不给人看病了,只有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来了,才会出马,实在是可惜。现在想想,倒不如像表姐说的那样,让会教书的好好教书,会治病的好好治病呢!和郡王,您说呢?”   胤祚道:“若是真让医术好的一心治病,医术不成的去做官,那以后哪里还会有人好生钻研医术?”让医术过人的去当官的确是个弊端,是资源的浪费,可若是医术好的反而得不到好的待遇,那岂不是人人都不好好治病,反而一心跑去钻营了?说来说去,总是行政职位地位太高的原因……   刘氏有些愕然。   胤祚叹道:“刘氏,难道后宫冷宫的日子,会比你现在的日子好过吗?”   刘氏一愣,嘴唇张合几次,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胤祚叹道:“刘氏,你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以后这些小聪明,还别耍了。”   事实证明,会做生意的,未必就会宅斗、宫斗啥的,否则随便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被唆使来做这种事儿。   刘氏忙道:“和郡王,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才华,去做太子未免太、太……”   太委屈了?这话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口,但是她真的觉得,像胤祚这样“发明家”如果去从政,实在太可惜了。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四哥怎么想。”胤祚道:“不管怎么样,这次谢谢你,所以这次我会替你向四哥求情,但这次,是最后一次。”   以后这位的事儿,他是再也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一下!”   “怎么?”   “你……”刘氏期期艾艾道:“你能不能……”   “能不能把你打晕?”胤祚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胤禛不在,只要门开了,他想走就能走,为何要打晕一个刘氏?更何况,刘氏是胤禛的女人,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动手打晕她?有这么大的漏洞在,就算他告诉胤禛是他骗刘氏开门,并将她打晕的,胤禛也不可能相信好吧?   这女人的智商真是……   刘氏脸色瞬间煞白,眼中泪水盈盈。   她以为她说服了胤祚,放了胤祚出去,胤祚自然会帮她圆谎,可是现在……   要是胤禛回来,可怎么办?   胤祚哪有精神管她,摇摇头,拿了外衣,走出门去。   ——   乾清宫,虽然争吵还在继续,但是反对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却还有两个无法反驳的问题:第一,胤祚无妻无子,第二,胤祚自个儿不想做太子!   胤禛终于顶着一个黑眼圈出列,对周围的窃窃私语视而不见,一开口说的却是全无关联的事儿:“皇阿玛,六弟有封折子,让儿臣代为呈上。”   这个时候上折子?   康熙点头道:“呈上来。”   打开看了一眼,抬头看看胤禛——你这是代呈呢?还是代写呢?   将折子合上,道:“胤禛,你来说。”   胤禛道:“我大清官员俸禄标准,原是依《大明会典》所定,如知县月俸约三两,年俸四十五两。然则一家一日饮食兼喂马匹,就须银五六钱,月俸三两安能度日?和郡王再查大明会典,发现其上记载,‘正七品,岁该俸九十石,内本色俸……折绢俸七石,最后合计一年约领大米两千余斤、27两五钱白银及宝钞360贯,且 外命妇皆有自己的年俸,地方官员的行政、人事、伙食开销也由朝廷负责,再加上七品优免田赋80亩,免丁徭8人,大明官员俸禄实则远高于我大清……”   从胤禛提到俸禄二字时,所有官员便屏住了呼吸聆听,生怕错过了一个字,听到后来,更是连连点头,最后在听到“是以和郡王提议,提高官吏俸禄,起码应与大明平齐”时,几乎感动的落泪。   大清的俸禄,真的是太低了,虽然真要让他们粗茶淡饭,也能活,可是他们好歹是官啊!一个七品官儿,一个月才三两银子,要知道,大户人家的一等丫头,一个月都是一两甚至二两银子呢!   胤禛垂着头,不去看他们的反应,大清的俸禄是低,可是这些官儿的收入可不低!   如今的局面,几乎是无官不贪,他们贪还贪的振振有词——活不下去啊!要治贪,先要将他们不得不贪的理由压下去,前世是他错了,万不该定下什么“养廉银”政策,不仅没能压制贪腐之风,反而让地方官儿更能明目张胆的搜刮,将火耗银子和赋税都装到自己的口袋里!   这边他话音刚落,朝廷上已经满是赞同之声,康熙静静坐着,一声不吭。   许久之后,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于成龙才苦笑一声,道:“四阿哥所言很有道理,只是……这银子该从何而出?”   是啊,银子从哪儿出?   众人面面相觑,国库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们最清楚不过,现在就已经入不敷出了,哪里还有银子加薪啊?   只听胤禛淡淡道:“国营部出。”      第72章      朝廷在筹备新建第七部,这些朝中大臣怎么会不知道?原本还对所谓的“国营部”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觉得这玩意儿实在是不伦不类的人,这会儿感觉顿时全然不同起来,连带着和郡王的形象都一下子高大起来。   国营部好啊,一听名字就觉得不错——不过,国营部是干啥的来着?   康熙撑着头,看着底下的人兴高采烈的交头接耳,仿佛全然忘了他们今儿来是干什么的了。   李光地见康熙神色不虞,干咳一声,上前道:“方才说和郡王无妻无子之事,臣觉得不急,毕竟和郡王如今才十九岁,虽眼下还不愿娶妻,等日后年纪大些,想法自然就变了……”   “正是,和郡王还小呢……”   康熙端起茶杯,看一眼木着一张脸的胤禛,有些意兴阑珊……这原就是胤禛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胤祚是众位皇子自己选出来的,他们底下各有门生,所以朝上即便有反对胤祚做太子的,却也不至于满朝都反对……胤禛此举,无非是为胤祚正名罢了。   经此一辩,人人都知道胤祚是品行足以担当太子之位,而非是仗着他的宠爱做的太子,也知道他康熙,并非是宠儿子没有原则的人。   刚低头喝了一口茶,梁九功就凑上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康熙一口水顿时呛在了嗓子眼……   底下大臣正说着话呢,忽然被康熙剧烈的咳嗽声打断,差异的抬头,却见康熙一面咳嗽,一面挥了挥手,梁九功连声道:“散朝!散朝散朝!”   这是怎么了?康熙身体不适?   正要上前问个清楚,梁九功已经扶着康熙,迅速撤离了。   “快走快走!”一个小太监低声提示:“和郡王来了!”   快走快走!   和郡王来了!   一众大臣迅速行动起来,加快脚步离开勤政殿,忽然又是一顿:这位可是要当太子的,以后……也这样?   胤祚从胤禛府里随便牵了匹马,紧赶慢赶到地方,可是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来晚了。   不过,看他们这喜气洋洋的模样,这是死谏成功了?   顿时大喜,揪住一个大臣,道:“怎么样?皇阿玛不要我当太子了吧?”   大臣左看又看,发现周围的同僚早就像避瘟疫似得躲得远远的了,只得勉强笑道:“和郡王,万岁爷刚刚什么都没说,要不,您自己进去问问?”   万岁爷躲了,雍郡王眼圈都被打青了……老臣我可顶不住,还是祸水东引吧!   胤祚狐疑的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会高兴成这个样子?跟涨了工资似得……   大臣伸手一指:“啊,雍郡王出来了!”   胤祚扭头一看:“哪儿呢?”   再一回头,身边哪还有人呢?就剩下一个窜的跟兔子似得背影。   ——   勤政殿里,就只剩下胤褆、胤祉等几个皇子阿哥。   胤褆笑嘻嘻的伸手去摸胤禛的黑眼圈,道:“老六打的吧?啧啧,打成这样都没把人关住……怎么样,要不要哥哥帮忙?”   胤禛扭头躲开,一脸冷色。   胤褆伸手朝门口比划,道:“要不这样,你左我右,等他一进门,就一起动手,保证一个回合就拿下来……等皇阿玛下了诏书,他就老实了!”   胤褆话未说完,便见胤祚出现在门口,忙将手指头缩了回来,不想胤祚已经看见了,径直冲他过来:“皇阿玛人呢?”   胤褆嘿嘿笑道:“散朝了自然就回后面去了。”   胤祚道:“刚刚看他们那么高兴,是不是皇阿玛不要我做太子了?”   胤褆还未答话,便听胤祉嗤笑一声,道:“行了,朝上发生什么事儿,你会不知道?你和老四唱的好大一出戏,这会儿,就别矫情了……唔!”   话未说完,已经被胤禛一拳揍翻,大怒道:“胤禛,你疯了!”   爬起来就向胤禛冲过去,却被一旁的胤祺一把抱住,道:“三哥!三哥!息怒!”   别冲动啊,你就冲上去也打不过人家!   胤祉将胤祺甩开,手背一抹唇角的血迹,道:“行啊,皇阿玛的诏书还没下呢,这就巴结上了?了不得,有太子殿下撑腰,连兄长都打了哈?”   胤禛冷着脸不说话,胤禩微微一笑,道:“三哥向来有远见,小弟佩服。”   胤祉一瞪眼,道:“你什么意思?”   胤禩淡淡道:“六哥不是三哥您自个儿选的吗?若不是六哥,而是换了四哥或我,您能这么说话?”   胤祉一噎,胤禩施施然出门。   胤褆走到胤祚身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哥哥我可是从头到尾都选的你,以后做了太子,可要罩着点哥哥我!”   胤祺也上前道了声恭喜,同胤褆一起离开。   胤祉神色变了又变,还是上前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知道哥哥我说话向来不好听,但真没什么坏心……恭喜了!”   转身离开。   偌大的勤政殿转眼就只剩下胤祚和胤禛两个,胤祚看了胤禛一眼,欲言又止,转身向殿后走去。   “胤祚!”   胤祚脚步不停。   胤禛沉声道:“你做太子,是所有兄弟一起选出来的,是皇阿玛点了头的,是满朝文武认可了的!你这样闹,是要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吗?”   胤祚愤然转身,怒道:“会有现在这个局面,四哥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我已经十九岁了,我是成年人!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是我哥,我尊敬你,可是不代表我喜欢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随意主宰我的人生!”   “皇阿玛又怎么样,众位兄弟又怎么样,满朝文武又如何?谁会代替我过日子!你们谁管过我的意愿?我为什么要因为顾及你们的脸面,由你们决定我的后半生!”   他现在与其说是不愿做太子,更多的是对胤禛枉顾他的意愿,强行赶鸭子上架的行为的愤怒:“你说我矫情也好,说我不识好歹也好,这个太子,谁爱做谁做去!”   转身就走。   胤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胤祚……”   “你不要再拿那一套来蒙我!”胤祚道:“就算你容不下我,八弟容不下我,可皇阿玛他容的下我!皇阿玛春秋正盛,起码还有三四十年好活,大不了皇阿玛去了以后,我就跟着一起销声匿迹……”   “胤祚!胤祚……”胤禛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就算四哥求你,四哥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什么人……”   “四哥,你……”胤祚看着胤禛,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这位四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他做不做太子,真的就这么重要?   他既然能为了让自己做太子,做到这个份上,胤祚不觉得,他真做了皇帝,会容不下自己。   “你不想上朝,那就不上……”胤禛抓着他的肩膀,声音低哑:“你不喜欢看折子,那就不看!你不喜欢和朝臣打交道,那就不见……我帮你上朝,我帮你看折子,我帮你和他们斗,你不喜欢做的事,我帮你做……”   “四哥?”   胤禛抬起头,将将要流出眼眶的泪水收了回去。   他是个无能的人,他做了十几年的皇帝,却将大把的精力都浪费在和老八的余党斗、和老十四斗上,他整饬吏治、废除贱籍、清查亏空、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好容易替这大清朝攒了一点家底,却被他的后人败个精光……   他化作幽魂一百多年,却半点本事都没涨,只看到了数不尽的肮脏把戏,累积了无数的屈辱愤怒,攒了一肚子的勾心斗角,可是这有什么用?   就算他再做一次皇帝,就算他将国库堆满了银子,将这官场治得一清如水,又有什么用?他难道还能再活一百岁?只要再来一个昏君,再宠几个贪官,他多少年的努力,还不是付之流水……   而且再过一百多年,这个世界就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就算那个时候,国库依旧充裕,官场依旧清明,又岂能抵得住来自西方的侵袭?   火枪、大炮、鸦片、大量廉价的商品……当这些东西源源不断的冲入国门,他们拿什么抵御?   幸好老天爷送给他一个老六,能造出比西洋厉害百倍的火器。他原想着,有这些火器,总不至于在将来的战争中吃亏了吧!可是现实让他有些灰心,在这种“祥和”的环境下,老六造的火器,并没有得到真正的重视,满朝文武,都没有将它当一回事,便是康熙,也只将它当成一个底牌,一个秘密武器,全然没有让它普及、代替刀剑的意思……是啊,在当朝者眼中,让大清所有将士,人手持一把这样的“凶器”,实在太危险了……   难道这一切真要等到他登基再做?可就算他做皇帝,他管得了自己,能管得了儿子?管得了儿子,能管得了孙子?   也幸好,这世上还有个刘氏,在开诚布公之后,她再无顾忌,她说,科技兴国,人才强国,她说百年后的悲剧,是因为闭关锁国,错过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当西方国家飞速发展的时候,咱们大清却故步自封……   她又说,不过现在大清不需要什么工业革命,有一个变态六阿哥在就够了……   有一个老六就够了……   原来重生一世,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牢牢抓住这个人罢了……   什么兄弟齐心,什么功高盖主,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胤禛看着全无自觉的胤祚,捏着他的肩膀,力气大的几乎要捏断他的骨头:“胤祚,如果你不是太子,我真的会把你关起来……不要以为我做不到。”   做惯了皇帝,他早就习惯将一切变数都控制在掌心。   若这个人不是胤祚,不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弟弟,他早就失去了自由。   他知道他这个弟弟最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却少了一份对大清、对天下的责任感。   或者,被太子的身份捆上这艘名为大清的大船,将它驾起来远航,或者,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成为彻彻底底被利用的工具。   你自己选。      第73章      胤祚可以不把胤禛的威胁放在心上,却无法忽略那一个“求”字。   胤祚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从胤禛口中听到这个字,或者,这也是胤禛第一次说出一个求字。   这样的胤禛,让他莫名有些心疼。   “四哥……”   胤禛松手,转身出门。   他一直阻止胤祚去见康熙,康熙也对胤祚避而不见,是因为他们清楚,只要胤祚真的在康熙面前说出“死也不做太子”的话来,他就真的不会是太子——因为康熙并非真的没有其他儿子可以继承他的江山,因为大清太子还没有不值钱到要逼着人去做的地步。   他能做得都做了,他能说的都说了,若是小六还是不愿……他也无法。   胤祚扶额: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他实在弄不懂,为什么就在温泉庄子住了几天,怎么就发生这么多的事儿,还有胤禛,分明在江南的时候,还让自己帮他,怎么一回京,就全变了样子?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啊……   一个人在勤政厅不知道站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胤祚不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苦笑道:“皇阿玛,儿子真的不是这块料,这天下要是被儿子玩坏了可怎么办?”   “放心,”康熙道:“在那之前,朕就已经把你给废了!”   走到胤祚跟前,道:“穿这么厚,热不热?”   伸手进去胤祚背上摸了一把,皱眉道:“全都湿透了,进暖气房子也不知脱衣服,这是泡温泉泡傻了呢?”   胤祚这才觉得热起来,一面脱外衣,一面嘟囔道:“就算儿子傻了,也不是被温泉泡的!”都是被你和四哥折腾的!   “这会儿先别脱,先到后面洗洗,朕让奴才去给你找衣服。”   康熙领着胤祚朝后殿走,胤祚道:“先说好,儿子可不用皇阿玛您宫里的浴桶,也不知道是哪个妃子娘娘用过的……哎!又打我!”   康熙收回手,叹气:这口无遮拦的小子,哪有半点太子的样子!唉!   在梁九功再三保证浴桶是新的之后,胤祚才委屈自个儿在康熙宫里洗了个澡,又穿了从德妃宫里取来的备用衣裳出来。   抱怨道:“皇阿玛,四哥他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您怎么也由着他?”   “不是你说先随便找个人吗?”康熙随口道:“朕想啊,要真随便找个人,不是成了那些小子的靶子了吗?所以让他们自个儿选,他们自己选的人,总不会不满吧?结果他们都选了你,朕有什么法子?”   胤祚瞪了他一眼:“骗人。”   好吧,是骗人……康熙叹道:“朕这么多儿子,只有你二哥和你是朕亲手教出来的,你二哥不成了,朕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你说你不懂做太子,难道你那些兄弟们谁就会了?他们在上书房学的东西,你也都学了,他们会的,你会,他们不会的,你也会,而且这些年你跟在朕身边,耳濡目染见得比他们都多……朕选谁不是要从头教起呢?怎么就不能是你?”   胤祚咕哝:“还是骗人。”   康熙笑笑,骗不骗人的,反正就这样了,换了话题,道:“国营部你准备交给谁?”   胤祚闻言楞了好一阵,首次真正意识到,他真的要做太子了……一切都不同了。   “那不是有七弟吗?”   康熙皱眉:“胤祐?”   胤祚道:“不就一点小毛病吗?打仗都去了,办差算啥?凭什么儿子要辛辛苦苦做太子,老七就能舒舒服服吃闲饭呢!”   康熙气乐了,指着他的额头道:“好好的话,怎么一到你嘴里就全变了味儿了!”胤祐身有残疾,胤祚肯用他,自然是一片好心,被他这么一说,真是……   难道还要他亲自教他怎么收买人心吗?   不过转念一想,胤祚哪里需要收买什么人心呢?从小到大,但凡和他关系近些的,处的久些的,老四、老八、于成龙、李光地,甚至梁九功……哪个不是被他收拢了过去?当然胤礽不算。   胤祚沉吟道:“不过国营部新开,诸事繁多,又有生产和销售两个部门,七弟一个人怕盯不过来,不如让他管生产,让老九老十管销售?他们两个也十六了,身上有个差事,才好娶媳妇儿……”   康熙瞥了他一眼:朕的儿子,还要有差事才娶得到媳妇?   又道:“先前你一个人筹备国营部的时候,还整天闲的没事儿,怎么到了老七这儿,就觉得他一个人盯不过来了?”   胤祚道:“老七他性格和我不一样啊!老七他为人谨慎,办了差,必是恪尽其职,诸务毕举,同我做甩手掌柜可不同,若不找人给他帮忙,非累坏了不可。”   倒是有几分识人之明,康熙点头道:“这事儿你去办就是了。”   胤祚问道:“那他们几个的俸禄怎么算?”   “俸禄?”   胤祚点头,道:“是啊,皇子办差,不也是为朝廷干活吗?自然也该有俸禄。咱们都知道,办了差的皇子不缺钱,为什么,因为有人孝敬啊!说白了,这钱真不算干净。皇阿玛也常说上行下效,若是皇子都习惯去以权换钱,下面会怎么做事?日后大清的官场岂不彻底成了钱权交易?”   康熙微微皱眉。   胤祚叹气,康熙是明君没错,可是实际上连康熙自己都不怎么反对贪腐,也是,草原部落的习性,向来是分赃制,谁弄到算谁的……在这种大环境下,满朝上下几乎是无官不贪,唯一几个清官,那也是凭的自个儿的道德水平,而不是因为不许贪、贪不着。   “国营部是挣钱的买卖,虽然过手的钱没有户部多,可是户部的进项都是有定数的,便是他们贪,也贪的有限。但国营部不同,”胤祚笑笑,缩小了打击面道:“国营部若被一帮贪官把持,挣钱的买卖直接会被他们贪成赔钱,所以在这上面不可不严。”   康熙点头:“你决定就是了。”   胤祚怏怏的应了一声,他向来不喜欢决定什么事儿。   又闲聊了几句起身,道:“儿子去见额娘了,好些天没见了,怪想的。”   先前有人去德妃宫里取了胤祚的衣服,德妃哪还不知道胤祚来了?早在宫里备好了胤祚喜欢的吃食。   她消息灵通,前朝的事儿,她不说全知道,但也能知道个七八分。小六身体不好,小十四还小,她本来指望都在胤禛身上,冷不防忽然换了小六,高兴是高兴,但也有些担心。   担心胤祚的身体经不经得住操劳,担心胤禛会不会失落,担心小六肯不肯娶福晋……   胤祚一面听着德妃的唠叨,一面吃东西,他性子好,又坐得住,所以德妃有什么话,对他说的最多。正聊着,梁九功来了,带的却是天大的喜讯——德妃要封后了!   德妃喜极而泣,磕头谢恩,送走梁九功,笑道:“额娘最担心万岁爷只是拿你做个挡箭牌,如今万岁爷肯在你封太子前,先给你一个嫡子的身份,额娘就放心了。”   德妃的封后大典就设在半个月之后,时间紧的很,胤祚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添乱了,恭喜德妃之后,就出宫回府。   胤祚一回到郡王府,就听门房说起,胤禛正在里面等着他。   胤祚差点扭头走人,又一想,自己又没做对不起胤禛的事儿,要躲也是胤禛躲着自个儿才对!   于是掀了帘子进门。   “这个给你。”见他进门,胤禛直接推了一本账簿过来。   “什么?”   “是那七十二家超市的账本,还有细账回头再给你送来。”胤禛道:“我要那么多钱也是无用,这七十二家超市,你是要留着自己花,还是并入国营部,都随你。”   胤祚皱眉:“为什么要并入国营部?”   这天底下哪有嫌钱多的?好端端的拿自己的钱去充公——吃饱了撑着啊?   胤禛干咳一声,递了个折子过来。   胤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才接过细看,完了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胤禛了,好半晌才道:“四哥,你说史书上会怎么写我?历史上唯一一个靠贿赂全体官员当上太子的皇子?”   这是要持续丢人一千年的节奏吗?   难怪那些家伙一个个表情那么古怪!   胤禛继续干咳:“只是顺便罢了……”   “所以我的国营部还没开张呢,四哥就给我揽了这么大一个生意?”   胤禛道:“其实官员俸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只有上了品级的官,俸禄才归朝廷出,那些小吏、捕快之类的,俸禄都是地方上出的——这七十二家超市,再加上你折腾的水泥、布匹什么的,也将将够了。”   将将够……   胤祚提了外衣就走。   胤禛忙追上来:“胤祚!你这是去哪儿?”   胤祚一边穿衣服,一边向外走,道:“还能干什么?挣钱!你那几个超市,就留着你自己零花吧!”   妈妈的,真是火大!   水泥现在民间还没有会用的,不能大肆贩卖,靠国营部那点人手给人装修房子,来钱太慢,布倒是多,但并不太精细,只适合平民百姓用,这么多一下子放出去,市场立刻就要混乱了,还有超市——那是爷的零花钱!   和这种只懂政治不懂经济的人没话说!   胤禛道:“那也不必急于一时。国库现在还充盈,怎么都能先顶个一年半载。”   这不刚刚才清理了欠款吗?   胤祚冷哼道:“谢谢了!不用!只要四哥你以后别再坑我,弟弟就感激不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卡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写了,脑子打结了……今天就这么一丢丢,明天有没有还真不敢说……   关于胤禛执着小六当太子的事儿,看见很多议论,可能是文中表达的不清楚——胤禛听了刘氏的话,现在反什么贪、订什么策,都可能被后人推翻,但是工业的大肆发展,科技和生产力的进步,是不会倒退回去的,所以寄希望与小六,但是小六的脾气,自由散漫惯了,想干嘛干嘛,所以想将他用责任绑住——小六的性格,不爱揽事,但归到自己头上的事儿,还是很负责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俺个人的想法,不对也是多多自个儿见识浅薄,不要怪罪在四爷头上,他是个抓了小六当救命稻草的可怜人……其实正如一些读者所言,四爷的形象,其实一直都是黑的……      第74章      康熙正准备用午膳,便听到底下人通报,说刚出宫的胤祚又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胤禛,想着他们八成还没用饭,索性叫过来一块儿吃。   胤祚一看见满桌子的牛羊肉就皱眉:“怎么今儿的菜又这么油?”   梁九功在一旁解释道:“万岁爷口味重,有油腻的总忍不住多吃几口……渐渐的,就成这样了。”这事儿他也不是没管过,可没奈何康熙爱吃啊?   御膳房的御厨不止一个,康熙每顿的饭菜都不是一个人准备的,谁做的菜康熙用的多,能得赏赐不说,地位也会有所提升,那些御厨自然都紧着康熙爱吃的做。   胤祚也是无奈,他管内务府的时候,给那些人定了规矩,如一顿饭荤素比例该如何,鱼肉果蔬各多少等等,而且时不时还会去御膳房看一眼,所以他们上的东西还过得去,如今没人管了,又恢复到原来。   虽然他定的规矩还在执行,但里面名堂多了,他总不能连什么菜放多少油多少盐都规定吧?再说了,他就算能管得住御厨,也管不住康熙的嘴啊!   只得道:“旁的也就算了,山药、玉米、冬瓜、银耳,让他们每顿必要上一两道。”   梁九功应了,胤祚又对康熙道:“皇阿玛别管喜欢不喜欢,每顿都用些,这些东西最去油腻。”   油腻的吃多了,心脏病、高血压各种病就来了,严重的还可能引起心脏病、脑中风等等,大约是传自草原的习性,整个爱新觉罗家的人口味都偏重,年轻的时候还显不出危害,等以后老了,不是这儿就是那儿的毛病。   又看看胤禛,历史上的雍正死的早,但他现在这位四哥,饮食还是蛮健康的,身体也没什么毛病,应该不会和原主一样吧?   胤祚的事儿也不怎么急,两人陪康熙吃完了饭,才去书房说话。   “四哥说,要让国营部给官员们发俸禄,”胤祚道:“但这会儿,国营部暂时还没这个能力,是以只能先另想别的办法。”   康熙看了胤禛一眼,敢情还没影的事儿,就敢在朝臣面前说大话,原来这个儿子也不像他想的那么沉稳嘛!   转向胤祚,道:“那你现在过来,是有法子了?”   胤祚点头,道:“儿子先前建的纺织厂,如今已经积累的大量的布匹,儿子想着,将它卖出去。”   他在“出去”二字上加了重音,两人一听便知其意,康熙道:“你准备卖哪儿?”   “东瀛。”胤祚道:“儿子原想着拿这些东西去换粮食,但现在急着挣银子,所以运去东瀛最好。”   “东瀛粮食产量不高,但是金矿银矿却极为丰富,素有黄金国之称,”胤祚道:“别看东瀛弹丸之地,但其金银产量,却还在我大清之上。东瀛离我们近,金银又多又廉价,要银子,从他们那里弄自然是最快的。”   他记得从江户时期到二十世纪,东瀛黄金的产量,足足占了世界的三分之一——那么点儿人口,拿那些黄金有啥用?还不如捐给大清呢!   康熙沉吟道:“话虽如此,就凭着那点布,也换不了多少银子吧?”东瀛的金银再廉价,也廉价不到这份上。   胤祚点头:“所以这些布,只是敲门砖。”   如果就只那么几台机器的产量就够发所有官员的俸禄的话,那就不叫纺织机了,该叫印钞机了。   又继续道:“东瀛对外贸易极少,咱们大清算是头一份儿,只要开了这个头,以后丝绸、瓷器、茶叶,都可以大量运过去,还可以在沿海附近,多开几家纺织厂,专供海外销售。就算他们不喜欢咱们的东西也没关系,东瀛的金、银、铜比例与大清差距甚大,便是只倒卖这个,也有挣不完的银子。”   康熙手指轻轻敲打扶手,道:“朕记得,东瀛国王向来不许金银任意对外输出,而且也不许他国商船随意登岸,售卖商品。”   “所以才叫敲门砖啊!”若不是因为这个,胤祚自个儿就做主了,哪用来找康熙?胤祚笑道:“皇阿玛,儿子想请您派个使者随船过去,除了卖东西,也见见他们国王,签订全面通商协议,最好能在他们的土地上,划块地方出来,作为通商口岸。”   康熙看了胤祚一眼,这种协议,只怕稍有作为的君主就不会答应吧?   胤祚道:“咱们可以先拿银子开路,贿赂他们的官员甚至君主,若他们答应就好,若是不答应……”   “那就打到他们答应!”   康熙看看异口同声的两个儿子,一时无语——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两个儿子居然都是暴力份子?这是被银子的事儿逼急了?   胤禛道:“船上多带些人,一人一把火枪,若是他们答应就好,若是不答应,或者说我们的人失踪了,东西被盗了,船被撞了……随便什么由子,杀上去就是!”   这些事儿,原就是那些人做过的!胤禛神色一冷,眼中一片冰寒:“若他们的人随便给咱们杀也就算了,但凡咱们的人伤了一分一毫……六弟造的火炮,还没派上过用场呢!”   虽然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但有胤祚造的连发火铳,还有新式大炮在,再怎么也吃不了亏。反正战场在别人的国家,而且大清的军队也闲着也是闲着……   康熙扶额——这儿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歪的?这杀气腾腾的模样,是随了谁了?   胤祚却举双手赞成,道:“那倒好,要是把东瀛打下来,以后朝廷就再也不担心没钱花了。”那他可就省事儿了!   “兹事体大,”康熙叹道:“朕再好生想想。”   虽然这里面利益很大,让他很心动,但大清向来是以泱泱大国、礼仪之邦的形象出现在世界面前的,要忽然这么蛮横霸道,无赖甚至是无耻起来,让他一时很难接受。   胤禛皱眉,正要说话,胤祚扯扯胤禛的袖子,道:“皇阿玛,那您慢慢想吧。等开了年,大臣们就要发新俸了,反正国营部是拿不出银子来的,现在的情形,能不倒花钱就不错了,要建厂、要开店,哪里不要花钱呢?儿子听四哥说户部如今也紧张的很……不然,从您的内库掏?”   这是在要挟他呢!真是胆儿越来越肥了!   康熙瞪了胤祚一眼,冷哼道:“你说的法子虽然来钱多,但却不是这一两个月就能见成效的……别告诉朕你就指着这个挣钱呢!”   胤祚噎了下,道:“儿子才刚知道这事儿,能想出一个法子就不错了!儿子又不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善财童子,一伸手就是银子!”   康熙气乐了,拍案喝道:“你在朕眼皮子底下养大的,你一撅屁股朕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合着朕不答应,你就憋着不说是吧?”   胤祚梗着脖子道:“没想出来就是没想出来,不然皇阿玛您自个儿想一个去!”   康熙怒极,一拍桌子:还收拾不了你了!   一把夺了梁九功手里的拂尘,胤祚见状不妙,跳起来绕到椅子后面,胤禛忙起身去拦:“皇阿玛息怒!皇阿玛……”   胤祚躲到胤禛身后:“儿子都要做太子了,皇阿玛您不能打我!”   康熙大怒:这会儿知道自己是太子了!   将拂尘一摔坐下:“给朕滚过来!”这太子还没立他就想废了……   太子的招牌还是蛮好用的,胤祚笑嘻嘻靠近,给康熙倒了杯水:“皇阿玛消消气儿……”   康熙叹了口气,接过喝了一口,揉了揉额头:东瀛这事儿,不是不能做,但是要做的漂亮……而且人选也要慎重,要手腕过人,能软能硬,还要能做得了主……   看了眼胤祚,道:“事儿是你提出来的,心里可有人选?”   胤祚知道这就是允了,笑道:“有是有,就是有点大材小用了,而且此去东瀛也不是没有危险……”   康熙皱眉道:“你是说……老八?”   胤禛见状,道:“皇阿玛要舍不得老八去,要不儿子跑一趟?”   康熙瞥了他一眼,让他去,说不定省了第一步,直接打过去了。   “此事朕回头召集几位大臣商议一下,”康熙转向胤祚道:“头几个月的官员俸禄问题,你到底准备怎么解决?先说好,朕的内库和户部,是绝不会给你支借的。”   胤祚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两个:明明是他们两个自己惹出来的事儿,居然一个个理所当然的栽到他头上,还有脸喊不“支借”给他!   康熙的拂尘还在手边上呢,算了,还是忍了吧!   黑着脸道:“其实国营部还存了一批货,可以随时放出去。”   “什么?”   “怀表和座钟。”   胤祚以前没事儿的时候,就老拆这些东西玩,对里面的结构了然入心。后来管了内务府,里面银匠、木匠、宝石匠……什么人才都有,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胤祚找了一些人,一个人专做几个零件儿,最后由懂这玩意儿的老师傅组装起来,效率快的很。若是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扩大生产。   这玩意儿值钱的很,卖一个出去就够发一个人一个月的薪水了,而且不影响民生,不破坏市场——坏也坏的是那些洋人的财路。   康熙压根不关心他怎么弄钱,只要有法子就成,挥手道:“你自己去安排就是。”   以前他只要开口就行了,现在什么事儿都让他安排!胤祚不满,刚要开口,康熙一瞪眼:“滚滚滚!蹭了朕的午膳,还想留下来吃晚膳呢!”   胤祚嘟囔了一声“过河拆桥”,在康熙发作之前溜之大吉。   出了乾清宫,胤祚原不想理胤禛,但又想起答应刘氏要帮她求情的,便将事情浅浅说了,道:“四哥的家事,我原不该过问的,但是这事儿毕竟同我有关……如今,我不计较四哥你关我的事儿,四哥你也不计较她放我的事儿,如何?”   胤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   答的好没诚意。   胤祚不放心,又道:“所谓夫荣妻贵,哪个女人不想着自己的丈夫能高人一等呢?何况她原就不聪明,四哥也别太苛求了。”   胤禛淡淡道:“我娶她只是为了她脑袋里的东西,她如何行事,我并不关心。这次的事,我自会给她个教训,免得她再自作聪明,但也仅此而已。”   在将刘氏脑袋里的东西掏干净之前,他怎么会动她?   胤祚看了胤禛一眼,耸耸肩,感叹:“四哥你真无情。”   胤禛看看撇嘴的胤祚,想起前世的老八和老九,淡淡一笑——爷真正无情的地方,你还没看见呢!   胤祚回到郡王府,请胤祐、胤禟、胤三个和科岱过府,简单交接下国营部的事儿,又将钟表店的活儿派了下去。   胤祐三个答应的极为爽快,胤祺身有残疾,心思敏锐,很清楚在诸位兄弟中,唯有胤祚对他与常人无异。举荐太子的时候,胤祺想的便是,若兄弟中谁能毫无芥蒂的用他,也就这位六哥了,却不想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   至于两个小的,现如今谁能将他们从上书房解救出来,那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别说是国营部,就算派他们去苦寒之地转一圈他们都愿意。   虽然胤祚将事儿都派出去了,但这次却做不成甩手掌柜,钟表这精细的活儿,要扩大生产,走上正轨,非得他盯几天不可。于是更坚定了他收徒弟的心思。   三日后,康熙召集了几位亲信大臣和胤祚、胤禛、胤禩三个一块儿开会,目的自然是商议出口东瀛的事儿,这事儿原就有利无弊,而且显然康熙已经拿定了主意,是以也没人反对,而是各出主意,完善细节。   至于人选,不等康熙开口,胤禩便主动将差事揽了过去——这样的密会,康熙连胤褆都没叫,却叫了不相关的管刑部的自个儿过来,目的可想而知,反正如今太子之位无望,去外面闯闯,比窝在刑部混日子有意思的多。   于是,转运货物、调集船只、挑选人手……胤禩忙的脚不沾地,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带着五条大船的货物,和五百持枪清兵,外加几十架大炮,出发去了东瀛。   送走胤禩,胤祚也没能闲着,德妃封后之后,就是他的太子册封大典,虽然胤祚将一概应酬都推了,却还是一堆的琐事缠身——幸好封太子只一次,要是一直这样折腾下去,他真的要罢工了!   连着封后、册太子两件大事,满朝文武都忙的焦头烂额,却偏偏这关口,又闹出了顺天府乡试舞弊案。考生将此事写成文章贴到大街上,说考官不念寒士之苦,利欲薰心,趋炎附势,不问文章优劣,只问给多少贿赂钱云云。甚至还指名道姓列举了数位高官子孙通贿中举之事。   康熙大发雷霆,将主考、副主考当即下狱,又定下复试日期,才算是安抚下了众多寒门士子。   十二月十日,是钦天监所选的黄道吉日,胤祚在磕了许多个头,又被许多人磕头之后,终于荣升为大清太子。   晚上,骨头都快累断的胤祚洗了个战斗澡,脸一贴到枕头就睡了过去,大约睡的太沉,仿佛刚一闭眼,就被旺财拼命摇醒:“太子爷,太子爷,起来上早朝了!”   “不去!”胤祚翻个身继续睡:“大清律令,哪一条规定太子就必须早朝了?别吵我!”   不是早告诉他不许叫的吗?   “主子!”旺财道:“奴才本来没准备叫您,而且这会儿也早就晚了——是雍郡王派人来说,让您赶紧去,说昨儿晚上出事了!”   胤祚揉着眼睛:“怎么了?”   旺财微一迟疑,道:“昨儿晚上,城外的地窝子着火,烧死了上百人……”   胤祚一个机灵坐起来,整个人瞬间清醒:“你说什么?”   旺财道:“雍亲王说,您昨儿才册封,晚上就出了这等事,怕有人要借机发难……所以您这会儿,万万躲不得。”   胤祚满脑子都是死了上百人,哪有闲心管什么“借机发难”?也不用旺财侍候,自己快快的将衣服穿了,随便用帕子抹了把脸,骑了马出门。      第75章      胤祚到勤政殿的时候,里面已经吵成一团。   “……短短半月之内,便接连出事,山西罕见大雪,广西瑶民造反,顺天书生闹事,如今又天降大火……种种不祥,不可不慎,不如请高僧或萨满驱邪祈福……”   “胡言乱语!广西瑶民造反,是琼州官员贪索无度所致,顺天书生闹事,皆因乡试舞弊,郊外着火,是因为他们自己取暖不慎!这件件桩桩,分明都是人祸!你这般穿凿附会,无事生非,到底有何居心!”   “那为何别处不烧,烧的偏偏是六爷窝,为何旁的时候不着火,偏偏太子册封大典的第一天就着火?”   “地窝子乃是树枝稻草搭建,里面又铺满稻草被褥等物,若在里面胡乱点火取暖,极易发生火灾!那些流民将官差的提醒视若罔闻,自寻死路,与人无干,更无关天意!你却非要将此事同太子扯上关系,分明就是用心歹毒!”   “请萨满和高僧就算是用心歹毒?我看是尔等心中有鬼才是!”   “顺天府乡试是什么时候事儿?山西的大雪已经下了一个多月了!你怎么不将去年陕西大旱,今年黄河决堤也一起算进去?简直是强词夺理!”   “……”   胤祚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争吵不休,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太子爷!”一个小太监追上来,道:“您到哪儿去?您现在可不能走啊!”   胤祚当然知道这会儿他不该走,若上位之初就被定位为“不祥”,对他极为不利,无论做什么都事倍功半不说,严重的,甚至日后不管哪里出了什么天灾人祸,都会被认为是他这位太子无德所致。若他运气不好,恰好后面几年事故频发,那些人只凭这一点就可以将他拖下马。   且便是里面维护他的人赢了,抵制住了“不祥”之言,若他此时此刻还不出现,也是一个错处。   “里面的说话,你听见不曾?”   小太监点头。   胤祚问道:“可知道火灾是如何发生的?”   小太监道:“都说是里面住的流民生火取暖不慎,引起的失火。”   胤祚嗯了一声,又问:“死了多少人?身份可曾确认?”   小太监道:“听顺天府尹说,找到一百三十多具尸体,至于身份……没听说。”   “那他们的后事是如何处理的?还有幸存的流民如何安置?”   小太监摇头:“奴才没听人提起此事。”   胤祚苦笑道:“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里争了这么久,就是在争论要不要请萨满?”   小太监呐呐道:“也不止这个……”   胤祚欲言又止,转身离去:“如果他们问起,就说我去郊外走走。”   ——   城外前几日还热闹非凡的地窝子,此刻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其中十几间房,更只剩了几堵焦黑的墙壁。   没有了衣着褴褛的乞丐,没有了拖家带口的流民,没有了来这里暂度一冬的贫民,没有施粥的好心人,没有维持纪律的差役,周围静的可怕,只有雪花在无声无息的飘落,想将这一切,铺上纯白的伪装。   胤祚在空荡荡的房屋间穿行,许久才慢慢停了下来。   “主子,已经这样了,您再看也没用。”旺财劝道:“又下雪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待会去问一声,这里的人都搬哪儿去了。”   旺财道:“这个不用问奴才也知道,他们还能去哪儿?原本在哪儿就去哪儿呗!破庙,屋檐底下,墙角,桥洞……”   他叹了口气,道:“死的人都是街上的乞丐和流民,连个亲人都没有,就算有亲人,大多也一并烧死了,尸体朝乱坟岗上一扔,再将人驱走,这事儿就算完了。”   也就是他家主子心善,才会想起要给他们盖房子住,如今却好事变成坏事。   旺财见胤祚脸色难看的很,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又安慰道:“主子您也别多想,您早说过不能随意生火,他们自己不听,怪的了谁?要不是有这东西在,这两年冻死的人,何止一百多个?”   胤祚看了旺财一眼,他其实想多了,他还没有圣母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真要给他们盖房子就算错,那最错的岂不是教人怎么用火的燧人氏?   只是这个地方,是因他而建,他付出不少心血,平日去郊外厂子的时候,总会来转转,同这里的人说说话,帮他们找找活路……如今这般景象,他怎么可能半点感触都没有?   便是有人随意生火,那也是一个人的错,其他的人何其无辜?   胤祚默然,在一座烧毁的地窝子面前停了下来,向台阶走去。   去年的时候,他曾亲自踹开过这扇门,让人将里面的“丐霸”打断了两条腿,他还教这些人怎么砌火墙取暖,定下胡乱生火就逐出此地的规矩……如今看来,却都是徒劳。   “主子!”旺财先一步拦在他跟前,央求道:“主子,您别,别下去!”   到了冬天,这里面总是挤满了人,别看小小的一间,里面最起码住过十几个人,也就是说,这里面刚刚没了十几条人命……   胤祚淡淡道:“我去看看我的香炉还在不在。”   “主子,”旺财将胤祚硬推了上去:“爷,您别下去,奴才去给您找!奴才去给您找!”   转身刚下了两步,却听身后传来胤祚的声音:“算了,别找了。”   找了又怎么样,找到了,再添一种难受,找不到,也未必就说明他们逃过了一劫,便是他们逃过一劫,那死的一百三十多人,也不会因此就少几个。   “回吧……回吧。”   旺财高兴应了,挥手让跟在后面的马车跟上来,正要让胤祚上车,却见胤祚看着一个方向,神色有些恍惚。   “主子?”   胤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快步奔向一个方向,旺财忙跟在后面,道:“爷,您看见什么了?”   却见胤祚在一处完好的地窝子跟前停了下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可怕。   “主子?”   胤祚顺着失火的范围转了一圈,回到原地,再看面前的断垣残壁,觉得浑身如同被浸泡在冰水中,冷的刺骨。   一次又一次,怎么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会将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会说话,会思考,会哭会痛会笑的人,视为草芥……   此时此刻,他真的希望这世上有轮回二字,让那些人将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惨叫挣扎,在地狱里一一品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将他从头到脚裹住,胤祚被上面的温度烫的一个哆嗦,胤禛握住他冰凉的手,怒道:“旺财,你就是这么侍候主子的?”   旺财低头。   胤禛半挟了胤祚上马车,斥道:“这么冷的天,在外面乱晃什么?你来了难道他们就能活过来?”   胤祚恍如未闻,目光落在窗外,一语不发。   胤禛叹道:“有些事,你总要习惯的。”   胤祚不语,许久才低声道:“我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事?”   胤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无奈闭嘴。   胤祚依旧看着窗外,入目的是一片雪白,干净的像是假的一样,直到马车进城,胤祚才收回目光,问道:“四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胤祚道:“知道这不是天灾,是人祸。”   胤禛道:“原本就不是天……”   胤祚打断道:“四哥你懂我的意思!”   胤禛闭了闭眼,道:“当初黄河决堤是怎么回事儿,今天的火灾就只能是怎么回事!你也该懂我的意思!”   胤祚向后躺在车厢壁上,他懂,他怎么会不懂?那么多条人命,当然只能是黄河决口,而不是朝廷大员故意炸堤。今天的事儿,当然也只能是他们咎由自取,而不是有人为了拿“不祥”二字打击太子而故意纵火……   一百多条人命,就只为了在他身上,加上“不祥”两个字……   人命,原来如此廉价……   胤祚觉得眼前有些眩晕,胸口闷闷的痛,喘不过气来,揉了揉太阳穴:“谁做的?”   他可以不管如何结案,但是他必须知道谁是罪魁祸首。   胤禛摇头:“我不知道。”   “四哥!”   胤禛苦笑道:“我若知道是谁做的,就不会让它发生了——我得到消息,也不过比你早了半个时辰。”   就算是再来一次,他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更何况,这个世界早已因为有他们两个的存在,而变得面目全非。   见胤祚全然不信的模样,胤禛叹道:“六弟你要是见的多了,也会像我一样,明白这世上或者有巧合二字,但是巧合,不会都那么幸或不幸的恰好发生在你我的身上……你到家了,别多想,好生回去睡一觉,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   胤祚嗯了一声,起身准备下车,刚站起身来,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连胤禛的惊呼都只剩了半声。   ——   胤祚的房间,康熙面沉如水:“老四,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胤禛抿着嘴,一言不发。   “上次黄河决堤,他不发病,已经是奇迹了!”康熙怒道:“你亲耳听到他事后是怎么说的,你怎么还敢让他遇到这样的事?”   胤禛怎么会忘,那个时候,这个人笑的那么漫不经心,目光却脆弱的让人心颤:“……皇阿玛,儿子不是为了给人们带来不幸,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不是为了给人们带来不幸,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他不知道,他的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弟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的。他只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心疼的无以复加……   那个时候,他只想着好好护着他,让他快快活活、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他的要求越来越多,他有时候甚至会想,那件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   若不是那次的事,也许他这个弟弟,永远都不会想着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永远都不会将自己的本事拿出来,永远只会嘻嘻哈哈做他的纨绔六皇子……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原来就是他最大的希望所在……   除了想用责任绑住他之外,胤禛已经很努力的想要保护他,不让他自己面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譬如这次的意外,他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才通知胤祚过来,只要他能露个面便可,可谁知道他会跑去事发之地,谁知道他只在那里转了一圈,就知道是有人故意纵火。   胤禛目光落在依旧沉睡的胤祚脸上——他是不是,真的错了?   康熙看见他那副闷不吭气的模样就生气,怒道:“你给朕滚出去!”   胤禛一语不发,低头告退。   康熙按住太阳穴,长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是迁怒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胤禛头上。   外面还在下雪,胤禛站在门外,看着屋檐下飘落的雪花,久久无语,苏培盛上前给他披上大氅,却不敢提一个走字。   有下人送了药和参汤过来,胤禛让出门口的位置,他们进去侍候完之后又被康熙赶了出来,门内门外,又只剩了他们几个。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传来胤祚的声音:“皇阿玛……”   “醒了?感觉怎么样?梁九功,去把太医叫来。”   “不用麻烦,儿子自己的病自己清楚,醒了就没事了,”胤祚声音有些虚软,道:“叫他们来也不过白喝几顿苦药。”   “那也要让他们把把脉。”   梁九功出门,看见站在门外的胤禛微微一愣,打了个千儿去了。   “皇阿玛,您能不能告诉他们,以后我再晕,不要再灌参汤了,每次一醒,满嘴的土腥味儿,难受死了。”   “好啊,下次再晕,朕让他们给你灌黄连。”   “皇阿玛!”   康熙摸摸他的额头,轻叹一声,道:“胤祚啊,所谓慈不掌兵,身为上位者,不仅要习惯对手用任何手段打击自己,甚至有时候还要主动牺牲自己的子民,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皇阿玛,您也觉得我不适合做太子啊?”   康熙一见他喜滋滋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道:“朕是说,你还要好好学!”   胤祚哭丧着脸道:“这个好难,儿子肯定学不会,或者等学会的时候,儿子一条小命都没了。”   康熙没好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想让朕废了你呢?你以为废太子的日子就好过?”   胤祚无所谓道:“只要皇阿玛不嫌弃儿子,儿子就算当庶民,一样可以自由自在的!而且兄弟们对儿子也都和气,不会欺负儿子的。”   康熙对他无语,叹道:“既然到现在你还是不喜欢做太子,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别跟朕说是因为心疼老四!”   胤祚眨眨眼,道:“皇阿玛您答应儿子不生气,儿子就告诉你。”   “好,朕不生气,你说吧!”   虽然胤祚做太子,是康熙自己的意思,但他真的有点好奇,这个最讨厌拘束的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愿意把自己困在这太子的宝座上。   “因为儿子想帮四哥先占着位置……”   帮老四先占着位置……康熙气的差点一拳头过去。   胤祚见状,忙道:“皇阿玛您答应不生气的!”   康熙咬牙:“朕不生气!”   不生气才怪!   胤祚继续道:“当时事情都到了那份上,如果我不当太子,大家都下不来台,皇阿玛也会很尴尬。皇阿玛一尴尬,就会生四哥的气,四哥和八弟能力本来相差不远,皇阿玛在气头上,肯定就会立八弟……”   康熙道:“你就那么不待见老八?朕记得,老八可是处处都护着你的!”   胤祚叹道:“其实四哥和八弟谁做太子都好啊,尤其是八弟,他要是做了太子,说不准儿子还自在些……可是四哥不成。”   “怎么?”   “四哥不知道什么原因,对八弟总是怪怪的,”胤祚道:“儿子有个感觉,若是四哥做了皇帝,他会很重用八弟,说的难听点就是会把八弟朝死里使唤……但若是八弟上位,四哥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拖下马。他们两个,一个是儿子的哥哥,一个是儿子的弟弟,儿子总不能看着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吧?”   康熙皱眉不语。   胤祚继续道:“所以儿子先占着地方,等皇阿玛气消了,再把位置让出来,换了四哥上,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康熙气乐了,道:“你以为太子之位是什么?你这是玩过家家呢?”   胤祚道:“那皇阿玛您说这么办?”   康熙冷哼道:“朕明儿就废了你,换老八上!”   胤祚嘻嘻笑道:“八弟不在家呢!要不您将就将就,让四哥上?”   康熙好气又好笑,道:“朕先废了你,等老八从东瀛回来,正好立了大功,好做太子!”   胤祚笃定道:“皇阿玛您不会的!”   康熙扶额,胤祚说的事儿,他也隐隐有些感觉,若当初胤祚和胤禛两个真的将所有人都涮了一把,他一气之下,不管胤祚说什么,他也会立老八……但这会儿时过境迁,他不能不考虑清楚。   只听胤祚讨好的笑道:“皇阿玛,儿子都老实交代了,您到底什么时候废了儿子啊?”   康熙冷哼道:“一国储君,何等紧要,你以为想上就能上,想下就能下?你就给朕安安心心做你的太子罢!”   “皇阿玛,”胤祚哀声道:“儿子不成的,您不是也说吗,慈不掌兵,儿子哪里是这块料……”   康熙淡淡道:“这世上,谁没有天真善良过?老六你也经历了不少,总会习惯的。”   “皇阿玛……”   “你要再敢跟朕提废太子的事儿,朕就立刻定下太子按时早朝的规矩!”   胤祚欲哭无泪,这一招,真的好狠……   康熙叹气,人家立太子是为了分忧,他立个太子,就剩下操心了。   胤祚只是一时昏厥,醒了就没事了,康熙有一大堆政务要处理,等太医看过没有大碍之后,就回宫去了,胤禛交代了几句,也走了。   送走两人,胤祚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将房间里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忽然,窗户发出一声轻响,被人轻轻推开,一个人影轻轻松松翻了进来,又返身关上窗子。   胤祚微楞:“陈拙?”   陈拙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杯茶,道:“难为你还记得我。”   在茶杯口轻轻嗅了一口,叹道:“不愧是皇帝老儿喝的茶,果然是好东西。”   胤祚笑道:“是黑的我有点不敢认了,不过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一个爱翻窗子,想认不出来都难。”   陈拙不理他的调侃,问道:“你是真不想做皇帝?”   胤祚瞳孔一缩:“刚才你听了我和皇阿玛的话你是怎么靠近的?”   康熙过来,明面上带的人虽然不多,但周围却一向戒备森严。   陈拙笑笑,道:“放心,至少暂时我对杀他没兴趣……”   “周围的防卫是很严,不过你忘了,我有这个!”陈拙得意洋洋亮出一块玉佩,道:“用这个玩意儿突破了外围,里面还不是随便我闯。”   胤祚大怒:“还给我!”   他当初给陈拙玉佩,是为了让他们返航之后,好方便见他的,可不是让他借此靠近康熙的。   陈拙拉开衣襟,一松手,玉佩掉进怀里,又拍了两下,以示稳妥。   “无聊!”胤祚冷哼一声,不还他又怎么样,这玉佩能不能用,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做皇帝。”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拙道:“如果你想做皇帝,我可以帮你啊!”   胤祚怒道:“你敢!”陈拙所谓的帮他,除了刺驾还能是什么?   “不识好人心。”陈拙摇摇头,道:“你要真不想当太子,为何要告诉皇帝老儿?不怕他恼羞成怒,让你愿望落空?”   胤祚瞥了他一眼,道:“皇阿玛心疼我,他既然立了我,就没想过要废我……我若不亲口告诉皇阿玛我不想做太子,除非我实在让他太失望,否则皇阿玛是不会废了我的。”   陈拙切了一声,道:“你们感情倒是好。”   胤祚冷哼一声,道:“那是自然。”   陈拙不屑的撇了撇嘴,道:“这次你要的东西和人都到手了,我嫌他们太慢,就先走一步了。一到京就听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看——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等他们到京了,我再带他们来见你。”   胤祚道:“你一说,我还真有事儿想麻烦你。”   陈拙啧啧道:“你还真不客气啊,没听出爷就是这么顺口一说吗?”   居然会称爷了……胤祚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刚好想杀一个人,既然你来了,我就懒得去找别人了。”   陈拙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道:“你让我帮你们这些清狗杀人?你脑子没毛病吧?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   “当然会答应。”      第76章      不管胤祚怎么说,康熙似乎一心一意要把他培养成为合格的太子,于是胤祚才在家歇了一天,就被招进了乾清宫。   胤祚对着一堆折子傻了眼:“皇阿玛……”   “朕不管你和老四的那些花花肠子,”康熙道:“反正朕在位一天,你就老老实实给朕做一天太子!”   “可是儿子还有好多事要做,”胤祚诉苦道:“内务府的武备院被挪到了国营部,儿子要去实验哪种合金最适合做箭簇,哪种适合做刀剑铠甲,等确定以后,直接用钢水浇筑,比锻打要省好多银子;纺织厂要扩大规模,钟表厂才开始建……哪里都要儿子盯着,最重要的是,儿子还要办个学校,专教格物学,否则再这样下去,我这个堂堂大清太子,都要变成修理工了。”   康熙瞥了他一眼,没被他的话打动:这些事开始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这小子还不是大多闲在家里无所事事?   合金实验有专人一直在做着,一有成果就会上报给他,纺织厂那边有有经验的人监工,按着图纸造机器,他隔三差五去看一眼就成。剩下钟表厂凭的几乎全是人工,所谓建厂也就是建房子,完全不需要他操什么心,至于水泥瓷砖那一块儿,已经完全由老十接手,更加用不上他。   还有学校,打量他不知道呢?学校老四早在一个月前就帮他建好了,已经请了洋先生在教一些基础知识。   不过看看那张皱成一团的脸,康熙还是忍不住心软,罢了罢了,反正自己还不算老,且让他先自在几日。   叹道:“折子你可以不看,但是不能不会看。那些事儿派别人去做,别人做不了的就先放放,先跟着朕处理几日政务,熟悉一下朝政再说,剩下的,朕再慢慢教你。”   胤祚大喜,才几日而已嘛!上书房十几年都熬过来了,看几日折子算什么事儿?   老老实实坐到座位上,认真看奏折。   送到御前的折子,已经被初步处理过了,简单分类不说,折子上还贴了字条——这是内阁的处理意见,俗称票拟。   胤祚的任务,就是先看折子,再看票拟,完了将自己的意见也写在上面,等着康熙审阅——与其说是看折子,倒不如说在学看折子。   胤祚憋着看了一个多时辰,便扯了康熙一起休息,活动活动身体,看看窗外歇歇眼,再做做眼保健操——他是自个儿做,康熙由梁九功帮他做。   “皇阿玛,您能不能让这些人写折子都简洁点,十句里面有五句是废话——辞藻是够华丽的,可是看多了容易审美疲劳啊!”   他可以理解这些人想在康熙面前显示自己才华的心情,可是看多了真的很累啊。   “那你说什么办?”康熙仰着头,任梁九功给他抚着眉骨,道:“朕还能规定,一篇折子只能写多少字儿?”   胤祚举双手赞成:“好啊好啊!”   “胡闹!”   胤祚不忿:微博还有一百四十个字的限制呢!短而精有什么不好?怎么就胡闹了?   做完操,胤祚折子也不看了,扯了张纸开始写字。   “这是做什么呢?”   “写折子!”   康熙摇头失笑,道:“成,你写,写完朕先看你的。”   除了胤禛那一封冒名顶替的折子,康熙还真没见过胤祚正式的奏本呢。   胤祚写字的速度很快,思维又敏捷,是以康熙案上的一摞折子还没批完,他就已经写完了。   康熙拿起第一张纸,摇头失笑,这东西,说是折子,倒不如说是文章,居然有标题——关于奏章分类的建议。   不伦不类。   继续看了下去,发现里面的内容还是值得一读的,胤祚建议将奏章分为奏事折子、请安折子和直奏御前的密折三种。无论哪种折子,上折之人都需将奏折用封条密封,而后装入朝廷所发皮匣封存上锁,送交乾清宫内奏事处。由奏事处不识字的太监开锁,而后根据封面所示类别、等级等送往各处。   奏事折子需用黄色封面奏章书写,并在封面上用不同符号,区分轻重缓急等级,最重最急之事,直呈御前,其余分类后交内阁处置,经票拟后上呈皇上批阅,或发回各部。   请安折子、谢恩折子、贺寿折子等,皆用蓝色封面,由内阁统计后,随名册一同呈上,皇上闲暇时预览。   密折统一为黑色封面,凑事处一旦拆出,立刻原匣锁回,直呈御前。   所有奏折需在御前或内阁大臣处当面拆封,如有封条破损、奏折丢失等情形,追查到底,严惩不贷。   再后面就看出胤祚这小子的私心了,什么奏事折子需言简意赅,请安折子要文字优美,风土人情、油盐米价、好词佳句皆可呈报云云……   说白了——就是废话你都放到请安折子里写吧!爷再也不要将散文诗歌贺卡祝词什么的当阅读理解来读了!   看完康熙摇头失笑,难为这小子眼睛一眨就是一个点子,为了偷懒也是拼了。   不过,法子确实是不错,能在减轻他负担的同时,让急务要务第一时间得到处置,最重要的是,所有折子在呈到相应的人面前时,经手的都是不识字的太监,且折子一律不许开封,在拆封之前连折子是何人所奏都不知道,这就大大增加了保密性,也没了底下那些奴才做手脚的机会。   还有风物人情,油盐米价等放在请安折子里说说,也能看出许多端倪来,须知江南曹寅等人的密折中,说的也就是这些。   招手将梁九功叫来,道:“将太子的折子送到内阁,让他们拟出章程来。”   里面还有许多东西过于笼统,如轻重缓急的等级如何划分等等,有不少细节需用完善,另外还要看如何同如今在用的规矩结合。   梁九功去了,康熙又翻开胤祚的第二个折子。   这篇折子倒是格式标准,就是字数太少了点——说现在的文章,整篇都是密密圈圈,看得人困难不说,也缺乏美感,所以建议引入西洋的标点符号。   后面是一大篇“附件”,里面注明十多种标点符号的用法,里面除了西洋标点,也包含了汉语中一直用的句读等符号。   不过这东西康熙却觉得没什么必要,他用了几十年的句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想必其他人也一样。而且这东西不像折子,让他们怎么写就怎么写,这东西得让天下读书人都接受才行。   见康熙面露迟疑,胤祚忙道:“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别人好的东西咱们要学啊!您看古时候,连句读都没有,有时候老祖宗说的一句话,硬是被解了十几种意思出来——这不叫大有深意,这叫歧义!”   见康熙不为所动,胤祚再接再厉:“有了句读,意思清晰,读书的速度起码可以快上两成。您想,本来要看五个时辰的折子,四个时辰就看完,岂不省事?还有读书人,本来看四本书的时间可以看五本书,还有……”   康熙叹道:“若是满文上用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朕一句话的事儿,可是汉人的读书人,向来倔强,说句难听的,就算咱们是皇家,他们照样看不上——哪能由得了咱们在这上面指手画脚?”   “这还不容易!”胤祚道:“咱们找人用这玩意儿,写上几篇脍炙人口的好文,用汉人的名义流传出去。只要文章够好,能让人人信服,他们自然也会接受这新东西,必会争相效仿。这个时候,皇阿玛再宣布,以后奏折、应试,都要用这个,那些人就会与有荣焉的想,看吧,咱们的东西,连朝廷都稀罕呢!于是水到渠成,万事大吉!”   康熙没好气道:“你以为脍炙人口、人人信服的好文章随随便便就有?你写一个给朕看看?”   “我……”   “我写就我写”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幸好胤祚及时想到这个世界还有个刘氏,后世那些文章可不能用“西洋”两个字掩过去——刘氏虽然没什么坏心,但她那张嘴实在说不上严,而且身边又有个人精胤禛,只要她知道了,分分钟被胤禛诈出来。   “儿子写不出来,不过儿子可以找人去写。”文章他当然也会写,但水平按优良中差来排,也就在优良之间,至于传世好文——除非抄袭。   康熙对这事儿显然不太上心,道:“那好,等什么时候你的文章让朕信服了,朕就相信它能让人人信服。”   这个敷衍劲儿!   胤祚生气了,道:“儿子这就去找人!”   于是逃之夭夭。   看着正大光明溜号的儿子,康熙无奈摇头,挥挥手随他去了。   起身坐到胤祚的位置上,细细看他批过的折子,不由叹息:他这个儿子,资质尚在胤礽之上,若是能再勤勉些,心肠硬些,那么无论是国,还是家,交给他都是最好不过的——不过也没关系,他现在还等得起,等再过几年,或许他就不再那么爱玩爱闹,也不再天真了。   出了乾清宫,胤祚照旧先去看了德妃——现在应该叫皇后,才出宫回府。   用了午饭,又美美睡了一觉,收拾好起来练了会字,管家进来禀道:“主子,外面有个少年,拿着您去年的香炉,说有要事求见,您看……”   香炉?   胤祚一愣后,点头:“让他进来。”   果然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少年,只是穿的比前几次要整齐的多,收拾的也干净,胤祚请他坐下,笑道:“我去过你们住的地方,还以为你们兄妹在火场中丧生,如今看来是逃过一劫,真是可喜可贺。”   “小的知道,”少年低头道:“小的那天躲在墙根下,远远的看见太子爷您了,就是没敢靠近。”   胤祚点头,又问:“如今那里不能住了,你们兄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还是在那里。”   “嗯?”那里是哪里?   “还是在六爷窝,外面冷得很,我们找地方缩了一晚上,实在熬不住,就又搬回去了,”少年顿了顿,道:“不光是我们,其他人也都回去了……太子爷您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会小心的,再不会胡乱生火了……谁要再犯,不用官差老爷发话,咱们自个儿就把他撵出去……”   胤祚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摆摆手作罢,道:“你这次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有!”少年噗通一声跪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求太子爷,帮小的找找小的妹子吧!小的以后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起来说话,”胤祚皱眉道:“你妹妹她怎么了?走失了?”   少年在旺财的搀扶下起身,抹着怎么都抹不完的眼泪,哭道:“我们兄妹三个,不想做一辈子的乞丐,所以我和大哥两个,就在外面找活干。妹子觉得我们辛苦,也去找了个小丫头的活儿,签的是活契。我们说好了每个月回来一次,结果到了时间却没见人影,奴才去主家打听,他们先说不准见,小的问的多了,又说小妹已经辞工了。若小妹真的是辞工了,哪有不回家的道理?所以小的在他们府外守了两天,终于堵住了他们的管家,结果他们管家又说,小妹自己私自离开了。小的再问,他就吩咐家丁把小的赶走,再不许小人靠近。”   “小人实在没法子,就和大哥天天去外面找,结果半点踪影也没有,”少年道:“没法子,小的就去顺天府报了官,那些人随随便便记了下就打发了小的走,小的……”   他犹豫了一下,道:“小的怕他们不肯用心,就将太子爷您给的香炉亮了出来,然后顺天府府尹大人亲自见了小的,还说一定会好生查探。过了两日,小的再去问,却见不到府尹大人了,书办老爷告诉小的,说已经查过,小的妹子的确已经不在那家了,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让小的也别找了,还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   “小的总觉得他有些言不由衷,可是无论小的怎么问,书办老爷都不肯多说,只说让小的别再找了。”少年道:“太子爷有所不知,小的妹子年纪虽小,但是很漂亮,小的想,会不会被拐子拐了,卖去了脏地方,所以白天上大街找,晚上就去秦楼楚馆看看……结果妹子没找到,倒是逃过了那场大火。”   胤祚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末,吩咐旺财道:“你亲自带着他去见顺天府尹,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旺财爽快应了,带着少年离开。   胤祚还记得那个乖巧又倔强的小丫头,心里有些堵的慌,起身推开窗子,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胤祚微微皱眉,又想起交代给陈拙的事儿——都已经两天了,以陈拙嫉恶如仇的性格,不应该到现在还没动手,有他的安排,加上陈拙的身手,应该会很顺利才对,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呢?   那个人虽然是罪臣,但他的死,宗人府不敢不上报吧?   陈拙也不来说一声,难不成是失手了,没脸见人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给雍郡王”请安的声音,胤禛比通报的下人还要快一步进门,挥手令下人退下,道:“索额图死了。”   胤祚“哦”了一声。   胤禛见他反应平平,皱眉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吧?”   胤祚道:“四哥问这个做什么?不过死了一个该死之人罢了。”   胤禛道:“八弟不在,这事儿皇阿玛就交给了我。如果和你无关,我就好好查查,若是和你有关,我就给你找个替死鬼,就这么简单。”   胤祚皱眉:“替死鬼?”他很不喜欢这个词。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替死鬼是现成的。这一年以来,一直有人暗中给索额图送吃的用的,宗人府接到的命令,原就是只要他不死就好,所以每天才送一次食水,后来见他总饿不死,间隔便越来越大,甚至四五日才去看他一眼,所以这次人死了几天才发现尸体……那房子一进门的地方,有零星的酒菜洒落在地上,想是过来给他送吃用的人,看见了尸体,惊吓之下不小心摔了食盒留下的。”   所谓的替死鬼,自然就是这个送食水的,以及他身后的人。   胤祚点头:“人的确是我派人杀的。”   他和胤禛之间,这些事儿没必要遮遮掩掩,到时候造成误伤就麻烦了。   胤禛皱眉道:“索额图在宗人府,也不过比死了多口气罢了,你又何必为他,脏了自己的手。”   胤祚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道:“他既然肯在那种地方活下来,可见还是怕死的,既然怕死,自然就值得杀一杀——再说了,索额图人关起来了,脑子可没关起来,四哥别告诉我,你不想杀他。”   胤禛叹道:“昨儿我已经吩咐了下去,让宗人府守好门禁——没了人给他送饭送水,三五日就饿死了……偏偏你手快。”   那边半夜才失火,凌晨的朝会上便有一堆人叫嚣太子不详,若说没有预谋他是不信的,若真的是有预谋的纵火,拿上百条人命去扣一顶“不详”的帽子,想来想去,也就索额图有这样大的手笔——这种人,仅仅关起来怎么够?   又皱眉道:“你找的什么人去杀的他?”   “怎么?”   胤禛道:“索额图死前被人用酷刑折磨,然后将头塞进便桶溺死……由现场看,他被塞进便桶不止一次,每次临死之前被人拖出来,等他缓过气来又继续……”   胤祚干呕一声,道:“四哥你能别说这么恶心的事儿吗?”   目光不小心落在桌上摆的香蕉上,又干呕一阵,连声道:“拿走拿走……”   胤禛正色道:“别转移话题!那个人很危险,你要是不能完全控制他,就把他交给我……”   胤祚道:“是我让他去问问索额图,纵火的事儿同他有没有关系……大约索额图嘴巴太硬,就吃了点苦头吧!四哥你就别管我的事儿了!”   胤禛皱眉:“是不是陈拙?”   胤祚知道瞒不过去,出海那些人的行踪胤禛一查就能清楚,点头道:“他就是嫉恶如仇了点儿,绝不会对我不利,四哥你放心好了。”   胤禛叹道:“你现在是太子,只要一开口,有多少人愿意为你卖命呢?陈拙来历不明,又是汉人,你……”   “知道了!知道了!”胤祚不耐烦打断他道:“我下次不用他了!四哥你不是还忙着查案吗?别耽误工夫了,走吧走吧!”   胤禛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敷衍,却也知道以胤祚的性格绝对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来,便是自己敢对陈拙下手,他也会立刻和他翻脸,只得无奈离开——以后只能让底下的人多盯着点儿了。      第77章      送走胤禛不久,旺财就回来了,同他一起的,除了那个少年,竟还有顺天府尹常翼圣。   胤祚微微皱眉:就这样一宗小案子,竟连领了他的意思的旺财出面都不好使?   但若真是不好使,常翼圣也不至于要亲自跟着来见他啊。   猜到其中可能有内情,胤祚不等常翼圣开口,便先让旺财带了少年去吃东西,又遣走下人,才问道:“不过让你们找个失踪的小丫头,就这么难?非要爷亲自开口?”   常翼圣苦笑道:“太子殿下恕罪,这案子先前下官已经仔细查过了,问题多半是出在杨府上,杨府上的人对小姑娘的去向前后说辞不一,神色可疑,而且下官也派人询问过杨府周围的人家,都未曾看见那小姑娘出来过……”   “既然如此,你为难个什么劲儿?”   常翼圣面色为难道:“那杨府……下官……”   惹不起……   这模样,胤祚哪有不明白的?也没心思去斥责他的软骨头——哪里的官场不是这个样子,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在京城不敢动的人多了,胤祚揉揉额头,问道:“他什么来头?”   常翼圣迟疑了下,道:“杨府的主人说是瑜亲王的奶兄陵普的姑父……”   “瑜亲王奶兄的姑父……”胤祚扶额:“就这么七弯八拐的亲戚,你就不敢动了?”   常翼圣苦笑道:“不是下官不敢动,是动不了。先前下官已经带了人进了杨府,正要拿人,谁知道他们拿了瑜亲王写的条子出来……下官只好灰溜溜的又回来了……”   说起这事儿,他自己也憋屈的很,原想亲自出马,向新上位的太子爷示个好,不想竟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胤祚道:“既然这样,我也给你写个条子就是。”   做了太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朝廷上不管哪个部门,他伸手管一下都不算越权——若还是郡王,他写的条子也不是不顶用,却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若遇上骨头硬的,说不认就不认,但太子写的条子就不同了,得称手谕,不遵不行。   常翼圣忙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若太子殿下要查,旺财公公带句话就成,这原是下官分内的事。下官是怕太子殿下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无端惹了麻烦上身……毕竟太子爷才刚刚册封,若这杨府真的和那位有关,只怕……”虽然的确很想要这位爷给点东西给他撑腰,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以为,他不给手谕自个儿就不肯帮他做事。   胤祚领了他的好意,轻笑一声,道:“怕什么?怕人说我气量狭小,容不下他?我与他不和,全天下都知道了,有什么好避讳的?”   以前胤礽做太子的时候,他尚且该做什么做什么,如今两人地位互换,他反而要畏首畏尾不成?   摇铃唤了管家进来,道:“派几个人,跟着常大人一起去杨府走一遭。”   想了想,又道:“把洪福带上。”   胤祚有种不祥的预感,先前那少年亮了他的香炉出来,常翼圣也亲自出马了,若这些人能将人交出来,理应早就交了,不至于为了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和顺天府尹硬顶。   管家微微愣了下,应声下去安排,常翼圣也忙跟着告退。   片刻后,管家又回来,道:“主子,李路那小子非要跟着一起去,您看?”   李路?胤祚很快反应过来李路是那少年的名字,道:“想去让他去就是了。”   “旺财说洪福最听他的话,所以……”   所以要去看热闹呗!旺财的性子,胤祚还能不知道?淡淡道:“你告诉他,去可以,但是不许乱说话。若回来我知道他对府外的人,包括常大人说了任何一句话,以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旺财对他是忠心耿耿,也肯为了他吃苦受罪,唯一的缺点是得志就爱显摆,不压着点儿反而是害他。   管家应声去了。   胤祚又看了一阵子书,旺财他们便回来了,一进门便道:“爷,人找到了!”   胤祚见旺财脸上全无喜色,心往下沉,问道:“人怎么了?”   旺财咬牙道:“死了!”   又道:“我们刚去的时候,他们还嚣张的不行,后来侍卫亮了太子府的腰牌,他们才蔫了。再后来合府都搜遍了也没找着人,幸好爷让带了洪福去,才找到地方,挖了两具尸体出来……”   胤祚一愣:“两具?”   旺财脸色难看的很,道:“除了李路他妹子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李路妹子还稍好点,那小姑娘,浑身连一块好肉都没有,那样子……爷奴才都不敢跟您说,怕您气坏了身子……唉,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才去的……爷,您可千万不能放过他们!”   旺财骂了两句脏话,又叹道:“看了她们那样子,别说李路了,连奴才都气的恨不得扑上去将那些人咬两口,偏他们一个个装的人模人样,仿佛比我们还要吃惊似的!常大人将他们都带回去了,说如今涉及到了命案,要细审,又问李路他妹子的尸体要不要验,李路说要去同他哥哥商量一下……”   “看见他妹子,李路差点哭死过去,那样子实在可怜,主子,奴才看那李路有情有义,人又机灵,不如您就收了他吧!他们兄弟两个,年纪又小,身体又弱,每天就在码头给人抗包挣几文钱,就这样还被人嫌弃,饥一顿饱一顿的着实可怜……”   胤祚默默听他说完,才道:“回头你去问问他和他哥哥,愿不愿意去格物学校念书学手艺,同他们讲清楚,读出来也不能做官,最多在厂子里做个管事。”   如今案子闹大了,这两个人身上早贴了他的标签,不收也不成。   旺财大喜,连声应是,道:“那我这就去找他!”   又觉得不对,讪笑道:“那个,他妹子去了,奴才去道个哀……”   “也替我带五十两银子过去。”   “哎!”   第二天,胤祚先去乾清宫点个卯,看了半日折子,陪康熙吃了午饭,便借口去看郊外的厂子溜之大吉。   下午,李路带了他哥哥李阳过来谢恩,他们兄弟找人找了这么久都没着落,也想过这种可能,回去大哭一场以后,无奈接受了现实。   两个人,脸上带着笑,眼里却酝着泪,模样让胤祚看了都心酸,胤祚很清楚的记得去年冬天,这兄弟两个,在雪地里冻的半死,演一出卖身葬父,只为多换几两银子给妹子治病,如今病是好了,人却没了……   他们这次也带了回话来,李阳愿去学校学手艺,李路却想正儿八经的念书考科举。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胤祚并不多话,又给了两百两银子让他们安身,派人给他们办了京城的户籍。   就这样,一直刻意不收拢势力的胤祚,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门人,只可惜一个勉强算是作坊学徒,一个是十五六岁了才认得几个字的读书郎……   顺天府到现在还没来人,看来没什么进展,胤祚想了想,派人去问了下胤禛的行踪,跑去宗人府堵了他。   胤禛永远比他忙,尤其是现在——胤禩不在,他不仅要管户部,还要帮忙盯着刑部,这会儿又出了索额图的案子——胤祚很怀疑胤禛有强迫症,什么事儿不亲自看着就不放心,连偷懒都不会的人,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胤祚已进门,就将一堆人撵了出去,将准备行礼的胤禛一把扯住:“四哥,帮个忙呗!”   胤禛顿感头大:“什么事?”   暗暗叹气,帮个忙没事,只要别来给他添乱就成。譬如这次,这小祖宗是痛快了,可没他插这一杠子,索额图死得自自然然,哪有这么多事儿?   胤祚将标点符号的事儿大体说了一遍,又将用法给了他一份,道:“脍炙人口的好文章反正我是写不出来的,也不认识什么肯干这个、学问又好的读书人,你家里的那位,不是那什么吗?让她把啥好文章默几篇出来呗!”   这是小事儿,胤禛嗯一声:“知道了,明儿给你。”   第二天胤祚午休完毕,胤禛就送了篇《为学》过来:“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胤祚看得眉开眼笑:“这个好,那些读书人一准喜欢。四哥你家那位,很厉害啊!”   作为一个学会计的,能把初高中时候学的文章一字不漏的记到现在——也就比他差一点点。   胤禛道:“不是她,是我找别人写的。”   “额?哦!”   胤祚瞬间反应过来,笑笑将东西装进兜里,并不问是哪位的大作。   这篇《为学》他也是会背的,能现在把它写出来的,除了刘氏,大约就是胤禛了,记得《为学》一文作于乾隆年间,那他这位四哥,难道是乾隆以后的皇帝穿回来的?——实在是太不会投胎了,要是穿在康熙或乾隆身上,足足有六十年的时间做出变革,可是偏偏穿了是雍正,这位在位才短短十三年……   胤禛忙的很,陪他说说话便走了,他走了没多久,常翼圣便来了,胤祚问道:“招了不成?”   常翼圣苦笑道:“下官无能,他们招是招了,但是……”   “假的?”   常翼圣点头,道:“众口一致,说是一个家丁所为……但为区区一个家丁,怎么会合府为他隐瞒,甚至请来了瑜亲王的手谕?”   胤祚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沉吟片刻后,缓缓道:“第一,将重要人物单独关押,不许人探视,分开审讯,第二,其余的尸体可能被扔进了护城河,怎么诈他们,不用我教你吧?”   常翼圣愕然:“其余的尸体?”   胤祚道:“按旺财的描述,我觉得,下手的人,应该是有用这种变态的方式发泄欲望的嗜好,在你追查李家小姑娘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又害了一个人,所以我猜,受害者应该不止这两个才对。那么为什么只找到两具尸体呢?或者是来不及处理,或者是根本暂时无法处理……”   常翼圣恍然道:“那小姑娘受害已经有一个月了,所以不存在来不及的问题,那么就是暂时无法处理——所以他们往日很可能是将尸体沉在护城河中,既方便又隐蔽。如今护城河水冻结,他们才暂时将尸体掩埋。”   胤祚点头,道:“第三,查他们府上的人口变动,尤其是买了多少丫头,第四,查往来杨府的客人。”   常翼圣点头,杨府从门房到丫头婆子都在牢里关着,要查这些容易的很,起身道:“太子爷还有没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下官这就去办。”   胤祚点头,吩咐管家送他出去,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苦笑,这次,想要将凶手绳之于法,很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呜呜……嗷呜……”   洪福的呜咽拽回胤祚的思绪,低头摸摸它的脑袋:“怎么了?”   洪福咬住他的衣襟向外拖,胤祚将衣服拽回来,道:“知道了,跟你去就是了!”   一眼看见衣襟上的星星点点,怒道:“这是什么?谁给你喂生肉了?”   一巴掌拍在洪福头顶:“吃了生肉还敢咬我衣服!再敢这样我让你当和尚去!”   “嗷呜……”   洪福呜咽一声,拽着胤祚到了它的大狗窝外面,示意胤祚朝内看,再委屈的看看胤祚:有坏人占了狗狗的窝……   胤祚看了眼,顿时无语:“这是干什么呢?杀一个索额图就把你搞成这样?出趟海也不至于身手退步成这个样子吧?”   陈拙咳出一口血来:“我要死了,你救不救我?”   胤祚一拍洪福大头:“去,抓只大点儿的活物回来。”   这么多的血,想悄悄收拾干净不太容易。      第78章      半个时辰之后,负责照顾洪福的小太监郁闷的发现,他家的狗大爷抓了只肥兔子回来,弄得狗舍里里外外到处都是血。   想到他家主子下达的“绝对不许喂生肉”的命令,忙拿了工具来好生清扫了一遍,一面无奈干活,一面庆幸幸好洪福大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屋子修的偏僻,向来没什么人经过——就算有人远远看见他在打扫狗舍,没看见血迹,也不会多想。   收拾完毕最后将肥兔子也拎回去毁尸灭迹——顺便打打牙祭。   几乎是同一时间,胤祚随手将一锭银子扔进段太医怀里,笑嘻嘻道:“封口费。”   段太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就十两银子,还拿来给他当封口费呢?   他从胤祚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专门负责给他调养身体,后来退休了又被他请回来荣养,生死荣辱早和胤祚绑在一起,胤祚所谓的“封口费”,不过是告诉他,这事儿是见不得光的。   段太医叹了口气收拾药箱,道:“伤口已经收拾好了,内服药等我熬好了,一会亲自送来。”   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莫怪老朽多嘴,这些江湖中人,行事全凭一时意气,少有顾全大局之时,最能惹是生非,太子殿下还是少同他们来往的好。”   胤祚苦笑,认识陈拙岂是他愿意的?叹了口气道:“这个道理我也懂,可是现在都已经认识了,人家还为我跑腿卖命,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送走段太医,胤祚坐到陈拙床边,道:“说吧,怎么受的伤?”   陈拙嗤笑一声道:“告诉你有用?”   胤祚冷哼道:“爷是没用,有本事你别钻洪福的狗窝啊!”   陈拙抿着嘴不吭气。   “你去瑜亲王府了?”   陈拙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段太医从你身上取的两颗子弹,材质是这两个月新出的,能用上这个的,就只有皇阿玛和我们兄弟几个身边的人了。”胤祚道:“你若是去碰皇阿玛,绝不可能活着出来,至于其他皇子阿哥——你连皇阿玛都不杀,想必也不会去动他们。唯有……”   陈拙看了他一眼,咬着牙侧过身去,背对着胤祚。   胤祚见他不光不想说话,竟连听不都愿听了,索性闭了嘴,没在继续往下说。   陈拙本以为胤祚还要锲而不舍的问下去,谁知道他竟就这么消停了。半晌没听到身后传来声音,陈拙又挣扎中翻了回来,却见身边空荡荡的,于是扭头透过屏风向外看去。   那屏风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外面看去是一副清淡的水墨山水画,但从里面,却能影影绰绰看见外面的景象。   胤祚正坐在窗前写字,背挺得很直,头微微低垂,陈拙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是忽然觉得他脖子和下巴的弧度很漂亮,握笔的样子也很闲适好看……于是自嘲一笑,连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来。   朝天吐了一口长气,闭上眼睛,竟就这么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拙才被外面的小声说话声惊醒。   “主子,打听清楚了,”旺财的声音放的很低,道:“的确是瑜亲王府——死了几个侍卫,瑜亲王也伤了胳膊,受了点惊吓。”   胤祚笔下不停,轻轻嗯了一声。   旺财道:“听说万岁爷震怒,吩咐全城搜捕,还亲自去探了瑜亲王。”   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道:“听梁公公悄悄说,几个月不见,瑜亲王瘦的形销骨立,万岁发怒要治下人的罪,底下的人才禀告,说瑜亲王这段日子一直不沾荤腥,而且每日刺血抄经。万岁爷还亲自去佛堂看了供奉的血经……后来瑜亲王痛哭失声,说想念万岁爷,又不得见,不得已只能借此尽一份孝心……万岁爷也落了泪……一直在瑜亲王府待了两个时辰,用过了晚饭才回宫,还说让他以后可以随时进宫,不必有什么忌讳……”   胤祚又嗯了一声,打断道:“有没有人看清他的模样?”   旺财看了眼内间,摇头道:“听说从头到尾黑巾蒙面,刑部和顺天府派的人,牵着狗追着血迹追了一段距离也追不下去了。”   又道:“爷,这个人留不得……若是让万岁爷知道他和您有关系,连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胤祚道:“道义上的理由且不说,难道丢出去让顺天府把他拿了爷就清白了?谁不知道他曾是爷的侍卫呢?”   他还得庆幸陈拙顺利脱身,没给他带来麻烦呢!   如今事情已经出了,将人放在身边不好,丢出去被抓了更不好,伤的这么重,查的又严,送出城也不现实,最好的法子是将人弄死,然后毁尸灭迹,可胤祚又做不出来——除了藏着他还能怎么着?   旺财急道:“可那也不能放在这儿啊!要被人看到,那屎盆子不就扣死在爷的头上了吗?”   刺客藏在自个儿的卧室,若被人看见,不是他主事也变成他主使了。   “没事儿,”这一点胤祚怎会想不到?安慰道:“爷的房间每日丫头也就进来一次,且只打扫外面,里间向来不让她们进来,都是你亲自收拾。只要她们打扫的时候,人藏在床角,不发出声音便不会有事。”   这种像盒子似得万工床,也就藏人方便这一个好处了。   也怪他往日自诩坦荡,卧室里连个密室都没有,以至于想找个不会被人撞破,又方便照顾的地方都难。   若到外面找个地方,方便是方便了,可又不能避开搜索,算了,就这儿将就吧!   其实胤祚倒不怎么怕被连累,就算康熙觉得是他派人刺杀胤礽的又如何?他有一百个理由杀他!不过,以康熙对他的了解,估计就算抓他个现行,也不会觉得是他做得——大不了吵一架,再大不了不做太子了。   剩下几日,胤祚依旧每天上午去乾清宫陪康熙,却绝口不提刺客的事儿,康熙提醒他注意安全,少出门多带人,他也就随口应一声。   胤祚每日在宫里待上一个多时辰,就找借口回府,连逛街的兴趣都没有——因为出了刺杀亲王的反贼,如今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搜查,街上不是兵荒马乱,就是冷冷清清,没甚意思。   大约因为当初荐太子的时候,只有三阿哥胤祉荐的是胤礽,所以这次胤礽出事,康熙便将缉拿凶手的事儿交给了胤祉负责,这几日,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和刑部的人,都被他使得团团转。   胤祉所关心的杨府的案子也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   陈拙伤的虽重,但好的却快,四五日功夫已经勉强能下地走路,因为外面查的太严,所以还是只能窝在胤祚房间,却不知是在生自个儿的气,还是生胤祚的气,怎么都不肯开口说话,胤祚也就懒得理他。   “主子,”外面查的越严,旺财就越紧张,时不时要来汇报最新消息:“官差这些天一直在药店周围监视,凡是买伤药的都被严查,如今四五天没找着人,所以将目标又对准了大户人家,说只有大户人家,家里才会常备这么多的药材,听说接下来要搜官宦之家,您说会不会……”   因为主子荣升太子的关系,旺财的消息越发灵通起来,既准确又隐秘,早不是小道消息几个字可以形容的。不过幸好旺财虽爱显摆耍威风,却知道什么事不能往外说,不然胤祚就该将他关在府里不许出门了。   听着旺财紧张兮兮的话,胤祚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仿佛自个儿是天地会潜伏在清廷中的高级间谍一样……真他娘的荒唐!   口中道:“爷好歹是太子,要真搜到爷头上,这大清江山也够呛了!”   正说着,管家在外求见,进来就道:“太子殿下,诚郡王来了。”   胤祚道:“请他去花厅稍等……怎么了?”   管家的脸色难看得很,道:“诚郡王带了人来。”   胤祚道:“哦?什么人?”   带个人就气成这样啊?这管家不会染了旺财的毛病吧?   管家咬牙道:“五城兵马司和九门提督的人!”   胤祚瞥了旺财一眼:不会被这乌鸦嘴说中了吧?   问道:“他要带人进来?”   管家道:“是。”   胤祚嗤笑一声,有些漫不经心道:“三哥向来喜欢排场,难得他这会儿手下人多,想带就让他带呗!”   旺财急道:“主子,若真让他带人进来,主子您颜面何在?”   “不妨事,”胤祚淡淡道:“颜面这种东西,向来不是人家给的,旁人怎么看,一点都不重要。”   既然胤祉来者不善,胤祚也就懒得去迎他了,胤祉一进门,看见的便是在窗前的小书桌上练字的胤祚,拱手笑道:“六弟,有日子没见了,哥哥甚是想念……”   胤祚笑道:“孤看出来了,诚郡王的确是想孤想的紧,否则也不会这么匆匆忙忙的,穿着官服,带着差役就登门。”   胤祚以孤自称,又叫诚郡王,显然是要论君臣,胤祉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还是恭敬跪在地上:“胤祉给太子殿下请安。”   “三哥实在太多礼了。”除了在册封大典上,胤祚还是第一次让自个儿的兄弟真个跪下给他磕头,笑笑道:“咱们兄弟之间,讲究这些做什么?快快请起。”   胤祉看着口里叫着快快请起,却连起身虚扶一下的意思都没有的胤祚,暗暗咬牙,口中笑道:“兄弟是兄弟,但君臣之礼不可废啊!”   胤祚不答,笑问道:“三哥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胤祉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道:“六弟请看。”   旺财上前接过,打开手帕,顿时神色微动,欲言又止,恭敬呈到胤祚眼前,胤祚随意扫了眼,那手帕里包着的,是一角碎玉,上面还沾着少许血迹。   “六弟可认得这东西?”   胤祚道:“看上去是有些眼熟。”抬抬下巴让旺财又送了回去。   胤祉收了东西,道:“这是步兵衙门在瑜亲王府找到的,我们猜是那贼人留下的,他当时一共中了两枪,肩膀一枪,胸口一枪。我们猜,他胸口那枪应该是射中了这方玉佩,子弹被弹开少许,所以才得以活命。”   胤祚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胤祉道:“我将这半枚玉佩呈给皇阿玛,皇阿玛身边的侍卫说,曾在太子府上见过一次,当时六弟你的手下凭着它直入太子府。哥哥想着,若这真就是六弟你的玉佩,却给那贼人得了,那他进出太子府岂不是如入无人之地?那六弟你的安危岂不是……所以哥哥半点都不敢耽误,赶紧带了人过来,替六弟查探一下,有没有贼人混进来。”   胤祚笑道:“三哥有心了,不过不必劳烦三哥的人了,我府上侍卫众多,让他们好生查看也就是了。”   “这怎么成?”胤祉道:“六弟你的侍卫,虽然身手不错,但是在找人查案上,还是差了些,你看我人都已经带来了,不如就让他们四处看看……”   胤祚打断道:“三哥这怀疑我窝藏贼人呢,还是觉得刺杀瑜亲王的事儿,就是孤派人做的呢?”   胤祉想不到好好说笑着,胤祚就忽然把窗户纸捅破,干笑道:“怎么会呢?哥哥就是担心六弟你的安危……”   胤祚淡淡一笑,道:“咱们谁都不是傻子,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是少来。就算我府上真有贼人,要搜也是我自己派人搜……诚郡王,你不觉得自己逾越了吗?”   胤祉一噎。   胤祚道:“三哥要是来关心我的,那么现在已经关心过了,可以走了。三哥若是来搜我这太子府的,不妨先亮圣旨。”   这大清朝,如今他是第二大,除了康熙的圣旨,谁敢动他?   胤祉一咬牙,道:“好!请圣旨!”   竟真有?胤祚一愣,胤祉得意道:“六弟,请接旨吧!”   胤祚怒哼一声,好,好,居然下旨抄他的家!咱们没玩!   愤愤跪下接旨。   胤祉刚刚的一拜立刻就还回来了,虽然跪的不是他,但还是心怀大畅,开始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末了强调道:“皇阿玛的旨意说了,京城居住的所有人等,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文武百官,都要配合本王搜查逆党,任何人不得违抗……六弟,你身为太子,总不能带头违抗旨意吧?”   胤祚早在他念完圣旨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嗤笑道:“三哥可真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今儿要是不让你抄,你是敢硬来呢,还是去皇阿玛面前告我抗旨呢?”   如今已经撕破了脸,胤祉想撤也来不及,一横心道:“六弟恕罪,这玉佩的线索直指太子府,皇阿玛让哥哥限期破案,哥哥也是没法子,大不了完了哥哥给你磕头赔罪……”   胤祚淡淡道:“光磕头赔罪可不够。三哥若肯写下字据,说你今儿要是查不出乱党,你这郡王的帽子就不要了,孤,就勉为其难让你的人四处转转……否则,这太子府的侍卫,每个人都配的有连珠火铳,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带的这五百来号人,可不够他们杀的。你说,若是这太子府杀的血流成河,皇阿玛是怪你犯上作乱呢,还是怪我不尊你这所谓的圣旨呢?”   胤祉额上渗出冷汗,他本以为带的人多,又有玉佩,有圣旨,就能镇住胤祚了,不想他这般强硬,一时进退两难。   胤祚从抽屉里扯了张纸拍在桌案上,冷冷道:“写,还是滚?”   胤祉手微微颤抖,不停的抹着冷汗,心中不断摇摆:就算现在撤了,可和胤祚关系也已经僵了,这小子的性格,已经闹成这样,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讨好回来的……   可若真写了条子,又搜不到人,丢了郡王爵可不是小事,说不定这辈子就是个光头阿哥了……   而且他明明可以强行不许搜,却偏偏允了,这是笃定自个儿找不着人?要不撤了算了?   可要是万一这小子是诈他呢?自个儿的消息不该错啊……   有玉佩在,若事后皇阿玛斥责,用担心六弟心善受人蒙蔽,和立功心切大约就能勉强过关,若是真找到人,证明胤祚和天地会的反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皇阿玛就算再喜欢他,也不会让他继续做太子……   他还没盘算好,便听胤祚道:“我还有事,可没功夫和你磨蹭。我数十声,若是你不选,我帮你选。”   对管家道:“吩咐下去,十声之后,格杀勿论。”   “是。”   “六弟,不必如此,我……”   “十,九,八,七……”   “六弟!”   “六……”   “好!我写!我写就是了!”胤祉跺脚道:“我原是一片好心,六弟你……唉!”   “三哥,请。”   胤祉上前,提笔书写起来,内容却是他同胤祚一时兴起作赌,若他未能在胤祚府上找到贼人踪迹,则自愿削去郡王之爵……写到这里,抬头问道:“若是找到呢?”   胤祚悠然道:“那我这太子之位,由三哥你来坐如何?”   胤祉干笑道:“这可开不得玩笑。”   遂放下笔。   胤祚将纸条收了,淡淡道:“三哥请。”   又吩咐道:“派人跟着他们,若有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直接宰了。”   “嗻。”   这大约是这些官差们这辈子最憋屈的一次搜索了,到哪儿身后都有拿枪的盯着,稍有不慎就被人踢一脚,骂一顿……   胤祚府上没有女眷,搜查起来没甚避讳的,那些人虽然战战兢兢,但找的却很仔细,男人一一脱了上衣验伤,女人看喉结耳孔确认身份,房子更是搜的仔细,房梁屋顶,墙角花丛,连洪福的狗窝都被找了好几遍,把洪福烦的快要咬人了。   时间渐渐过去,外面一直传来没有找到的消息,胤祉的神色越来越焦灼,最后有人来报:“四处都找遍了,没有。”   目光却落在屏风之上。   胤祉犹豫片刻,对胤祚苦笑道:“如今就剩下一处没找,事关哥哥头上的帽子……”   “三哥连我住的地方都想搜啊?”   胤祉干笑。   “好啊,省的三哥输了不认账。”胤祚耸耸肩,道:“请。”   于是又进来五人,就在胤祚几人的目光下找,胤祉急的恨不得自己也上去翻一翻,却终究不敢,目光死死盯着屏风里面,忽然耳边一声巨响,直接惊得跳了起来:“怎么了?怎么怎么了?”   目光落在胤祚手上的火铳上,又看看手不断滴血,疼的浑身发抖却强忍着不敢惨叫的一个差役,忐忑道:“六弟你这是?”   胤祚淡淡道:“什么逆贼呢,能藏在爷的花瓶里?爷告诉你们,再敢动不该动的东西,爷这一枪打的手,下一枪对准的就是头!”   他将火铳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爷找!找到了就算你们主子不赏,爷都赏你们!”   差役被吓的身子一跳,忙又动了起来,却再不敢碰那些一眼就知道里面藏不了人的东西。   床上床下,房梁床顶,衣箱柜子,几个差役几乎是抖着手搜查完,却还是一无所获。   胤祚斜斜靠在小书桌上,看着他们搜,又看着胤祉黑着脸离开。   直到旺财来报,说所有人都已经离府,胤祚才弯下腰,将小书桌半开的抽屉直接拉了下来,对着里面陈拙露出的半张脸笑道:“壮士,这个雅间感觉如何?”   他的书桌仿的现代的造型,上面横排三个抽屉,左右抽屉下面还各有一个小柜子,中间空着放腿。   因为在这个时代要用毛笔,写字要悬腕,所以这桌子比现代的要矮一截,下面的小柜子不过一尺来宽,不到两尺高,里面决计藏不了人。   但柜子和抽屉之间却是没有隔板的,所以当他将抽屉半开,让陈拙脑袋有地方塞以后,倒能勉勉强强塞个人进去。那些官差虽然经验丰富,但被吓得胆战心惊以后,再不会想到,这狭小的柜子和半开的抽屉后面的空间是一体的。   大约就算有人想到,也不敢冒险去胤祚枪口底下看个究竟。   陈拙臭着脸出来,道:“你不会是为了故意折腾我,才让他搜的吧?”   若胤祚不点头,就算胤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搜,他手底下那些人也不敢动啊——一人一把连珠火铳是什么概念,他们来多少都不顶事啊,而且死了还白死。   胤祚耸耸肩,道:“三哥这个人,阴的很,既然知道他不怀好意了,若不立刻收拾了,就得时时刻刻防着他背地里咬你一口。三哥很会做面子功夫,以后要找他的错不知道得废多少功夫,如今既然他主动将把柄送上门来,不用太可惜了——不就是给人随便看看吗?面子算什么?能吃啊?”   陈拙看着他,摇头道:“我是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了。”   若换了别人,别说是太子,随便有点身份的人,都是绝对不肯受此屈辱的,偏这位堂堂太子,却全然不在乎。   胤祚耸耸肩:太子府虽大,但比较私人的地方也就这一间卧房,让人随便看两眼有什么了不起?   又道:“看吧,早叫你把玉佩还我了,不然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吗?”   陈拙冷哼一声,抖手丢了件东西过来,胤祚伸手接住,顿时一愣,而后神色凝重起来:既然玉佩在这儿,那先前那半块玉佩是伪造的?   若是顺着玉佩找到这儿来,那是陈拙不慎漏了行踪,但若是为了搜太子府,故意伪造了玉佩做借口……   那就是早就知道他府里藏了人,甚至可能猜到了人是陈拙……      第79章      胤祚问道:“你的身份,知道的人多吗?”   陈拙猛地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胤祚淡淡道:“你说呢?”   诚郡王胤祉向来喜欢背后使绊子,这次下这么大的代价来“抄家”,不仅会和他交恶,连康熙那儿都交代不过去——若没有足够的好处,他怎么可能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仅仅是证实“太子派人刺杀前太子”这一“事实”,有这么大的利益吗?自己和太子的恩怨他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就认定了康熙会因为这个废了自己?胤礽害了他多少次呢?最后废太子的理由却是“卖官”二字。   最大的可能是胤祉早就知道陈拙的身份——康熙绝不会允许大清有一个和天地会“勾结”的太子。   陈拙身份的泄露,绝不是胤祉这边的问题,因为胤祚身边没有任何人知道陈拙的真正身份,连胤禛和旺财,他都瞒得死死的,所以只可能是陈拙自己泄露出去的。   胤祚将手上还带着陈拙体温的玉佩抛接两下,收进怀里,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陈拙下意识道:“你去哪儿?”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可惜收不回来,只能冷着脸不吭气。   躲躲藏藏的日子他不是没过过,可是反差这么的躲藏生活,让他有些不适应——胤祚不再的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可怕,还要时刻担心会不会有人闯进来或直接冲进官差抓人,丫头进来打扫时候,更要躲在床脚,大气都不能出。   但是胤祚在的时候,有人侍候吃药,有热茶热饭吃,更难得的是心中安定——便是藏在柜子里被人搜,也没多少担心。   胤祚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解决你的问题,我解决我的问题,如是而已。”   又道:“你安心呆着就是,放心,我不在时候,没人能进的了太子府——除非皇阿玛忽然心血来潮,要过来坐坐。”   陈拙皱眉道:“你就真不关心我为什么要去杀瑜亲王?”   胤祚笑笑,道:“陈壮士想杀的人,自然是该死的人。”   胤祚起身,旺财上前给他披上大氅,道:“爷,外面飘着雪点儿,要不把兜帽扣上吧?”   胤祚摇头:“不必。”   此刻他正需要有点凉沁沁的东西在脸上拍两下。   对陈拙微微颔首,转身出门。   陈拙抿唇,贴身靠在窗侧的墙壁上,避开门口的位置,以免开门时被人无意识看见。   房间又剩了他一个,陈拙微微叹了口气,一侧头,目光无意识的透过窗棂,落在走进风雪中的胤祚身上。   做了太子,内务府送来的东西,比先前还要精致几分,因了解他的喜好,冬天的大氅,还是以白色居多。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陈拙原本最不看不惯的便是这等锦衣玉食的富贵子弟,但却不得不承认,这身行头穿在胤祚身上,真他娘的好看。   外面飘着雪,隔着雪看人,仿佛像隔了一个世界般的遥远,陈拙只看得见他的背影,挺拔修长,那雪白的大氅随着胤祚的脚步,在风中微微飘荡,带着一种闲适悠然的气势,仿佛这世上一切风风雨雨,都从未被他放在心上过一般。   外面的车早已套好,旺财扶着胤祚上车,问道:“主子,去哪儿?”   “雍郡王府。”   “主子,雍郡王忙的很,这功夫在哪儿都不会在府里啊!要不小的先派人去打听一下?”   胤祚淡淡道:“他若不在,我就在他府上等他。走吧!”   旺财应一声,正要吩咐外面的车夫,忽然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来人在车外下马,恭声道:“敢问太子殿下可在车内?”   胤祚掀开车帘,道:“怎么了?”   外面是穿着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半跪下来行礼,道:“万岁爷召见。”   “知道了。”胤祚放下车帘,对旺财道:“我床下那个上锁的紫檀木长匣子,你去把它拿来,我在这儿等你。有点沉,但是……你亲自拿。”   “嗻。”   旺财应了一声,跳下车迅速离开。   ——   胤祚提着匣子一进南书房,便看见跪在地上的胤祉,胤祚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解了大氅扔给一旁的宫女,笑道:“皇阿玛,三哥这是怎么了惹您生气啊?”   “你说怎么了?”康熙脸上难看的很,怒道:“你三哥蠢,你也陪着他胡闹?太子府是什么地方?若谁都能进去搜一把,咱们这大清江山还要不要了?”   胤祚啧啧道:“那可是皇阿玛你自个儿下的旨,儿子受了委屈还没来哭诉呢,皇阿玛您就先倒打一耙!”   康熙好气道:“那以后朕下旨,是不是要说,文武百官、王公贵族、除太子外都如何如何?你是大清太子,一国储君!除了朕特指太子,什么都管你不着,这个道理都不懂?”   胤祚看了胤祉一眼,耸耸肩道:“儿子是懂的啊,可是三哥不懂,我有什么法子?”   拍拍手里的匣子:“皇阿玛,儿子给您带了好东西来,咱们别管这糟心事了,去靶场试试如何?”   毕竟胤祚才是受委屈的一个,康熙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没继续骂下去,而是披了衣服起身出门,走到门口才道:“传旨,三阿哥胤祉,无人臣之礼,对太子不敬,夺爵,去职,无召不得入宫。”   “皇阿玛!”胤祉大惊失色,这个惩罚远超他预想之外,忙匍匐向前,惶然解释道:“皇阿玛,皇阿玛……儿子冤枉,儿子只是破案心切,皇阿玛,看在儿子一心为公的份上……”   康熙却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出门而去,胤祉膝行至门前,却只看见康熙和胤祉说笑着离开的背影,不甘的大叫两声:“皇阿玛,皇阿玛!”   一拳砸在门槛上:“皇阿玛!皇阿玛……”   他赶在胤祉之前入宫,在康熙面前解释诉说良久,康熙沉着脸一声不吭,他还以为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谁知道竟是这个结局。   若是康熙在胤祚的巧言诡辩之下治罪于他也就算了,可是胤祚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他半句坏话,关于玉佩、关于刺客,康熙更是连问都没问胤祚一句……   许久之后,胤祉颓然坐倒在地上,完了,全完了……他谨慎了半辈子,想着富贵险中求,大胆了这么一次,就全完了……   这世上如有神医,他真想问一声,可有治父母偏心的灵丹妙药……   靶场。   康熙站在胤祚三丈开外,看着胤祚趴在雪地上,用大氅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住,又用白布将架在地上如同长火铳似得的东西盖住,仿佛凭空从地上消失了似得。要不是康熙知道胤祚在那儿,只怕从他身边经过,也未必能注意到这地上趴的有人。   正想不明白这小子在捣什么鬼,却见胤祚抬起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看那边的靶子。   那靶子离他们足足有两百丈,康熙眯着眼睛也只能看见个小点儿,要举起望远镜才看清楚。   “噗。”   身边传来一声轻响,靶子震动了一下,康熙微楞,身边又传来一声“噗”的一声,靶子又是一阵抖动。   康熙忍不住移动望远镜,扫向靶子周围: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噗!”   第三声响。   康熙看看身侧的梁九功,只见他脸上一片茫然,显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胤祚从地上爬起来,拍着积雪,道:“一次只能三发子弹,地上冷得很,不玩了。皇阿玛,咱们去看看儿子的成绩如何?”   康熙难掩心中的惊骇:“那靶子真的是……这东西,射程有那么远?”   离着二百丈,足足一里多远的距离,射中那么小的靶子,这是什么概念?   胤祚耸耸肩道:“儿子水平不成,再远都打不中了。”   这是说,若换了厉害的,能射的更远?康熙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这种东西,实在有些逆天了……   胤祚笑道:“这玩意儿,世上只有一件,是儿子亲手做的。除了儿子,皇阿玛是第二个知道它存在的人——这东西就送给皇阿玛玩儿,儿子是懒得再做一件的。”   康熙心中稍安,又叹了口气,日后身边的暗卫,又要增加了,防卫范围更要扩大到原来的三倍——谁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像他宝贝儿子一样的能工巧匠出现?   不对,他的儿子怎么能算是工匠呢?   康熙发现自己今天受的冲击太大,思绪都乱了,正苦笑时,只听胤祚轻飘飘道:“皇阿玛,您说,儿子要想杀瑜亲王的话,犯得着派刺客这么蠢吗?”   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儿,谁会蠢的非要派人像赵子龙似得杀个三进三出?   康熙差点摇头,幸好反应迅速,冷哼道:“朕就说呢,没事你来献什么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朕呢?朕什么时候说刺杀瑜亲王的刺客是你派的了?”   胤祚冷哼道:“没这么说不一定没这么想,就算这会儿没这么想,也不代表以后不这么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儿子不得不防呢!”   他有多少解释,那些人就能有多少说辞,何况陈拙做过他的侍卫,这是一个硬伤——一旦有遭一日陈拙刺杀胤礽的事暴露,要解释的话不知要费多少唇舌,但有这一杆枪在,旁人再舌绽莲花,康熙都不会信。   康熙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加快了步伐走到靶子跟前,看着三个穿透厚厚木板的弹孔,显然威力比先前的火铳还要大,扭头对梁九功道:“回头把靶子拿去烧掉,你亲自去。”   再看看有些漫不经心的胤祚,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忽然有些明白胤禛的想法了,身为皇子,有这种本事,若是不做太子,不做皇帝,日后谁又能容的下他呢?便是胤禛,只怕也要如芒刺在背吧?   胤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道:“怎么了?”   康熙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没事。”   似不经意问道:“你也算上过两次早朝了,可有什么想法?”   “早朝啊,没啥想法。”   康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是去的太少了。”   胤祚无语:敢情他要不说点什么,还得再多去两次?   于是道:“皇阿玛,要儿子说,咱们朝廷的上朝制度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惨绝人寰——您看啊,满人还好些,汉人大臣只能住在外城,天黑路远,为了能按时早朝,就只能三更天就起床,等折腾半宿散了朝,一个个精神萎靡,哪还有心情处理公务?好容易熬到下班吧,回家若有点夜生活什么的,得,根本就不必睡了,直接上朝去行了……”   “那你的意思呢?”   “第一,上朝时间最好晚一点儿,早上起来用个早饭,再来上朝刚刚好。第二,没什么要紧事的时候,也犯不着天天上朝,太折腾人了。第三,就算上朝,也不必每个人都到吧?那些没什么事儿要奏,别人奏的事儿也和他没关系的人,在家歇着得了,回头看看邸报不什么事儿都知道了吗?”   都说XXX的会多,依胤祚看来,有大清的多吗?天天开大会,一开就是几个时辰,一堆的人在那儿打瞌睡,忒没意思。   “行啊,回头递个折子上来吧。”   “啥?”胤祚苦着脸道:“皇阿玛,儿子就那么随口一说……”   而且这也答应的太爽快了点儿吧?早朝这么大的事儿,要这么草率做决定吗?   “你是太子。”   “……”   所以最烦做什么太子了!连胡说八道的乐趣都没了!   太子府被抄,康熙既心疼胤祚受了委屈,又生气他没把太子的身份和尊严放在心上,叫进宫来既敲打又安慰了一阵,又一起用了饭,便放他出宫。   胤祚走到宫门正要上车,斜刺里一个人急冲过来:“六弟,六弟……”   胤祚不着痕迹的躲开胤祉抓来的手,道:“三哥。”   心中叹气,原来一个人的精气神对他外在的影响是如此之大,此刻的胤祉,和方才太子府那个意气风发的诚郡王简直是两个人。   “六弟,”胤祉差点要给他跪下了,说话都带了哭腔:“六弟,三哥一直对你不薄,上次皇阿玛要推荐太子,哥哥二话不说就选了你……这次三哥是猪油蒙了心,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发生,若再起这种混账心思,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   “三哥对我如何,胤祚自然是知道的,”胤祚打断道:“起誓就不必……”   “那你帮哥哥跟皇阿玛说说好话,啊?”胤祉拽着胤祚的胳膊,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急切道:“你跟皇阿玛说,就说我知道错了,让皇阿玛饶过我这一次……”   见胤祚似无动于衷,胤祉急的都要哭了:“六弟,你心肠一向最好,我们兄弟一场,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我我,我给你跪下了!”   胤祚拂开他的手,笑道:“果然三哥是看我脾气好,才敢欺负到我头上呢!”   胤祉不安道:“六弟……”   “三哥说我心肠好,”胤祚笑道:“我可不敢当,三哥可曾看见过我对瑜亲王有心软的时候?人常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三哥也是这样想的吧,不过可惜这次看走了眼,弟弟我,可真不是什么君子。”   “六弟,六弟你相信我一次,我是真的错了,你……”   “三哥知不知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胤祚淡淡道:“大清哪条律令说,知错了的人,就得被原谅?我劝三哥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还是去别的地方使劲儿吧,不过——皇阿玛也不是谁的话都听得进去的。”   转身上车,道:“去雍郡王府。”   “嗻!”   马车拐过街角,旺财才终于将他的脑袋扭回来,道:“主子,奴才看见诚郡王又回去了,您说他会去找谁?”   康熙刚说了无旨不得入宫的话,虽然没有明发圣旨,但见康熙他肯定是不敢的,也见不着。   胤祚道:“自然是去求太后娘娘。”   旺财惊呼一声:“太后娘娘向来心软,万岁爷又孝顺,您说会不会就……”   胤祚看了他一眼:这蠢东西,若是求太后有用,他还会故意引胤祉去见太后?   “皇阿玛也不是谁的话都听得进去的”——这句话可不是为了炫耀才说的。   口中道:“太后娘娘虽然心善,却不是蠢人,她知道什么能管什么不能管。”   若太后是蠢人,怎么可能同康熙母子和煦数十年,甚至得康熙真心孝敬,宛如生母?   “可是……”   “你就别操心了,”胤祚打断道:“太子威仪不容轻视,也不知道是谁给三哥出了这个混招,皇阿玛不罚他是不可能的。想当年我顶撞太子,还不是一样被贬为庶民?三哥若是聪明点儿,立刻回府,摆出一副闭门思过的模样。再半个月就过年了,到时候他必然见到皇阿玛,若是表现足够好,升回去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从表面上看,他也是为了公事——但若是再这样上蹿下跳下去,那就难说了……”   他解释的很详细,但旺财关心的重点显然已经偏了,嘀咕道:“当初您被贬为庶民,还不是因为您自个儿脾气太臭吗?”   胤祚无语,懒得再理他,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很快到了胤禛的府上,人果然不在家,胤祚不理下人的解释,径直进门。   太子爷驾临,便是知道两个主子关系好,下人也不敢疏忽,一面将人迎进正厅侍候,一面赶紧派人出去找胤禛。   胤祚让人随意给他拿了本书来打发时间,靠在椅背上没看几页,胤禛便匆匆回府,一进门便大礼参拜:“臣胤禛,给太子殿下请安。”   胤祚没有免他的礼,甚至连坐姿都没变一下,就那样懒懒靠着,眯着眼睛,看着胤禛神色不见丝毫勉强的一五一十将大礼行完,默然片刻,才道:“四哥,好玩吗?”   他不叫起,胤禛便直挺挺跪着,抿着唇一言不发。   胤祚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来的时候带的满肚子的话,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抬抬手又放下,一言不发的起身,越过胤禛,快步向外走去。   “太子……六弟!老六!胤祚!你给我站住!”   胤禛匆忙起身,跟在他身后,一连换了好几个称呼,胤祚才停下,将攥在手里的玉佩丢给胤禛,道:“这是四哥的东西,还请收回吧!以后弟弟再不敢用四哥送的东西,省的不小心又成了陷阱。”   “怀疑人的时候就知道这是我的东西了,”胤禛眼中的怒火不比他少,道:“当初你将它交给反贼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这是我送的东西?”   当初陈拙他们走的匆忙,胤祚身边带着哪个就给哪个了,哪里会想其他,胤祚也懒得解释,道:“你是怎么知道陈拙的身份的?”   胤禛淡淡道:“人在异国他乡,身边就只有这么同伴,防备的心思自然就不会这么重了。”   他早就怀疑陈拙的身份来历了,但胤祚不肯说,他就只能自己去查。陈拙为人不可说不谨慎,但在大海那边,几番同生共死之后,戒心便渐渐的不再那么重,终于被他派的探子套出了几分端倪。   但是直到陈拙显然违背胤祚的意愿,擅自向胤礽出手,他才敢确认。   胤祚怒极反笑:“所以四哥就导演这么一出大戏,利用陈拙,利用我,拉三哥下马?”   从胤祉登门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这里面必然有胤禛的影子。虽然胤祉刻意避开了与胤祚关系密切的顺天府和胤禛管着的刑部,只调动了九门提督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但这么大的动作,他不信胤禛会不知道——若胤禛早就知道,却没有给他示警,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只听胤禛怒笑道:“他胤祉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他废这么大的心思?我是要提醒你,给我趁早离陈拙远远的!今天你有太子身份护身,才平安无事,你想过没用,若你不是太子,今天你还有心思来找我算账?等着你的,不只是身败名裂,还有圈禁一生!你最好给我想清楚!”   胤祚冷笑道:“四哥提醒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四哥的好意胤祚心领,不过日后,还请少管胤祚的闲事!”   转身就走。   胤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怒道:“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胤祚嗤笑一声道:“难道四哥想说是为了我不成?好那我告诉你,我不开心,从温泉庄子回来的那一天起,我没有一天是开开心心过得!四哥,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少为我一点!”   胤禛的手紧了又松,沉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但陈拙的身份我已经泄透露给老三知道,他虽没有真凭实据,但你要是不想被老三再咬一口,最好赶紧和他断的干干净净!”   胤祚摔开他的手,出门上车,忽觉不对———断的干干净净?这句话怎么听的怪怪的?   “主子?”旺财忐忑道:“您和雍郡王吵架了?”   虽然被赶的远远的,但从胤祚的脸色却能看出端倪。   这几番折腾,让胤祚心身俱疲,闭上眼,道:“待会你去趟顺天府,问问杨府的案子可有进展。”   旺财道:“主子,这些天顺天府忙着查瑜亲王遇刺的事儿,恐怕没功夫管这个吧?”   胤祚淡淡道:“所以才让你去问。”   他问了,没工夫自然会变成有功夫。   “嗻。”   胤祚苦笑,这次短短数日,他却发现,他越来越适应太子的身份了。   真是各种方便,各种霸道——也不知道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去的胤礽,是何感受。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为权利的滋味深深迷醉,而恋栈不舍,甚至变成为了权势可以牺牲一切的野心家?      第80章      回到太子府,胤祚便去了书房,抄了两篇佛经,才渐渐冷静下来。   放下笔,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漫天的雪花忽而悠闲忽而急促的在这天地之间飞舞一次,最后坠入茫茫大地,静寂无声。   正看得入神,门外传来旺财的声音:“主子,顺天府尹常翼圣常大人求见。”   “请。”   旺财一愣,道:“在这里见吗?”书房这种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来的。   胤祚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常翼圣进门,眼中隐隐有激动之色,大礼参拜之后,旺财将常翼圣扶了起来,笑道:“常大人,说句不当的话,咱们主子这书房,可不比万岁爷的南书房好进,到现在为止,除了雍亲王、十四爷等几位主子,常大人可是这儿的第一位客人!”   常翼圣对胤祚一抱拳,恭声道:“臣惶恐,必不负太子殿下厚爱。”   心中激动难言:谁不知这位太子爷的门庭最是难入?想不到自个儿竟有这个造化!太子爷又是个重情义的,作为太子爷的第一个亲信,他日后前程可想而知。   胤祚请他坐下,令人上了茶,遣走下人才道:“常大人亲自过来,可是案子有什么进展。”   既然已经入了胤祚门下,常翼圣说话也不似先前遮遮掩掩,道:“是。这几日臣私下派了人,按太子殿的吩咐去详加探查,已经有了进展。”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呈上,道:“这是遇害者的名单,和主要人犯的口供……”   胤祚嗯了一声,低头看了起来,遇害的都是十几岁的女孩或男孩,原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却以这边凄凉的方式戛然而止。案子最早发生在两年前,后面断断续续,多的时候一个月两三起,少的时候,足足有数月消停。   这两年被害死的人,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个,这三十多人里,大多签的都是死契,签活契的只有两三人。这就难怪足足两年,死了这么多人,事情才会暴露出来。   胤祚边看边道:“尸体呢?”   “听他们说都绑上石头,装在麻袋里扔进了护城河。下官已经去抛尸的地方看过,要捞的话动静不小,因这几日诚郡王下令要集中所有人手查瑜亲王遇刺的案子,所以下官不敢擅动,”常翼圣道:“还有,据他们交代,下手的那个人,是陵普带来的贵客,每次都是陵普亲自接待,他们连面都没见过……但凌普……”   陵普的身份,可不是他一个顺天府尹随随便便能动的。   胤祚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这所谓的“凶手”是谁,已经昭然若揭。两年前第一次案发的时间,正是康熙因胤礽虐杀宫女,将他身边所有奴才和侍卫都换了一遍的时候,而无人遇害的那几段时间,和康熙巡幸塞外及南巡的时间正好对上。   淡淡道:“立刻抓捕陵普,另外召集人手,打捞尸体。”   “嗻。”常翼圣果断应是,有了胤祚的准话,别说是让他动瑜亲王的奶兄,就算让他直接抓了瑜亲王,他又有什么不敢?   胤祚又道:“如今天寒地冻,下水的人,一人二十两银子。旺财,取一千两银子给常大人。”   旺财应了,转去里间拿钱。   常翼圣忙道:“这如何使得?查案破案、打捞尸体原是他们分内的事,便是补贴,也自有衙门的经费,如何能让太子爷破费?”   胤祚道:“那就当我请你手下的弟兄们喝杯酒暖暖身子。”   举杯就唇。   旺财上前将银票递给常翼圣,笑道:“常大人不必同咱们主子客气,咱们主子旁的没有,就是钱多。”   常翼圣凑趣的笑了几声,道:“那小官就厚颜收下了。”   又道:“若太子殿下没有别的吩咐,下官这就去办了?”   胤祚将茶杯放下,点头道:“旺财,替我送送常大人。”   片刻后旺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翡翠的鼻烟壶,笑嘻嘻道:“主子,这是常大人给奴才的……您看……那个……”   胤祚瞥了一眼,道:“给你你就拿着好了。”   如今常翼圣上了他的船,交好他身边的人是一定的,这也是惯例,便是他,也没少打赏康熙身边的大太监——不求这些人能帮什么忙,只要别在康熙跟前给他刻意使坏就成。   别看这些人不起眼,有时候一句话不说,也能成事儿,更能坏事。   他以前看过的书里就曾记载前朝的一个事儿,说是一个老臣儿孙不肖,仗着他的势在外面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结果被御史弹劾。老臣知道消息以后,立刻写了封请罪告老的折子,又重金贿赂了皇帝身边的太监,那太监便将老臣的折子抽出来,放在了弹劾他折子之上。   皇帝先看了老臣请罪的折子,想起老臣往日功绩,觉得他不过出了几个不肖的儿孙,就这么诚惶诚恐的请罪,甚至自请辞官,实在是忠心可嘉,等再看见那封弹劾的折子,顿觉这御史咄咄逼人,不依不饶……结果可想而知。   若是没有太监那一换,皇上看了御史的折子,必要先气愤于老臣子孙的恶行,等再看到他的请罪折子,只怕就要觉得这老臣是仗着先前的少许功劳,倚老卖老,甚至以辞官相胁了。   內侍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另外还有诸如故意在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回事,或引人犯主子的忌讳等等更是普通。   ——   这一个冬天,京城百姓经历了各种热闹,大到封后、册太子、郊外火灾、瑜亲王被刺,小到新开的国营钟表店的东西漂亮又便宜、江南学子的好文章《为学》广为流传,还有新玩意儿标点符号受到读书人追捧等等,如今眼看要过年,却又出了个新鲜事儿——顺天府在护城河里,打捞了几十具尸体上来……   一时间,家里有失踪人口的,都急慌慌的去认,只是尸体有许多早已面目全非,且又大多未着寸缕,能认出身份的不多。   打捞一直持续了三天才结束,三天后,胤祚才又见到常翼圣:“死者身份能确认的都确认了,和口供上说的没有太大的出入。只是陵普嘴硬的很,打死不招他带去的到底是谁,最后受刑不过,索性说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昨儿瑜亲王亲自到了顺天府求情,被下官婉拒了。”   胤祚又问了些细节,正说着话,旺财通报后进来,道:“顺天府来人,说宫里下了旨意。”   “可问过是什么事儿?”   这些旨意是发往衙门而不是某个人的,所以主事不在的时候,自会有下一级官员代接。   旺财有些忐忑的看了胤祚一眼,才道:“万岁爷说,杨府一案影响巨大,既然凶手已经招认,令从速办理,尽快结案。”   凶手已经招认……   从速办理,尽快结案……   胤祚闭了闭眼,身形有点恍惚。   常翼圣望向胤祚,不安道:“太子殿下……”   胤祚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平静道:“按旨意办就是了……另外,问问他关于郊外大火的事。”   “郊外大火?”   胤祚嗯了一声,淡淡道:“常大人在我面前不必装傻。连我都能看出那场大火是人放的,常大人难道会看不出来?杀人的事儿他既然认了,想必放火的事,他也不会赖,去问清楚,把口供一并呈给皇阿玛。”   城外修的地窝子,房与房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可也不算太近,毕竟在地上挖坑,太近了容易塌方,也要预防火灾。   既然房屋之间距离不太近,而且又有大雪覆盖,火势实在不该蔓延的那么快才对——第一栋着火之后,里面的人的动静应该足以惊动周围的人,让他们逃生,但事实却是,但凡着了火的房子,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但与其相邻的,却几乎连火星都没沾上……   常翼圣恭敬应了,退了下去,衙门还有圣旨在等着他呢。   胤祚的目光落在窗外……如果三十几条人命的分量不够,那皇阿玛,再加上一百三十条呢?   不知过了多久,旺财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主子,该用午膳了。”   胤祚嗯了一声,起身回房——如果他不回房间吃,那么有个人就要挨饿了。   回到房间,发现陈拙衣着整齐的坐在桌边喝茶,不由诧异道:“你这是?”   陈拙淡淡道:“我要走了。”   胤祚皱眉。   陈拙道:“外面的搜查已经松下来了,我的伤也好了大半,就算遇上官兵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是该走了——放心,就算我被抓住,也绝不会连累到你。”   胤祚默然片刻后道:“能不能再等两天?”   陈拙摇头:“没必要。”   再能两天,又能等到什么呢?   胤祚转头对旺财道:“去让厨房准备一桌酒菜。还有,你去四哥府上,跟他说,上次他给我的伤药很好用,问他还有没有,有的话,再给我一瓶。”   陈拙皱眉道:“不用麻烦……”   胤祚摇头:“不麻烦。”   酒菜很快送来,陈拙避到里间,等下人摆好桌子依次退了下去之后,才出来。   胤祚已经斟好了酒,道:“你身上有伤,我就不多劝了,喝了这杯,休息一下,过一两个时辰我亲自送你出城。”   陈拙皱眉道:“两个时辰以后天就黑了,你那个时候出城,生怕他们怀疑不到你头上?”   胤祚依旧摇头,淡淡道:“不妨事。”   两人干了一杯,胤祚起身给陈拙换成茶,陈拙阻止道:“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讲究,一点酒喝不死人。”   胤祚笑笑:“好,那我们不醉不归。”   气氛并不热烈,两个人闭着嘴,默默吃喝,偶尔碰上一杯,再无半句交谈。   酒过三巡后,旺财进来,将两瓶药放在桌上,道:“雍郡王说,这药里有几样材料难得,他那儿也这只剩下这两瓶,都拿来了。还说等以后再配好了,就再送一些过来。”   胤祚道:“就只说了这个?”   旺财挠挠头道:“还说他知道了,放心什么的……奴才没太听明白。”   胤祚嗯了一声,吩咐道:“派个人去瑜亲王府上盯着,若是皇阿玛招他进宫,就来回报。”   “嗻。”   待他出去,胤祚道:“这药不错,你留着用吧。三哥出事以后,查案的事儿交给了四哥,他已经答应暂时不会动你,出城以后,你大可找个隐秘的地方,先养好伤再走。”   陈拙微微皱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将药默默放进怀里。   又闷头喝了几杯,见胤祚比他喝的还要猛些,陈拙按住他继续斟酒的手,皱眉道:“我记得你有心疾吧?”   有心疾的人,能这么喝酒吗?   胤祚拂开他的手,道:“一点酒喝不死人。”   又要继续。   竟拿他的话来堵他!陈拙又道:“你若喝醉了,谁送我出城?”   胤祚一杯下肚:“那你就再多住几天。”   陈拙皱眉,索性强行将酒杯夺走,道:“别喝了!”   胤祚看了他一眼,不再坚持,向后懒懒的靠上椅背,胳膊支在扶手上,撑着头望着窗外,道:“陈拙,要是让你选,你是愿意做风,还是愿意做雪?”   “做风又怎么样,做雪又怎么样?”陈拙道:“我们看着,是风吹着雪,可是谁又知道,那风后面就没有别的什么追着撵着?有些事,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也别太在意了。”   胤祚自嘲一笑:“你没有半夜三更一把掐死我,我就很感谢了!安慰就不必了……”   陈拙猛地看向他:“你早就知道我为什么刺杀瑜亲王了?”   胤祚有些头疼,伸手按了按,道:“这很难猜吗?这么多当权的皇子你不杀,却偏要去杀一个翻不了身的瑜亲王,难道是为了捡软柿子捏不成?你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杀了索额图以后动手,原因可想而知了。”   陈拙是因为黄河决堤之事去杀的索额图,顺便帮他逼问郊外大火之事……事后便冲动的去刺杀胤礽,胤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胤礽一定与这两件事有关。   “那你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放那一把火?”   胤祚点头:“知道。”   他是知道,虽然刚知道不久。   李路拿着他的香炉去求顺天府办案,那个人写了条子才暂时摆平。他既恨屋及乌,又担心自己插手此事,自然会想到杀人灭口。大约是得了索额图的主意,想要顺便害他一次,所以才将动手的时间拖了两日,放在了他的册封大典的当晚,却不想那两日李路兄弟晚上去青楼找人,并不在地窝子里,逃过了一劫。   陈拙怒意上涌:“那你也知道黄河炸堤的事,他也事先知情?”   胤祚依旧点头:“知道。”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但他就是知道。   天底下哪有那样无私奉献的人,为了捧人上位,连弑君、屠民的事都做了,却不让丁点儿也不让那人知道——他就不怕那人上位之后,拿他的老命去祭告自己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可是知道又怎么样,他没有丝毫证据,而康熙更是自欺自人的觉得,他一手养大的宝贝儿子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害死自己而无动于衷……   陈拙已经怒到极致,冷笑道:“好,好,我原本以为你和他们是不同的,原来也是一丘之貉!”   胤祚苦笑。   陈拙怒斥道:“太子殿下,太子爷!你不是告诉我,当今天子是明君吗?你不是告诉我,无论你哪个兄弟上位,都昏庸不到哪儿去吗?黄河大水死了多少人?为什么我去的时候,索额图还好酒喝着,好肉吃着,好炭烧着?那瑜亲王又害死了多少人?还不是一样享尽了荣华富贵!而你呢,什么都知道,却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的做着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这就是明君?啊?”   “你们爱新觉罗一家,到底把这天下的老百姓看成了什么?这普天下的老百姓,就是你们爱新觉罗家养的牲畜,想宰就宰,想杀就杀?”   胤祚看着盛怒的陈拙,伸手捂住眼睛,默然无语。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站起来,大声的,摆出一个个证据,拍着桌子告诉他,不是!这些都不是真的!   然而事实是,他几乎连面对陈拙的勇气都没有。   许久之后感觉陈拙坐了下来,开始灌酒,胤祚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是在解释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该对谁说……”   陈拙停下来,看着他。   “我们满人是从草原过来的,”胤祚道:“和中华千年文明不同,草原部落,是很原始的半奴隶社会。奴隶在草原上,就是私产,和牛羊一样,甚至还没有牛羊值钱,草原人嫁女儿的时候,嫁妆就是多少马,多少牛,多少奴隶……两军交战,输了的部落百姓,就会成为奴隶;大军行军,看见有别的部落的百姓生活,顺手就抢了,牛羊、人口,谁抢到是谁的……”   “崇祯十一年,清军从畿辅、山东一带掠去汉民四十六万二千三百余人,崇祯十五年,清军俘获汉民三十六万九千名……这些都做了奴隶。还有入关以后的跑马圈地,也是从草原带来的积习……”   这整个天下,都是爱新觉罗家打下来的,那么除了爱新觉罗一族,自然都是奴隶……   以前老师讲过,人类的发展经过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等社会形态……但是,如果一个封建社会国家,被奴隶社会的部落所灭,会这么样?   社会的倒退,成了必然。   康熙三十七年,上谕中说:“先时,满洲往往轻毙其家人,朕乃立为差等之罚,今此风则少息矣”。   所谓差等,就是增加些赋税,也就是罚钱……   所以,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世界,喜欢这个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国家。      第81章      胤祚看着窗外,他想做雪,不想却成了风,却偏偏又不是能席卷天下的飓风,只能空对着茫茫大雪,无能为力。   回头对陈拙淡淡一笑,举杯:“来,喝酒。”   陈拙发泄过一通之后,也渐渐冷静下来,如同自己空怀一身武功,却拿瑜亲王半点法子都没有一样,他眼前这个人,不过才做了几天太子,他又能做什么?埋头举杯,闷声道:“喝。”   而后再无人话说,两人闷着头喝酒,不知过了多久,旺财回来,道:“爷,被您料中了,万岁召见瑜亲王——那小子看着瑜亲王出门才回来报的信儿。”   胤祚看向陈拙,道:“能骑马吗?”   陈拙点头:“能。”   于是胤祚简单交代了几句,起身:“进宫。”   他喝的不少,坐着还不觉得,一站起身就有些站不稳了,旺财忙扶住,劝道:“主子,您喝醉了,要不今儿就算了吧?”   胤祚挥手甩开他,踉踉跄跄的向门外走去,旺财忙抢上几步,再次搀扶住,走了几步又赶紧跑回来,取了胤祚的外衣,急慌慌的追过去,给胤祚披上。   被雪风一吹,胤祚的酒醒了许多,踏进乾清宫的时候,已经能稳稳的站住了。   周围的人被遣个干净,只有梁九功躲在阴影里努力降低存在感,胤祚就靠在南书房门外的柱子上,听着里面的哭诉怒斥。   “畜生,畜生!”康熙愤怒的连声音都带了颤抖:“朕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皇阿玛,皇阿玛您救救我……”胤礽磕头如捣葱,泪流满面:“儿子也不想的皇阿玛,皇阿玛您亲近六弟,对儿子越来越疏远,甚至怀疑儿子……儿子心里就像着了一团火,胸口像要爆开了一样……”   “儿子快要被逼疯了,儿子控制不了啊……皇阿玛,皇阿玛!”   “到了现在,你还要把责任推到朕身上,推到老六身上!”康熙怒道:“朕为什么会一日日疏远你?你先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皇阿玛!”胤礽哭着抱住康熙的腿:“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您救救儿子……那些人不过是卖了身的奴才,普通人家打死奴才也不过是罚银了事,儿子好歹也是皇子亲王,难道要儿子给那些奴才抵命不成?”   “朕什么时候说过让你给他们抵命了?”   “皇阿玛您是不会,可是六弟他不会放过儿子的啊!”胤礽急声道:“好容易抓住儿子的把柄,六弟他一定会揪着不放,不把儿子置于死地,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皇阿玛,他现在是太子,他要对付儿子,儿子就只有死路一条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儿子就和索额图一样,被人……”   “够了!”康熙一脚将他踹开,喝道:“你到现在还要朝老六身上泼脏水!给朕滚回你的地方去!”   “皇阿玛……”   “传令下去,瑜亲王胤礽御前失仪,贬为贝勒,回府闭门思过,不得擅离半步。”   就为了几个奴才,就将他由亲王变成贝勒?胤礽失声惊呼:“皇阿玛……”   “滚!”   胤礽见康熙还在气头上,不敢再说,低头愤愤退了出来,出了大门,刚一转身,便被人一脚踹在脸上,整个人直接翻进雪地里,鼻血刷的就下来了。   敢在康熙面前动手打人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胤礽疼的眼泪鼻涕一起下来,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个人影,大怒道:“你……”   话刚出口,又被人狠狠一脚踹在脸上,在地上滚了两圈,胤礽终于反应过来,对胤祚阴森森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抹,弄得满脸都是鲜血,惊恐大叫:“皇阿玛,皇阿玛救命啊!”   一面连滚带爬的扑向南书房的大门,哭道:“皇阿玛,皇阿玛,六弟要杀我……”   他才起身,胤祚就在他身后就势一脚,胤礽控制不住前扑,头撞在柱子上,顿时鲜血直流,胤礽惨叫一声倒地,又被胤祚一脚踹在肚子上。   “胤祚!”康熙听到动静出门,看见的便是胤礽满脸鲜血,抱头趴在地上,被胤祚在身上狠踹,不由怒道:“胤祚,还不住手!”   胤祚恍如未闻,一脚比一脚更狠,还专朝头脸踹,康熙上前,用足了力气才将他拉开:“胤祚!”   胤祚甩甩头,似乎这才看清是康熙,笑道:“皇、皇阿玛。”   康熙看他整个人像是傻乎乎的,又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皱眉道:“你喝酒了?”   “嗯……”胤祚伸手比划:“喝了一点……点,一点点。”   康熙叹气,拉着他道:“外面冷,跟朕进去。”   胤祚甩开他的手,指向胤礽:“等……等我先踩死这只老鼠……”   “胤祚!”   胤礽终于爬起来,那副样子,不装都够狼狈,哭道:“多谢皇阿玛救命之恩……呜呜……”   胤祚踢脚就踹,却被康熙硬拽了回去,胤礽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太子爷!太子爷饶命!”   胤祚拍手鼓掌,道:“好像!好像好像!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康熙无奈道:“胤祚!跟朕进去!”   “不去!我不去!我要看他演!”胤祚再次挣开康熙的手,笑嘻嘻道:“皇阿玛……我看过……仵作的验尸报告哦!”   用手指着胤礽,道:“快演,不然,我也用银针,戳爆你的眼珠子,用烧红的铁条,扎进你的下体……哈,哈哈……他们那个时候,一定也在叫‘太子爷饶命,太子爷饶命’吧?快学给我看!学啊!你给我学啊!他们是怎么哀求的,他们是怎么挣扎的,他们怎么被折磨昏死过去你被你弄醒的?你学啊!你学啊!”   康熙脸色难看之极,冷声道:“梁九功!”   梁九功慌忙上前:“奴才在!”   “带瑜……带二贝勒去清洗一下,”康熙沉着脸道:“记住,他身上的伤,是朕动的手。”   “嗻。”梁九功走到胤礽跟前,却并不扶他,伸手一引道:“二贝勒,请吧!”   亲眼看见他行凶,居然还护着他!胤礽气的发抖,却见康熙已经抓着胤祚将他朝南书房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咬牙跟着梁九功去了。   这边康熙拖到一半,胤祚却抱着柱子不肯走:“什么脏东西待过得地方,我不进去!不进去!”   “胤祚!”康熙沉声喝道:“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胤祚挣扎不休的身体立刻僵直起来,康熙叹了口气,让他扳了过来,却见那张玉白的脸颊上,全是泪水,不由心中一痛:“胤祚……”   “皇阿玛,您废了我吧!废了我吧!”胤祚哽咽道:“不做太子,我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我的小日子,看见看不顺眼的事儿,进宫和您发发牢骚,在家骂骂贪官……高兴的时候,做点儿小东西,看着人们用的高兴,也觉得自个儿对得起百姓的供养,是个贤王……”   “儿子知道自个儿私心重,做不到爱民如子,可我好歹还是个有良知的人,不会对恶行视而不见,不会对别人的苦难无动于衷……可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胤祚流泪道:“儿子不想有一天,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甚至连人都不算,皇阿玛,我真的好怕……”   “胤祚……”一样是眼泪,胤礽的眼泪让他心烦,让他恶心,胤祚的眼泪,却让他心疼的发颤。   胤祚伸手抹去眼泪,勉强恢复平静,道:“皇阿玛,儿子知道您为难,那个人,您舍不得杀,舍不得圈,可是他也说了,他控制不住……虽然贬了,可是他还是贝勒,虽然禁足了,可是他一句话,就有无数的人出去帮他搜寻猎物。很快,又有另一个三十个,甚至三百个被害……他心中越不痛快,受害的人就越多,这次有个陵普给他顶罪,那么下次,下下次呢?”   “纸包不住火,”胤祚道:“皇阿玛您舍不得他,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皇阿玛您一手教出来的儿子、大清二十多年的太子、您一直纵容包庇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他不等康熙发话,伸手拢了拢衣襟,道:“他在的地方,儿子一刻都待不下去……皇阿玛,儿子告退。”   弯腰退了两步,转身大步离开。   康熙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胤祚红着眼,大步出宫,到了宫外,对迎来的旺财恍如未见,随手夺了侍卫手里牵的马,一跃而上。   那侍卫惊呼:“太子殿下!”   胤祚一言不发,一鞭抽在马股上,骏马痛嘶一声,冲了出去,旺财急声道:“主子喝酒了,快点跟上,快快!”   一边也抢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   冬天的晚上,天黑的早,这会儿已经有些暗了,城门口只有稀稀拉拉的人进出,但守城的官兵却是往常的数倍,女人要验明正身,男人脱了上衣验伤。   城门暂时无人,一群人正抱怨该死的刺客让他们大冬天的还在这里挨冻,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一人一马飞速驰来,一个城卫怒喝道:“什么人,还不给……”   还未说完,便被自个的头儿在头上狠拍了一下,正晕头晕脑呢,便见头儿已经跪了下去:“给太子殿下请安!”   顿时吓了一跳,忙跟着急急跪了下去。   急促的马蹄声在耳边一掠而过,城卫悻悻然站起来,道:“头儿你该慢点的,害得我连太子爷长什么样都没看见……”   正埋怨呢,又是几骑过来,在门口勒马,为首一个亮出牌子:“太子爷可曾来过?”   “头儿”一指门外,道:“刚刚出去……太……”   套近乎的话刚出口,那几个已经冲了出去,后面又断断续续冲出去十几骑,皆是一色的侍卫服饰,他们连问都不敢问一声,更别说验明正身了,只带着羡慕的眼神,眼睁睁看他们去远了。   隔了一阵子,骑术最差的旺财才骑着马出现在门口,大骂:“这些兔崽子,自己跑的飞快,一转眼就没影了!见鬼,这是朝哪儿去了?”   那“头儿”笑着迎上去,点头哈腰道:“是旺财公公啊,可是找太子爷?太子爷刚刚骑马出去了。”   旺财哦了一声,道:“多谢。”   扔了一锭银子过来,头儿接住,谄笑道:“多谢旺财公公,太子爷今儿这是?”   旺财干咳一声,道:“就是多喝了几杯,出来散散心……行了,别问那么多。”   打马走了。   城卫啧啧道:“瞧这阵势……头儿,您见多识广,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生气了发脾气呗!这位还好,生气了就自己喝点酒,跑跑马,要是换了以前那位……得了!上头的事儿,少打听!”“头儿”掂着手里的银子,吆喝道:“见者有份,一会关了城门,爷请吃酒!”   “好啊!”众人欢呼:“谢谢头儿!”   “甭谢我,这是沾了太子爷的光了!”   ——   一身侍卫打扮的陈拙勒马停下,目光扫视一圈,终于看见靠在树干上的胤祚,于是打马过去,扔了一个酒囊给他:“刚才是你请我,现在我请你。”   胤祚举举酒囊,懒洋洋道:“谢了。”   揭了盖子喝了一口,呛道:“太烈。”   “烈酒喝起来才过瘾。”   胤祚不答,他正有些冷,又一连喝了几口,身上开始发热,才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回船上去。”   胤祚失笑道:“我还以为你以后再也不沾我的事儿了呢!”   陈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和你无关——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外面的世界——胤祚想起前世偶尔看的新闻,外面有些国家,便是到了几百年后,过得还不如这会儿的大清百姓呢!不过听说政府所谓的新闻,都是套路,那就不好说了。   叹口气,道:“从好的方面想,咱们大清,大多数百姓还是能安居乐业的——外面一定有比这里还让你看不顺眼的世界,这次你们出去,我帮你们把火枪大炮配齐,有看不顺眼的,就杀他丫的,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打出一个陈拙帝国来。”   陈拙道:“船是你的,人是你的,就算打出一个帝国来,也是胤祚帝国,与我何干?”   又道:“以后我不会再入京了,今日一别,相见无期。”   胤祚道:“那也未必。”他也没准备一辈子待在京城。   陈拙接口道:“是未必,若是日后我听说你也变成了那副模样,我会回来,亲手宰了你。”   胤祚不答,举起酒囊:“一路平安。”   陈拙几口将酒喝完,随手扔掉酒囊,一夹马腹,骏马飞驰而去。   胤祚看着他走远,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等着被他放走的马暂时引开的侍卫找回来,然而最先出现的不是他的侍卫,而是一辆马车,很眼熟的马车。   胤祚叹了口气,掀了帘子上车,道:“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掌控?”   胤禛看着他坐下,递过手炉,淡淡道:“我若真那么厉害,就不会引得你对我这般不满——不是你自己通知我要送陈拙走吗?在城门口守着,看他出城门就用千里镜远远坠着,自然就追到了。”   向外吩咐道:“跟他们说,太子爷找到了,让他们先回府候着——走,回京!”   马车掉头,开始前行,胤祚懒懒靠在车壁上,道:“什么满不满的,四哥也别提了,先前的话,四哥只当我没说过就是。”   胤禛皱眉,只听胤祚轻笑一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我一直想着,在皇阿玛的羽翼下,在你的羽翼下,快快活活的做我的纨绔……可是,你们又凭什么帮我遮风挡雨,凭什么要帮我把这些脏的臭的都自己解决掉,让我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自己面对这些事儿的时候,不厌其烦,你和皇阿玛对着这些,不一样残精竭虑吗?其实自私的人是我,不是吗?”   “胤祚……”胤禛喉咙动了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艰难道:“这次,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强行推上这个位置,你要实在不喜欢,我日后再设法……只是如今你才册封没有几日,实在不是时候……”   胤祚举起酒囊,仰头喝酒,对胤禛的话恍如未闻。   胤禛劝道:“你身体不好,少喝点。”终究没有直接将酒囊夺走。   胤祚笑笑,继续喝。   胤禛无奈,只得换了话题,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今儿进宫和皇阿玛闹了?”   胤祚嗯了一声。   “他身上的伤,是你动的手?”   胤祚又嗯了一声。   胤禛叹道:“你真若有这份心思,有多少种法子收拾他呢?何苦为了他和皇阿玛弄僵?”   胤祚淡淡道:“背后欺负人的事儿,我是实在懒得做,没意思。”   打人,自然要当着他最大的靠山打,不然怎么让他绝望?   “你……”   “四哥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傻,”胤祚淡淡道:“先前你十几年对我不闻不问,我还不是快快活活的过来了?”   不就是装弱装可怜吗?谁不会似得。   又叹了口气,十几年都一个人撑下来了,这个人开始振作才不过两年,他竟已经习惯依赖他了,果然人的毛病都是惯的。   “若我料的不错,再过段日子,皇阿玛应该就会找个由子将他圈了吧?”胤祚道:“想着这么个东西还在外面活蹦乱跳的,我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是脏的。”   这才是他去闹那么一场的真正原因,可惜陈拙等不得,没看见太子被圈就走了。   “不用过段日子,”胤禛道:“皇阿玛已经把他圈了——你前脚出宫,后脚旨意就下了,圈禁宗人府……心里可痛快些了?”   “宗人府啊!”   这消息的确有些意外,但还不足以让胤祚惊喜,不过他还以为会圈在瑜亲王府呢,宗人府——那地儿可不大……   “杨府的案子,明面上的凶手是他的奶兄陵普,”胤祚道:“皇阿玛这会儿把他圈了,就不怕老百姓猜到真相?”   “猜到又怎么样?”胤禛道:“纵火案早已盖棺定论,剩下的,不过是死了几个家奴,为了几个家奴,万岁爷就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都圈禁了,还要怎么样?猜到的人,也只会赞一声万岁爷英明仁慈。”   “对。”胤祚笑的呛起来:“对,对。”   不管怎么样,这世界总是在越变越好,不是吗?      第82章      马车到了太子府的时候,胤祚终于把自己完全灌醉了,胤禛看着靠在座椅上,脸上红扑扑、嘴巴咕哝咕哝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胤祚,微微叹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胤祚这般温驯的模样了,从温泉庄子回来那天起,他这个弟弟,就将那一身的刺,对他也竖了起来,让他靠近不得。   胤禛将胤祚半抱着下了车,又挥退了侍卫,亲自背着人直入内院——胤祚府上一个内眷都没有,没什么好顾忌的。   明明冬天添了厚衣服,个头也蹿了一小节,可是感觉分量却比先前还要轻了,胤禛默然,想起他说的不开心三个字,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如果事情可以重来一次,他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选——胤祚虽上位没有多久,可是国库日渐丰盈;老大、老五、老七、老八甚至老九老十都得到了重用,尤其是老八,在东瀛大逞威风,如今连港口都在建了;国营部那边,收容了许多失去了土地的流民,让这些原该或者卖身为奴,或者变成乞丐的人有了收入,有了活路;还有胤礽虐杀家奴竟被严惩,日后那些将人命不当回事儿的八旗子弟也该知道怕了……   换了他们任何一个兄弟上位,怕就只能一门心思的上讨好康熙,下压制兄弟,中间还要拉拢朝臣,巩固势力,辛辛苦苦在夹缝里过日子,谁能做到这个样子?   从这上面来说,他是成功了,可问题是,小六说他不开心……不开心呢!唉!   雪又下大了,胤禛背着人,沿着有些湿滑的水泥路,慢慢走着,周围静悄悄的,除了他们几个,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胤祚体恤奴才,下雨、下雪的天气,让他们暂时不必出来洒扫,按他的话来说,老天爷跟你开玩笑,你一边扫他一边撒,哪里扫的完。   在这上面,就看出胤祚和他的区别了,他府上管得严,每个奴才都要恪守其职,脱岗的要严惩,轮休的日子在府里乱跑也要严惩。   胤祚却不同,底下的人只要将该做的事儿做完了,剩下的时间就相对自由一些,但若是连本职都做不好,便要罚银,降职……譬如端茶倒水做不了,就去扫地,扫地扫不好,去洗衣服,衣服洗不好,去倒夜香……若是一连两次降职,直接送回内务府,这辈子别想出头了。   这会儿天晚了,又下着大雪,便是当值的奴才也缩在暖和的地方烤火,不当值的更是早早睡了,偌大的太子府,显得越发冷清。   合府里就胤祚一个主子,他又不爱让人在跟前侍候,能在他身边说话凑趣的,都只有旺财一个……胤禛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他这个弟弟,虽然看似从小就风光无限,可除了面上好看,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太子视他为眼中钉,康熙对他可有可无……好容易过了几天好日子,却又被自个儿的亲哥哥算计……   胤禛沉着脸,将人安置在床上,宫女进来送了热水毛巾、醒酒汤之类的,就被他打发出去了,亲自给胤祚擦了脸,脱了鞋子和外衣,盖上被子,也不急着走,就坐在床边看起书来。   ——   第二天,胤祚睡到日上三更才醒,温水洗了脸,坐在凳子上让旺财给他梳辫子,前后两世,胤祚各种技能点满,可就这梳辫子,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等哪天爷烦了,”胤祚翻着书,道:“爷就去当和尚,一不用梳辫子,二不用娶老婆,各种方便。”   旺财问道:“主子,您去当和尚,那奴才怎么办?”   胤祚道:“爷当和尚,你也跟着当和尚不就得了?难道你还想娶老婆啊?”   旺财哭丧着脸道:“奴才是不能娶老婆,可是奴才爱吃肉啊!”   “这容易,”胤祚道:“打猎爷熟啊,回头你再找厨娘去学几手,馋了就自己做,爷亲自给你望风。”   旺财嘀咕:“打猎吃肉的和尚,那还叫和尚吗?”   胤祚白了他一眼,道:“这是不想跟着爷呢?”   旺财忙陪笑道:“爷您可别冤枉奴才!甭管爷是做皇子、庶民、郡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奴才跟着爷,从来都是吃饱穿暖,一没吃过苦,二没受过欺负,这些的好差事到哪儿找去?别说您去当和尚,你就算去当尼姑,奴才也跟着!”   胤祚怒道:“呸呸,你才做尼姑!”   旺财嘻嘻笑道:“奴才是中人,做和尚做尼姑都一样。”   真是,好有道理……   胤祚懒得理他了,和旺财胡扯,弄得他的书到现在还没翻到地方,倒是旺财干活聊天两不耽误,一条辫子都快梳好了。   “你动过我的书了?”他明明记得昨儿夹了书签的。   “没有。”旺财道:“是雍郡王拿着翻了下。”   “四哥啊?”   “您忘了?昨儿是雍郡王殿下送您回来的,”旺财道:“您醉醺醺的,奴才又不在,雍郡王就在这儿亲自照看,后来奴才回来,天又晚了,索性就在客房歇了一宿,早上直接从这儿上的朝。”   提起早朝,胤祚想起还欠康熙一封折子呢,道:“吩咐厨房别折腾了,爷一会去宫里蹭饭去。”   旺财见了昨儿那阵仗,一直担心他家主子和康熙真个闹僵了,闻言大喜:“那敢情好。”   胤祚翻了个白眼:跟你有一毛钱关系没有,乐得什么劲儿呢!   ——   难得一个大晴天,阳光灿烂的简直要亮瞎人的眼,索额图死了,胤礽圈了,陵普这些帮凶处决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心里没压着这些血案,胤祚觉得天都蓝了几分。   胤祚挑的时间好,到的时候康熙刚下了朝,正在用点心,胤祚老实不客气给自个儿也盛了碗汤,又吩咐再上点稀饭酱菜。   康熙见他跟饿死鬼投胎似得,没好气道:“一来就只惦记吃的,这是专门来蹭饭来了呢?”   “皇阿玛您这就不懂了,饭就是要蹭来的才香……”胤祚对康熙眨一下右眼:“不花钱啊!”   康熙摇头失笑,点点他的头,道:“这大清有几个比你有钱的呢?到朕这儿哭穷来了!”   “瞧皇阿玛您说的,儿子要是不知道节俭,能这么有钱吗?”   见胤祚那张嘴,终于又开始胡说八道,康熙也心情大好——圈了胤礽,他也是有些舍不得的,但看胤祚这般轻松开怀的模样,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虽然胤祚只说要稀饭酱菜,但御膳房的人哪敢真这么打发他,又加了好几样精致的小菜。   冬天这些小菜反而是稀罕东西,胤祚嚼着脆生生的小萝卜,又想起新玩意儿。   “玻璃厂那边已经攒了不少东西,玻璃镜子老九已经在卖了,还存了好些普通玻璃,”胤祚道:“等过了年,先不急着装修房子,儿子在郊外修几个蔬菜大棚,明年冬天,皇阿玛想吃啥都有了……”   又笑道:“皇阿玛您别看咱们给那些当官的涨薪水了,等大棚的菜出来,光这一样儿,就让他们老老实实再掏出来!”   康熙撇了他一眼,道:“你让他们掏银子,还用的着出新招啊?就那个瓷砖、水泥、暖气管,就把他们一年的薪水掏空了。”   胤祚冷哼:“谁逼他们装了?”何止是一年的薪水,五年的都不够,可还不是抢破头的掏银子?人家有钱着呢!   又叹道:“如果哪一天,没人抢着当官了,这官场大约就彻底清明了。”   没人抢着当官,那他还当的哪门子皇上?康熙喝着茶,道:“明儿你上个折子上来,胤褆、胤禛几个的爵位,也可以提一提了,还有老九、老十都办差了,也不能还是个光头阿哥。”   胤祚愕然:“我写啊?”   随即反应过来,康熙这是给机会让他施恩呢,想到自个儿连金豆子都掉了,康熙还是铁石心肠,一点都没有废了他的打算,胤祚不由有点儿泄气,怏怏道:“我写就我写呗!”   又道:“皇阿玛,儿子封了太子,也算一件喜事儿,要不也来个大赦天下什么的?”   康熙啧啧道:“先前朕说大赦天下,是谁说将那些作奸犯科的放出去,祸害良民,算什么大赦?怎么这会儿又改了主意了?”   胤祚道:“那些人不能赦,可以赦别的啊?”   “嗯?”   胤祚道:“儿子听四哥说,咱们大清在士、农、工、商之外,还存在贱籍。浙江有惰民、陕西有乐户、广东有疍户、江苏有丐户还有安徽的伴当、世仆……这些人,都是前朝的时候,祖先犯了事儿,才累及子孙万代。要儿子说,他们先祖犯事儿,还是前朝犯的事儿,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赦了他们,编入正籍,既能收拢人心,又能增加劳动力,不然这么多人只能以乞讨、卖身、唱戏为生,对民生半点帮助都没有,白费米粮。”   康熙道:“老四说的?”   “嗯,”胤祚答道:“儿子不是要在沿海那边修一些纺织厂,还有各地的水泥厂、玻璃厂吗?这可要大量的人手。可是人从哪儿来?若让百姓不种地了,都跑来做工,那岂不是本末倒置?总不能指望多来几个流民吧?就算有流民,也最好是能回乡安置……毕竟咱们大清产的粮食,真说不上宽裕。我跟四哥说了,四哥就告诉我这个,皇阿玛,您说,这些不是现成的人手吗?”   康熙点头,这事儿简单,道:“回头写个章程上来。”   胤祚笑嘻嘻递上一个折子:“已经写好了!”   康熙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取消贱籍之事,利多弊少,他应允是一定的,既然已经写好了折子,还啰里啰嗦解释这么多,实在不像他的性子,这里面肯定还有古怪。   低头细细看了起来。   折子里一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就是刚刚他提到的,取消贱籍,将惰民、乐户、疍户、丐户等开豁为民,编入正户,从此可以从事其他行业,且子孙后代可以科举入仕。   第二,是关于人口买卖之事。   大意是近年来人贩子冒充父母,拐卖人口之事颇为猖獗,为杜绝此风,以后所有卖身契,皆只能由本人和买家,亲自去官府说明自愿之后,签订画押。如有被人胁迫、欺骗、诱拐之事,可当场报案,官府需立刻立案追查,不得懈怠。若卖身之人签订契约之时,年不及十五,则日后成人之后,有一次赎买机会,只需交付最初卖身银的双倍,即可恢复自由身——如主家不应,卖身者可自去官府缴纳。   第三,是关于家生子。   折子上说,凡大清国土之上,无论良践,皆为我大清百姓,家生子亦然。既为我大清百姓,而非牲畜,岂能买一人而得其子孙后代?若主家有意以家生子为奴者,需做到,一,家生子出生之初,由父母代签卖身契,主家需承担家生子从出生到十五岁之间所有费用,如食物、衣服、医药等,如期间不能履行,则家生子恢复自由身,二,家生子满十五岁后,同主家重新签订卖身契,若家生子不愿为奴,需双倍归还十五年抚养费,主家不得拒绝。   最后又加了一句,国法大于天,人命大于天。事关人命之事,唯国法可以处置,如人的确有取死之处,需由相关人等呈报官府判决——但凡以族法、家法等为由,私自处死族人、家奴、儿女等任何人等,以故意杀人罪论处。   康熙沉吟,道:“贱籍也就算了,可这家生子……”   取消贱籍一事,同那些士族大家,朝廷百官,都没什么大的利益冲突,他一句话就能办的妥妥当当,但取消家生子……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皇阿玛,”胤祚道:“一个国家的富裕强盛,看得是百姓创造的价值。譬如两个人,一个人种地为生,一个人乞讨为生,前者在创造财富,后者只能消耗财富,如果种地的都觉得乞讨不用干活就有饭吃,人人都来乞讨,这个国家会成什么样子?在儿子看来,家生子的存在,对大清的强盛没有半点用处。人一旦卖身为奴,这辈子一直到子子孙孙,都是别人的奴才,他们的主子是得好处了,买一个人得一窝,可这些人,不种地,不织布,这辈子又没什么指望,就只侍候巴结主子,甚至混吃等死过日子,对我们大清有什么好处?而且,儿子也没有说,家生子就不能为奴,只是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   虽然胤祚说的冠冕堂皇,但康熙哪里不知道,他是对胤礽之事依旧耿耿于怀,这折子里一件件,都是不希望出现更多被迫为奴,甚至被人虐杀之人,叹了口气,道:“此事关系到的,不光是汉人贵族的利益,也会引的许多满人不满,容朕好好想想。”   胤祚抱怨道:“如今早不似八旗入关的时候了,那些人手里已经没了兵权,就算不满又怎么样?还有那些汉人大族——他们何曾对咱们满意过呢?”   清军入关,那些崇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汉人,连头都剃了,可见在强权面前,民意这种东西力量真的很微弱……朝廷让他们剃头都做到了,解放几个家生子应该不成问题吧?   “朝廷大事,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呢!”康熙道:“朕明儿早朝,先透透口风再说。”   “哦!”   康熙又道:“对了,朕前几日让你写的折子呢?”   “写好了。”胤祚将关于早朝的折子呈了上去,他对这个没怎么上心,无非是将后世开会的那一套写了上去:每隔五日到十日一次早朝,这几日中万岁爷和内阁处理奏折时,将有必要在早朝上商讨或交代之事在折子上注名,最后由内阁汇总,并据此拟定与会的名单以及议题等,由万岁亲自过目后,通知到人。   每次早朝有专人记录,早朝后将结果发往各部及地方。   康熙看了,不置可否,将折子放到一边,道:“老八就要回来了,他是皇子,不能总待在外头,你说,东瀛的事儿,该派谁接受的好?”   胤祚惊喜道:“八弟要回来了?这么快!他没受伤吧?挣上银子没?和那些人打仗没?”   “这些等他回来,你自个儿问他!”康熙拿着折子敲他的头:“朕在问你,东瀛那一摊子,让谁去比较好?”   胤祚伶俐的躲开,抱怨道:“朝廷大臣我又不熟,我怎么知道派谁去比较好?依我看,这人还得八弟自个儿选比较妥当——那边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别随随便便派个人,把他经营的大好形势给破坏了。”   康熙恨铁不成钢道:“在朝廷上,支持老八的比支持你的还多,这次又立了大功,你就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胤祚不以为意道:“东瀛呢,又不是在咱们国家,随便八弟怎么折腾,哪怕他在那边称王呢,反正也没便宜外人……至于支持什么的,儿子记得,几百个折子,支持儿子的就只有三票——要全都防起来不敢用,估计于成龙和李光地几个,没几年就得过劳死。”   康熙拿他无语,叹了口气,又道:“等开了年,朕要去巡永定河,你……”   胤祚不等他说完,连声道:“儿子不去!儿子好忙的!”   康熙瞪他:“朕怎么不知道你忙?”   胤祚道:“皇阿玛您不知道,儿子买的船回来了,那些人正带着东西朝这儿赶呢!船上有蒸汽机、橡胶,哦对了,还带了个很厉害的大不列颠人回来,很会造东西的——儿子盼这个都盼了大半年了,这一去巡堤又是几个月,儿子是一天都等不得的……”   不务正业的小子!康熙怒道:“不去巡堤,你就给朕坐镇京师,总理朝政!”   胤祚刚要叫苦,忽然又笑了,道:“那皇阿玛给我把四哥留下。”   总理朝务什么的,胤禛熟啊,他做过皇帝的!   康熙微微皱眉,忽又心中一动,戳着他的额头道:“朕就看你和老四两个,会把这朝政,处理成什么样子!”      第83章      继奏折分类之后,新的早朝制度也宣读了下去,因眼看就要过年封印,所以新的制度要等开了年才开始施行。   大多数人对此期待无比,毕竟谁都不想每天半夜三更爬起来,冻得瑟瑟发抖等上半宿,就只为了在勤政殿当上半日的木头桩子——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只是无论什么事儿,有人赞成的同时,必然也会有人反对,比如新的奏折制度,虽然在保密性、效率性上有很大的提高,但不免有人抱怨麻烦,尤其每个当官的还要学一下怎么分级——譬如一个县令觉得比天还大的事儿,但到了朝上,也许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可急、要等级都是写折子的人自己定的,他要是胡乱定个最急最要,岂不是连万岁爷都惊动了?   同样新的早朝制度也一样让有些人不满,平时上了朝,只要愿意,什么事儿都能插一杠子,点个赞或者投个反对票,也可以在万岁爷面前露个脸。可要是改制了,许多事儿等自己知道的时候,都已经成了定局了,这岂不是显得自个儿太没用了?——虽然平日早朝,说的最多的也就是“臣附议”三个字,可那也能秀一把存在感啊!   不过说到底还是赞成的人多,至于不赞成的,被人以一句“对结果不满,可以写折子反对啊”给驳了回来。   写折子反对?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说到存在感,众人就忍不住想起新上任的太子爷来,话说这位太子爷虽然从来不上早朝,可是论起存在感,真是强烈无比啊!   去年大闹乾清宫什么的且不算,他还是个郡王的时候,就将朝廷六部变成了七部;统共只上了一次朝,那一里多折腾死人的泥巴路,就变成了宽敞平整的水泥道;刚提了立太子的事儿,就把各人的薪水涨了五倍不止,等正式册封以后更不得了——上折、上朝的规矩,全被他改了。   不过好在大多都是朝好的地方改,从这方面想,也许这位爷做太子还不错?   才刚刚这样想了下,就立刻被打了脸——给家生子自由身?搞什么啊?这绝对不行!   尤其是那些满洲贵族,反对的声音差点把勤政殿的房顶掀开:开什么玩笑,买来的奴才,自然生生死死,子子孙孙都是自个儿的!凭啥要帮奴才养孩子,养大了人家还一拍屁股跑了,天底下哪这个道理?   康熙第一天早朝透了个风出去,第二天,胤祚上午去报道的时候,他的书案上就堆满了折子,康熙抬抬下巴,幸灾乐祸:“你自个儿看吧!”   这是第一次胤祚桌子上的折子比他的还多。   胤祚老实坐下:不看也知道,一定是一色的反对票。   取消贱籍制度还好,几乎没什么人反对,但是卖身契和家生子这两项,被人批的狗血淋头。   最后族法、家法不能擅自取人性命这一点,倒没人敢明着发对,就是委婉的说,可能会引起百姓不满。   见胤祚郁闷的坐下看折子,康熙也低头做自己的事儿。   自从折子分类处理之后,康熙每天的工作量大减,每天先将最急最要的事认真处理,然后最急次要、次急最要、次急次要依次看过,再看看内阁的处理意见,没问题就准了,剩下的,也就是绝大多数的折子,就不必看得那么仔细了,快速浏览一遍即可。   剩下还有请安折子、谢恩折子等等,直接就没摆到案上来,那些等他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读的玩玩。   不过一个时辰,康熙就把折子看完了,端着茶盏,过来看胤祚的热闹,发现这小子虽然看的挺快,但态度挺认真的。   “这是干什么呢?”   “读书笔记。”   感谢这个时代的文章,都有固定的格式,不用整篇读完就知道段落大意。胤祚将这些人反对的理由一一摘抄下来,有相似的就统计下人数就行,有些精彩的折子还特别捡出来欣赏下。   康熙看得有趣,却见胤祚翻开一个折子,却看都没看一眼就扔到一边,又去打开另一个,不由有些好奇,将他扔掉的折子捡起来看。   果然,又是让胤祚搬进毓庆宫和娶太子妃的折子。   这种折子,自从他册封之日起,每天都有,这些折子的结局都一样——留中不发。   康熙也知道这样老拖着不是个事儿,可让这个儿子住毓庆宫,那是不可能的,按他的说法——毓庆宫有女鬼。   谁不知道胤祚最怕女鬼?在毓庆宫被胤礽虐杀的宫女不只一个,别说胤祚,连他自个儿都觉得膈应,可除了毓庆宫,宫里哪有配的上他身份的地儿?   可就这样住在换了个牌子的郡王府里,也确实不像话。   康熙盘算:“还是得再修个东宫……”   “别啊,”胤祚忙道:“宫里规矩大,住着难受死了,儿子在外面住的好好的,修什么东宫啊?您就是修好了,儿子也不住。”   又道:“等开了春,太后娘娘、皇阿玛、额娘还有儿子的府里,都要大修一次的,到时候修的漂漂亮亮的,规格不就上去了?”   康熙皱眉:“你那儿地方也太小了。”   “不小了!”胤祚道:“儿子就一个人,房子越大越冷清……”   冷清两个字一出口,胤祚就感觉不妙,可惜还不等他圆回来,康熙已经道:“比你小的老七、老八都已经成亲了,可你到现在身边还连个女人都没有,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皇阿玛您可别逼我啊!”胤祚威胁道:“上次额娘送我的女人,装女鬼差点没把儿子吓死,到现在晚上还睡不踏实……你要再逼我,回头吓的儿子心里有了阴影,可真的这辈子都不能娶妻了。”   又谄笑道:“儿子现在还小,等再大一点,说不定不用皇阿玛催,自个儿就想要女人了,您别着急。”   “和女人伦敦,也不一定非要在晚上……”   胤祚一瞪眼道:“就为了下崽儿和女人干那事儿,皇阿玛您把儿子当什么了?”   也不敢再多呆了,忙将摘录好的纸张收拾好,塞进怀里,道:“皇阿玛,儿子回去了!”   “怎么?今儿不蹭饭了?”都到午膳时候了,每天有儿子陪着用午饭的康熙有点儿不适应了。   “蹭饭也不能紧着一家蹭啊!”胤祚道:“儿子找四哥去!”   康熙知道这是要去找胤禛拿主意呢,挥手道:“去吧去吧,只要你能让一半的大臣不吭气,朕就准了你。”   ——   胤祚去的有点晚了,胤禛刚用完饭,东西都还没收呢,虽然胤祚不在乎,但胤禛哪会让他吃自己剩的?让底下人赶紧又送了一桌上来给他用,自个儿就在一边看胤祚抄的东西。   “要让他们不反对,倒也不是很难。”胤禛逐条看下去,道:“先要加上一条,罪奴、官奴子嗣,亦同此例。”   胤祚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官奴、罪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绝大多数都是犯官之后。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些当官的,谁能保证自个儿就能一辈子平平顺顺?若加上这一点,为了子孙后代,他们也要好好想想才行。   “怎么尽吃素呢?”胤禛一边看东西,一边注意着胤祚,放下手里的东西,给他夹了块鱼,道:“这个不腥不腻,也没什么刺,尝尝。如今你是越来越瘦了,你不是每天同皇阿玛一起用膳吗?皇阿玛也不管管你?”   “吃素长寿啊!”胤祚笑道,但还是将鱼吃了,又扒了几口饭算是吃完了,道:“还有呢?”   胤禛沉吟:“然后,将十五岁,改为十二岁。”   “十二岁……太小了吧?”   胤祚要加上这么一条,就是要让这些打小被卖,甚至生而为奴的人,在长大以后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可是十二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呢?   “十二岁已经不小了,”胤禛道:“穷人家的孩子,十一二岁就开始挣钱养家,这个时候,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而且,若是再大,就很难执行下去了。”   他顿了顿,道:“大家的奴才,一般七八岁就开始进府当差,十五岁正是得用的时候,好容易培养的心腹,拍拍翅膀就飞了,谁能愿意?而且十五岁的下人,难免要接触些一些私密的东西,如小姐的贴身物件,身上有什么胎记之类的,这个时候若她们想走就能走,若故意将这些泄露出去怎么办?”   “而将年龄改为十二岁,先前年纪小,当不得大用,这个时候重新签一次卖身契,反倒可以筛选出有异心的人,剩下都是自愿服侍的,这会儿开始重用也来得及,”胤禛道:“如此对于士族大家来说,无非是多掏一次银子罢了,这点钱他们是不在乎的,不会因此就抵抗朝廷的命令。而会在乎这点卖身银子的人,说话大约也没什么分量,由不得他们愿不愿意。”   胤祚点头。   胤禛又道:“还有这一点,若是只能本人点头才能签卖身契,以及十五岁有一次赎买机会,会让做父母的都无法将孩子卖掉——主家也不太愿意买十五岁以下的孩子。”   “父母不卖孩子,难道不好吗?”   胤禛叹道:“做父母的,有几个舍得自己的孩子?有时候卖掉孩子其实是给孩子一个活路。”   胤祚想了想,道:“我会在各地开育婴堂。如果实在养不活孩子,将他送到育婴堂来,朝廷将他们养大,长大以后或读书科举,做官做小吏,或在工厂做工、做雇农等等,再将挣的钱回馈一部分给育婴堂,用来养育新来的孩子。”   胤禛皱眉道:“你知不知道这要多少钱?”   胤祚道:“不管花多少钱,该做的事总得做。”   “那若是他们需要用卖掉孩子的钱救命呢?”   胤祚淡淡道:“要靠卖孩子的钱救命,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人,不是牲畜!”   胤禛叹了口气,道:“随便你就是,不过,十五岁,还是要改为十二岁,而且长大有一次赎买机会也不成,没有主人家敢用随时可以走的奴才,必须改成十二岁重新签订卖身契。”   胤祚怏怏应了,也跟着叹了口气:从头到尾,必须要改的,都是要符合买家的利益,至于触犯卖家利益的——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也无力反抗。   胤禛道:“最后关于不得擅取人命的事,反而是最难的,虽然百官不会反对——你扣的帽子大,他们若反对便是说族法大于国法,但命令发到地方,只怕阳奉阴违的占一多半。”   胤祚道:“我知道,千年积习,岂是一遭能改的?但有总比没有好,不是吗?”   族里处死一个人,若朝廷真把族长和动手的人抓了,只怕全族都要暴动,到时候地方官员考核就要大大的降上一等,所以为了自个儿的帽子着想,那些官儿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种事儿,大多无人报案,就假做不知就是了。   又和胤禛商量了些细节,重新写好了折子,胤祚才告辞回府。   回去换了家常衣服,管家进来回事儿,道:“李路兄弟两个上午的时候来过一次,说要给主子您磕头谢恩,知道主子进宫去了,原是要等的,被奴才劝回去了。他们对着您的房间磕了头,还留下些水果点心。主子您要是要见他们,奴才这就派人去招。”   胤祚这才想起,昨儿陵普和杨府诸人,在菜市口处决了,不由苦笑,他们妹子的不幸,原就是自己家的人下的手,他哪里好意思接受他们的“谢恩”?   道:“明儿让人送点点心和银子过去,跟他们说,爷知道了,让他们好生念书学本事。”   管家低头应了。   胤祚又道:“京城什么都贵,他们兄弟都要读书,又没什么收入,尤其李路,上私塾花费也不小,记得每个月派人送些银子过去。”   自个儿就那么两个门人,可别给饿死了。   第二天,胤祚的折子正式出现在早朝上,果然经过胤禛的修改以后,反对的人大大减少,虽然还是有,但是已经达到了康熙的要求——半数官员不吭气。   于是得以明文发往各部及地方。   又过了几日,就是腊月二十三了,衙门封印,早朝也停了,各府都热热闹闹的准备过年,不过如胤祚这样的,忙的都是底下人。   腊月二十五,胤禩终于到京,带了大笔的银子回来,康熙龙心大悦,一挥手,给所有官员先赏了笔过节的银子——新工资等开了年才执行,位置没油水的官儿,这会儿还是一穷二白。   而后胤祚牵头,请兄弟几个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好好热闹了一次。   这会儿喜事多,除了胤禩回来,还有胤褆、胤禛、胤祐、胤祺以及胤禩荣升亲王,老九、老十也终于不再是光头阿哥,而是封了贝勒,正合该好好庆祝一下。   到底胤禩是主角,偏胤祚身份最高,大多都围着他说话,胤祚便揪着胤禩说东瀛的见闻。   胤禩这趟东瀛之行,一开始并不顺,那些东瀛贵族,颇有些瞧不起外人,尤其胤禩年纪小,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人人都没将他放在眼里,甚至有人在宴会上当众对他无礼,胤禩笑笑,转头走了。   那些人正拿他的“软弱无能”取乐时,那边胤禩已经凭着几百杆连发火铳,将那人的势力在一夜之间,灭的一干二净。   这些人才知道怕了。   那些东瀛人,惯了强者为尊,他们认为胤禩窝囊的时候,胤禩多少银子送出去,也没个响动,这会儿知道胤禩厉害以后,对他立刻尊重了起来。   局面打开了,后面就好办了,该贿赂的贿赂,该收买的收买,好容易弄了处落脚的地方——港口都修了,通商更是不成问题。   胤禩口才极好,这些经历被他说得曲折动人,听得几兄弟热血沸腾,尤其胤褆更是央求胤祚,若再有这么好的事儿,一定要想着他。   胤祚自然笑着应了,胤祐几个也开始起哄,胤祚笑骂道:“看着八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都觉得外面好玩是吧?要知道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   正聊着,胤祚忽然发现向来对这些最感兴趣的老十胤誐(那个字在文档都打出来了,可是一发jj没了,于是改成这个代替)哈欠连天,笑道:“老十这是怎么了?这会儿就犯困了?昨儿晚上干什么去了?”   胤誐又打了个哈欠,这下连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对胤祚的取笑也不反驳,道:“哥哥们先吃着,弟弟里面吸袋烟,提提神。”   胤祚道:“若是熬不住了,不如去眯一会,或直接回府也成,大家兄弟,不必见外。”   胤誐笑道:“没事儿六哥,弟弟吸袋烟就精神了。”   “那就去吧。”   放了胤誐离席,几人又喝了一阵,胤祚忽然想起胤誐那鼻涕眼泪齐流的模样,顿觉不安,猛地起身道:“我去看看小十。”   转身向里间走去。   胤褆几个对望一眼,也跟着起身。   胤祚一掀帘子,便看见满屋的烟雾缭绕,微微皱了眉,却见胤誐躺在软榻上吞云吐雾,仿佛没看见他进来一样,眼神迷离,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   胤祚神色大变,几步上前,一把抢过烟杆,冷声道:“你抽的是什么?”   胤誐东西被抢,顿时勃然大怒,冲起来将胤祚狠狠撞开,将烟杆一把夺去,吼道:“你干什么!”   胤祚猝不及防之下,被撞的踉跄几步,胤禩上前扶他站稳,怒道:“十弟!你疯了!”   胤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推的吼的是什么人,冷汗顿时下来,嗫嚅道:“我,小弟一时……”   话未说完,胤禛沉着脸上前,将烟杆一把夺过来,嗅了一口,神色骤冷,道:“你什么时候染上的?吸了多久,成瘾了没有?”   “我……”胤誐干笑道:“这不是什么坏东西,养身的……什么瘾不瘾的,我又不是抽不起……”   话尤未完,便被胤禛狠狠一掌扇在脸上,冷声道:“不怕死你就抽吧!”   转身不顾而去。   胤誐被这一巴掌彻底打蒙了,直到胤禛离开才反应过来,虽然恼怒之极,但当着胤祚几个也不敢怎么发作,狠狠抹掉嘴角的鲜血,骂了句“神经”。   胤禩脸色也不好看,喝道:“十弟,这次是你的不是,便是四哥不打你,我也要打你!我不管你有瘾还是没瘾,赶紧给我戒了!”   “这真不是什么坏东西!”胤解释道:“前朝的时候,大明贵族都用这个……这是养身的药!”   胤禩怒道:“什么养身的药,能将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知道这东西在广东,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吗?你要是不戒,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我……”   原来这东西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胤祚心中发寒,见胤誐还要解释,淡淡道:“胤誐,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三个月以后,还断不了,我会向皇阿玛请旨,将你族谱除名。”   又道:“今儿就到这儿,兄弟们散了吧!”      第84章      出了酒楼,胤祚没有回府,而是派人截住前面的胤禛,又让人将胤禩也请了来,三个人在茶馆里又聚在了一起。   出了这档子事儿,三个早没了先前的好心情,胤祚给胤禛、胤禩都斟了茶,道:“这次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明知十弟年纪小,经不住诱惑且又生性最爱享受,还派他去那边建厂子,他也不至于会染了毒瘾回来。”   鸦片这种东西,早在明朝就在高层之间流传,尤其沿海那边最盛,胤誐这次过去建厂,和这些人打交道最多,被他们诱惑也在常理之中。   一旦胤誐染上毒瘾,就他光头阿哥那么点儿俸禄,哪里够他抽的?那些人自然可以从中取利。   胤禩苦笑道:“六哥别这么说,他自己把持不住,怪的谁来?”   胤祚苦笑,看了眼胤禛,又道:“八弟,你说广州多少人因为这个家破人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胤禛最关心的东西吧?   胤禩喝了口茶,答道:“弟弟这趟去东瀛,途经广州时,曾见到有吸食这东西的人,甚至有人敬奉给我,说是福寿膏,可以增福增寿。但以弟弟所见,应该是无福无寿才对,那些吸食之人,个个瘦的不成人形,塌肩驼背,面无血色,目光呆滞,对什么都无动于衷,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僵尸一般,全无半点生趣。”   “听当地人说,这东西一旦染上,就很难戒掉,偏偏价格也贵,不知道有多少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因为染上这个,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一旦瘾犯了,这些人就变得不像个人,别说卖儿卖女,就算让他们把自己手砍下来,换成那玩意,也是心甘情愿的。”   胤祚道:“听八弟说价格贵,我倒是松了口气。”   胤禩心中一凛,道:“六哥说的是。”   鸦片贵还好,只有有钱人才能买得起,祸害的人反而少些,若真便宜到普通百姓都能买来吸上那么几次的地步……后果不堪设想。   “这东西是鸦片所制,在大清贵,在别的地方却不一定,”胤禛道:“据我所知,在大不列颠,太穷人家的孩子往往会被喂食鸦片,这样,一可以让他们晚上不哭闹,二可以减少食欲,节省食物。这样的孩子,往往三四岁的时候,就萎缩得像小老头儿或者干枯得像一只猴子一样,很多还会成瘾……其下场可想而知。”   竟然连最穷的人家都能用的起,还用它来节省粮食!   胤禩皱眉道:“若果真如此,如同我们看中东瀛的金银廉价一样,他们迟早会发现这东西在咱们大清的利益……”   胤禛点头道:“所以必须要及早防范,禁绝此物进入大清。”   胤禩点头,胤祚道:“八弟从广洲回来,亲眼见过了这玩意儿的危害,上折子的事儿,交给八弟比较妥当。”也比较有说服力。   胤禩正要应是,胤禛道:“上折子倒还不着急,如今大清吸食鸦片的人不太多,不见其害,便是说了,皇阿玛也未必会重视,先等一段时间,我先安排一下。”   胤禛并未解释他准备怎么安排,但胤祚对他的能力从未怀疑过,闻言点头,又道:“我记得大明会典中提到,暹罗、爪哇、孟加拉这些小国家,定期会向大明皇室进贡鸦片,而且大明皇帝还派太监去四处采购此物……万历皇帝三十年不上朝,据传就是因为染上毒瘾。”   胤祚是在给胤禩的折子增加素材:皇帝染上毒瘾,三十年不上朝,这个事实应该比较能说服康熙吧?   胤禛亦道:“那个时候,鸦片还只是生食,危害比现在小的多,成瘾也不容易。直到明末,荷兰人将烟斗、烟叶传入大明,因为吸烟的人太多,崇祯皇帝下令戒烟,结果反而令他们由吸烟转而用烟斗吸食鸦片,鸦片这般吸食,成瘾迅速,这才逐渐泛滥,成了如今的局面。若是不能控制,后果会比明朝时,还要严重的多。”   如今的局面,比起他所见过的,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他是世界上第一个下鸦片禁令的皇帝,他的后世子孙,也曾陆续下达戒烟令,然而却总不见成效。想来也是,那个时候,皇帝、亲王、贝勒、皇后、公主、太监、官僚……从上到下,人人吸食鸦片,他们自己都吸食成瘾,如何让别人戒?   胤祚也想起这个,又想到胤禛刚才的态度,狐疑的看了下他——他这位四哥,上辈子不会有瘾吧?听说毒瘾除了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不会带到这辈子来吧?   “八弟,你和十弟关系一向不错,他戒毒的事儿,就麻烦你了,”胤祚在胤禛察觉到自个儿看他的眼光不对之前迅速转头,对胤禩道:“你告诉他,我绝不是在吓唬他,更不要以为我做不到——只要让皇阿玛亲眼看看他犯瘾的模样,看看他为了吸一口,让他杀了老子娘都肯,你说,皇阿玛还会认他吗?”   胤禩点头,苦笑道:“弟弟知道了。”   胤祚又道:“只是戒毒这回事,不是想戒就能戒的掉的,你要下狠心才行。”   胤禩神色慎重,道:“弟弟知道怎么做。”   胤祚见胤禛脸色依旧沉重,笑道:“四哥不必太忧心,那玩意儿多从海外来,以咱们大清如今的实力,若不许他们运,他们难道有那个本事强行登岸不成?”   后世的种种惨相,说白了都是自身实力太弱的缘故,否则无数大炮一摆:跟老子过来试试?敢来这里卖鸦片,爷就去你窝里卖子弹!   几人商量妥当,又闲聊了几句,就各自散了,胤祚也坐上马车回府。   马车走了一段,忽又停了,侍卫在外道:“太子殿下,外面聚集了一堆人,把路堵住了,属下这就去驱散他们。”   这路原本就不宽,十几个人在路上围了个圈看热闹,胤祚那座只为舒适而造的宽大马车哪里能过得去?   “先别忙。”胤祚掀了帘子向外张望——他很久没上街闲逛看热闹了呢!   他坐在马车上,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子,一下便看见围起来的圈子里,有一个壮汉,正揪着一个妇人的头发,左右不停的扇着耳光,不断骂着难听的话,说的最多的,却是那句:“应不应?应不应?不应老子打死你!”   那妇人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尽力低着头,缩着脖子,好减轻受的伤害。   是家暴还是当街行凶?若是家暴,还真不好管,一是管了也没用,二是人家未必领你的情。   胤祚皱眉,道:“找个人来问问。”   外面侍卫还不及答话,旺财已经欢快的应了一声,跳了下去。   胤祚无语:有这么个爱凑热闹的奴才,真是……   旺财不多时就带了个中年妇人过来,那妇人虽然不认得胤祚,但看着周围高头大马的侍卫,先就怕了,战战兢兢请了安。   胤祚吩咐给了赏钱,才笑问道:“大娘不必害怕,我就是一时好奇,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那汉子行凶,为什么旁边的人都只看着,没人上前劝阻?”   中年妇人说话爽利,语速很快:“那男人叫崔大,是这一代有名的二赖子,恶赌棍,打老婆是常有的事儿。先前也有人看不过去,劝了几句,结果就被那赖子赖上了,硬说人家和自己的老婆有染,天天到人家里闹事,骂人、打人、讹钱、抢东西,那人被折腾的苦不堪言,最后没法子,卖了房子搬走了才算脱身——您说这样,还有谁敢管他的事儿?”   胤祚点头,道:“那他这次又为了什么?我听他在问‘应不应’,应什么?”   妇人叹道:“还能应什么?应了卖身呗!”   “嗯?”   妇人道:“那崔大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年轻力壮,带着老婆孩子过得挺好。谁知道两年前忽然染上了赌瘾,家里那点家底儿没多久就被他输的精光,就靠崔大家的给人缝缝补补过日子。就那样,他老婆挣的钱,也有一大半被他抢去赌了。隔三差五就为了让崔大家的把藏的银子叫出来,对老婆孩子拳打脚踢……唉!”   她将声音压低了些,道:“可崔大家的挣得那点钱,哪够他折腾的?于是他崔大就想出了歪招,想让他老婆做暗娼。有一天晚上引了几个男人回家,谁想崔大家的烈性,对那些人说,谁要敢动她一根指头,她明儿就去官府告他们奸淫,然后一头撞死在衙门里。”   “那些人原是崔大的债主,信了崔大的话来取乐抵债的,哪肯摊这个官司?何况崔大他家的也不算绝色,于是便都走了。完了还将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弄得崔大想再带人回去,也是不能了。”她道:“那崔大气狠了,说要卖老婆孩子,可他儿子才三岁,因为朝廷颁的新规矩,三岁的孩子根本卖不出去,卖老婆吧,可是崔大家的死活不点头——朝廷的规矩,没有自个儿点头,便是父母也不能卖掉孩子,更何况是丈夫?”   胤祚点头表示明白了,妇人低头告辞,胤祚重又看了过去。   这会儿崔大似打累了,将妇人踢翻在地,道:“你不就是因为那个小崽子舍不得走吗?老子告诉你,今儿你要是不答应,老子回去就掐死他!”   崔大家的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道:“我要在,你掐死了他,至少还有我去衙门报案,让你给他抵命。若我不在了,你真打死了他,也无人替他出头。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不会应的!”   “妈的!”崔大骂道:“老子自己的崽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谁管得着?”   妇人仰头道:“朝廷管得着!”   崔大大怒,又扑上去拳打脚踢,才刚踢了一脚,就被人一把拽住,紧接着挨了好大一个耳刮子:“要打老婆回去打,堵在大街上做什么?挡着我们家主子的路了!”   如崔大这般的,也就敢在家里、街坊耍横,一见打他的人人高马大,一身齐整的侍卫服饰,腰上还配着长刀,立刻就矮了一截:“是,是是。”   崔大家的原抱着头等着落在身上的拳脚,听见有了变故,小心翼翼抬头,却见一个衣着贵气难言,人更是精致无匹的公子哥儿,正好奇的看着自己,问道:“他打你?你为什么不打他?”   妇人一愣:为什么?这还要问吗?出嫁从夫,她怎么能打自己的丈夫?而且,她也不可能打得过他啊?   那公子哥儿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道:“你现在虽然打不过他,但是他总有睡着的时候吧?总有喝醉的时候吧?趁他睡了,打断他爱踢人的腿,剁了他喜欢赌的手,不就好了?”   那公子哥儿用闲叙家常的口气,说着这般狠毒的话,只听得周围的人都浑身发寒,只听他又道:“虽然说出嫁从夫,但只是让你们尊重自己的丈夫,不是让你们逆来顺受,任打任骂的。丈夫打妻子,官府是不管的,同样的,你将他打一顿,官府也是不管的。我看你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为什么要一味的忍?”   崔大家的终于开口,道:“可是他要休了我怎么办?我家宝儿才三岁……”   胤祚道:“那就去官府,将儿子抢过来啊!虽然孩子一惯是留给父亲,但是崔大曾试图卖了儿子,刚刚又用掐死儿子相胁,他对孩子不好,又无力抚养,便是官府,也不会把孩子判给他。”   妇人死寂的双眸终于显出希冀之色:“真的?”   胤祚还不及说话,旺财便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家爷说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就算不……”   旺财话未说完,就被胤祚一个眼神制止,嘿嘿一笑不吭气了。   “走吧,回府。”   胤祚上了马车,周围的人也看够了热闹,纷纷散去,那妇人阴沉沉的看了崔大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   人散了,马车终于开始前行,旺财小心翼翼的看着胤祚的脸色,讶然道:“主子,您看起来好像不太生气?”   以主子的脾气,见了这样的人渣,心情一定会不好才对,怎么看着还挺高兴似得?   “嗯。”胤祚的确不太生气,虽然看到了这个世界丑恶的一面,但同样的,他也见到了一个拿着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和孩子的妇人,尽管她的反抗是那么微弱。   “回头去官衙交代一声,若她真去告状,莫要为难她。”   “嗻。”   ——   又是一年春节,身为太子,胤祚渡过了这辈子最累的一个春节。   正月二十开衙,朝廷各部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胤禩递上了关于鸦片危害的折子。   正月二十一日,胤禛避开胤祚,邀请康熙过府,看了一场“斗兽”,回来后康熙脸色极为难看,第二天就发布了禁毒令。   禁止鸦片进入港口,禁止私自种植鸦片,禁止运输贩卖鸦片,禁止吸食鸦片……除了最后一项的惩处是罚银并强制戒毒之外,其余犯者,皆是一个死字。   另外还规定,官吏之中凡自身吸食鸦片,或有家人吸食者,限期三月戒断,如若不能,即刻革职,永不叙用。   皇家、宗室中若有吸食鸦片者,贬为庶民,族谱除名——后世子孙有废除或无视此律者,非我爱新觉罗子孙,天下共诛之。   同时派遣于成龙为御史,前往广州一代访查民情,并监督地方施行禁毒令。   胤禛直到最后,也没告诉胤祚,他给康熙看的“斗兽”到底是什么,但胤祚在事后得知,顺天府和刑部关押的一共九十多个死囚,被胤禛提走月余,还回来的,是八十多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十来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   除此之外,胤祚还知道,那天,胤禩的肩膀被胤誐咬的鲜血淋漓,还被他掐个半死……而且这些事是当着康熙的面做的,连上前阻止的康熙都差点被他伤到。   事后,胤誐恨死了胤禛,连带着和胤禩之间都起了隔阂。   二月初,胤祚带着文武百官,送康熙一行人上船离开。康熙这次出巡,带了胤祺、胤祐和几个小阿哥,还有正在戒毒的胤誐,将胤褆、胤禛、胤禩三个留给了胤祚。   第二天,奉命辅佐胤祚的胤褆几个,在乾清宫等了胤祚足足一个多时辰,连折子都看了两遍了还没见着人,原还以为他是躲懒的几人觉得不对,派人去太子府找人。   结果去的人将管家带了来,还有一封书信:朝政交给你们了,我去广州禁烟去了!   “……”   胤褆傻眼,胤禛扶额,胤禩苦笑。   许久之后,胤禛才问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走的?带了多少人?可交代什么不曾?”   管家恭声道:“太子殿下昨儿说要去郊外新建好的园子住一晚,带了三十多个侍卫就出去了,结果今儿上午丫头去收拾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奴才赶紧又派了五十个侍卫去追,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   胤褆起身道:“才带那么点儿人怎么成?不行!你们两个在京里待着,我去追他!”   胤禛胤禩对望一眼,胤禛道:“那就劳烦大哥了。”他们三个也就胤褆去,最合适了。   胤褆咧嘴笑道:“不劳烦,一点都不劳烦!呵呵!”这可是美差啊,出去逛一圈,尽情吃喝玩乐,锅还有太子爷顶着!   胤禩又问道:“六哥走之前,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广州那边吸食鸦片的是有不少,但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有于成龙在,已然是万无一失,哪用他亲自跑一趟?   管家思索片刻后,道:“旁的没什么,就是主子在前天收到了一封书信,说他派去西洋带回来的东西,滞留在了路上——那东西又大又沉,原本准备水运过来,但是河水冻住了,主子催的又急,于是他们就改走陆路,可是路上又遇上大雪封路,那东西实在太沉,眼看着河水都解冻了,可东西才走了没多远,于是又准备运回去,还是走水路……”   “主子收到了信,气的连晚饭都没吃,大骂那些人是笨蛋……”   胤褆几个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由叹气:朝廷大事,在他眼里,还比不上他船上运的那几样东西……有这么个太子,真是心累。      第85章      “广东诸舶口,最是澳门雄。外国频挑衅,西洋久伏戎。兵愁蛮器巧,食望鬼方空。肘腋教无事,前山一将功。”这是诗人屈大均写于康熙二十八年的诗,不过伴着胤祚的到来,此刻的澳门,早已不是诗中的样子。   原本葡葡牙人在这里的居住地,就宛如一座小城,有炮台,有火器工坊,有船厂,有港口,随着康熙一挥手,这些就都成了胤祚的东西,如今这里,就成了胤祚最佳的实验室。   他运气很好,找的人很能干,将他点名要的东西,一个不少的都帮他弄了回来:橡胶、第一台真正作为动力使用的蒸汽机、还有它的发明人托马斯。   说是来禁烟,实际上胤祚到了广东之后,就直接到了澳门,开始过上了足不出户的日子,于成龙专程过来见了他几次,都被他不耐烦的赶走了。至于直亲王胤褆,则被他使唤的团团转——找人、找东西、盖房、建厂、筹建育婴堂……俨然成了他的大管家了,哦对了,还有种树。   胤祚以国营部的名义,“买”下了几座荒山,雇人在山上种橡胶树,这些事儿,自然交给了主动送上门给他奴役的胤褆。   胤祚还从京城调了一批用惯了的“研究人员”过来,那几个曾折腾过合金的,以及专门找来的这个时代的化学家——精通炼金的道士,负责研究橡胶的性能和用途,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找出抗老化的方法。   将其余的事都安排妥当之后,胤祚就带着剩下的人,一门心思研究起了蒸汽机。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胤祚,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个作弊般的存在。往往历史上几十年上百年才有的一个小小的改进、发明,在他的年代,却是宛如常识的般的存在,随随便便一个学的好一些的高中生、大学生,也知道蒸汽机、内燃机、发电机等等的结构原理,更何况是记忆力惊人,并为了翻译相关论文、著作,在这上面很下了一番功夫的胤祚?   他等蒸汽机和瓦特到了,才开始做相关的研究,不是因为他做不到,而是一是确实没什么时间,二是不想表现的太过妖孽——譬如制造火枪大炮的本事,他是正经和南怀仁和戴梓学过的,朝他们身上一推,再加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有人都只觉得他天赋惊人,从来怀疑过他是妖孽附体。   相比起来,纺织机的改造就更不会让人多想——若是有心,连康熙自己都能做到,何况天赋更在他之上的胤祚?   但是蒸汽机就不同了,这种跨时代的东西,一下子就拿出来冲击实在太大了,他需要有个幌子,便如玻璃和水泥的配方,被他栽在刘氏身上一样。   如今终于等到了托马斯和他的原型机,一切都有着落了——所有功劳,请记在托马斯身上,他不过是发现了千里马的伯乐而已。   不会说汉语的托马斯,连想谦虚一下都没机会。   下人们只看到胤祚和托马斯两个,天天窝在一起,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聊天、争论,画着他们完全看不懂的图纸,被调来专门听吩咐的铁匠、木匠被指使的团团转,一件又一件奇怪的东西造了出来。   有托马斯这个幌子在,一没时间,二没耐心的胤祚用最快的速度,“研究”出了蒸汽机以这个时代的材料和技术所能达到的最好的形态。尽管他是作弊了,但是各种模型的制造和实验,也花了足足两个多月的时间。   终于完成了,胤祚拖着腮,有些迷恋的看着正在运转的大家伙——这才叫机器啊……   “该拿这玩意儿,做点什么好呢?”   造纺织机吧,感觉现在水力的也够用了,用这个污染大啊,其实最重要的是,修纺织厂都修腻了啊!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水泥厂那边都是重体力活,用这玩意儿弄个传送带,可以省老大的劲儿,记下,回头弄一个出来!   然后呢?汽车?还是不要了吧,轮胎还没出来呢,路也大多不好走,真弄个汽车出来,比马车还颠,有什么意思?   “造船。”   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身后道。   “啊?”胤祚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楚来人以后,就更惊吓了:“四、四哥?”   这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胤禛一甩袖子,就要跪下请安,胤祚忙摇手阻止,道:“四哥,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以后没人的时候就别来这套了,别扭。”   又问:“四哥你怎么来了?”   胤禛淡淡看了他一眼:“皇阿玛回京了。”   当初康熙早上刚走,他晚上就溜了!如今康熙都回京了,居然还在外面鬼混!   若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偏偏是康熙让他总理朝政的时候——需知康熙以往出门南巡或巡幸塞外的时候,是他人走到哪里,朝廷就设在哪里,内阁大臣随身带着,折子送到他所在地方亲自批阅。   令人太子总理朝政这种事儿,也就前两年御驾亲征那会儿有过,那个时候,太子胤礽可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生怕出一点儿纰漏,这位倒好,直接溜号了!   若不是要帮他盯着朝上,他早就亲自追过来抓人了。   胤祚对着康熙、胤禩还会心虚一下,对着胤禛可不会,冷哼一声道:“当初是谁说,但凡我不喜欢的事儿,他都帮我做的?”   胤禛没功夫理他,围着正在轰鸣的大家伙转了一圈,声音有些发颤,道:“这就是蒸汽机?”   他的手指在不断震动的机器表面滑过,抖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机器在震动,还是自己在颤抖。   他一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厉害,却不知道他厉害到这种地步——刘氏说他一个人就能比得上一个时代,原来竟是真的……   胤祚嗯了一声,道:“大致就是这样了,当然用在不同的地方的时候,也可以稍做改动,体型也不一定要这么大。”   “造船吧!”胤禛用手在不断震动的机器上滑过,再一次道:“用它造船。”   目光中闪过几分冷意和狠意:这世上,最好的船、最好的枪、最好的炮,都在大清了——日后,不管政治会败坏成什么样子,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永远都只有大清欺负人的份儿!   “造船啊……”胤祚有些兴趣缺缺,造船对改善民生没什么用,对自个儿的生活质量也没有提高——他宁愿坐帆船,环保、安静。   “嗯,造船。”   看出胤禛对这事儿的执着,胤祚点头:“那就造船好了……四哥帮我找几个会造船的人,还有图纸。对了,再给托马斯找一个翻译过来。”   反正他暂时没想出来用它做什么。   胤祚盘算:要造船,就要造螺旋浆,还有液封舱,虽然工程不小,但是好歹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东西。   胤祚把自己在房间关了十天,十天以后出关,将托马斯和自己的一堆助手召集起来,先一人一个竹蜻蜓拿去玩,然后亮出图纸,道:“接下来的任务是造蒸汽机船。大致的方向我已经画在了纸上,但是,螺旋桨的角度、大小、位置需要实验才能最终确定,还有,蒸汽机的联动装置、操纵装置我只画了一个大概,因为要对照船体的具体结构进行调整,液封舱更是如此……”   这是一个长久的大工程,却不像蒸汽机那样离了他不成。胤祚设下重赏,将各个项目都分了下去,总工程师自然是如今对他敬若天神的托马斯,末了又找了个管钱管后勤的,这才终于脱身。   将近三个月了,终于重见天日,胤祚有点头重脚轻,脚底下打晃。   胤禛一把将他扶住,道:“又瘦了。”   何止是瘦了,那张脸,在太阳底下一晒,看起来白的跟纸一样。   胤祚索性将重心都赖在胤禛身上:“四哥放心,等我回去洗个澡,喝一碗香喷喷的粳米粥,再大睡三天,就又活过来了。”   虽然是有点累,但是还比不上他坐十几天马车以后的后遗症。   胤禛由着他靠着,支着他往住处走,自嘲一笑:若问他心不心疼这个弟弟,他自然是心疼的,却每次只在利用完了之后,才知道心疼……   “四哥,你来的时候,皇阿玛怎么说?”   太子溜号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瞒不过康熙的,这两个月,面对康熙的一封封亲笔信,他是各种法子混赖,什么皇阿玛赐给他的澳门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啊,什么禁毒正到了要紧的时候啊,什么销毁鸦片的法子要仔细研究啊,什么他的太子府正装修没地方住啊……   “说让我来看看你野够了没有。”   “没有。”   他根本就还没来得及玩好吧!   “那就再玩几天。”胤禛这会儿格外好说话:“皇阿玛那儿,我去说。”   有了胤祚这个反例,他和一众皇子在康熙面前,也不再像前世那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反而真有了几分父子的意思,虽然不敢像胤祚那样任性发脾气,但也轻松随意了许多。   胤祚没能睡上三天三夜,只睡了十个时辰,就又精神满满了,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好东西,从这小破地方,搬去繁华热闹的广州府。   太子爷到了广东的事儿,早在几个月前就在传了,不过也就是传传而已,谁都没见过真佛。这会儿,胤祚和胤褆、胤禛三个,带着大队的侍卫出现在广州城,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胤祚几个没掩饰身份,地方官儿见着太子爷是什么反应?无非是各种巴结。好吃的好玩的赶紧侍候,古董字画、美玉黄金快点奉上,然后全天陪同,白天四处游玩,晚上喝酒听戏。   广州的官儿们早就听说这位太子爷是最是不务正业,全靠万岁爷的宠爱才登上太子之位——当上太子几个月了,从没去上过一次早朝,可谓大清第一纨绔子。这次近距离一接触,发现果然是名不虚传——能吃会玩!   吃穿用度,看着是不讲究,可是入口的东西,哪怕他从没用过,但凡火候、用料上稍有瑕疵,人一口就能尝出来,再不动第二下的;衣着上更别提了,整个广州城就找不出人家满意的料子,用直亲王的话来说,打小这位爷身上的衣服,都是内务府找到手艺最精湛的人,单纺、单织的,天底下就没有第二件……   至于玩的,甭管是古董字画,还是西洋玩意儿,还真没有人家不懂不会的。   原本带着几分傲气,觉得便是京城首府的人,也没他们见多识广,没他们有钱的广州贵人们,一下子服了——这么位爷,要不是皇家,怎么养的出来哟!   广州大大小小的官员见过了一茬之后,胤祚就将人都打发回去了,广州知府知情识趣,找了十几个和胤祚几个年纪相仿、言语风趣,而且还颇有才情、见多识广的年轻人,专门陪他们游玩。   在一处玩了几日,这些才子们发现,除了雍亲王殿下不太好接触以外,太子爷和直亲王,都是爱玩爱闹的,脾气一个耿直,一个随和,好相处的很。   于是宴会的层次也在逐渐深入,从单纯的吃喝,到了弹唱说书,第三天时,便找了几个绝色的清倌儿来陪酒。   说是绝色便真的是绝色,连见惯了美人的胤祚几个,都有些惊艳,三位少女,皆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一个未语先笑,娇憨可人。对胤褆似是害羞、似是顽皮的一笑,胤褆一招手,少女娇笑一声,小步移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好,低头把玩着腰上的穗子,时不时偷看胤褆一眼。胤褆哈哈一笑,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引的她嗔怪的一瞪,顿显风情。   一个长眉秀目,深情款款,一身的柔顺雅致,对胤禛屈身款款一福,走到胤禛身侧,柔声道:“奴婢侍候王爷。”   胤禛淡淡嗯了一声,少女这才低头坐下。   剩下一个是留给胤祚的,自然容色是最好的,螓首蛾眉、明眸皓齿,气质更是娇柔动人。   少女盈盈福下,胤祚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声问了几句,少女一一答了,胤祚含笑道:“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赏。”   少女错愕的抬头,立时有人送了一盘银子上来,少女身子摇摇欲坠,幽怨的看了胤祚一眼,用衣袖遮住面容,含泪去了。   周围一众才子都有些愕然,胤褆笑道:“六弟,你这眼光也忒高了点吧?去年去江南,那么多美女,你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如今这个也算是绝色,竟也没瞧上……”   胤祚摇头苦笑道:“大哥,不是弟弟眼光太高,而是这些人找来的女人,实在太不堪入目,弟弟就算想将就也不成啊!”   这次,不光这些才子们愕然了,连胤褆都愕然:“你说她们……不堪入目?”   胤祚举杯小酌了一口,叹道:“我有时候真心是不懂汉人,一边叫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平日里连根头发都舍不得,一边却又追捧女人缠足之美,缠足——令其肌肉萎缩、筋断骨折、关节变形,这种事儿,想想就觉得既丑陋又恶心,有何美感可言?尤其是这种读书人,更是虚伪的让人想吐。”   在一起游玩数日,这些人还是第一次听见胤祚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几乎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安静了好一阵子,才有人笑着圆场道:“太子爷是未得其中之趣,需知美人莲足,实有妙不可言之处……”   胤祚摇头失笑,道:“我确实不曾见她们的脚是何等模样,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去看。诸位也是颇有学识之人,大多能诗会画,难道不知无论多美的东西,若失了匀称和谐,根本就看不下去,还谈什么美不美的?刚才那位少女,的确是少有的美人,若非有这样一双不堪入目的脚,真想带回京去,红袖添香……真是可惜了。”   “这么一双脚,长在美人身上,便如长在成人身上的婴儿手臂一样,便是它如何嫩白可爱,也只是残缺畸形,委实令人作呕。而且其人也因此行动不便,说的好听是娇弱,其实就是笨拙不堪,哪里还有半点少女的轻盈灵动?让人怎么喜欢的起来?”胤祚叹了口气,道:“旗人家的姑娘粗野,汉人家的姑娘娇美温柔吧,偏偏又……看来,孤是这辈子也寻不到可心人了!来,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   因有了这一档子事儿,气氛顿时有些起不来了,又吃喝了一会,便都散了。胤祚看着身侧空空的胤褆,笑道:“大哥不是很满意刚才那位美人儿吗?怎么……”   “别提了,”胤褆叹道:“那小妞儿,也是个小脚啊!我本来还觉得三寸金莲挺好,可听你那么一说,怎么看怎么别扭:长在成人身上的婴儿手臂——六弟,你也太缺德了,以后我对着那些汉女,还怎么宠的下去?”   胤祚苦笑道:“弟弟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大哥你知道,我学过西洋画儿,那玩意儿讲究比例协调,所以我一看到所谓的三寸金莲,就像看见了脏东西一样……真是倒足了胃口。”   大哥啊,你宠不进去就对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有才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听说缠足,也是因为李后主爱女人莲足,才会兴起的。   李后主爱莲足,于是天下女子皆缠之,若他这位当朝太子,厌恶缠足呢?   回到住处,却有人正等着他们,胤祚笑道:“于大人,你不是忙着禁烟吗?怎么有空过来玩?”   于成龙苦笑道:“正是为了禁烟之事,前来求助。”      第86章      胤祚一听是正事,揉揉额头,道:“我们进去说话。”   几人回屋坐下,喝了醒酒汤,又令人泡了酽酽的茶上来,胤褆起身亲自倒茶,笑道:“于大人的差事不顺利?难道他们还敢抗旨不尊不成?”   于成龙苦笑道:“抗旨不尊自然是不敢的,但阳奉阴违却是难免。老臣惭愧,这几个月来,尽和这些人捉迷藏了。”   他说的夸张了些,真正捉迷藏,也就是这不到一个月的事儿。   三个月前于成龙接旨之后,知道这事儿最重要的就是要出其不意,故日夜兼程,在外省临时抽调了两千绿营兵,一入广州城,先将城中所有烟馆围了,人抓了、东西缴了,才宣读圣旨。   一开始的几天收获是巨大的,很是抓了一些人,也缴获销毁了大批鸦片。   接下来,于成龙派人搜查所有往来船只,又明察暗访,四处抓捕贩卖、运输鸦片之人,由于在此之前,这些行当并不犯法,所以查起来也没费什么事儿,每日都能抓不少人,缴不少东西。   但等这些鸦片贩子开始转入地下之后,于成龙的行动便不如先前顺遂了,但凭着他过人的能力,强硬的手段,还是屡屡有所斩获。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左右,进出港口的船渐渐都干净了,几乎搜不到违禁的东西;好容易暗查到地下烟馆的所在,但每次点人去抓,却变成了普通民宅;烟馆这头封了,那头又进人,明明知道里面的勾当,却总是抓不住现行;抓到有抽鸦片的,便大声喊冤,或者说是外面谣言,自个儿根本没抽过,或者说已经戒了,关起来几天想证实他们的毒瘾,却愣是不发作……   足足一个月,不能说全无收获,但除了于成龙亲自带队,并事先连目的地都不透露的行动能有所斩获之外,其余分派下去的人,看起来是轰轰烈烈的行动着,但人就抓个阿猫阿狗,东西就找个三瓜两枣……缴的鸦片加起来还不如第一天。   地方官倒是满口称赞,说他禁烟有成,如今整个广州一片清明云云。若是换了一个人,说不定就高高兴兴领了这话,回京复命领功去了,但于成龙却是个实心办差的,明知所谓的禁烟如今不过才做了个表面功夫,哪里肯就此干休?于是这般僵持了下来。   于成龙简单说完,又道:“因为数次扑空之事,臣下令底下的人行事必须严格守密,然而却没能改善多少,是以臣怀疑是臣身边的人,或者臣带来的绿林军出了问题。”   胤祚看着他,道:“那于大人这会儿过来,是……”   以于成龙的手段,既然知道了问题所在,不可能束手无策,如今过来找他们,很可能是因为出问题的人,不是他能处置的。   于成龙苦道:“被太子殿下看出来了。”   又道:“不管是绿营兵还是臣带来的人,这么短的时间被人用利益收买利用的可能信很小,是以臣猜测……”   他顿了顿,道:“臣猜测,是不是他们被染上了毒瘾。”   胤褆神色剧变:“不可能吧,这才三个月……”   胤禛道:“于大人想必已经证实过了?”   他很清楚,若刻意用毒品去诱惑腐蚀一个人,会有多快多可怕,尤其是在人们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东西的危害的时候。   于成龙道:“有此怀疑之后,臣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小岛上,借口训练水性,让他们脱光衣服下水学习游泳,并让民妇将衣服收去清洗晾晒,这样从早上一直拖到晚上……这是臣记录下来的,有犯瘾迹象的名单。”   胤祚接过,还没仔细看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吓了一大跳,再一看职位,更是皱眉——参将、千总、把总……几乎没有普通士兵。   胤褆管得是军部,对这个最关心,不等胤祚看完就凑了过来,胤祚索性递给他,胤褆看了一阵,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妈的!该死!”   他比胤祚更清楚这份名单代表着什么,别看两千多人中,染上毒瘾的只有三十多人,但这三十多人,却代表了半数的军官,尤其级别越高,比例便越大。有了这三十多人,这两千士兵,就算已经废了。   三个月,区区三个月,一个两千人的部队,就被污染了大半,按于成龙的说法,他们不仅是染上毒瘾,还因此对上头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为那些人通风报信。   于成龙苦笑道:“都是臣无能,才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胤祚温声道:“于大人不必过于自责,都是第一次,谁知道这东西,居然这么厉害。”   也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这么大胆,直接把手脚动到禁烟大臣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说到底这些人只是于成龙临时借调来替他做事的,并非受他直接管辖,管制这些人也不是他的责任。若要追究失察的罪责,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   先前出了胤誐的事之后,胤褆还觉得胤祚他们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看了名单,却只感觉浑身发寒,这东西,简直比刀子还要厉害。   胤祚看向胤禛:“四哥,你安排吧。”   有胤禛在的地方,胤祚是很不愿意动脑子的,而且胤禛安排的,一定比他周全。   胤禛道:“一会我和于大人过去,将这些人先拿下审问,大哥你连夜出发,执太子手谕,再调一批人来。还有于大人你写一封折子,我们几人联名,火速呈给皇阿玛。另外……”   这事儿看起来不大,只涉及到三十几人而已,但里面暴露的问题,却由不得人不重视,尤其出了这等事,以后禁毒,再不能这样只派个御史来盯一阵子了,必须有个长期的方案才行。   ——   数日之后,因太子回京在即,特宴请广州所有官员及其家眷,和广州稍有名气的商人及家眷,共计四百余人,地点别出心裁,在一艘巨大的海船上。   太子设宴,亲王作陪,也有美人歌舞娱宾,场面自然极其热闹,然而曲终人散时,人们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大船,原是停在岸边的,这会儿却到了茫茫大海之上!   胤祚笑着道:“孤和大哥出身皇家,难得能有机会出一趟门,尤其这广州城,物华天宝,可惜来了一次未必有第二次,委实有些不舍。孤听说,海上看日出,别有一番景致,所以在临行之前,想同各位一起,共赏日出美景——唐突之处,还望勿要见怪。”   既然是太子的意思,当然是不唐突、不见怪的,便是见怪,在这茫茫大海上,还能怎么样?   又赞了些“太子爷心思巧妙”“太子爷高人雅致”之类的好话,便被下人纷纷领去房间休息。   因是在船上,条件自然不会怎么好,但是就这么一晚,忍忍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一晚上没睡好的人纷纷爬起来,到甲板上陪太子爷看日出,然而看见的,却是捆在甲板上的五六十人。   片刻的错愕、议论之后,身后传来一声拖长声音的吆喝:“太子殿下到,直亲王殿下到,于成龙于大人到——”   什么?于成龙也在船上?这什么时候事儿?   来不及多想,众人慌忙跪下,磕头请安。   胤祚并不叫起,而是带着几人穿过人群,走到船头。   他没有叫起,跪着的人自然不敢擅自起身,齐齐随着他的脚步,调整着跪的方向。   海上的日出,果然壮阔,胤祚欣赏一阵,等身后的人跪的汗流浃背,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太子爷时,才缓缓转身,缓缓道:“很多人应该都知道,孤来广州城,是来禁烟的。本来孤以为,有皇阿玛的圣旨在,有于大人在,禁烟这等小事,应该是手到擒来才是,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此次禁烟之行,非但是举步维艰,而且是全军覆没。”   “鸦片这东西,真是了不得啊,短短数月,就将来禁烟的两千大军,兵不血刃的收服,变成了他们的眼线,他们的耳目!想想,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顿了顿,微微提上去了的声音又缓了下来,道:“你们可知道,皇阿玛为何忽然下旨禁烟?”   底下跪着的人安静摇头,胤祚冷笑一声,道:“因为你们中间,有人贪得无厌、胆大包天!为了获得朝廷新式纺织机的秘密,竟敢用这东西,毒害皇子!十弟犯瘾之后,为了抢夺八弟手中的鸦片,将八弟重伤不说,连皇阿玛都差点伤了!”   “这种令人丧失人伦,无君无父的东西,居然敢称福寿膏!”胤祚一脚将身边捆着的一人踢翻,喝道:“你告诉孤,用了福寿膏,你添了何福,添了何寿?”   那人却抖抖索索,发出混乱不堪的声音。   跪着的众人小心翼翼将目光挪到他身上,却发现他并非吓的说不出话来,而是根本没了清楚说话的能力。原本大家熟知的翩翩贵公子,此刻却狼狈的比将死的野狗还不如。原本俊逸的脸早就扭曲变形,眼泪、鼻涕和汗水在混在一起,身体不停的抽搐、颤抖,似痛苦到了极点,拼命用头撞着甲板,口中含糊的哀求:“给我……给我……杀了我……杀了我!啊……爹,爹!救救我,我好难受……爹……”   胤祚退开两步,对胤褆微微点头。   胤褆上前,拔出匕首,将捆着他的绳索一把削断,然后将一物放在手心,伸到他面前。   青年眼睛爆出精芒,猛地伸手去抢。   胤褆早有准备,一跃而起,退后几步。   青年勉强起身,挣扎着扑向胤褆:“给我!给我!”   胤褆笑道:“给你?好啊?学狗爬一圈给爷瞧瞧,爷高兴了就赏你。”   青年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趴在地上,绕着胤褆爬了起来,胤褆道:“狗怎么能只会爬呢?叫两声给爷听听?”   “汪!汪!汪!”   胤褆嗤笑一声道:“好听话的狗,赏你了。”   青年大喜,颤抖着手去接,不想还未到手,胤褆一抖手,将东西扔进了大海。   青年惨叫一声,想也不想跟着冲了过去,幸而被守在船头的侍卫一脚踹翻,才保住一命,又重新被捆了起来,并堵住了嘴。   众人看着这一幕,头又低了几度。   胤祚断然喝道:“这种东西,难道你们就真看不出它是好是坏?难道还要孤告诉你们,为什么要戒?为什么要禁?”   众人噤若寒蝉,胤祚道:“广州知府方静则!”   一中年人膝行上前两步:“……臣在。”   “这个人你认识吧!”   “认……认识,”方静则低头:“是下官犬子。”   “听说他是年纪轻轻,身上已有举人功名,而且准备进京秋闱?”   “……是。”   “你觉得,朝廷敢用这样的官吗?”   方静则伏在地上:“臣……该死。”   “你是该死!”胤祚冷喝道:“于大人奉命前来禁烟,皇阿玛令地方全力协助,你就是这么协助的?”   方静则无言以对。   胤祚不再理他,转向众人,道:“你们都不是三岁的孩子,大道理不需要孤来给你们讲,孤今日也不准备同你们讲道理,孤,只讲律法!”   “皇阿玛有旨,官吏之中凡自身吸食鸦片,或家人吸食者,限期三月戒断,如若不能,即刻革职,永不叙用。”胤祚淡淡道:“这三月期限,不是说吸食之后三个月,不是说被人揭发之后三个月,而是下旨之日起三个月!昨天,就是期限!”   方静则大惊失色,道:“太子殿下,臣冤枉,小儿染上毒瘾之事,下官也是刚刚知情,还请太子殿下宽限几日,下官一定……”   胤祚淡淡道:“官吏吸食鸦片,人格俱失、尊严丧尽、骨气全无,还有何资格为官?家人吸食……鸦片价格高昂,别说你一个区区四品官,就算是一品大员的年薪,也不够一个人吸食一个月的!若你是清官,你供不起,若你是赃官,革了你,更不冤枉!”   说完,不再理会他,道:“今日查出六十三人吸食鸦片有瘾,其中八人或为官,或为吏,其中十一人为官吏家眷,所有涉案官员十九人,即刻革职查办,关入大牢,严加审讯,如曾有包庇纵容毒贩之事,严惩不贷。”   “另,皇阿玛圣旨中说到,所有吸毒者,罚银并强制戒毒。”胤祚淡淡道:“这六十三人,即日起关入铁笼强制戒毒一月,并每人罚银万两。”   “万、万、万两?”一人战战兢兢道:“这,这会不会……太多了啊!”只觉得欲哭无泪,光他一家,就得罚两万……   胤祚淡淡道:“就是一万两。”   胤祚目光扫过一众官员,淡淡道:“日后罚银,便在五百两至一万两之间,具体数额,视情节轻重而定,他们吸毒都吸到孤面前来了,自然罚的最重。今后,罚的银子,一半交与国库,一成赏给举报者,剩下四成,一半留在地方,剩下一半,哪个衙门抓到的人,就归哪个衙门。同样的,若抓到贩毒、运毒之人,抄家、问斩,抄没的家产,也是如此分派。”   反正这是人治时代,和他们讲律法没用,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实惠些才能让他们有热情干活。   末了又冷冷道:“抓到强制戒毒一个月,若回去再复吸的,就继续抓,加倍罚!孤早就听说广州人最是有钱,孤看你们,到底有多少钱罚不完!”   不少人眼中显出跃跃欲试之色,举报有钱,抓人有钱,真是大好的财路啊!   却听胤祚又道:“只是,若有人借着这个由子,故意生事,胡乱抓人,若让孤知道,也只有一个死字!若果然有人因此被讹,只需一封书信至京城,孤会即刻派人彻查,绝不姑息!”   胤祚将话说完,拂袖而去。   胤褆一挥手,军士上前将甲板上的六十多人,以及被家人连累的几个官员一一拖走,也跟着去了。   于成龙留在最后,笑道:“诸位受惊了,快请起来吧。船还有半刻钟就能靠岸,厨下已经备好早餐,若不嫌粗陋,可去后舱稍用一些。”   ——   其实不到一刻钟,船就靠岸了,胤祚等人率先下船,胤禛领着人迎过来,问道:“情况如何?”   胤褆咋舌道:“四百多人,就有六十多个吸毒的,四弟你说,吓不吓人?”   胤禛却没什么反应,淡淡道:“鸦片价格昂贵,抽的起的也就这些有钱人,放在这四百多人里面是挺吓人,但放在整个广州城就不算什么了。最重要的是抓了那几个官儿,少了扯后腿的。”   胤褆点头,又道:“那些人怎么处置?要是关到牢里去,难免又有人偷偷给他们送烟枪。”   胤祚道:“这个我早就安排好了。我让人铸了一百个铁笼子,放在广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回头将他们关进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些瘾君子毒发时的丑态。”   胤褆道:“那行,回头从牢里再提几个,把那一百个笼子装满。”   胤祚嗯了一声,又叹道:“戒毒的滋味,的确是生不如死,一般百姓,只要染上了,哪有那么容易戒掉的?最好的法子,唯有不碰不吸。除了这个,我还在醒目的地方,让他们挂了几幅西洋画,也将吸毒的危害写在醒目的地方,若这样他们还是要吸,就叫他家破人……”   忽然觉得这些瘾君子的家人也挺可怜的,冷哼道:“等回去我请皇阿玛再加一条,染上毒瘾,丧失人伦,父母妻儿皆可与其断绝关系,将其逐出家门。”父母倒没什么,怪自己教子无方,但他们的妻子何其无辜。   胤褆好奇道:“什么西洋画儿?”   胤祚道:“跟连环画似得,说一个高大俊美、家财万贯,有着娇妻美妾的富家子,因为染上毒瘾,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只能在垃圾堆找吃的的故事。你知道的,西洋画画的好了,跟真人似得,他们看了才会知道怕。”   胤褆哦了一声,道:“那回头我去瞅瞅,听着蛮有意思的。”   胤禛干咳一声,道:“大哥,皇阿玛来信,让你去整顿军营。”   胤褆眼睛一亮:“啊?”这个差事,可比守在兵部要有意思的多了,他也早盼着,能干点儿大事、实事!   胤禛淡淡道:“我大清的八旗军和绿营,早就腐朽不堪了,早在平三藩的时候,皇阿玛就说‘朽不可用’,到如今没什么改善不说,反而越来越糟糕,能乘机整顿一下,也是好事。否则真要发生什么战事,号称十万八万的大军,有三成能出战就不错了。”   胤祚咂舌:“这么严重啊!”   胤禛嗯了一声,道:“官员贪腐严重,大吃空额,满脑子只想着挣银子,岂能不严重?”   胤祚道:“我觉得,也有兵制的原因在里面。世兵制,原就不太靠谱。”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就想个靠谱的。皇阿玛下令我护送你即刻回京,你一路上正好想想,说不定皇阿玛看了一高兴,就消了气。”   “皇阿玛不会生我的气,生气了也好哄的很!”不过胤祚也知道该回去了,叹道:“可是禁毒的事儿还没完,还有造船……”   胤禛道:“广州知府都关了,没人掣肘,你还怕于大人做不来这点小事儿?至于造船的事,我已经派人,将人和东西送往京城了。”   于成龙之所以求助,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而是因为权利不够。   胤祚怏怏道:“好吧……”      第87章      第二天,胤祚在船上说的话,便被抄录了许多份,分发到各个衙门,并在各处张贴、宣读,其中有些细节又被胤禛和于成龙再次完善过,譬如家人举报或亲自将吸毒者送到衙门的,免罚,譬如家中无法承担罚银或不愿承担罚银的,可与其断绝关系,朝廷会将他送去煤窑做三年苦工等等……毕竟,朝廷的目的是为了禁毒,不是为了罚银子。   虽然说是要即刻回京,但胤祚还是又多留了两天,将水泥厂的传送带画好,派了得力的人负责各处制造安装,又巡视了广州新建的几座大型的纺织厂、玻璃厂,这才准备起行。   太子回京在即,送别宴自然难免,虽然广州知府已经撤了,但不怕没人做东——接到消息的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已经赶到了广州城。   又接到了帖子,广州名流个个忐忑不安,以为又是一次鸿门宴——上次去吃了太子爷一顿饭,结果丢官的丢官、破财的破财,还有的被关在铁笼里给所有人围观,那些人平时一个个道貌岸然,毒发起来却是丑态百出,连带着家人的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还有那万两银子的罚款,可不是个小数目,哪怕是对这些出了名有钱的广州大海商来说,也是削了一大块肉啊。   可是再怎么不安又能怎么样,送别太子爷的宴会,帖子都送上门了,谁敢不去啊?硬着头皮上呗!   不想这一次,竟是好事儿!   酒过三巡,胤祚起身走上台阶,众人知道他有话要说,忙安静下来,看着台上长身玉立,宛如芝兰玉树的太子爷。   数日之前,大家对这位太子爷的印象还是长得漂亮的过分、脾气很好,但是如今见过了他在船上的威势,此刻又见他肃然而立,顿觉气势逼人,竟有些喘不过起来。   胤祚手里捧着杯,笑极为温和,道:“孤这次来,是来做恶人的,也着实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大家伙儿还能赏脸过来,孤甚是感激,敬诸位一杯。”   一饮而尽。   众人忙干笑:“不敢,不敢。”   不敢在这儿不是谦虚,而是句大实话——真的是不敢不赏脸啊!   腹诽归腹诽,一个个都起身恭恭敬敬干了。   胤祚抬手让众人坐下,从旺财捧着的托盘上又取了一杯酒,道:“孤知道,众位这次过来,大多悬着一颗心,不过大可不必,因为孤的这个恶人已经做完了,如今,想做一回商人。”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虽还笑着,可那苦味儿都要漫出来了——做一回商人?这是准备要讹他们多少银子呢?   胤祚笑道:“诸位放心,既然是做商人,就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孤这里有三桩买卖,诸位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愿意的便来接洽,绝不强求。”   “第一,诸位都知道,朝廷在这儿建了不少纺织厂,纺织效率甚高,但是印染上却有些跟不上。”胤祚道:“这第一桩买卖,不用诸位担半点风险,只要支付部分押金,将布领回去染,染好了送回来,朝廷按量算工钱。而且这工钱,不由朝廷定,而是由各位自己定。”   这种大批量的委托加工,在这个时代还是头一遭儿,他也不知道到底染一匹布,该要多少成本,还是让他们自己算的好。   此言一出,下面立刻炸开了锅: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儿?不担半点风险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居然工钱还能自己定?   胤祚抬头,示意众人安静,道:“孤给诸位半个月的时间,准备好三样东西,第一,样本,样本是什么样子,以后染出来的布,质量只有比它好的,没有比它差的,不然,分文不给。第二,算好你每月可以出多少成品,如到时做不到,押金扣除、资格取消。第三,你准备一匹布,收多少加工费。”   他顿了顿,道:“这件事儿,也不光针对在座的诸位,全广州城、广东省,乃至整个大清的商人,但凡有兴趣的,都可以来报价。到时候,朝廷将会公开选择其中质量最好、价格最优、能力最强的数家进行合作。”   这下,底下的人连议论声都没了,一个个打着小算盘,这活儿接不接?要接的话,怎么接?   还没想出个名堂来,只听胤祚又继续往下说了:“现在说第二桩生意。海上贸易,利润极高,诸位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不过如今诸位怕都有点为难了吧?我大清的瓷器、茶叶、丝绸,不管运多少出去,都好卖的很,但是回航的时候,是不是不知道买点什么好了?那些西洋的玩意儿,银子、钟表、音乐盒等等,如今大清的国营部也在卖,而且东西更好,价格更低,坏了还能修理。而宝石这些东西,虽然依旧畅销,但却运不了一船不是?”   西洋和大清之间的贸易差,一直就存在,据说历史上英国大肆朝大清倾销鸦片,就是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为了扭转贸易差,而兴起的。   如今他们有的,咱们几乎都有了,这种贸易差,只会更加明显。   “孤这里有一份价目和清单,这上面的东西,来多少,朝廷收多少。虽然里面利润是少了些,但胜在稳妥,总比空着船回来,或者带了一堆卖不出去的东西来的强吧?”   棉花、羊毛、粮食、橡胶等等——你们土里长的、山里挖的,不要大意的卖给我吧,等我做成了成品,再卖给你们。   “还是一样,全凭自愿,你带东西回来,朝廷就买,你不带,谁也不会说你半句不是。但有一样,质量要好,若是霉的、坏的,就自个儿拿回去用吧。”   胤禛无意识的端着酒杯,看着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的胤祚,忽然觉得他这个弟弟,耀眼的让人不敢逼视。   只看底下那群海商,拿着下人送来的单子兴奋雀跃的模样,也知道胤祚的话是如何打动人心……   当大清朝廷,从海上贸易中得到越来越多的甜头时,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想到“禁海”一词了吧!   唇角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看吧,就是这么简单。   纠缠了自己上百年的东西,那一个个宛如死结的问题,在这个弟弟手上,就是这么简单。几张图纸,几句话,而已。   自己果然是对的,如非是做了太子,这懒散的小子哪里肯去动这个脑筋?这会儿八成在他的静明园里纳凉呢!   胤祚此刻已经说到了第三项,道:“诸位是做生意的,眼明心亮,如今国营部建的东西,水泥厂、纺织厂、玻璃厂,诸位觉得,算不算挣钱的利器?”   “那还用说,”商人看到利益,胆子就会变得很大,何况先前那两桩,已经将气氛变得和谐异常,所以立刻有人站起身来,道:“岂止是利器,简直就是金山银矿,若小人能有这么一座厂子,也不用辛辛苦苦去漂洋过海了。”   真是眼红啊,若那东西不是朝廷的,他们一定想尽办法弄到手。   胤祚毫不谦虚道:“那是自然,漂洋过海,能挣的钱虽然多,可也是有数的,而且还有诸多风险。但这些厂子,却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养一只,后面就有数不尽的好处。孤说的第三桩生意,就是这些会下金蛋的母鸡了——诸位只要愿意,想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   下金蛋的母鸡——你值得拥有!   “真,真的!”   这次,绝不只是心动,那是心跳如鼓啊!   “自然是真的,”胤祚笑道:“不过……”   好吧,众人泄气:就知道肯定有“不过”两个字。   屏住呼吸听着他继续向下说:“……不过,这厂子,绝对不许建到大清的国土上。”   大清土地上的利润,那是国营部的。   他也想将国营部开到国外去,但是就目前这种情形,他还真找不到熟知国外情况、又肯放下身段去做生意的官儿,而且,这种交通、交流不便的环境,他真怕派出去的人和钱,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还是先让这些人打打前哨的好。   “只要诸位拿定了主意,选好了地方,付了银子,”胤祚道:“国营部就会将机器做好,并派人随船出国,帮忙安装、维修。而且我说的机器,还不是如今广州城修的水力纺织机,而是效率更高,东西更好,修建起来完全没有地理条件限制的蒸汽机纺织机——当然,朝廷廉价卖这些东西,也是有条件的,纯利润的一成,要交给朝廷。若不愿意交,也没关系,其一,机器价格是别家的五倍,其二,咱们只管安装,不管维修,若是坏了,拿钱来国营部请人——绝对不便宜就是。”   胤祚这次说完,许久才有人说话,道:“太子殿下,这个东西,小人们也心动的很,若是厂子建在咱们大清,多少钱小人都要买几个,但是到别的国家建厂子,这个……人家也不肯啊……”   胤祚轻描淡写道:“肯不肯的,就看各位的本事了。”   见这些人还是一脸懵懂,摇头叹气,都说商人脑子活,这哪里活了?   只得把话说明白了:“他们不许你们建厂,难道还不许他们自己的人建厂不成?找个人做幌子,让他掏点钱,给他一成半成的利,不就成了?”   那人恍然笑道:“太子殿下英明!”   胤祚道:“具体事务,半个月之后,自会有人前来打理,到时候你们再同他详谈也就是了。”   这种事儿,不管是认真细致的老七,人精老八,还是小抠门老九过来,都绝对能做的妥妥当当的。   哈,有几个能干的弟弟,果然是美事儿啊,永远不愁没人使唤。   胤祚回到座位之后,场上大多数人都没了喝酒的心思,一场宴会就在众人心不在焉的情况下早早散了。   第二天,胤祚一行人起行,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一直送到广东境外才返回,又派了大批人一路护送。   虽然胤祚不想这么麻烦,但没奈何胤禛先应下来了,只好作罢。   ——   数日之后,胤祚走进乾清宫,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虽然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但是这大大的落地窗哦,这浅棕色的墙纸哦,还有宽大的落地窗帘,水晶的吊灯……   他都觉得有点怪怪的,真不知道他的土著爹是怎么适应下来。   想起康熙,胤祚顿时一个机灵,一扭头,就看见康熙正臭着一张脸看着他,忙磕头请安,笑道:“皇阿玛,可想死儿子了!”   康熙的脸更臭了:想他还一封信接一封信都催不回来?想他还进了门只知道东张西望,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皇阿玛,”胤祚诚意满满:“儿子一到京就直奔这儿来了,连回家梳洗下都没有……不然也不会被这房子吓到。”   “行了,滚过来吧!”康熙舍不得让他多跪,招手让他过来坐下,道:“这次在外面玩够了?”   胤祚笑嘻嘻的:“差不多吧。”   看着儿子眉宇间的郁气荡然无存,康熙颇为欣慰。   他这个儿子,自从拟定太子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后来出了纵火案和虐杀案之后,就不止闷闷不乐那么简单了。若不是心疼他,想放他出去散散心,康熙也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他在外面晃,等自个儿回京了才派胤禛去抓他。   “怎么胤禩他们出门,一个个变得又黑又壮回来,”康熙不满道:“你倒是越发瘦了,喝!还比以前还要白了。”   “儿子晒不黑,吃不胖,”胤祚笑道:“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儿子这样的好体质呢!”   “好个屁!”康熙全然不给他面子,嗤道:“你当朕不知道你在广州做什么呢?是研究那个破蒸汽机要紧,还是你身子要紧?足足三个月,你出来晒过几次太阳?”   胤祚笑着不吭气,殷勤的给康熙倒茶润嗓子。   见他这个样子,康熙刚升起来的一点火气又没了,口气软了很多:“就为了那么个破玩意儿,也值得你千里迢迢跑一趟?”   “皇阿玛,儿子也没法子,那东西是专门从矿井里往出提水的,您想也知道是多大一个,靠他们运过来,说不定现在都还没到京呢!”胤祚道:“而且那可不是破玩意儿,那是宝贝。您现在看不出它的好来,等儿子用它造出东西来,您就知道了——可了不得的!”   康熙看了他一眼,他这个儿子自己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他口中了不得的东西 ,那就真的很了不得吧?   心中一动,道:“那东西可以从矿井中提水,能从河里提水吗?或者从井里?”   大清地域广阔,从来没有每一寸土地都风调雨顺的年头过,总是这儿旱了,那儿涝了,涝了还能修排水渠,旱了就全然没法子了,靠着从井里一桶桶的提水,实在杯水车薪。   抽水机啊!胤祚道:“这个容易,儿子回去就把图画出来,简单的很,保准比托马斯造的那个,还要管用百倍,不过那东西大,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用,而且还要烧煤……说到煤,咱们煤矿采煤全是靠肩挑手抬,又累人又慢,回头儿子弄个铁轨车出来……哦对了,还有蒸汽机纺织机,儿子和那些商人把大话说出去了,不弄不行,还得培训一批人专修机械的……”   康熙听他啰里啰嗦说了半天,冷哼道:“你是太子!别一天尽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几个海商,能给你挣多少银子呢?”   胤祚也跟着冷哼:“多的您都不敢想!”什么叫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呢!   这是觉得被小瞧了?康熙好笑,也不和他较真,问道:“听说这次你在广州很威风啊,还将你大哥使唤的团团转,怎么样,做太子的感觉,如何?”   胤祚笑道:“要是能一直这样做太子,儿子倒没什么意见,不过皇阿玛您愿意啊?”   不看折子不上朝,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还有一堆的人跟着使唤,到哪里都威风八面,连说句话都成了法规——这感觉的确很迷人啊!   若是太子是这么个做法,他是不介意一直做下去的,可是他很清楚这不可能,天底下,哪有只有权利没有责任的好事儿呢?——他又不准备做昏君。   果然康熙气乐了,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道:“你说折子该怎么写,朕就让他们怎么写折子,你说早朝该怎么上,朕就让他们怎么上早朝,你告诉朕,朕可改了你一个字不曾?完了你跟朕说这个?”   为什么早朝和奏折都由着他的性子改?难道是因为全大清就他一个明白人不成?还不是因为他是太子,以后看折子、上朝的都是他,才先改成他满意的模样?   胤祚瞪大了眼,就说好端端的,问他对早朝有什么看法呢!原来都是陷阱!   冷哼一声道:“皇阿玛您这次让儿子总理朝政,儿子理的怎么样?”   康熙瞪着眼睛拍桌子:“你还敢提这个?”   他都给这小子面子不提这事儿了,居然还敢主动问他理的怎么样?当他不知道自己前脚走他后脚就溜了?这是觉得自己没捶他一顿,身上发痒呢?   胤祚仰头道:“您甭管儿子是怎么理的,您只管告诉儿子,这几个月,朝政可出了半分纰漏没有?”   康熙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胤禛和胤禩联手理政,比胤礽还要强的多,便是换了自己来,也不过如此了,可这是这厚脸皮的小子的功劳吗?   胤祚大言不惭道:“帅者将将,将者将兵,四哥和八弟能做的好,儿子便放心让他们做,所以儿子乃将将之才也……”   康熙被他的不要脸逗笑了,知道这小子的性子不是几句话就能拧的过来的,总要让他尝够了权利的甜头,才知道自己这个位子的可贵。   又见他面有倦色——这个儿子最怕颠簸,每次出门回来总要大睡几天才能缓过神来,便道:“行了,先去给太后和你额娘请个安,再回去好生歇两天,怎么抽水的、纺织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等你养足了神再做不迟。”   胤祚应了,起身出门,走了一半又回身,道:“皇阿玛,这次可先说好了,儿子造的东西,这回是有名字的,蒸汽机,抽水机,铁轨车……要是又有人乱改名字,叫什么六爷机、太子车什么的,儿子真的会翻脸的啊!”   康熙骂道:“这些名字是朕取的不成,你是要同谁翻脸呢?”   胤祚道:“我不管!反正这些人都归皇阿玛您管!”   “知道了知道了!”康熙挥手撵人:“滚你的吧!”   同康熙一样,皇后乌雅氏也清楚这个儿子的习惯,每次出门回来,总要先饱睡三天,如今看他平安,气色也还好,便忍着没啰嗦什么,只叮嘱他过几天一定进宫看她后,便放他回去休息了。      第88章 (虫)      奉命睡觉的胤祚在家窝了两天,睡觉、吃饭、练拳、看书、练字,然后继续睡觉……舒服的半步都不想出门。   “主子,”管家道:“早上三贝勒派人过来,递了帖子,说是要给主子接风,问您这几日可有时间?”   “三贝勒?”胤祚说完才想起,先前胤祉因为表现不错,被康熙又封了贝勒,要让胤祚说,封个贝勒真还不如不封呢,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胤褆、胤禛他们都已经是亲王了。   胤祚道:“找个人去说一声,我没空。”   管家道:“主子,这不好吧……”   身为皇子,就算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表面上不也得表现的和和气气、兄友弟恭吗?   胤祚瞥了他一眼,道:“为了这种狗屁倒灶的理由同人虚与委蛇,你觉得爷闲着没事儿干是吧?”   他就算真闲着没事干,赏赏花,品品茶,或者出城逛逛,干什么不成,为什么要委屈自个儿?   管家深知自己主子的性格,知道劝也没用,正要退下,胤祚道:“你亲自去四哥、八弟、十弟府上走一趟,说我请他们今儿晚上在会仙楼喝酒。对了,让四哥提前过来接我。”   为了禁毒之事,胤誐和胤禛之间有了不小的矛盾,先前胤誐被关起来禁毒,也没时间调解,这会儿回来了,总不能看着不管——要不是做了这狗屁太子,他还真懒得管这乱七八糟的事儿。   “另外,派人去江南,买两百个丫头回来。”   “丫头?”   胤祚嗯了一声,道:“越漂亮越好,最好能歌善舞,或能诗会画,若有资质好的,多少银子都买回来。最重要的,是必须一天都没有缠过脚,但凡缠过脚的,便是天仙也不要,那畸形的小脚,看着难受。”   “嗻。”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上静悄悄没多少人影。   胤祚坐在胤禛的马车里,道:“四哥知道弟弟这次请客是为了什么吧?”   胤禛又不是傻子,知道他请了哪些人以后,岂能猜不出他要干什么?皱着眉不吭气。   胤祚知道他是嫌自己多事了,开口道:“四哥,小十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吧?”   胤禛默然片刻后,道:“……没有。”   起码这辈子没有。   胤祚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这事儿,是四哥你做的不地道。”   胤禛不说话。   胤祚道:“我知道四哥不在乎,十弟是感激你也好,恨你也好,四哥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四哥一门心思埋头做自己的事,别人怎么想,从来不在四哥的考虑之中,对十弟如此,对我也是如此。”   胤禛皱眉:“六弟……”   “立太子之事也好,三哥之事也好,不管四哥初衷如何,”胤祚道:“我却有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我尚且如此,小十的感受可想而知。”   “从小到大,四哥对我最好,兄弟们中,我对四哥感情也最深。但是,现在的四哥,有时候却让我有避而远之的冲动。”   胤禛沉着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胤祚道:“我承认,再也没有让皇阿玛亲眼看看小十发作的模样,更能劝服他下令禁烟,四哥的法子,无疑是最快最有效的。但是四哥,你有没有想过,将自己最难堪最见不得人的一面,赤裸裸暴露在皇阿玛面前,小十心里是什么感受?被自己的亲哥哥算计,他又是什么感受?”   “四哥,也许在你心里,有些事高于一切,但是在胤祚心中,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算计自己兄弟才能做到的。四哥,牺牲自己,那叫牺牲,牺牲别人,那叫出卖。”   胤祚见胤禛眉头跳了跳,知道自己话说重了,默然片刻后,道:“我不是想教四哥怎么做人,事实上,我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资格。只是,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想要走得快,就一个人走,想要走的远,就大家一起走。四哥,你这样一个人埋头向前冲,我怕你总有一天,会撑不住。”   胤禛始终不开口,胤祚也不再多说,一路沉默着到了酒楼。   会仙楼,胤禩和胤誐已经先到了,正喝茶闲聊,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早就已经言归于好了。   胤誐的脸色在看见胤禛的一瞬间就冷了下去,起身对胤祚行了礼,引他上座,就像完全没看见胤禛似得。   胤禛沉默着跟在胤祚身后落座。   酒早就摆好了,菜也迅速上来,胤祚挥退侍者,亲自替几人斟了酒,道:“先前就在皇阿玛的书信中看到,说十弟戒毒成功,可惜当时我远在广州,没来得及向十弟贺喜,如今补上这顿酒。来,我们共敬十弟一杯。十弟,请。”   胤誐可不觉得这是什么高兴的事儿,勉强笑笑,一口喝了,胤祚三个也一饮而尽。   完了胤禛起身斟酒,对胤誐举杯,沉声道:“上次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这杯酒,就当是我的赔罪。”   胤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里把玩着酒杯,半晌不吭气,胤禛也不恼,端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   胤禩低声道:“十弟。”   胤誐笑盈盈的起身,正当几人以为他要接下酒杯时,胤誐将胤禛的手狠狠拍开,杯中的酒洒的满桌都是,胤誐冷笑一声,怒道:“对不住我?你陷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对不对的住我?一杯酒陪不是?我砍你一刀,是不是也敬杯酒就算没事了?”   深吸口气,转向胤祚,道:“六哥,对不住,今儿弟弟喝多了,就先告辞了,下次弟弟做东,请六哥再好好喝一杯。”   起身就走。   胤禩一把将他按住:“十弟!”   胤誐挥开他的手,冷冷道:“八哥,不是什么人都像你一样,对着谁都能笑的出来。”   胤禩一僵,胤祚道:“十弟,你要走,我不拦你,先听我说几句话。”   胤誐坐回去,僵着脸道:“好,六哥你说。”   胤祚道:“这几个月,你随皇阿玛巡永定河,皇阿玛对你态度如何?”   胤誐没想到胤祚说的会是这个,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没了着落,微微一愣后,道:“皇阿玛对我,自然是好的……”   胤祚道:“皇阿玛对你,不仅没有半分鄙夷轻视,反而关爱有加,甚至超过十三、十四几个小的,是也不是?”   “皇阿玛是对我好,那又怎么样?”胤誐瞪大了眼,指着胤禛,不可思议道:“难道我还要因此感谢他不成?”   胤祚淡淡道:“那你想过没有?你染了毒瘾,在皇阿玛面前失态甚至差点闯下大祸,为什么皇阿玛还会对你好?”   胤誐一噎。   胤祚缓了语气,道:“你若说,四哥算计了你,这个我承认,四哥也承认,可是你说四哥陷害你,却是言过其实!”   “其一,你的确染上了毒瘾,四哥一没有凭空捏造,二不是他派人引诱的你,所以,万万算不上一个‘陷’字。”胤祚道:“其二,你今年多大?十六岁。你十六岁,从来没有办过差,不知道世事险恶,又正是事事新奇的年纪,在天下人都还不知道福寿膏之害的时候,有底下的人献出前朝皇家贡品给你试试,然后你试了——这算你的错吗?换了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个人,谁不会是同一个选择?”   胤誐听得差点掉下眼泪来,这段日子,他一直觉得自己丢尽了脸,最爱玩爱闹的他,躲在家里都不敢见人。最让他难受的是,他因为这个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异样的眼神,可是偏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如今听了胤祚的话,他的心情岂止是熨帖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这不是爷的错,换了你们谁去,都不会比爷好!   “染上毒瘾,全然不是你的错,这个道理,我懂,四哥懂,八弟懂,皇阿玛更懂!所以八弟尽心尽力的照看你,被你伤了也毫无怨言,所以看见你的那般模样,皇阿玛心中唯有心疼愤怒,没有半分厌弃。”胤祚道:“我远在广州之时,皇阿玛在信中,屡屡提及你戒毒之事,心疼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何曾有过半句苛责?”   胤誐的眼泪真的掉下来了,哽咽道:“皇阿玛……六哥……”   胤祚叹了口气,道:“既然这不是你的错,四哥将此事泄露给皇阿玛知道,又如何能算是‘害’?最多不过是让你失了几分面子才对。”   胤誐抹着眼泪:好像是有点道理,可是,可是……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呢?   胤祚又道:“退一万步讲,若没有四哥的设计,皇阿玛并非是因为看见你的模样,才去禁毒,而是在禁毒之后的某一天,从别人口中知道,你如何染上毒瘾,如何丑态百露……你说皇阿玛会如何着想?”   会怎么想?厌恶?失望?   总之不会是心疼就是了……   胤誐眼里差点要转圈圈了:难道这厮真的是为了我好?难道是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正晕着呢,胤祚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但是,十弟,不管四哥他是如何想法,但是他算计你的事,是千真万确的,这一次,哥哥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   胤誐感动道:“六哥……”   胤禩在一旁差点笑场,被胤祚瞪了一眼,才干咳一声,恢复如常,胤祚道:“十弟,咱们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误会,立时就说开了,有什么恩怨,当场就解决掉,完了还是好兄弟!亲兄弟之间,总不能憋在心里,来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   “现在,四哥就站在这儿,你心里不痛快,想打就打,要骂就骂,他要是敢反抗,你六哥和八哥帮你按着他——今儿,咱们不分长幼,就论对错,他错了,就该揍!”胤祚道:“十弟你尽管上,就算到了皇阿玛那儿,也只管朝我身上推,反正我和四哥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胤誐愣了愣,犹豫半天,才道:“真的打啊?”   胤祚点头鼓励:“当然是真的!打吧!”   “我真打了啊?”   “打吧打吧!”   “……”   胤誐举着拳头,对着胤禛那张冷脸比划了又比划,还是不敢下手,最后从桌上提了一坛酒,道:“四哥,你是我哥,要打你我也下不去手——你要真有诚意,就把这坛酒干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胤禛毫不犹豫接过酒坛,看了胤祚一眼,又转向胤誐,道:“上次的事,的确是哥哥做的不对,这坛酒,我喝的心甘情愿!”   举起酒坛,大口大口灌了起来。   胤誐咧嘴一笑,道:“四哥爽快,我陪你喝!”   也抓了个酒坛,和胤禛碰了下,开始灌酒。   胤祚看着他们洒在衣襟上的酒渍,先松了口气,又叹气:这种喝法,也太浪费了。幸好这会儿是夏天,要换了冬天,真要冻死人了。   那头胤禩笑道:“今儿看来是真要不醉不归了,弟弟让他们再上一桌酒菜来!”   胤祚点头道:“有劳八弟了!”   结果酒菜还没上齐,那两个就已经先把自己灌醉了,胤祚和胤禩相视苦笑,总不能将他们扔在这里不管吧?吩咐下人上楼将他们扶下去,两人一人分配一只送醉猫回家。   将人安置在马车上,胤祚又叮嘱道:“八弟,我听说毒品之乐,销魂蚀骨,远胜美人美酒,所以即使是戒了毒的人,十有八九都会复吸,你日后要多上点心。”   胤禩点头:“弟弟省的,六哥放心。”   胤祚这才上车离开。   胤禩目送马车走远,才上车,胤誐醉醺醺的躺在一边,手舞足蹈,口中含混道:“四哥好样的,咱们再喝一杯……”   胤禩帮他盖上薄毯,摇头失笑:有时候人单纯一点,也是好事。   因怕他一会吐了,起身将铜盆放在附近备用,才刚要坐下,就听到胤誐大喝一声:“干!”   噗通一声,四脚着地,摔了下来。   铜盆被他的脚砸到,跳起来又落下去,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胤禩摇头叹气。   ……   相比起来,胤祚这边要安静的多,胤禛喝醉酒了并不乱动,老老实实躺在车上睡觉。   胤祚在他头上垫了个软枕,看着胤禛因为睡着而显得柔和了许多的侧脸,想着自己从小到大,不知被胤禛照顾了多少回,但照顾回去,却还是第一次,又觉得自己对他,实在太刻薄了些,心里感觉有些疼痛。   “胤祚……”   “四哥你醒了?”胤祚听到动静,忙道:“要喝水吗?”   那边却又没了声音,胤禛有些不安的晃着头,额头上有冷汗渗出来。   胤祚拿了棉帕子去擦,不想帕子刚触到胤禛的额头,手腕就被他牢牢撰住,胤禛猛地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双眼向上翻了下,又睡了过去。   “四哥?四哥?”胤祚手腕还被他抓着死紧,掰了两下没能掰开,只能先由他去了——他很确定胤禛是真醉了,若是装得,也不用这么一惊一乍的来一次。   果然马车晃荡了没多久,胤禛的手就渐渐松了,过了一会到了雍亲王,胤祚将胤禛交给下人,返身上车。   “主子,”因刚刚车上躺了个人太挤,而被赶到前面坐的旺财钻进车厢:“主子,您怎么不送进去啊,以往每次您喝醉了,雍亲王可都是亲自送您回房的。”   胤祚道:“四哥又不缺人侍候。”   旺财嘀咕:“您也不缺啊!”   胤祚不理他,道:“方才四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你回去吩咐一声,让他们预备着,万一四哥半夜醒了,也好用点儿。”   旺财应了一声,下车去了。   胤祚掀起袖子,揉着手腕上的淤青:也不知道明天散不散的了,要是散不了,还得在家再窝一天。      第89章      胤祚自个儿也没怎么吃东西,这点倒不用他亲自吩咐,等他沐浴更衣出来,晚膳就已经摆好了,胤祚随意用了点儿,又练了会字,就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掀袖子看手腕,发现昨儿那一圈青,今儿都变成紫了,看着比昨天还吓人——都怪这一身细皮嫩肉。   胤祚叹气,早知道会这样,昨天真不该图省事儿,连药都没抹。   于是吩咐旺财去段太医那里拿点活血化瘀的药来,旺财去了片刻,却连段太医也一起带来了。   “这是又怎么了?”段太医是看着这位小爷长大的,对他的感情就像爷孙似得,一见他受伤,脸就黑了下来。   胤祚伸着胳膊给他看,一面抱怨道:“都是四哥,昨儿晚上喝醉了酒,抓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儿叫‘额娘’,都多大的人了,丢人不丢人呢?你看,使这么大劲儿,还让我怎么见人啊?”   那胳膊上的几个指头印子怎么都瞒不了人,胤祚决定“实话实说”,见段太医一脸凝重的把脉,不由一愣,道:“不是吧,就这个还要把脉?”   段太医不理他,仔细把了脉,从药箱里取了个小瓶出来,让旺财替他抹药,自己在一边开了方子,口中道:“这也怨不得雍亲王。”   段太医的药冲鼻的很,胤祚摊着胳膊让旺财替他揉着,闻言道:“不怨他,难道怨我啊?”   段太医淡淡道:“这两天,老夫的药开的重了些,所以太子殿下您皮肤才容易淤青。”   药开重了?胤祚微微一愣。   这些年,胤祚早就习惯了段太医时不时给他开点药吃,厨娘煮的药膳更是日日不断。   他这些年心疾几乎不怎么发作,一是因为他病的原就不重,且他在前世养成的一些生活习惯,对心疾也有好处,二则是因为有段太医的未雨绸缪,每隔三两日把一次脉,根据他的身体状况,不断调整着药膳单子,要是有必要,还要熬点不太难吃的药给他——但是药开重了这种事,却还是头一次。   “太子殿下的心疾又有两年没发作了,”段太医嘲讽道:“所以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子了吧?先前心情压抑也就算了,毕竟不是您自个儿能控制的了的,可是这三个月又是怎么回事儿?把老朽丢在京城,出去把自己身体折腾成这个样子回来!”   想起那没日没夜的几个月,胤祚也是心虚,讨好道:“这不是有段太医您在,所以我才敢偶尔任性一下嘛!”   段太医冷哼一声,道:“太子殿下,老朽只是一个太医,不是神仙,不是什么病都治得了的。”   又叹了口气,道:“六爷啊,人的身体,不是你造的那些机器,什么零件坏了,换一个就成。人身体要坏了,是没得换的,只能敲敲打打继续用。有时候看着是好了,可这伤病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可逆转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出来……太子殿下,老朽以前说的,您的心疾不发也就罢了,若是发起来,便凶险的紧,您别不放在心上。”   胤祚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了,先前是前儿憋得狠了,所以才出去发泄了一通,以后会注意的。”   “……您发泄的法子可真是与众不同。”段太医收了药箱,道:“这些日子少出门,少操心,每天早点儿睡,尽量别在外面吃东西。就算要吃,也吃的清淡些,酒什么的更是沾都别沾。”   胤祚从善如流:“知道了。”   段太医背上药箱,最后交代道:“您这几天的吃的药,老朽虽调了下方子,但药下的还是偏重的,您就别再磕磕碰碰了,弄不好一身的淤青,十天半个月都散不了。”   胤祚点头应是。   这模样还是先别出门了,胤祚送走段太医后,将下人都遣走,拿了炭笔和纸,开始干活。   最要紧的当然是抽水机,胤祚将脑子里存下的抽水机的图纸都画出来,里面并没有直接就能用的,太古老的效率太低,新式的需要用电。   这对胤祚来说不算太难,用蒸汽机的联动装置,取代电动机提供动力。   胤祚花了半日的功夫将核心部件画出来,让旺财送去了国营部的研究院,让他们完善外观和一些细节,明天交稿。   他很不要脸的在国营部弄了个“研究院”,里面的人的素质和后世自然是完全没办法比的,但也是他从各行各业找来的精英,以及时不时捡来的几个颇有创新意识(喜欢异想天开)的人。这些人虽大多原本在格物学上没什么造诣,但跟着胤祚久了,自然而然学到了不少东西,这种简单的设计图,还难不倒他们。   旺财去了半个时辰,又拿了一叠图纸回来,却是先前胤祚交代下去的,蒸汽纺织机的图纸。   水力纺织机这些人修了不少座,其中结构早就烂熟,如今改成蒸汽的,大方面要改的不多,只要设计联动装置,用蒸汽机代替水力就成。   因为这事儿不急,所以胤祚就懒得自个儿做了,当成作业留给了他们。   中规中矩,胆子太小。   这是胤祚看完以后对他们的评价,到底还是理论知识有所欠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对他这位“权威”弄出来的东西,不敢大刀阔斧的去改。   逐一翻看,并在一旁写下点评、建议,又挑出其中几个最有想法的,重点标记下,忽然便是一愣:“李阳?”   不会就是那个李阳吧?   旺财提醒道:“主子,就是那个李路的哥哥,李阳。先前在格物学校学东西的,他们那一批已经学完了,按您的吩咐,学的好的就去研究院做学徒,学的差一点的,派去了各处厂子,修理机器什么的。李阳在里面,可是很厉害的。”   “这么快!”胤祚先是有些吃惊,不过想想这才合理。和后世的学校不同,格物学校收的学生都有一定的基础在,且不用上语文、英语、生物、地理、美术等等课程,只用学些简单的数学、物理、化学知识以及现有的几种机器的构造原理,半年时间也尽够了。   胤祚又翻了翻,道:“你不是说,成绩好些的,都去了做学徒吗?怎么这里面画了图纸的,就只李阳一个是学徒?”   旺财干笑道:“那不是……小的和他熟吗?”其他的学徒,哪有这个资格。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把东西发回去,让他们改。”   又道:“吩咐下去,不管什么身份,都可以画了图纸,交来我看。以两个月为限,其中设计的最好的,我会收为弟子。”   反正广州那些海商就算下了单子,要在国外打开门路,找到建厂的地方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他不急。   收为弟子……听得旺财都有些眼热了,可惜他在这上面半点儿天赋都没有,看他家主子画的东西,整个就一堆鬼画符。   抽水机的图纸研究院第二天就交了上来,胤祚点头后,拿给底下的人做出实物,反复修改测试之后,胤祚才告诉康熙,完成了。   康熙对抽水机极为重视,还专门带了工部、户部的几位大臣以及一众阁老,实地去看了下。   亲眼看到水桶粗细汹涌的水流,原本对胤祚不务正业的行径颇有微词的大臣也闭了嘴,只在回来的时候,避开康熙劝戒:“殿下喜欢这些奇技淫巧,原也不算什么大错,可是过分沉迷就不好了。明朝熹宗皇帝长于木工,南唐后主于绘画、书法、音律上无一不精,可他们在朝政上却……太子殿下,您要引以为戒啊!”   胤祚除了点头还能说什么?看着这些大臣从一开始的消极抵制,到现在渐渐接受了他这么一位懒散太子,甚至还在深入考虑他做了皇帝之后的事儿,胤祚有点感觉不妙。   送走康熙一行人,胤祚回到研究院,将铁轨小车的思路同院里的铁匠和木匠师傅说了下,让他们做出东西来。   就只是简单的铁轨和小车——蒸汽机哪种东西,显然不适合子啊煤矿里使用。   他对他们的要求是尽量减少摩擦力,并且要有安全的刹车装置。摩擦力少了,到时候无论是推是拉,还是手摇脚蹬,总比肩抬手扛要来的省力,最后再在主要矿道上,加上一些牵引装置,就差不多了。   现在把这个东西弄出来,以后大家看见火车,大概就不会那么大惊小怪了吧?   胤祚将能交给底下人做的事儿都分派了下去,一方面是应了段太医的要求,少操些心,一方面也是想多培养些人才出来,正如他对胤禛说的,想要走的远,就和大家一起走。   于是他很快就闲了下来,正想着进宫去陪陪他娘,宫里就心有灵犀似得来了人:皇后娘娘有请。   封了皇后,乌雅氏现在住在坤宁宫,胤祚一进门就被眼尖的弘晖看见,欢呼一声道:“六叔!”从小木马上一翻就下来了,撒开脚丫子向胤祚跑来。   胤祚将他提起来掂了掂,道:“小东西又沉了,再这么下去,六叔都要抱不动你了哦!”   弘晖抱着他的脖子,将嘴巴凑到胤祚耳边,悄悄道:“六叔,不能这么说,玛嬷会生气的!上次十四叔这么说,被玛嬷骂呢!很凶很凶的骂呢!”   胤祚也凑到他耳朵跟前,悄声道:“这样啊,那宝贝儿替六叔保密好不好?”   弘晖脆生生道:“好!”   又道:“六叔,弘晖叫弘晖,不叫宝贝儿。”   胤祚在弘晖脸上大大的香了一口:“弘晖宝贝儿!”   弘晖一本真经的纠正道:“是弘晖,不是宝贝儿!”   胤祚笑道:“弘晖就是六叔的宝贝儿啊!”   弘晖歪头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头绪,道:“六叔,你为什么不带洪福哥哥来玩?”   胤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看了下发现乌雅氏不在跟前,忙低声交代:“是洪福,不是哥哥。”   要让他娘知道弘晖管他的狗儿子叫哥哥,可不得扒了他的皮?   “为什么?”弘晖道:“玛嬷都让弘晖管大伯家的弘昱哥哥叫哥哥。”   “额……”胤祚无言,他有预感,如果他说因为洪福是条狗,弘晖一定还有无数个为什么等着他,他可不想回答类似于“为什么狗狗不能做哥哥”或者“人为什么不能生出狗狗”的蠢问题,于是干咳一声,道:“因为叫洪福哥哥,玛嬷会生气!”   要是再问玛嬷为什么要生气,就说六叔不知道,要问玛嬷才行,可是不能问玛嬷啊,因为问了玛嬷会生气,很凶很凶的生气——胤祚为自己点个赞,真是机智啊!   然而弘晖的脑回路显然没按胤祚的预设去运转,而是很理解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因为六叔总不带洪福哥哥来陪玛嬷,所以玛嬷就生气了!先前阿玛带弘晖回去住,玛嬷就很生气——六叔,你把洪福哥哥带到坤宁宫玩嘛!”   胤祚被噎的半晌无语,最后决定以力破巧:“你答应六叔不叫洪福哥哥,六叔就送给你一个好玩的礼物!”   弘晖想了想,道:“比木马还好玩?”   胤祚点头。   弘晖伸手在胤祚手心拍了下:“好!”   胤祚松了口气,抹了把冷汗,将小东西交给奶娘,进去见乌雅氏。   上前笑嘻嘻请了安,乌雅氏拉他到跟前,道:“气色好多了。”   又佯怒道:“是不是不叫你,你就不记得自个儿还有个额娘了?”   胤祚笑道:“怎么会,儿子就算把自己忘了,也不会忘记额娘啊!”   德妃瞪了他一眼,转头道:“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太子殿下来了?还不赶紧让厨房做了爽口的点心送过来?”   胤祚看着乌雅氏将身边最亲近的下人都打发出去,微微皱眉,果然室内人一空,乌雅氏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说,你和胤禛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0章      什么怎么回事儿?他和四哥怎么了?   胤祚心里一阵茫然,挠挠头道:“我和四哥怎么了?额,我们年前的时候是闹了点不愉快,但是现在已经和好了啊!额娘您不用替我们担心,我和四哥还有小十四自然是最亲的,兄弟嘛,吵架打架都难免,过去也就过去了。”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现在才拿出来说。可要不是这事儿,还能是什么?   乌雅氏抿着唇,半天不说话。   胤祚小心观察他娘的表情,发现她眉头深锁,自己的话没能开解她不说,反而让她似乎又添了一重烦恼,连准备好的话都好似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自己这是猜错了?胤祚自认不算蠢人,可是让他去猜女人的心思,智商妥妥的不够用——哪怕这个女人是他亲娘。   “额娘?”胤祚伸手在乌雅氏眼前晃了又晃:“额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又听底下的人乱嚼舌根了?真是的,您是信他们还是信儿子?我和四哥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好着呢!”   我们好着呢!   乌雅氏揉揉太阳穴,刚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掀开衣袖,看着胳膊上几道淡色的手印,怒道:“你不是说和他什么事儿都没用吗?这是怎么回事?”   胤祚扯下袖子,遮住痕迹,道:“四哥喝醉酒的时候抓了一下而已啊,额娘你到底怎么了?”   见乌雅氏眼睛像鹰一样盯着自己,胤祚叹气,进一步解释道:“那天四哥不是喝醉了酒吗?我送四哥回家,路上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一脑门的汗,我叫也叫不醒他,去给他擦汗吧,他抓住我的胳膊,一连声叫:‘额娘,额娘,别丢下我……’然后就这样了!”   乌雅氏缓缓放手,眼睛却死死盯着胤祚,半晌后才移开视线,按着额头道:“我有点乏了,你先回去吧!”   胤祚顿感莫名其妙:“额娘……”   这专门把他叫进宫一趟,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事儿,”乌雅氏笑道:“额娘就是想你了,你这几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胤祚哪能看不出来他娘笑的勉强的很?但他娘的嘴向来紧,她不愿意说的事儿,自个儿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的,只得应了一声,退了出来。   到外面再逗了一阵子弘晖,胤祚又去乾清宫陪康熙说了会话,才回他的太子府。   却不知他前脚出宫,胤禛后脚就被乌雅氏叫了去。   乌雅氏抱着弘晖,同他你一瓣我一瓣的剥桔子吃,胤禛坐在下首,拿着一张单子细看。   等他看完,乌雅氏才道:“胤祚眼看都要满二十了,又身为太子,总不肯成家算什么回事儿?这是我挑的几个年龄、容貌、家世都还过得去的女孩儿,你去查查她们的性情如何,再帮我选一轮,完了我再叫进宫来仔细相看。”   胤禛问道:“这事儿,皇阿玛和六弟他们……”   若是康熙和胤祚没点头,他们在这儿不是瞎折腾吗?   乌雅氏道:“这原就是你皇阿玛的意思。至于胤祚,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由不得他任性,大不了最后的人选,我先让他看看就是了。”   想到胤祚的任性,话也不敢说死了,叹了口气又道:“就算小六不肯成亲,也可以先定亲啊,不然眼看着小九、小十也要娶妻了,总不能好的都给他们挑走了,剩下些歪瓜裂枣的留给胤祚吧?”   胤禛将单子收进怀里,道:“儿子这就回去派人去查,明儿给额娘回话。”   乌雅氏点头嗯了一声,道:“宝贝儿先在我这儿住几天,你身边那个刘氏,向来没什么规矩,宝贝儿跟着她,能学什么好?赶紧娶个福晋是正经,不然,就让宝贝儿在我这儿住到进学。”   “额娘……”胤禛叹气,怎么好好的,又说到自个儿头上来了?   “怎么?”乌雅氏冷哼道:“觉得我会把他教坏?我再怎么也比你那个刘氏靠谱吧?你、胤祚还有小十四,哪个比人差了不成?你……”   忽然想起胤禛小时候不是跟着自个儿的,心中一痛,也说不下去了,挥手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做事吧!”   胤禛做事一向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拿了结果过来,手里十多份单子,先取出两份,道:“佟家的就算了,他们家女孩儿虽然教养的不错,但是佟家心太大,六弟若是和他们结了亲,日后免不了麻烦,而且,六弟如今在朝上人望日涨,一个太强势的妻族,对六弟掣肘大于助益。”   如今朝廷这个局面,在他看来刚刚好:几乎所有成年的兄弟都能各展其才,朝廷众臣也各安其职。索额图和胤礽倒了,朝上暂时还没有出现新的结党现象,若是这会儿冒出个佟佳氏来,不是什么好事——他可不想佟半朝的历史重演。   见胤禛第一个把佟家排除在外,乌雅氏心里还是高兴的,又想起宝贝儿身上也有佟家的血脉,又微微皱眉。   只见胤禛又抽了一张放在一边,继续道:“这位乌雅家的姑娘,是额娘同族,人品性情自然是好的,只是她同额娘不是一支的,若要做太子妃的话……”   他话虽没说完,但乌雅氏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是包衣出身,在一众妃子中,除了良妃,就数她身份最低。虽在封妃的时候,康熙将她这一支抬入了正黄旗,但抬的只是一支,而非全族,所以这位小乌雅氏,同她先前一样,也是包衣出身。   胤禛说的话其实很委婉——以小乌雅氏的身份,别说做正妃,连做侧妃、格格都不够。   按说乌雅氏封后的时候,原该再抬抬身份的,当时也有大臣提出抬旗的事儿,但康熙却没有理这个茬。   乌雅氏原有些想不通,后来才被胤禛点醒:康熙这是在替胤祚日后打算呢!我朝以孝治天下,新君登基,必要加恩母族,否则难免被后人诟病,然母族势大,又常常会和太后一起,里应外合,制约皇帝。   如今康熙不顾人非议他“皇后身份太低”,而将乌雅氏合族抬旗的事儿留给胤祚,就是为了让胤祚拿此事去施恩母族,有了这个天大的恩情,日后胤祚再对母族如何,也不会有“刻薄寡恩”之说。   这样想下去,乌雅氏对康熙为什么封她为后也认识的更清楚了些:她出身包衣,若是直接封胤祚为太子,胤祚的出身便是他身上的一个污点。但是若先封她做了皇后,所有人便只会想,她的出身配不配做皇后,而不会去想身为皇后嫡子的胤祚配不配做太子……   同样的,出身低微的胤祚登基之后,给母族抬籍,旁人会说他是在自抬身份,但若是嫡子身份的胤祚登基后给母族抬旗,就成了孝顺之举了。   若换了年轻气盛的,想到这一点怕是会心中不忿,但德妃在宫中沉浮数十年,一点点爬上高位,对有些东西想的很透: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在宫中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儿,胤祚在康熙心中的分量越重,她在宫中的地位也就越稳——康熙为胤祚考虑的这般周全,对她只有好处。   虽然想的通透,但是这会儿被儿子提及出身问题,乌雅氏还是有些不快,口中淡淡道:“放心,本宫也没准备让她做太子妃……本宫只是让你查查她们人品性情如何。”   胤禛微一迟疑,道:“额娘挑的人,自然是好的。”   低头又抽了一张出来,道:“这位瓜尔佳氏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她有个贴身丫鬟,半年前说是放出去嫁了人,可儿子的人查到,她其实是被毒哑了,卖给了山里一个鳏夫。儿子想着,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里面,总是有些不妥。”   这事乌雅氏还是第一次听闻,慎重点头,连贴身丫头都这样处置,里面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于是将瓜尔佳氏排出人选范围之外,示意胤禛继续说下去。   “这钮祜禄氏性情有些柔弱,心思重,是个见花垂泪,对月伤怀的性子……”   去掉!果断去掉!自从出了胤禛福晋这回事儿之后,乌雅氏最烦见到这种性子的人。   “费莫氏其它还好,就是性子稍有点软糯,遇事犹豫不决,没什么主见……”   做太子妃要打理整个后院不说,日后说不定还是后宫之主,没有主见可怎么行?难道要胤祚事事为她操心不成?这个也还是先去掉吧……   “富察氏家小姐,性情有些泼辣……”   再这样下去,都快没了,乌雅氏眼皮子只跳,打断道:“再泼辣还敢泼辣到太子身上去不成?女孩子爽利点,也不是坏事儿。”   胤禛道:“若只是爽利也就算了,听说她曾用鞭子教训庶出的弟妹……”   那绝对不成!她还指望小六儿多子多孙呢!去掉去掉!   眼看着一叠纸渐渐薄了下去,乌雅氏皱眉,她看着顶顶好的女孩儿,怎么到胤禛眼里就全是缺点了呢?怒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不合适?那胤祚还成不成亲了?”   被他娘迁怒,胤禛面不改色,不缓不急道:“亲自然是要成的,不过额娘找的这些,都是身份、家世能和六弟相匹配的,范围太小,自然难以找到合适的。但依儿子之见,六弟的身份已经贵到了极致,妻族上,不如挑简单点、清贵点的……二哥的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胤礽落得如今的下场,虽然大多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但康熙最初废他的理由,和索额图的胆大妄为,有着莫大的关联。   乌雅氏盯着胤禛看了一阵,发现实在没办法从自己儿子这张万年冰冻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无奈叹道:“那回头你去安排吧!”   “是。”   正事说完,胤禛准备起身离开,乌雅氏又道:“等一下,我这里替小六准备了两个人,你替他带过去一下。”   准备了两个人?胤禛皱眉,他记得清楚,当初也是德妃准备了两个人,结果差点惹出大祸来,这次还来?   乌雅氏显然也想到同一件事儿,干咳一声,道:“这事儿,万岁爷也是点了头的。”   一面拉了联通外面的铃铛,口中解释道:“胤祚打小就不肯让人近身服侍,尤其是女人,因着他幼时的经历,咱们也由他去了。可如今他都这么大了,还不肯让女人近身,这怎么能行?我想着,他不愿娶妻纳妾,约莫是接触的少了,不知道女孩儿的好处……所以我先派两个人,在他跟前服侍,晃来晃去见得多了,说不定就把他那性子给别过来了。”   “那两个,一个是我娘家隔房的侄女,就是你先前查过的人,一个是我身边二等宫女,最是稳重不过,”乌雅氏叹了口气,道:“经过了前一次的事儿,我也怕了,这两个,旁的不说,最起码来历绝对清白,不至于被人钻了空子。”   乌雅氏找了本家的侄女来,一是因为身份放心,二也是存了点私心。毕竟她自己就是从宫女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的,她这个隔房的侄女向来会讨她欢心,这会儿给她个机缘,让她去胤祚身边占个先,以后未必就没有造化——男人对第一个打动自己的女人,总是不同的。   正说着,两个有些面生的宫女在大宫女的带领下进来,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上佳,虽然不算绝美,但却极耐看。一个活泼娇美,一双大眼睛灵动之极,一个长眉俊目,气质端庄沉静。   两人缓步上前,款款福身一礼:“乌雅氏、安佳氏,给皇后娘娘、雍亲王殿下请安。”   乌雅氏端着脸,淡淡道:“你们两个,是本宫找来的,顶顶守规矩的丫头,所以本宫才会派你们去服侍太子爷,希望你们不要让本宫失望。”   两人齐声答道:“奴婢不敢。”   乌雅氏道:“太子向来孝顺,你们两个若有什么错,只怕他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不肯多说什么,那么本宫就把规矩再说一次。”   两人忙跪下:“谨听娘娘教诲。”   乌雅氏道:“第一,你们只在白日里服侍,到了晚上,就回自己房间去,最好连房门都不要踏出一步,更别说靠近太子爷所在地方。第二,你们两个是去做宫女的,去了,就给我安安分分服侍主子,那些脏的污的,想都不要想!若是这两条,犯了任意一条,那么你们两个,就都给我去浣衣局养老去!”   两人诚惶诚恐应是。   乌雅氏缓了缓语气,道:“太子殿下爱静,你们只在里面做些磨墨、铺纸、端茶、递水、布菜的事就成,若太子殿下要休息或办正事,你们切莫打扰。”   “是。”   乌雅氏看向胤禛,胤禛低头答道:“儿子省得。”   最后这句,却不是同她们两个说的,而是要他转告胤祚:不许将她们撵的远远的连面都不照,端茶递水的事儿得由她们来。   乌雅氏满意点头,又道:“你们去了太子府,莫要仗着是本宫赐的,就自觉身份不同,若是做了出格的事儿,你们自己想想,在本宫心里,是太子殿下更亲,还是你们更近。”   ——   两刻钟后,胤祚挥退两个让他“赐名”的丫头,叹道:“额娘这是要干什么啊!”   胤禛淡淡道:“说是要让你和女孩儿多接触接触,才知道她们的好。”   胤祚扶额道:“我没觉得她们不好啊!”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去和额娘说吧。”   到时候,赐的就不是两个宫女,而是侍妾了!   胤祚揉着太阳穴,叹气。   胤禛见胤祚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叹道:“不过是添了两个丫头罢了,你至于吗?”   乌雅氏皇后将自家的侄女放在其中,是存了点小心思,但更多地,还是为了他着想——别说乌雅氏,就算是胤禛自己,一想到偌大的太子府,只有胤祚孤零零一个主子,都觉得心疼,何况是乌雅氏?这样若真能让他慢慢接受女人,也不算坏事。   胤祚叹道:“添两个丫头不算什么,可是我有预感,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麻烦等着我呢!”   这次乌雅氏算是出了高招,两个丫头而已,在他接受范围之内——不过是白天的时候,替他斟茶倒水什么的,他又不是女人倒得水就喝不下去的人。   可是这种被放在温水中煮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妙啊!   胤禛没有预感也知道,胤祚一天不娶妃,一天就不得清净,便是娶了,没生十七八个孩子,也不得消停,口中道:“你这麻烦,和你做不做太子无关,和你做不做皇子也没关系……我劝你还是赶紧娶一个算了。”   胤祚叹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个时代,不管什么身份,想要不成婚,有点难啊!不说现在,就算后世,不也有一堆被逼着相亲的大龄青年吗?   但是作为有少许心理洁癖的人,他很难接受和一个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陌生人袒裎相见,甚至肌肤相亲……更何况他还是个gay。   真是麻烦!   胤祚觉得头大如斗,忽又想起一事,诧异道:“额娘为什么会让你带人过来?”   胤禛微楞,道:“顺路?”   他也有些奇怪,这两个人,说是来做丫头的,可是德妃心里显然更期待胤祚能对她们生出感情来。既然这样,便断断没有让他送来的道理,可是除了顺路,还能是什么理由呢?   是知道他们两个亲近,让自己顺便劝劝这小子?      第91章      不就多了两个丫头吗?胤祚抱着这样的想法,将小乌雅氏和安佳氏放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开始,是有点不舒服,这很正常,胤祚安慰自己,大约是自个儿领地意识太强的缘故,等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   然而过了两天,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胤祚觉得,问题真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其实就算出在他自己身上,他也没有改的打算。   胤祚一直认为,作为家政服务人员,应该努力降低在服务对象面前的存在感,譬如主人家进门,问声好,倒杯茶,就差不多了,若是每隔五分钟就去问一声要不要喝茶,那就太过了。又譬如打扫,主人家在卧室,你可以去打扫书房,主人家在书房,你可以打扫客厅——要不要人家在哪儿你专门去扫哪儿?   因着胤祚的这一喜好,加上皇家精益求精的精神,太子府的下人们,都好像练就了一身隐身术一样,平时好似看不见什么人,但却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出现。   哪怕胤祚身边存在感最强的旺财,平时说笑逗趣,欢实的不行,但只要胤祚开始休息或练字、看书、工作,也会立刻进入“隐形”状态——茶永远是热的,墨永远是浓的,胤祚想要什么,都会恰如其分的递过来,却绝不会打扰胤祚的思绪。   第三天,决定不再委屈自己的胤祚将人叫到自己跟前,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乌雅氏委屈的看了胤祚一眼,道:“殿下还没给奴婢赐名呢!”   安佳氏则恭敬回禀道:“奴婢在娘娘跟前的时候,叫玉盏,出宫的时候娘娘让奴婢恢复原名,等候太子殿下赐名。”   胤祚没去问她的原名是什么,点头道:“女孩儿家的闺名,的确不好随便与旁人知道。以后你还是叫玉盏就是,至于你,就叫玉砚吧。”   取名废终于取了两个正常点的、属于丫头的名字,胤祚给自己鼓掌。   玉砚对于自己的名字居然是随玉盏取得,心中有些委屈,还是同玉盏一起应是。   “学过规矩没有?”   玉盏、玉砚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安道:“学过。”   胤祚自然知道她们是学过的,没学过规矩,怎么会送到他这里来?他不过是在告诉她们,你们学的规矩,我不满意。   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道:“你们是学过宫里的规矩,但我这儿的规矩,怕还没学过。旺财,让人带她们去苏嬷嬷那里,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送回来。”   然后玉盏第二天就被送了回来,而玉砚,直到胤祚七日后离府,也没能回来。   胤祚这次出门,主要是为了河北旱情,另外顺便先去京城附近的煤矿转了一圈——这次抗旱的主要工具是抽水机,那玩意儿大,运输起来困难,他就算多耽搁几天,也比它走得快。   在矿上住了两天,铺设了简单铁轨,安装了铁轨车,又在煤窑中挑了一些人出来,教会他们如何维护和铺设新的铁轨,才算完事。   胤祚的想法,是先在这里试上几个月,若是没什么问题,实用价值还可以的话,再扩大到别的地方,否则一股脑都安上,完了发现东西不实用,岂不是白费了人力物力?   矿上的事儿了了,然后赶去灾区,如今才六月,还没到百姓饿肚子的时候,所以他的目的却不是赈灾,而是救灾——若再这样旱下去,饿肚子是一定的。   其实这次的旱情不算太严重,范围不算大,而且水源的水也比较充足,只是长久没下雨,田地里缺水缺的厉害。百姓里有离水源近些的,每天用车拖水,甚至自己挑水灌溉,勉强维持着庄稼的长势,远些的就束手无策了。   既然有水源,那抽水机就派上了用场。先实地考察,确定合适的水源,然后挖水渠,安装抽水机,抽地下水或河水、湖水进行浇灌。   但抽水机这东西,块头大,运输安装都不容易,而且没造出多少台来,只能胤祚那头将主要渠道、抽水机安装点圈出来,这边造好一台,就运一台,装一台。   胤祚带着人在灾区跑了一圈下来,大半个月就过去了,身边刻意带着的十几个人也练出来了:从一开始图纸他亲自画,渠道亲自设计,抽水机的安装亲自盯着,到后面只需要事前看看舆图,事后检查下效果就成。   等回到京城,胤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坤宁宫看乌雅氏皇后,以及给宝贝儿送礼。   同乌雅氏闲聊了一阵,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他的两个丫头身上:“玉砚在家也是父母娇宠大的,难免骄纵些,但心却是好的,学东西也快。她若犯了错,你只管教训她,不必看额娘的面子。”   胤祚嗯了一声,从古到今,“不必看我的面子”这句话的意思,其实都是“必须给我个面子”,也不知道是玉砚她们来德妃跟前哭诉了,还是德妃从别的渠道,知道了他将人打发去重新学规矩的事儿,才有这话。   乌雅氏都开口了,胤祚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丫头,让他娘没脸,随口道:“既然是娇养大的,为什么舍得送进宫来?”   包衣出身,进宫也只能做宫女,有乌雅氏在,免选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好好的大小姐不做,何苦来做这侍候人的差事?等到二十五岁出宫,虽然算不上人老珠黄,但在这个时代,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却难了。   乌雅氏嗔怪的看了胤祚一眼,道:“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在,难道额娘做了皇后,就能将乌雅氏一族所有姑娘的小选都免了不成?何况自己家的人,用着也放心些。”   胤祚偏还不喜欢身边有“自己家”的人为奴做婢,不过也不敢说什么,正想扯开话题,外面传来弘晖兴奋的尖叫声。   乌雅氏忙起身向外走,一面道:“你给他带了什么来,把他乐成这个样子?我告诉你,狗儿、猫儿这些东西,现在可不能让他玩。”   胤祚笑道:“看额娘说的,儿子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吗?”   小孩子下手不知道轻重,就算原本温顺的动物,吃痛之下也会伤人,胤祚哪里敢送这些给弘晖玩?   乌雅氏一出门,就看见院子里放了一个大家伙,无数架子,撑起来两道并行的铁轨,奶娘抱着弘晖,让他将银质的小车放在铁轨的最高处。   小车顺着铁轨迅速下滑,然后翻山越岭、倒转回环,经过无数惊险刺激的路程,才终于慢慢停下。   弘晖拍着小手大笑:“再来!再来!”   一连玩了好几次,弘晖才看见站在一边的胤祚两人,从奶娘怀里挣脱出来,扑进胤祚怀里:“六叔!六叔!”   胤祚笑道:“怎么样?六叔送的礼物,好不好玩?”   “好玩!”弘晖道:“就是太小了。”   胤祚诧异道:“这还小啊?再大这院子都快要摆不下了!不过,宝贝儿想要多大的?六叔找人给你做?”   弘晖比划了一下,道:“要大大的,大大的,弘晖好坐上去玩!”   坐上去玩?胤祚想抹冷汗:这么小就想做过山车,这小子好大的胆子!   过山车这东西,想要做个大的,也不是不能……   不过,要不要做一个呢?要不要呢?还真是,有点心动。   那些个不要命的八旗子弟,就算十两银子玩一次,八成也是愿意的吧?   “嗯,这个,做倒是能……”   “胤祚!”   胤祚一扭头,就看见他娘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恶狠狠的瞪着他,眼睛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只得干咳一声,道:“六叔只会做这么小的,弘晖想要大的,以后自己做好不好?”   弘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可是弘晖不会啊!”   胤祚拿出万金油答案:“弘晖好好念书,长大了就会了。”   “好吧,”弘晖认真道:“以后弘晖做个大的,给六叔玩。”   胤祚脚一软:他心脏不好,小祖宗,求放过!   没能得到想要的,弘晖跑回过山车旁边,让下人一遍一遍把车放上去,跑给他看。   胤祚就在院子一边看着弘晖,一边陪乌雅氏闲聊,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向乌雅氏告辞。   回到太子府,玉盏、玉砚两个重新来见过,胤祚点头,吩咐她们跟着旺财好好办差,就让她们下去了。   果然苏嬷嬷调教下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玉砚终于不再在他跟前大秀存在感,而玉盏——从头到尾都是被玉砚连累的。   胤祚也终于能适应玉盏、玉砚的存在了,不过她们两个要做的事还是很少,早上玉盏帮胤祚梳个辫子,玉砚帮忙拧个毛巾,就算完了。中午用饭的时候,再进去帮忙摆个饭,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呆在偏房无所事事——看炉子烧水泡茶的,都有别人去做。   后来玉砚又从旺财手里抢到了端茶的差事。   旺财只想翻白眼:他家主子不管是休闲还是工作时间,身边向来都只留他一个,以前每次看着主子该要用茶了,他去茶房一端就成了,得,这会儿还得转一道手,偏他还一步路都没少走。   而后旺财聪明的在茶房门口装了个铃铛,看着该换茶了,拉一拉铃铛,然后到门口等着,玉砚一来就把茶接过来——哼,装一副勤快样儿,旺财大爷我让你干了活还没法在主子跟前露脸!   如是半日之后,旺财发现,送茶到门口的人,换成了玉盏。   旺财对玉砚越发看不顺眼,于是出去给他家主子跑腿的时候,便吩咐玉盏在里面侍候,玉砚在外面送茶水——就不让你在爷跟前献殷勤,哼!   旺财和玉砚之间的明争暗斗,胤祚是看不见的,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子也不错,以前旺财不在的时候,有些事儿要自己做,但现在旺财在不在都挺舒服——挺好,挺方便。   “玉砚?”   胤祚看着一身浅绿色罗裙的玉砚,衣服很薄很漂亮,露出的那截手腕很白很嫩,磨墨的动作很赏心悦目,身上的香气淡雅清新,一切都很完美。   只不过,胤祚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旺财和玉盏磨墨倒茶的时候,他完全不会被打扰,而这位玉砚姑娘,明明也是无声无息的做自个儿的事,怎么他总是会注意到她呢?一会在做这个,一会儿在做那个……   玉砚听见胤祚叫他的名字,既惊喜又感动,一双水润的大眼看着胤祚:“爷……”   胤祚有些吃不消:“今儿怎么是你?”   玉盘呢?   玉砚眼圈有点发红,低头道:“旺财公公出去了,玉盏姐姐身上有点不舒服,所以让奴婢来服侍主子您。”   胤祚挥手道:“哦,那你出去吧!”   玉砚难以置信的看着胤祚,噗通一声跪下来,眼泪唰唰的就下来了:“主子,奴婢,奴婢知道自己笨,没有玉盏姐姐机灵……求您别赶奴婢走,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您说一声,奴婢一定改,一定改……”   连连叩首。   胤祚叹气,道:“爷是说,你出去帮爷换杯茶来。”   玉砚破涕而笑,抹着眼泪欢喜去了。   胤祚有点惊悚的想:总是会不自觉的注意到她,难道自个儿喜欢上她了?难道这辈子他忽然不弯了?   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一丢丢都不高兴呢?   等玉砚再进来以后,胤祚开始认真练字:人毛爷爷还专门在闹市读书呢!他身边就一个安安静静的人,还受干扰,定力太差!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写越集中不了精神,不仅觉得闯入鼻端的幽香越发迷人,连心跳都有些加速起来……   心跳?   胤祚一惊,身体明显传来异样,手中毛笔落地,手指不断颤抖,四肢开始不受指挥……   胤祚拼尽全力,一点点挪动胳膊,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发出一声脆响。   玉砚吓得惊呼一声,退后两步,脸色发白,道:“主子,您……”   下一瞬,玉盏冲了进来:“主子!”   一见胤祚模样,顿时神色大变,冲到书柜边去取药,一面道:“快,快去叫段太医!”   胤祚强撑着吃了药,才放任自己失去意识,昏迷前还在心中骂娘: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洪水大炮都没能把爷怎么样,结果被个小姑娘给放倒了……所谓阴沟里翻船,莫过于是……妈蛋!      第92章      原是最热的天气,外面烈日炎炎,但慎行司的刑房,却硬生生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来。   玉砚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只是被押的跪在地上,甚至连手脚都没有绑住,但墙上、柱子上挂着的各种血迹斑斑的玩意儿,让她不寒而栗。   “你放开我!”玉砚挣脱开太监按在她肩膀上的手,色厉内荏道:“告诉你们,皇后娘娘是我姑母!你们敢对我动手动脚,姑母不会放过你们的!”   正坐在简单桌椅前喝茶的大太监闻言,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冷飕飕的看了她一眼,下巴微抬,语气阴柔:“放开吧!”   按着玉砚的两个小太监闻声后退,玉砚站起身来,冷哼道:“算你们识相!”   大太监并不理她,自顾自的吹着杯中的茶叶,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响,大太监神色一凝,道:“来了!”   起身,走到入口处,整理衣物。   片刻后,门口传来一声略高的吆喝:“皇后娘娘到!”   “皇后娘娘”几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力量,让刑房中射入的几缕阳光都变得明亮起来,阴冷的气息为之一清。   玉砚大喜上前,却听见大太监阴测测道:“跪下。”   玉砚脚步顿时一顿,咬了咬唇,还是恭恭敬敬跪了下来。   大太监也带着两名小太监跪在入口处。   轻若无声的脚步声响起,片刻后,精致的鞋尖和繁复的衣摆出现在玉砚面前,停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玉砚抬头,眼泪汨汨而下,流过玉白的脸颊,神色委屈,模样动人:“姑母……”   这就是她的姑母,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虽然年近四旬,却还是那么美丽、尊贵,身上几乎找不到岁月的痕迹——女人,就应该像这样活着,才没有辜负上天赐与的美貌……   只差一点,玉砚使劲拧着衣角: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走上那条无限风光的大路了……都怪、都怪……都怪他病的不是时候!   乌雅氏冷冷看着她,一言不发。   玉砚含泪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仰慕,道:“姑母,你是来救玉砚的吗?玉砚一个人在这里,好怕……”   见乌雅氏还是静静看着她,神色冰冷,嘴唇紧抿,玉砚心中不安,忐忑道:“姑母,您不会是认为太子殿下发病和玉砚有关吧?不是的,太子殿下写着写着字,就倒下了,玉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真的!太医……对,段太医还是玉砚去找的呢!姑母,你要相信玉砚啊!是那些人侍候不周,才故意推到玉砚头上……”   话音刚落,一个香囊被扔在她的脚边。   玉砚身子颤了下,一瞬间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想出无数套说辞,可是这香囊里的药,是她母亲亲自去配的……不是说,是祖传的秘方,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吗?怎么会?怎么会?   定了定神,吞了口口水,道:“娘娘让玉砚和玉盏去照顾太子殿下,是想让太子殿下多接触女孩儿家,可是……可是旺财公公他,一直霸着太子殿下,根本不让我们靠近……奴、奴婢想着,这样何时能够达成娘娘的心愿呢?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想着,只要能让太子殿下不再……奴婢牺牲自己,也是甘愿的……”   牺牲自己……牺牲自己!   乌雅氏指甲掐进肉里,身体发颤。   玉砚如何看不出乌雅氏的脸色,哀声道:“娘娘,奴婢真的是冤枉的!这里面的香,只能稍稍引人遐思,对身体是半分损伤也没有的……”   乌雅氏终于开口,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太子有心疾?”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她接近自己,不就是因为献了一个连段太医都称大有启发的古方吗?还有时常收集的有助于心疾的偏方、菜谱等等,她怎么会不知道胤祚有心疾?   玉砚脸色煞白,呐呐道:“太子殿下的心疾,十几年也只发作了不到三次……”   不会吧?不会的!   她怎么会那么倒霉?太子十几年只发了不到三次的心疾,竟会被她的药物引发?   抓她的人对她还算客气,所以她一直以为慎行司是因为她用不光彩的手段引诱太子而抓她,想着有乌雅氏在,她怎么都能全身而退,可若是太子的病是她引发的……   玉砚这才真的知道怕了,脸上泪水横流,眼中现出惶恐之色:“娘娘,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乌雅氏冷笑:怎么会是不知道,只是不在乎而已……   “姑母是我们全族的恩人,也是我们全族的指望,只有姑母大人好,太子殿下好,我们才会好……”   “姑母大人对侄女恩重如山,为了姑母,侄女就是死了,都是心甘情愿的……”   “……”   一次次,一句句,说的多动听啊,可她但凡有一点点顾及胤祚的安危,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说白了,不过就是将她、将胤祚,当成她踏上高位的跳板而已!   她在宫里几十年,对谁都带着三分提防,唯有对这个来自自己家族的“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她没有半点防范之心,以至于竟被她哄得团团转!   “姑母!”见乌雅氏无动于衷,玉砚匍匐向前,想像从前一样,抱住乌雅氏的双腿,不想才动了一下,肩膀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玉砚尖叫一声,下意识的抱头,下一瞬,狠狠一鞭抽在她胳膊上,疼的她满地打滚。   乌雅氏面无表情,一鞭又一鞭的抽了下去。   她自入宫以来,除了她自己生的几个儿子,几乎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教训过任何人,不是因为自持身份,而是因为愤怒未至。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一个人。   数鞭过后,乌雅氏喘着气停手,玉砚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双大眼充满了恐惧,早已不复先前的灵动。   一直以来,皇宫在她眼中,都是最尊贵最繁华最令人向往的存在,直到现在,她才看见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那阴冷血腥的一面。   从小到大,没有被人碰过一根指头的玉砚,真的后悔了!后悔了……   “呜呜……娘……额娘……”   救救我……   乌雅氏将荆条扔在地上,道:“好好招呼她,不要让她死了。”   又望向玉砚,冷冷道:“若是太子没事,本宫赐你一个舒服的死法,若是太子有什么不测……本宫会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拢了拢衣领,转身离去。   她腰背依旧挺直,头依旧微仰,步履依旧平缓,但背影却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   坤宁宫,乌雅氏木然坐着,她搁在茶几上的手却难以抑制的颤抖着,手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留下几点干涸的血渍。   秋嬷嬷不安道:“娘娘,奴婢请太医来给您看看吧?”   乌雅氏恍如未闻。   秋嬷嬷无法,只得命人取了药箱来,正要替乌雅氏清洗伤口,外面传来欣喜的声音:“娘娘,太子府来消息了!”   “太子”两个字,仿佛打开了某个按钮,安静的如同坟墓一般的坤宁宫忽然就活了过来,乌雅氏猛地站起来:“快……快快……”   来人进门,道:“娘娘,太子殿下醒了。”   乌雅氏难以置信的重复:“醒了?”   来人笑道:“是醒了!不过只睁了睁眼,就又睡过去了。太医说,只要醒了,性命是无忧了……”   乌雅氏猛地跌坐回去,片刻后又起身,道:“快,快准备车驾,我要出宫!”   “娘娘!”秋嬷嬷劝道:“您忘了,万岁爷说了,让您就安心呆在宫里等消息……再说,没有万岁爷的旨意,您也出不去啊!”   她说的委婉,康熙的原话,是“安分”,而非“安心”。   乌雅氏颓然坐下:儿子徘徊于生死之间,她却只能待在这里,连看上一眼都不能……   双手捂脸,泪水透过指缝喷涌而出……   上天待她已然不薄,她的胤祚,没有就这样离开她……否则,她不知道,这辈子该怎么活下去……   “呜……胤祚……娘的胤祚……”   ……   不管此事在外面掀起了多少狂风暴雨,或对别人的人生有了多大的影响,但对胤祚来说,不过是双眼一闭一睁的事儿。   胤祚睁开眼睛,还不及看清东西,手就被有力的攥住,耳边传来康熙略带笑意的声音:“睡醒了?”   胤祚眨眨眼,看清康熙眼中的血丝,和唇边的胡茬,知道自己这一睡怕是睡了有些日子,唇边扯出一丝笑容:“皇阿玛……”   声音暗哑的连自己都听不清。   康熙将胤祚扶的坐起来,梁九功在他身后放上被子,扶他半躺着,这才端了水来。   康熙接过,胤祚想自己来,却发现有点力不从心,只能就着康熙手喝了两口,末了又被喂了半碗粥,吃了个小半饱。   胤祚晕惯了,知道这会儿想要吃饱是不可能的,怏怏的看着旺财将剩下的吃食端走。   康熙用棉帕子给他擦嘴,口中道:“人家养儿子,都是儿子给老子侍疾,朕也养儿子,结果尽侍候你了!”   吃了点东西,胤祚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好歹说话利索了,道:“儿子希望,这辈子都不用给皇阿玛侍疾,皇阿玛万寿无疆。”   康熙叹道:“朕要真能万寿无疆倒好了,可是朕终究是要老的,还能照看你几天呢!你这样……”   将半截话吞了回去:你这样不娶妻,不生子,日后可怎么过啊!   又道:“你个没出息的,怎么就被个小丫头给放倒了!”   胤祚皱眉,哭丧着脸道:“皇阿玛,女人真的好可怕……”   所以不娶妻了好不好?   康熙无语,他要是站在胤祚的角度,也该觉得女人可怕了:先是六岁的时候差点被女人害死,然后最亲近的奶娘惨死在他面前,让他时时噩梦缠身,等闲不敢靠近女人……   好容易到了要娶妻的年纪了,派去教他床事的宫女又装鬼吓他,还引出无数事故来……   等事情淡一点了,想让他稍稍接触熟悉下女人吧,又被下药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真是头疼啊!康熙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这个儿子天生和女人犯冲呢,还是乌雅氏的眼光实在太差了!   “皇阿玛,”他刚想到乌雅氏身上,便听胤祚道:“儿子想见见额娘。”这会儿,也不知道他娘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康熙淡淡道:“她是皇后,岂能轻易出宫?等你好了,自己去探她。”   乌雅氏是有点冤枉,毕竟送宫女的事儿他也是点了头的,而且他当时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但乌雅氏看错了人却是千真万确的,而且偏偏出事的,还是乌雅氏一族的人。   以后想让儿子娶妻,只怕更难了。   “那我要吃额娘亲手熬的粥,”胤祚退而求其次:“让旺财去取。”   儿子一门心思要给他娘一颗定心丸吃,康熙虽想多晾乌雅氏一阵子,也只得作罢,点点头示意梁九功去办。   片刻后,段太医带了几个太医进来,重又给他把了脉,不疼不痒的说了正在好转之类的话,又开了方子,出去了。   送走太医,胤祚将康熙也赶去休息——看他眼睛里的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胤祚身体还虚着,说话都没什么劲儿,康熙知道自个儿在傍边,倒还要他打起精神来陪着,便也没拒绝,又叮嘱了几句,便起驾回宫。   回到乾清宫,康熙没去休息,而是拿了一本小册子在看。   这几天胤祚昏迷不醒,他也无心朝政,就学起胤祚来,将朝政交给胤禛和胤禩两个,让他们“商量着办”。   不过与胤祚的完全撒手不同,康熙让内阁将这段日子的事儿,都写了摘录,放在这本小册子上,等他查看——摘录这一招,也还是跟胤祚学的呢!   才看了几页,就听梁九功来报:“皇后娘娘求见。”   康熙嗯了一声,道:“让她进来。”   片刻后,乌雅氏跪在康熙身前:“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也不叫起,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梁九功心中一凛,领着殿内所有人,一层层退了出去,远远的守在殿外。   “乌雅氏,你可知罪?”   “臣妾知罪,”乌雅氏低头道:“臣妾识人不明,差点惹下大祸。”   康熙冷冷道:“仅此而已?”   乌雅氏一愣,咬了咬唇,又道:“臣妾不该存了私心,让臣妾的族亲……”   康熙打断道:“朕没问你这个,朕问你,胤禛的侍妾秋若,去哪儿了?”   乌雅氏身体一僵,道:“秋若,听说是贪凉,吃多了冰碗,得了急病暴毙……”   康熙冷冷打断她,道:“一个月前,胤祚设宴给老四、老十说和,完了老四醉的不省人事被胤祚送回。当晚侍候胤禛的,就是这个秋若,听说当晚,她还不小心摔了盆子,动静儿传的满院都听得到。”   “因胤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醉,秋若又晚上行事不谨慎,所以你将她叫进宫来,一是问问胤禛的情形,二是敲打令她以后小心服侍。结果你刚一开口,她就神色慌张,引起你的怀疑,于是你遣走所有人逼问……而后,秋若便忽然‘病’的说不出话来,送回胤禛府上的当晚就去了,是也不是?”   “……是。”   “数日后,你唤胤祚进宫,同样将所有人都遣走,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而后,你又让胤禛进宫,令他为胤祚物色太子妃人选,并让他亲自将你为胤祚准备的两个宫女,送到胤祚府上,是也不是?”   “……是。”   康熙冷冷道:“太子妃的事,自有礼部挑选,关胤禛何事?朕更是从未听说,要让一个堂堂亲王,亲自去送几个宫女的!”   乌雅氏咬唇道:“臣妾只是,更信任胤禛一些,毕竟是臣妾的儿子……”   康熙怒道:“朕看你,是最不信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秋若说了什么,让你觉得胤禛和胤祚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万岁爷!”乌雅氏高声打断道:“万岁爷,绝无此事!胤禛和胤祚两个之间,清清白白……”   康熙拍案怒喝:“朕当然知道他们清清白白!”   伸手指着乌雅氏,怒笑道:“朕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两个儿子,怎么到了你的眼里,就这么龌蹉不堪!你还是他们的亲娘吗?听个奴才胡言乱语了几句,连问都不问一句,便在心里定了他们的罪,自作聪明的帮他们‘遮掩’!你简直是……”   思及乌雅氏的身份,康熙没有骂出难听的,又道:“你自己生的儿子,竟是半点也不了解!胤禛是什么脾气,若胤禛真有这个心思,他会娶妻?他会生子?他会将你塞给他的女人一声不吭都全都收了?胤祚是什么脾气?便是他们真有什么,他也会在胤禛有第一个女人的时候就断的干干净净,形同陌路,还会同胤禛发脾气,使性子?”   乌雅氏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呐呐道:“臣妾听秋若说,胤禛喝醉了酒,抓着她的手喊胤祚,还抱着她不放……臣妾也看见胤祚手上,又被胤禛抓出来的痕迹,而且他还遮遮掩掩,生怕被臣妾看见……”   康熙怒道:“就这么几句梦话,你就……你知不知道胤祚为什么瞒着你?你也不想想,你见胤祚,是多少天之后的事!他那几日心疾加重,段太医药下的重些,以致一个小小的淤痕,足足数日都没能散去——他怕你问出他心疾加重的事来,怕你担心,怎么敢不遮遮掩掩?”   “结果还真是多虑了,他娘一心怀疑他和他哥哥之间的龌蹉事儿,哪有功夫关心他的身体!你也是做娘的!你也是做娘的!”   乌雅氏嘴唇颤抖,眼泪汨汨而下。   “当年胤禛之事,也是这样!当年胤禛才多大,一个六岁的孩子,生下来就养育他的养母去了,他伤心难过,你做亲娘的,有没有去安慰过他一句?他死了养母,一时魔障之下,是犯了错,可他到底没有真的掐死胤祚,还拼命找人来救他,可你是怎么做的?将他当仇人一样!你想过没有,他那个时候,只有六岁!”   “他只有六岁,就算犯下了大错,那也是你儿子!你敢说,没有将对佟佳氏的恨、对朕的恨、甚至对你自己的恨,转嫁到他身上?难道被佟佳氏抱养,是他的错不成?老四长这么大,你看他笑过几次?他现在这副孤拐的脾气,你敢说不是因为你!”   “乌雅氏,以前,你只是个普通嫔妃,朕这些话,也懒得同你说。如今,看着胤祚的面子上,你的皇后之位,朕还是给你留着……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第93章      胤祚还是没能吃上乌雅氏亲手煮的粥,康熙走了没多久,他就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中间有太医过来喂了药他也不知道,再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外面阳光明媚,旺财正拧了热帕子给他搽脸,见他睁开眼睛,大喜道:“主子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胤祚挪动了下,感觉很不好,皱眉道:“只要不是粥,吃什么都好。”   旺财干笑一声,道:“主子您可以选百合薏仁粥,杂蔬瘦肉粥,小米红枣粥,香菇鸡肉粥,黑芝麻核桃粥……”   胤祚无语,盯着他不说话,旺财贫不下去了,道:“要不,就香菇鸡肉粥?那个味儿稍微重些。”   胤祚嗯了一声,旺财喜道:“小的这就吩咐人去取。”   他可不光是在耍嘴逗胤祚高兴,因为胤祚这几天只能吃粥,所以各种粥一早就在厨房煮上了备用着,种类比他说的,只有多没有少的。   胤祚摇头道:“吃的先不急,你让人准备热水,我洗个澡。”   明明记得昨天醒的时候,身上都清清爽爽的,这会儿又黏答答了,抬下胳膊,感觉床单都要跟着粘起来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脏过。   不满道:“这么热的天,还给爷盖这么厚的被子,你也不怕把爷给捂馊了。”   他觉得自个儿已经馊了。   旺财为难道:“太医说了,您最近身子虚,又总出汗,最好不要洗澡,要不奴才帮您用热水擦擦?”   胤祚点头,道:“去准备热水,我自己擦就行。”   旺财欲言又止,还是去准备了热水、帕子和干净的衣服,放到床边,还是不放心道:“主子,还是奴才帮您吧!”   胤祚摇头,他好好的,有手有脚,擦个澡还要人帮忙吗?   虽然天气炎热,且透光不透风的玻璃窗户关得好好的,但旺财还是怕有风灌进来,将里里外外的厚布帘子都拉了起来,东西全准备好,放在胤祚伸手可及的地方,又将胤祚扶起来坐在床沿,这才在胤祚的催促下出去了。   ……   胤禛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旺财站在门口,贴着耳朵听里面动静的场景,不由神色一冷。   旺财感觉不对扭头,看见是胤禛,忙请安行礼,至于胤禛的脸色——这位四爷脸上常年冰冻,是零下一度还是十度,他还真是品不出来……   “雍亲王您稍等片刻,”旺财道:“主子在里面擦擦身子,一会就该好了。”   又将耳朵贴了上去,松了口气道:“又有水声了……怎么隔这么久,都说我来了……”   小声抱怨了几句,又叹气:“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倔,沐浴更衣和睡觉,都不许人服侍。平时还好,这会儿正病者呢,可不得担心死人了!”   说是一会就好,但真的是好长的“一会”,旺财急的恨不得一脚踹进去的时候,里面才终于传来胤祚的声音:“旺财。”   旺财大喜,推门而入,一转过屏风,就看见胤祚穿着干净的中衣坐在床沿,身边的地上、床上,都溅的有水渍。   “主子,我扶您去外面吧!”   胤祚嗯了一声,旺财上前,发现他放在床边的鞋子上也沾了水,转身去找鞋,等找到鞋回来,胤祚已经被胤禛抱到了外面的软塌上。   胤祚黑着一张脸:奶奶的,公主抱……公主抱!   胤祚上一世的时候,身体很不好,每次进医院被人在轮椅上抱上抱下的很习惯,但是这辈子身体健康的胤祚,上一次在清醒状况下被人抱,还是小时候康熙的托屁屁抱呢!   就如同旺财看不出胤禛的脸色一样,胤禛一样弄不明白自个儿又哪里惹宝贝弟弟不高兴了,扶他半躺着,盖上被子。   旺财取了粥过来,胤禛接过,胤祚也不再嚷着自己来,靠在软塌上,安静的一口口吃。   旺财把帘子拉开,又将内间收拾好了,换了新的被褥,才出来。   一见他出来,胤祚便道:“旺财,去帮我找几个核桃过来。”   “爷,您要吃核桃啊?”旺财问道:“是煮粥吃,还是做成糕点?还是就那样生吃?”   胤祚摇头:“不是吃,是玩。”   玩的核桃啊!旺财恍然,应了一声去了:这会儿正流行玩核桃呢,没想到他家主子竟也来了兴致!这玩意儿他家主子的库房就有好几对,都是上上品——都是他家主子生日、封爵的时候,底下的人送的。   等旺财出去,胤祚将一碗粥吃完,觉得胃里撑的难受,不肯再吃。   胤禛也不勉强,皱着眉拧了热帕子,给胤祚擦头上的汗——就吃一小碗粥的功夫,胤祚头上就跟水洗了似得,这身体虚的!   摸摸背上,发现不能这么将就,又去找了件干净的中衣来,胤祚微抬胳膊,配合着胤禛换上干净衣服,随口道:“太医怎么说?”   胤禛扶他躺下,又盖上被子:“什么怎么说?”   胤祚看了胤禛一阵,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于是抬起胳膊放在胸前:“四哥你看。”   胤祚缓缓握起右手,还远远不到握紧成拳的时候,右手就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最后只能无力的松开。   胤祚抬头看着胤禛,再一次问道:“太医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刚才是自不量力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擦澡这么简单的事,也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之外——他别说将毛巾拧干,连将打湿的毛巾拿起来都做不到。   他刚才全凭着一股不甘、一股倔劲、一股狠劲,才强撑着将身上洗净、擦干,并咬着牙给自己换上衣服——仅仅是系上腰侧的衣带,就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和时间。   这个身体,竟似变得连他前世都不如了。   他现在是……废了?   “你想多了,”胤禛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道:“你现在病还没好,又晕了这么久,没力气是自然的,等再养几日,就好了。”   “四哥也不必瞒我,”胤祚苦笑一声,道:“以前段太医把完脉,总是啰啰嗦嗦一堆的话,如今却整日拿‘大有好转,静心调养’几个字来打发我,我要还不知道不妥当,那真成傻子了。”   什么情况下,医生交代病情的时候会避开病人?做了两世的病秧子,胤祚再清楚不过。   “你别胡思乱想,”胤禛道:“段太医是嫌你不听他的话,懒得同你说话呢!你好生养着,过几日自然就好了。”   见从胤禛口里问不出什么来,胤祚也不勉强,默然无语。   胤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片刻后,道:“有没有想看的书,我读给你听?”   胤祚摇头,道:“先前我让研究院的人画纺织机的图纸,如今时限早就到了,四哥派人去帮我收来吧。”   胤禛皱眉,道:“你还操心这个做什么,先好生养着……”   胤祚笑笑,打断道:“好生休养,胡思乱想?”   胤禛一窒,道:“……好。”   然后是无语对坐,胤祚心情不好,精神更不好,懒得说话,胤禛倒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幸好旺财回来的及时,他从库房捧了好几对核桃回来,得意洋洋的介绍来历。   胤祚挑了对合手的,拿在手里慢慢转着,道:“爷玩核桃的事儿,少出去浑说,不然回头爷再过寿,就该尽收核桃了!”   旺财忙应了,比他主子还紧张——核桃这种东西,就算再贵,他也觉得没有金银玉器值钱,收这个,划不来!   胤祚转向胤禛,道:“四哥公务繁忙,我这儿就不留四哥了!”   胤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微微点头,转身离开,将到门口时,却又被胤祚叫住:“……别告诉额娘。”   胤禛脚步顿了顿,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大步走了。   冰山胤禛一走,旺财便又恢复了他话痨的本性,天南地北哇啦哇啦的说个不停,胤祚有一声没一声的应着。   就这样懒懒的躺在床上,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听着旺财不算动听的声音,胤祚竟忽然生出一种幸福的错觉来。   听着旺财的胡侃,胤祚忽然想起一事,道:“先前我让派人去江南买的丫头,到了没?”   旺财道:“早就到了,管家找了个地方安置了,又派了嬷嬷正教她们规矩呢!”   胤祚道:“规矩就别教了,将她们送到郊外的园子里去。”   郊外的园子已经修了两年了,一开始是贬为庶民之后,想给自己建个安身之所,后来他被封了郡王,康熙派了内务府和园林大师接手了修园子的活儿,再后来,内务府归他管了,再再后来,他成了太子了……   随着他身份越来越高,钱越来越多,郊外的园子也越修越大,如今的面积足有先前他买的那块地的十倍不止,精致之处更是不亚于他在江南所见的任何名园。   “让人去做块牌子,名字就叫……小江南吧,”胤祚道:“每天早上开门,晚上闭园,不管什么人,都可以随意进去。”   那园子,他估计也住不了几次,白放着可惜了,卖了又有点舍不得,里面许多地方,都是按他的心意设计的。   “随意进去?”   胤祚嗯了一声,道:“在门口醒目的地方立上牌子,写上规矩,派人给不识字的人讲解。”   “第一,不许随意破坏环境,攀折花木、乱扔垃圾、弄脏墙壁等,都要罚款;第二,不许在里面进行营利性活动,譬如乞丐想进去转一转,坐一坐,是可以的,但是不许乞讨;第三,在园子里行不法之事的,如偷盗、抢劫、打架、调戏妇女之类的,不管是什么身份,先打断腿再说。”   他是太子,在他的地盘违法乱纪的,罪加一等算是轻的。   旺财记性不坏,喃喃重复了一次,又悻悻然道:“主子,这么好的园子,主子您自个儿都没好好看过几次呢,就这么便宜了外人……”   胤祚不理他,道:“园子进大门不收银子,但园子里的茶馆、酒楼,不妨比外面贵上一两分,但东西都要最好的。几个戏台子也都让人唱起来,听戏不要钱,但点戏要钱,卖的瓜子花生水果点心,也要最好的、最贵的。荷花池随便看,若是想坐着小船下去摘莲蓬,小船要钱,莲蓬,也要钱……”   “湖里的鱼也随便看,但是鱼食要钱,钓鱼更要钱!”旺财一点就透,笑道:“奴才懂了,这就和和尚庙里一样嘛!菩萨随便看,随便拜,但香烛要钱,素斋随便吃,但要朝功德箱里捐钱。”   胤祚嗯了一声,赞道:“聪明。”   难得被主子夸一次的旺财继续自由发挥道:“还可以卖一些江南的特产,什么丝绸、绣品、胭脂、水粉之类的,哦,对了,园子里的花不能摘,但主子修的那些大暖房里,却什么花都有,可以剪下来拿去卖……”   “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具体的,让他们自己商量着办就是。”胤祚道:“和里面干活的人把话说清楚,爷是太子,这大清的百姓,在爷眼中都是一样的。所以进了园子的人,没有谁是他们需要巴结惧怕的,同样的,也没有人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欺负的,所以不管进去的是乞丐还王爷,都要一视同仁,笑脸相迎。若是受了欺负,自有爷给他们做主,但若欺负了人,直接卖去煤窑。”   旺财应了,又叹气道:“不过就算这个样子,想挣回修园子的钱,也不知道要多少年呢!您还不如整个园子包一日多少钱,那些有钱人请客做东的时候,在这里宴客可是倍有面子,肯定争相过来,那才是数不完的银子呢!”   胤祚摇头失笑,道:“我又不缺钱花,挣那些钱做什么?能保持收支平衡就可以了。我就是想着,这大清的百姓,十个里面倒有八个,一辈子困守在一个地方……人生匆匆几十年,在这方寸之地,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我想让他们也看看,别的地方的山水,是什么模样……”   末了摇头自嘲一笑,道:“你再派人去京城的各大戏班子走走,二两银子一个月,若有愿意来园子唱戏的,帮他们赎身。”   旺财道:“主子,那些当红的,一个月二两,怕是请不来吧!”   胤祚道:“来不来的,看他们自己的意思吧——切勿勉强。”   这时代,家养的小戏子多是女孩儿,但在外面抛头露面唱戏的,却都是男子。大清权贵多爱养戏子、捧戏子,却和后世的追星不同,这些人捧戏子,不过是将他们当做了玩意儿罢了!   胤祚来这个时代的十几年,红极一时的戏子不知有多少,但能得善终的,却十个里面找不到一个,或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或色衰爱驰之后被数度转手送人,处境凄凉。   这些戏子,可算是这个时代最不幸的人之一,若他们之中,有不被眼前风光迷了眼,肯拿着二两银子清贫度日的,他是不介意庇护一把的。   又闲聊一阵,胤禛派人送了研究部画的纺织机图纸过来。   旺财扶着胤祚移到了书案跟前,又将纸笔准备好,将图纸摊开铺好,才开始研磨。   胤祚见状,不由想起玉盏和玉砚来,问道:“玉盏现在怎么样了?”   玉砚他就不问了,对主子下药,原本就是大罪,更何况她还……   提起玉盏,旺财有些愤愤,一边研磨,一边道:“原本是要杖毙的,但那时候主子您昏迷不醒,娘娘怕出了人命折了您的福,就送去了浣衣局。”   胤祚皱眉道:“玉砚也就罢了,玉盏……当初若不是她喂药及时,只怕……怎的也要杖毙?”   旺财不满道:“您还替她说好话?奴才当初明明吩咐过得,奴才不在的时候,只许她进来服侍。结果玉砚拿皇后娘娘当幌子,威逼利诱了几句,她就同意和玉砚换了差事……哼,便是服侍的再好,敢拿主子的事儿做人情,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是打死了也不为过!”   胤祚便不再问了,细细看着图纸,大约是为了争夺他的徒弟的位置,这些人也是卯足了劲儿的,各种本事都使出来了,这些图纸,便是以胤祚的见识来看,也有许多令他惊叹之处。   看的兴起,便提了笔,想将那一处亮点圈出来。   下一瞬,却如被冷水从头泼到脚。   胤祚看着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笔尖,沉默许久后,道:“旺财,帮我换炭笔来。”   没能及时听到回音,胤祚诧异的抬头,却见旺财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拼命堵住嗓子里的呜咽,却堵不住满脸的泪水。   “别哭,别哭旺财,”胤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声音干涩:“爷没事儿,就是病久了一时无力……过几日……就好了……就好了……”      第94章      毛笔用不得,便换成炭笔。   然而,就算是炭笔,他一样也用不了。   胤祚脸上虽还带着笑,心却渐渐沉了下去,发病之后的数日都四肢无力,且做不了精细动作的事,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却只在前世……   只在前世,只在做了多次手术,却依然只活了二十多年的前世……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胤祚除了坐着、躺着,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但他还是很忙……一波接一波的探病的客人来了。   平日里胤祚很少见什么访客,只是这会儿,他觉得闲躺着更难受,所以才开始放人进门。   反正他身份高,又是病人,所以也不需要费什么精神应对,懒洋洋的听他们说着,高兴的话便搭理两句,不高兴的闭两下眼,底下的人就会以“太子殿下乏了”为由,将人客客气气的送出去。   这种情形只持续了两天,第三天开始,太子府的大门又关上了,外面猜什么的人都有,不过真正的原因,却是胤祚的手,终于能拿得住炭笔了。   炭笔轻巧,且写字的时候,手腕可以放在桌子上,所以胤祚还拿不起毛笔的时候,炭笔就可以用了。   只是这东西写的字不清楚,且一抹就花了,胤祚写了两行字,觉得不太满意,于是吩咐人找了一堆鹅毛来,制了几支鹅毛笔,而后才开始“批改作业”。   他看得仔细,又精力不济,看一阵歇一阵,直到日落西山,手上的图纸,也只处理了一半不到。   中间康熙又来了一次,盯着太医诊了脉,又陪他坐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宫去了。   这几天,康熙和胤禛每天总要来看一趟,却像约好了似得,一个上午,一个就下午,而且每次总赶上段太医来诊脉的时候,让他想问点什么都没机会。   晚间,用了饭,吃了药,胤祚让旺财掌了灯,却发现放在案上的图纸都不见了踪影,于是盯着旺财:“拿出来!”   旺财连连摇头:“太医说了,这个时辰您得休息。”   不许劳累!不许费神!不许熬夜!   胤祚抿着唇看着他,手指轻轻敲打桌案:“旺财……”   旺财知道这是主子不耐烦的表现,于是将头低到胸口,躲着胤祚的目光,脚不安的蹭着地,但还是不吭气,也不动。   胤祚撑着头:“你是觉得自个儿比爷聪明了,可以为爷做主了是吧?”   旺财缩着脖子解释:“奴才不聪明,奴才听主子的话,但奴才更听太医的话……主子您也得听太医的话!”   胤祚盯着他看了一阵,从案上取了碳笔——不许他看图,那他就绘图好了。   才画了两笔,周围忽然一暗,胤祚抬头,不悦的看向旺财,真是胆儿肥了,敢吹他的蜡烛:“太医交代,不许熬夜对吧!”   旺财连连点头——对啊对啊,不许熬夜!   胤祚淡淡道:“那太医有没有交代,不许动怒?”   旺财一窒,虽然胤祚脸上看不出发怒的迹象,但他还真怕主子生气伤了身子,犹豫了一小会,老老实实取了火折子,将蜡烛重新点燃,一边央求道:“主子……您就算不考虑自个儿的身体,也替奴才的小命想想呗!您再这样没日没夜的,万岁爷一定会砍了奴才的脑袋的……”   胤祚淡淡道:“放心,皇阿玛最多命人把你屁股打成八瓣儿,不会要了你的小命的。”   旺财谄笑道:“那您就可怜可怜奴才的屁股呗……”   胤祚不理他,继续画图,旺财拿他没辙,悄悄的溜出去了一趟,片刻后,胤祚便看到了怒气冲冲的段太医。   胤祚放下笔,看着段太医,笑。   段太医大晚上的赶过来,又累又气,胡子一翘一翘的,胤祚撑着头,很有耐心的指点道:“吸气……呼气……吸气……对了,就这样!段太医啊,对着心疾病人说话,一定要心平气和,是吧?旺财,快扶段太医坐,看把老人家累的!”   段太医不用旺财扶,自己一屁股坐下来,怒道:“你是故意的?”   胤祚靠在椅背上,懒洋洋道:“我不这样,段太医准备躲我多久呢?”   段太医黑着脸:“老夫什么时候躲你了?”   “没躲就好,”胤祚目光有些散漫,淡淡道:“段太医,我很不喜欢我现在的状况,皇阿玛和四哥把我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周围的人,时时刻刻用‘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可怜’的目光看着我……我很不喜欢。”   “就算我真的变成了瓷娃娃,我也该知道,我到底有多易碎,你说是不是?”   段太医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胤祚有些烦躁,扭头朝窗外看了一阵又转回头,缓缓道:“段太医,您给人看了一辈子的病,一定比胤祚更清楚,这世上,有很多事可以用一个逃字来解决,可是病却不能……出问题的,是自个儿的身体,能逃到哪儿去呢?如果不知道,它就能不存在,那我一辈子都不会问一个字。”   段太医默然,这小祖宗不好打发的很,若是不说清楚,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而且这件事总是要告诉他的,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的心疾原本不算严重,但那次黄河决堤之事后,就有了恶化的迹象。后来立太子、郊外大火、虐杀案之事接连发生,太子殿下心情郁愤难舒,就更不好了……后来您又去了一趟广州,也不知道怎么折腾的,回来时就已经有了病发之状兆,老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控制住,不想却又被玉砚……”   玉砚那个香囊,其实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也是时运不济,若换了黄河大水之前,她说不定真的就成就好事了……哪怕她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呢,只要能让胤祚碰女人,别说德妃,只怕连康熙都不会怪她。   结果现在,自己丢了小命不说,还连累了一家子。   身为老病号,胤祚对这些很清楚,他也不关心这个,他只想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打断他问道:“然后呢?”   段太医瞪了胤祚一眼:让他说话的是他,不好好听他说话的也是他!   没好气道:“病都发了,还有什么然后?”   又叹了口气,道:“日后切记保持情绪稳定,过喜、悲哀、惊恐、担忧、恼怒……这些情绪都不要有。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持重物,不能猛起猛坐,不能骑马,不能饮酒,食不能过饱,不能熬夜,不能劳累……”   段太医滔滔不绝的说着,胤祚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听,旺财一会看看段太医,一会看看胤祚,最后忍不住打断道:“段太医,您干脆直接说,咱们主子能干什么得了!”   他听了半天,硬是没听出来他家主子还有什么事儿是能做的!   段太医瞪了旺财一眼,被他这一打断,他完全忘了自己什么说过了,什么没说了,只好直接说结束语:“房事上要节制,最近几个月都要禁房事……”   胤祚不吭气,段太医干咳一声,继续道:“还有如厕的时候,不能太用力……”   这些,胤祚也清楚,再次打断他,道:“我就想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自己站起来走路。”   段太医叹了口气,道:“走是走得,就是……”   就是走不了几步就是。   又忧心忡忡道:“太子殿下,老朽的话,您千万别不当回事儿,您如今的身体,再不比从前,说不定听一声鞭炮,就又发作了……再这样来两回,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胤祚嗯了一声,重新拿起笔,道:“段太医,天色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   见他这幅模样,段太医气的吹胡子瞪眼,这当着他的面儿又开始,合着他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是吧?   “太子殿下!”   胤祚看了他一眼,道:“我要是每天就只躺着,坐着,什么事儿也不做,就能长命百岁?”   前世的他,几乎被保护的滴水不漏,可是这又怎么样?   “这……”   长命百岁是不可能,可是总能多活几年吧!   这话却只能在肚子里打转,说出来却是不敢的。   胤祚淡淡道:“人活一世,若不能捡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活的再久,又有什么意思?段太医,您回去吧!”   便是前世,他病成那个样子,还不是自学了各国语言,自学了编程,自学了各种专业知识?便是只能在网上挣点微不足道的小钱,却也是他的事业。   段太医知道劝不动他,气呼呼的出门:这小祖宗,小时候多乖巧,怎么越长大越难侍候了!看明儿等万岁爷过来,老夫不好好告你一状!   到了门外,忍不住扭头看一眼,不由一愣,胤祚的房间原摆了两盏灯一个蜡烛,如今摆在案上的蜡烛却已经灭了,于是摇头失笑:臭小子!还是这么顽皮!   想起他如今的身体,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旺财傻乎乎的看着胤祚:“主子?”   胤祚笑笑,道:“我就是气气他。”   又叹道:“就算不能长命百岁,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不是吗?”   旺财鼻子一酸:“主子……”   “让人准备热水,”胤祚顿了顿,道:“待会帮我擦背。”   他算是想明白了,和自己的身体发狠赌气有什么用,他胸腔里那个不肯认真干活的家伙,难道会因为他发狠了,就怕了、就努力起来了不成?   旺财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出去了。   主子第一次在洗澡的时候让他侍候,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很清楚,他家主子会破例,不是因为待他更亲近了,而是因为,他自己,做不了了。   用手背摸了把泪:他家主子,他家连和雍亲王都能打个平手,在塞外更是将草原王子戏弄的团团转的主子,如今,连自己洗澡都做不到了……   旺财悄悄出去,房中就剩了胤祚一个人,里面灯光昏暗,外面月光如水。   胤祚嘴角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静静看着外面的世界:没关系,不过是又回到从前罢了!前世的时候,他曾看着窗外玩耍的孩子,一遍遍祈求上天,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哪怕只有一天就好。   而如今,他得到的何止一天……他该知足的……   只不过,这一天,来的太突然,这些东西,失去的太突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罢了……      第95章      人生不管是如意还是不如意,日子都一样要过下去。   又过了两天,胤祚终于能摆脱旺财这根拐棍,自己站起来走路了,甚至还缓缓比划了几下太极,锻炼了次身体。   这两天功夫,他把纺织机的图纸看完了,最后方案也定了下来。   胤祚很庆幸自己偷懒的行为——融合了众家之长的纺织机,比他自个儿弄的,还要强上几分。果然老祖宗说的没错,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就算自个儿沾了后世的光,也不能小看了古人的智慧。   看完图纸就该选弟子了,胤祚原想多教些人,再慢慢淘汰的,但是如今他大声说话久了,便会胸闷气短,是以只在其中暂定了三个出类拔萃的,其中便有李阳一个。   等能正常走路之后,胤祚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进宫看望乌雅氏,去之前,先绕个弯去看看康熙。   许是早有交代,胤祚在宫门下车没多久,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软轿快跑着迎上来,请他上轿。   有轿子坐干嘛走路?何况他还是病号。   胤祚坐着轿子到了乾清宫,同康熙说了几句话,约好了一会一起用午膳之后,告辞出来去坤宁宫,身边还多了个保镖——胤禛。   他坐轿子,胤禛走路,胤祚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笑嘻嘻道:“四哥,听说皇阿玛骂你了啊!”   胤禛看了他一眼,不吭气。   当初他说服康熙时,曾信誓旦旦说的胤祚的心疾并不严重,如今弄成这样,康熙别说骂他,没将他一撸到底已经算是好的了。   胤祚摸着下巴道:“要是我再骂你一顿,你会不会心里好受些?”   胤禛身上的低气压,让他看着有点难受。   胤禛淡淡道:“你要想骂你就骂,为了让我好受点就大可不必……我做过什么,我自己清楚。”   这世上是有些人,对人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之后,还一副理直气壮的嘴脸:“你打也打了,骂了骂了,还想怎么样?”   若是真的被打骂一次,就能弥补自己过错,倒好了……   有时候,胤禛真的很痛恨自己的清醒。   胤祚道:“其实四哥大可不必如此,四哥不过是表明了自己的意愿而已,最后的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不要把什么事儿都朝自己身上揽。”   胤禛抿着唇不说话,胤祚也不再说话,维持着脸上淡淡的笑容,到了坤宁宫。   弘晖正在院子里玩他的过山车,一看见胤祚进门,就兴奋的扑过来:“六叔!六叔六叔!”   还没扑进胤祚怀里,就被人拦截下来,弘晖这才注意到他家阿玛也来了,老老实实请了安,才望向胤祚,可怜兮兮道:“六叔……”   弘晖已经快两岁了,长得又结实又漂亮,一张小嘴也甜,胤祚一看见他就高兴,蹲下来同他说话:“怎么,宝贝儿想六叔了?”   “想!”又噘着嘴告状道:“嬷嬷说六叔生病了,可是阿玛不许弘晖去看……”   胤祚好笑的看了胤禛一眼,笑道:“那下次六叔生病,让你阿玛带你去看好不好?”   “好!”弘晖想了想又摇头:“不好,六叔不要生病!”   胤祚忍不住在他脸上香了一口:“真乖。”   弘晖完全忘了他老爹,牵着胤祚的手指头,走到过山车跟前,道:“六叔,为什么车在上面倒着走,也不会掉下来?”   “额……”这个真不好解释,于是胤祚反问:“为什么要掉下来?”   虽然这会儿牛顿大人的万有引力和三大定律已经发表了,但是谅你个小屁孩也答不出来!   但是这个问题并未难倒弘晖,他挥舞着小手比划,道:“因为弘晖把车直接放在那里会掉下来啊!”   好吧,这个回答真是强大……   胤祚准备糊弄过去:“原来是这样啊,弘晖真聪明!”   胤祚上辈子的经验:小孩子记性差,说了下句忘上句,而且一表扬就晕头。   可惜弘晖是个不听话的倔小孩,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胤祚,道:“那为什么车跑起来,就不会掉下来呢?”   看着锲而不舍的弘晖,胤祚挠头:他该怎么对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孩解释什么叫向心力?什么叫离心力?   弘晖拖着胤祚朝始发点走,掂着脚指着上面,道:“弘晖在上面做了标记,车从高的地方放,就不会掉下来,从低的地方放,倒着走的时候就会掉下来……为什么?”   为什么?   原来单讲向心力和离心力是不够的,还要加上重力势能和动能的转化……   胤祚有点后悔给他送这么个玩意儿了。   不过爱思考的小朋友都是魔鬼,就算给他个苹果,说不定还要问,为什么苹果熟了就会变甜——光合作用和呼吸作用比力学还难讲。   “弘晖别缠着你六叔,”胤禛最擅长以力破巧:“我们还要进去看你玛嬷呢!”   弘晖哦了一声,恋恋不舍的松手。   胤祚拍拍他的小脸蛋,笑道:“等弘晖会认一千个字了以后,六叔就告诉你为什么。”   弘晖眼睛亮亮的:“好!”   胤祚起身,同胤禛向内走,叹道:“可惜了。”   “怎么?”   胤祚道:“弘晖很聪明。”   才不到两岁的孩子,会观察、爱思考,甚至开始试验、分析问题……   若弘晖不是胤禛唯一的儿子,且年纪太小,而他又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他真想收了做弟子,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里面的乌雅氏已经等急了,不等两人进门,就站起来相迎。   胤祚不指望他的健康状况能瞒乌雅氏多久,但想着让她看见自己好的一面,总能放心些,如同往常一样,带着笑,大步上前请安。   刚跪下,便被乌雅氏扶了起来,乌雅氏眼眶里有泪,嘴唇蠕动几下,几度想开口又咽了下去,最后道:“如今可大好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额娘给你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   胤祚笑道:“如今已经大好了,若真有什么不舒服,太医也不会放儿子出门是不是?”   胤祚很不喜欢这样子的见面,他宁愿乌雅氏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大哭一场,大骂一顿,也不想看见这样小心翼翼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额娘。   乌雅氏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来,胤祚便也只能跟着装下去。   请了安,喝了杯茶,吃了两块糕点,胤祚便以要去陪康熙吃饭为由,起身告辞。   明明难受的是他,却还要笑嘻嘻插科打诨的哄乌雅氏开心,他觉得有点累……面对他,乌雅氏也一样不轻松。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大约就是这样开始产生的。   出了门,胤祚让轿子远远跟着,道:“额娘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胤禛道:“你昏睡不醒的时候,太医院但凡的排的上号的,都去给你诊过脉。”   他倒是想瞒,可是二十几个太医,二十多张嘴,他能封几张?   胤祚默然,难怪乌雅氏会这样,若只是因为她送去的女人害的自己的儿子病发一次,乌雅氏会坦然接受这个现实。然而如今的事实,却是自己如日中天、贵为太子的儿子的健康、前程甚至性命,都因为她的一时私心毁于一旦……这已是她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她只能选择逃避……   胤祚默然片刻,回头看了眼乾清宫,道:“四哥,以后……你记得多来看看额娘。”   他太频繁的出现在乌雅氏面前,对她来说,大约是一种折磨吧!   胤禛嗯了一声。   胤祚继续道:“这些日子,没有人上折子请废太子吧?”   胤禛道:“……几乎没有。”   “那就是有咯?”胤祚笑道:“想不到朝上居然还有这么单纯的人。皇阿玛没把他怎么样吧?”   胤禛道:“骂了几句,贬到地方去了。”   其实现在这种状况,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康熙正值盛年,有一个病弱的太子,其实是好事。   对于纯臣来说,太子病弱,朝不保夕,就不必担心皇帝和太子之间隐形的争权夺利,省了许多内耗,而且他们不管是替谁做事,都可以大胆施为,而不担心被上面忌惮。   对于皇子党来说,康熙年富力强,兄弟们能力出众,谁都不敢保证上位的一定是自己,如今有一个病弱太子占住那个位置,让他们有时间积攒人脉、扩大势力,是最好不过的。   对于康熙来说,撇开感情因素不提,那个位置上,除了胤祚,还有谁更能让他放心?而皇权继承问题——若胤祚先去了,再立一个就是,若他先去了,胤祚自然也会挑个最合适的继承人出来,除非两个人一块没了,这江山才有可能乱一乱。   不提其他人,便是胤祚自个儿,如今也觉得,这个时候有个太子身份,其实也蛮方便的——如今的太子身份,带给他的,就真的只剩了权利,而没有了义务,也没了猜忌。   在坤宁宫,是胤祚哄乌雅氏,到了乾清宫,就换了康熙哄胤祚。   成了病患,胤祚在康熙面前反而更自在了几分。   他曾对胤褆说,太子这张椅子不好坐,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之前他和康熙虽亲密,但在有些事上,他还是把握着分寸,譬如关于兵制,他明明知道世兵制存在许多弊端,却没有立刻提出来,便是怕豁然插手军队这一块儿,会引得康熙不快,是以准备等胤褆巡查完毕,才趁机提出来。   如今却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必再担心康熙多想。   胤祚他们去的早了,还不到饭点儿,康熙还在看折子,不过看的不是回事折子,而是请安折子,这种折子,也不必批复,闲来看看了解民情,顺便打发时间罢了。   虽然对胤祚的懒惰颇有不满,但康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让他的日子轻松不少,但对朝廷的掌控却并未松懈多少。   见胤祚两个进来,免了他们的请安,笑道:“胤祚啊,你的育婴堂,生意可不怎么好啊!”   胤祚道:“育婴堂生意不好,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一面从康熙手里接了折子,看了一眼,笑道:“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说的就是这个吧?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啊!”   育婴堂的生意不好,不是因为百姓安居乐业,所以没多少孤儿,而是老百姓想出了卖孩子的新招。   他先前制定了人口买卖制度,让父母亲人很难将孩子卖出去,于是“义父义母”这种东西就应运而生了。   你不许我将儿子买给人当奴才,我把他“送”给别人当干儿子可以吧?卖了身十六岁可以反悔赎身,当了干儿子可不行,得一辈子给人做牛做马!要是不听话,自己的儿子嘛,随便打骂!便是翅膀长硬了想飞,去官府一个“不孝”,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不管怎么样,从律法上来说,干儿子,也是完完整整的自由人,这也算是进步啊。   胤祚道:“那要是干爹干娘都去了,那干儿子还要不要侍候干弟弟什么的?”   就算要,那干儿子的儿子,也不必再去做干弟弟的干儿子了吧?   不过这种事儿,也不是朝廷能管的,只能慢慢引导,看社会如何发展吧!   康熙又道:“前儿国营部和地方官儿打官司,胤祚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胤祚愕然,道:“先前不是定了规矩吗,国营部的生意,同老百姓的生意一样,该给的地皮费、税钱一分不少,同样的,地方上用国营部的东西,一样得掏钱……有什么官司可打?”   胤禛解释道:“国营部的摊子支的太大,需要的人也多,而且薪水也不低,不少雇农就辞了工,跑去厂子做工……可是地没人种可是大事儿,所以地方官又派人把他们撵了回去。这事儿也就在广州那一块,别的地方建的东西少,人手还算充裕。”   胤祚道:“我记得,前儿不是撤销了贱籍吗?难道那些人还不够用?”   胤禛道:“那也得看他们愿不愿意啊!他们原本靠着三教九流的手艺,也能养家糊口,先前是身在贱籍,不能改行,如今这行当不是贱籍了,那也就不必改行了!不过也不是全都不愿意,还是有近三成,进了厂子的。”   胤祚撑着头叹气:“果然做什么事儿,都不能太想当然。”   又道:“如今人手不足,倒也不是坏事。先前咱们不敢将纺织厂在大清普及,是因为纺织厂需要的人手少,产量又大,若是豁然普及,会使原本以纺织为生的百姓没了生计。但明明有更快更省力的法子而不用,委实是一种浪费。如今既然人手不足,不如缓缓用纺织机取代旧的纺车织机,多出来的人,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安置到别的地方去。”   康熙点头,对胤禛道:“你派人跟老七说一声,让他们先定下章程来,写出折子递上来,等下次早朝上商讨。”   吃穿住行,这事儿,涉及到“穿”这一行业的整个改革,不可不慎。   胤祚忽然觉得,身体不好也不全是坏事儿,如今他的待遇又回到了从前,甭管有什么新鲜想法,他只管想想就成,其他的,自然有别人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他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疏漏,自会有人帮他周全。   若换了先前,他爹一定会说:“胤祚你去写个折子上来……”于是他又要忙活几天几宿。   话说,纺织机都出来了,要不要把缝纫机也弄出来呢?   决定了,解放生产力,从妇女开始!      第96章      又闲聊几句,见胤祚精神还算不错,康熙递了两个折子过来,道:“来看看你四哥上的折子。”   胤祚看了眼胤禛,才接过折子,仔细看了,道:“火耗归公和摊丁入亩?”   忍不住又看了眼胤禛,这两样东西,这么早拿出来好吗?毕竟你现在还不是皇帝呢!将人都得罪光了,还怎么登基?   康熙:“你觉得如何?”   胤祚一直觉得清朝最了不起的改革就是这两样了,怎么可能会说不好?   道:“儿子见识比不上四哥,不过算数还行。将散碎银子融成锭,一百两银子,约摸会有一到二两银子的损耗,若再加上人工,三两银子就算是顶天了。按四哥的说法,如今地方上,一百两银子,火耗就要四五十两,而一些偏僻地方,火耗甚至超过了正税——是该治一治的。”   康熙皱眉不语,他自然知道该治一治,而且他的确也治了——他和先帝都曾下过禁令,严禁私自加征火耗,可是并没什么效果,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按胤禛的说法,统一加收的话……   胤祚了解自己老爹的顾虑,火耗银子原是地方上收收算了,若是按照胤禛的说法,定下统一的标准征收和使用,就有了“加赋”之嫌了——他爹是明君,怎么能够加赋呢?   于是笑道:“皇阿玛,儿子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个村子,村长觉得村民到处乱扔垃圾,弄得村子里到处脏兮兮的,有碍观瞻,所以决心整治。他在村里各处都立了牌子,写上‘此处不许扔垃圾’,并四处巡视,发现有违反的,就严加惩戒。可是这样过去一个月,到处扔垃圾的现象还是没有改善,只不过白天扔,变成了晚上悄悄扔。后来,村里的老人给他出了个主意,他在村头又立了一个牌子——‘垃圾扔在此处’,果然,乱扔现象戛然而止。”   康熙的禁令执行不下去是正常的,碎银熔融的时候,的确会有损耗,若不许官员收火耗银子,那这钱从哪儿出?总不能用他们的俸禄吧?可怜他们自个儿一年也只有四十五两银子而已。   胤祚顿了顿,又道:“堵不如疏,这个道理是皇阿玛教给儿子的,这种事儿,若不给个章程,只会越来越乱。若是皇阿玛不愿加赋,倒不如直接取消了百姓的火耗银子,火耗损失由朝廷承担——反正如今朝廷也不缺那几两银子,收了反倒便宜那些贪官。”   这主意倒还使得,康熙点头:如今国营部的生意越做越大,仅各处的琉璃厂、水泥厂,就把官员的俸禄挣回来了,如今纺织厂正在各地筹建,蔬菜大棚虽还没到挣钱的时候,但看胤祚的意思,那上面的利润也不小,另外还有广州那边,光纺织机一项就已经收了数十万的定金了——那几两火耗银子,他还真损失的起。   “那就这样吧,老四你回去改改,定个标准。”   胤禛点头应是。   胤祚又道:“至于摊丁入亩,当然更是大大的善法。‘富室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这当然不合理了。财产和赋税,理应相符才对,否则长此以往,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土地大量集中在富人手中,却无需缴纳赋税,贫民也会因无力缴纳丁银逃亡隐匿——这样的话,以后朝廷可靠谁养呢?”   康熙摇头失笑,又叹道:“这个道理,朕如何不知,只是此事,要徐徐图之啊!”   法是好法,可是执行之难,可想而知啊!   胤祚道:“儿子倒觉得,这事儿就要快刀斩乱麻才好。皇阿玛也甭跟他们讨论,直接宣布执行——若有人反对,皇阿玛就推在儿子身上,反正儿子是任性惯了的。”   又看了胤禛一眼,笑道:“四哥,这样可以记入史册的善举,就让弟弟占个便宜如何?”   火耗归公,摊丁入亩,一个得罪了全天下当官的,一个得罪了全天下有钱的——这样得罪人的事儿,不如让他来做,反正一来他身份高,二来他身体弱,这世上最不怕得罪人的就是他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必。”   他这个弟弟,已经做的够好,付出的也已经够多,剩下的,他自己来就好。   胤祚笑道:“我不过担个名儿罢了,具体的事儿,自然还是要靠四哥的,四哥拿我的名头唬人,办事儿也能顺利些。四哥也不必担心有人寻我的麻烦,要找我的麻烦,也要先见得到我才行呢,我是懒得同他们打交道的。”   这事儿便这样定了,又闲聊几句,便到了午膳时候。   胤祚看着满桌的菜色,笑道:“以后儿子要经常和皇阿玛一起吃饭才好,有儿子在,皇阿玛吃的东西可健康多了。”   一桌子,全在他日常的食谱上,都是太医精心挑的食疗方子,好吃又养身。   康熙将鱼去了刺,放在胤祚的碟子里:“吃你的吧!”   不就是多吃了几块肉吗?这臭小子,逮到机会就啰嗦!   因为胤祚吃饭不喜欢身边有人站着侍候,康熙受他影响,不知不觉也改了习惯,于是挑鱼刺这种事儿,就只能自己来了。不过他们一条鱼也就动上几筷子,都是肉嫩刺少的部位——若真让康熙去挑小刺,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再上一条呢!   胤祚也不道谢,拿起筷子就戳——一家子吃饭,若夹块鱼还要诚惶诚恐谢个恩,完了肯定整天消化不良。   胤禛按照三个人的口味,给几人各盛了一小碗汤才坐下。   胤祚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只要嘴巴里没含着东西就敢说话:“皇阿玛,您回头送几个宫女给儿子呗!前儿玉盏侍候了一段日子,儿子觉得,身边有几个女孩儿也蛮不错的。”   以前他有什么事儿都喜欢自己来,如今他身体不好,身边只有一个旺财就有点不够用了,且旺财时常要给他跑腿儿,他一走,胤祚顿时许多不便。   他府里也不是没有宫女,但这些女孩儿没在主子身边侍候过,要调来还要重新学学规矩。   康熙犹豫了一下:“要不,朕赐几个小太监给你?”   这小子每次一遇上女人就出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和女人犯冲……   胤祚黑了脸:“皇阿玛,您什么意思呢?”   儿子生气了……康熙忙又给他夹菜,道:“行,给,给!朕亲自给你挑几个,行了吧?”   用完午饭,胤祚要回去睡会儿,康熙道:“跑来跑去的也不嫌麻烦,朕让人就在这乾清宫给你收拾个院子出来,以后在这儿歇觉行了。”   胤祚摇头:“儿子宁愿在您书房的软塌上睡,也不要什么院子……麻烦!”   这乾清宫,每个宫女都可以算是康熙的女人,他在这堆里安个院子……想想就别扭。   又道:“皇阿玛,儿子在郊外的园子前几日开放,儿子下午想去逛逛,就不过来了。”   对这儿子的怪癖,康熙简直无语:好好的园子,若是不稀罕了放人进去玩也就罢了,偏还喜欢着呢,就什么人都往里放。   交代了多带些人,注意安全之后,便挥挥手,放他去了,胤禛也跟着一同告退。   待他们离开,康熙脸上笑容慢慢淡了下来,道:“去问问,他们在坤宁宫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只呆了这么一会就回来了?”   片刻后,梁九功回来回话,康熙神色微冷,果然妻和妾是不同的,原本看她还算不错,封后之后,却越见小家子气……当初就该将老六直接记在已故的皇后名下才是!   “吩咐内务府,让他们在坤宁宫修个佛堂。”康熙淡淡道:“回头告诉乌雅氏,让她没事就多抄抄经书,拜拜佛。”   所谓投鼠忌器,乌雅氏到底是胤祚的生母,若因胤祚之事而罚她太过,对胤祚的名声也有影响,何况他不能不顾忌胤祚的心疾。   “就在这乾清宫一等二等宫女里,挑几个稳妥的出来,问问愿不愿意去服侍太子,等挑好了,先带来朕看看。”   梁九功应了,康熙手指轻点扶手,数次之后,道:“上次拿下的那些人,挑几个处置了……行刑的时候,让她们也去看一看,省的又生出些什么别的念头来。”   梁九功神色一凛,道:“嗻。”   “处置完剩下的,送到宗人府,去服侍胤礽。”   梁九功欲言又止,康熙道:“怎么了?”   梁九功道:“奴才听宗人府那头说,二阿哥身边服侍的,隔段日子就抬出去一个……”   康熙面沉如水,道:“将里面服侍的人都放出来,让这些人去侍候——若是再死了,也不必补充,死完了就让他在里面自生自灭吧!”   为什么胤祚正巧在身体状况最糟糕的时候中了招?为什么那药里就偏偏有可以诱发心疾的成分?同胤禛一样,康熙也向来不相信巧合这种东西,一开始就派了人去查。果然,在宫里宫外,还有太医院,都揪了不少钉子出来。   与胤祚之事有直接关系的,早就被处置了,剩下的都是被攀咬出来的,尚未发动的棋子——他们不是忠于胤礽吗?就让他们去继续尽忠好了!   康熙很清楚,若是他处在胤礽的位置,一样会对胤祚恨之入骨,一样会除之而后快,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康熙对胤礽的耐心最终耗尽。   又冷冷道:“吩咐宗人府,把门禁守好了,若再有一字半句的消息进出,朕饶不了他们!”   先前的时候,不过是关着人不让他出去祸害无辜,心中还有些不忍,是以里面的下人、太医等,还是能有限出入的,现在看来,却是他想的简单了。   微微沉吟一下,又道:“让内务府准备宅子,加紧修缮,一个月后将瓜尔佳氏和弘皙他们从瑜亲王府迁出去。胤礽的爵位早就革了,他们再住在里面也不合适。”   “嗻。”梁九功应了,又问:“那这宅子……按什么规格来修?”   康熙淡淡道:“朕会封弘皙为贝子。”   再不将事情处理干净,倒让人生出了别的指望来!      第97章      又是早朝时间,勤政殿外以及休息室里,早早就聚集了一群人,凑成堆的议论纷纷。   “怪了,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万岁爷有大事要宣布吗?”   “是啊,七部都来人了,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   “不知道啊,刚刚下官向阁老打听了下,也说不知道……”   “……”   自从康熙改了早朝制度之后,一日一朝就变成了五日一朝,而且也不必每次都来,这次来的这么齐整,想来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吧?   “我的天爷!”忽然一人惊呼道:“那不是太子的车驾吗?”   “不是吧?这小祖宗又来做什么?”   “太子爷来了,咱们这早朝……还上不上了?”   众人面面相觑。   掰着指头数了下,这位爷一共来勤政殿四次,第一次是被人弹劾他奢靡无度,于是过来自辩,结果把满朝文武骂的狗血喷头,陈老状元更是被他直接气晕过去,最后还是万岁爷拿一盘橙子把他哄走才了事;第二次是废太子的时候,他跑来看热闹,被雍亲王截回去了;第三次,这边正请愿呢,他刚进门,就被雍亲王用披风一裹,堵着嘴抓回去了;还有第四次,一听说他来了,大伙就赶紧散了朝,万岁爷第一个跑路……   简直一次比一次不堪回首啊!   “雍亲王呢?”众人伸着脑袋找胤禛:太子爷都快到门口了,怎么还不来堵人?   “这位现在可是太子了,雍亲王也未必拦的住吧?”   是啊……这位是太子了啊!   太子爷上朝,那可是天经地义,谁敢拦?想当初二阿哥做太子的时候,可是风雨不误的……可这位爷,自从当了太子,好像从没上过朝吧?   话说,若是万一有一天他登基了,这画风,简直不敢想啊……   不过,应该不会有这个万一吧?   当初立胤祚为太子时,大多数朝臣都觉得不可思议,向来理智的万岁爷,怎么就做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决定?虽然不能理解,但万岁爷主意已定,头顶上自家的皇子主子也是这么个意思,再不愿意也得支持啊!   等日子久了,却又发现,这位太子,虽然点儿不着调,但是事还是在做的,仅自个儿身上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薪水涨了足足三倍,家里焕然一新,水泥路面、瓷砖地板、暖气管、玻璃窗子,那可都是好东西啊!更别说国库里一天比一天多的银子了……   好不容易有点儿适应了,觉得有这么个太子爷也不错了,却忽然又有了变故——太子发病,足足昏迷了数日,后来虽说人醒了,但是身子骨整个毁了……   “聪明”的大臣们猛地醒悟过来——难怪万岁爷和诸位皇子都支持他,难怪他做了太子,万岁爷还对他百般纵容,那是因为……他有病啊!   原来这位太子,根本就是万岁爷用的缓兵之计啊!   这才刚这样想呢,结果,这位爷居然跑来上朝来了!   难道是发了一次病,忽然幡然醒悟,不想再当个摆设,准备要做个尽职尽责的太子了?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火眼金睛的找人,最后失望的叹气:原还指望雍亲王忽然神兵天降,将太子殿下给拦回去,不想太子爷都转到后面去了,雍亲王还没现身。   众人只能叹口气,相互对视一眼:今儿说话可得小心着点儿,这位爷,骂起人来可是不留余地的……   忽然一声低低的欢呼声传来:“雍亲王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是胤禛带着几个伴当正走过来,一身暗色官服,高大沉稳,威势逼人。   胤禛还未靠近,就有人凑了过去请安,说话。   约莫说的是太子的事,众人隔得老远就感觉胤禛周身的气势一沉,而后猛地转身,大步向殿后走去。   “可惜了……”等他的背影消失,才有人感叹一声。   是啊,可惜啊!   要是雍亲王来早一点,他们就又能看场好戏了!   年前那一场架,打的可真是精彩啊!   ……   到了这地方还能坐轿子的,也就胤祚了,他刚到地方,胤禛就赶了上来,一言不发的扶他下轿。   胤祚知道他有话要说,挥退下人,同胤禛进了后殿,找个地方坐下,笑道:“四哥是来拦着我上朝的?”   胤禛沉声道:“我说了这件事不必你插手!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吗?何苦卷进来?”   胤祚笑道:“四哥,我怎么看着你不像我哥,倒像是我娘呢?我做什么你要管,我不做什么,你也要管。”   先前在他爹面前,说的好好的,当时胤禛也没再多说,他还以为就算是默认了,谁知道一出门他就不认了。不然,他哪用这么早起跑来上什么朝。   胤禛被噎的半晌无话,末了语气缓了缓,叹道:“此事我自己能处理,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口。”   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让他袖手旁观是不可能的,但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的事儿执行起来,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多大的阻力,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当初的清缴户部积欠,已经算是最棘手的差事,比起这两件事来,却只是小儿科——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再让胤祚顶在最前面,承受这一切。   胤祚不置可否,低头喝茶,许久之后,才道:“四哥你想过没有,这事儿,你要是做成了也就罢了,要是做不成,那个位置,你还怎么上去?”   这两件事,尤其是摊丁入亩,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一旦开始,不管做不做得成,天下只怕都要乱一阵子。若成了,这便是胤禛的政绩,但若是不成,那一阵子的“乱”,就成了胤禛的罪名……而且为免胤禛登基后重提此事,这些人一定会尽全力打压他。   胤禛淡淡道:“你放心,我既然提出来,自然就能做到。”   前世他能做到的事,这辈子,他一样可以做到。   胤祚道:“那你考虑过皇阿玛的态度没有?皇阿玛最是顾惜老臣,最是爱惜名声,而且……朝廷现在不差钱。”   虽然康熙是胤祚的老爹,他尊敬他,甚至崇拜他,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爹在某些违法乱纪之事上,持的甚至是纵容的态度。   当初清缴户部,怕也是朝廷穷的几乎要揭不开锅了,才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康熙便是知道借银之事,只怕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虽然下令清缴,但是最后和稀泥的,也还是他——让孙李两家延迟还款,并给他们一个大大的肥差,摆明了让他们用贪腐来的银子还债!这叫什么事儿?   但在这个人治的时代,皇上的话,他的态度,就是法律,谁也不敢指手画脚,说你这个皇帝,应该怎么怎么样做。   若换了以前,为了税银能顺利上缴,康熙也许会力挺胤禛,但是现在有了国营部,有了海外贸易,有了东瀛的港口……也许康熙这会儿是被他们说动了,但在完全不差钱的情况下,若有无数的老臣哭诉劝说,再加上各地再闹出些乱子来的话……   他真的很担心,摊丁入亩之事,胤禛扛住了所有的压力,最后却败在康熙手里。   胤禛依旧神色平静:“我自有办法。”   胤祚道:“我相信四哥有办法,但是我也有我的立场。我好歹也是太子,旁的也就罢了,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无论赞成还是反对,我必须有我的态度。”   胤禛皱眉不语,胤祚叹道:“四哥你放心,政事我不太懂,我也不会逞强。”   也许你有你的办法,但我不想看见你腹背受敌。   他的身体,也容不得他操太多的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挡住来自康熙压力,并且用自己做个标杆——就算皇上动摇,天下臣民也会知道,还有个太子是坚持的。   胤禛终于不再说话。   ……   三呼万岁之后,朝臣看看坐在康熙侧下方的胤祚一眼,再看看胤禛,叹气:这次雍亲王战斗力实在太弱啊,有负众望,有负众望啊!   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将“战斗力太弱”这几个字,又生生吞了下去:火耗归公,摊丁入亩——这位爷,是要翻天啊!   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完了又爆出热烈的讨论,最后在康熙一声不耐烦的咳嗽后重新安静下来。   见许久无人上前说话,康熙点名道:“柯爱卿,此事关系大清税务,你身为户部尚书,有何想法,尽可提出来。”   “法自然是善法……”柯启朝干咳一声,道:“只是自古以来,变革之事往往带着许多风险,利民的善法到了地方,变成害民、祸民之根源的事,也不在少数。老臣以为,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的好……”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表态:“是啊是啊,需从长计议,万万不能操之过急啊!”   待这一拨声音完全过去,康熙才望向胤禛:“胤禛,众位大臣的话,你都听到了?”   火耗归公(原是收的火耗银子归国家所用,现在变成火耗银子归国家承担)也就罢了,的的确确是善举,但摊丁入亩,说实话,康熙其实是不太赞成的……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何必非要折腾这一出?稳定才是最要紧的。   胤禛面无表情答道:“既然众位大臣都赞成此事,儿臣甚是欣喜。臣以为柯大人所言甚是,还请皇阿玛指定人手,制定详细计划。”   康熙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柯启朝眼睛一下子瞪大:等下,等下等下!他什么时候说赞成此事了?   忙拱手道:“万岁爷,老臣的意思是……”   胤禛打断道:“柯大人说法是善法,要徐徐图之,从长计议,难道不是说,要细细商议出一个稳妥的执行方法吗?既然如此,不是赞成是什么?”   “这、这这……”柯启朝气的无语:谁不知道在朝上说“从长计议”,意思就是表示反对?这位爷怎的忽然变得这般无赖,居然故意扭曲他的话!   “四哥。”胤祚的声音忽然响起,道:“我倒是觉得,柯大人的意思,是说是否执行要从长计议,而非如何执行要从长计议。”   柯启朝大喜,向胤祚行礼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胤祚笑问道:“不过,柯大人,孤还是觉得,你谨慎太过了。若觉得法是善法,那就赞成,觉得不是,那就反对,有什么可以从长计议的?等决定施行后,如何消除隐患,如何顺利实施,才是该从长计议的,你说是不是?”   柯启朝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干笑道:“是,是是……”   胤祚道:“那,柯大人,你是赞成呢,还是反对?”   柯启朝开始抹汗:“臣觉得此事豁然执行,只怕会造成社会动荡不安……”   胤祚打断道:“柯大人,怎么我说了半天,你就是不懂我的意思呢?此时还为了这些个东西争论不休有何意义?若法是善法,于国有益,这些问题自会提出来一一解决,难道朝廷还会因为实施中有些许困难,就行噎废食之事不成?若非善法,那说这些岂不更是废话?   “柯大人,你现在要考虑的,只是此法对百姓,对朝廷,有利还是有害就可以了!其余的,正如柯大人所言,咱们从长计议!”   若每个人都揪个小问题出来没完没了的吵,没完没了的拖,这事儿也甭做了!   柯启朝被逼到角落里,只得暗地里叹了口气,道:“在老臣看来,火耗归公、摊丁入亩,都是利国利民之法,理应施行。”   谁让善法两个字,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呢?   胤祚笑道:“这就对了啊!刚才孤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来着,以为柯大人会因为担心少了每年的冰敬炭敬,而不同意火耗归公之事呢!唉!其实柯大人如此清廉,岂能对地方官儿以火耗之名大敛民财之事纵容鼓励,是不是?”   柯启朝继续抹汗:“太子殿下谬赞,臣实不敢当。”   太子爷,您身为太子,能不能说话稍微委婉一点啊!   只听胤祚继续道:“柯大人家里有地没有?有多少?”   “有……百倾良田。”   胤祚神色一肃,叹道:“柯大人大公无私,果然令人敬佩!”   又转向其他人,笑道:“柯大人是赞成的,那诸位大人呢?”   朝上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两兄弟无耻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妈蛋,反对火耗归公,就是纵容鼓励贪腐,反对摊丁入亩,就是因为自个儿家的地不想缴税……这还让人怎么选?   想拿执行困难来说话吧,还没出口就被堵回去了……按太子殿下的说法,那叫听不懂人话……   许多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理由的时候,却见大多数人已经屈服了:“臣附议。”   胤祚看了胤禛一眼,微微皱眉。   这些人,未免应的也太快了些。      第98章      有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这两颗炸弹在前,后面的内容大家伙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今儿的议题不多,三下五除二解决以后,就散了。   下了朝,胤祚又陪康熙坐了会,聊了会天。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康熙也不敢押着他看折子,只将最近发生的重要些的事儿,闲聊般讲给他听,最后一起用了午饭,胤祚便告辞回府。   天气正热,午后这会儿街上人少的可怜,胤祚最近出门少,也不急着回府,让车夫在街上兜个大圈子,他掀了帘子看街景。   如今京城大街小巷已经不见了土路的影子,除了青石板,就是水泥路,商店里大多是水泥地板,上档次的地方,更是早早铺上了瓷砖,用上了玻璃窗子。   “咦?”胤祚目光落在一家店铺上,笑道:“这个装潢的倒是别致。”   墙壁被大块的透明玻璃取代,远远便能看见里面的橱窗内摆满了各式精美的钟表,有的典雅,有的奢华,有的质朴,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旺财早在胤祚被吸引的第一时间,就吩咐车夫停了车,笑道:“听说是九爷的主意,真看不出来,九爷还有这一手,啧啧,这漂亮的,就算不想买,也忍不住想进去看看。”   胤祚这才发现,那牌子上写的,可不就是“国营钟表”几个字?   “爷,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旺财道:“听说九爷让钟表厂的师傅们,每三个月设计出一种新式的钟表来,若是卖的紧俏,就重赏,若是卖的不好,就要罚钱。而且,钟表店还接受定制呢!”   “定制?”   “是啊,”旺财兴致勃勃道:“就是客人把想要的钟的大小、图案、颜色、材质等要求说清楚,然后钟表师傅会按要求画出外观的设计图,如果客人满意,就造出实物来——那可是独一无二的!绝不做第二件儿!不过价格也是独一无二的就是了。主子,要不咱们也去定制一个玩玩?”   胤祚撇了他一眼,淡淡道:“爷哪样东西不是独一无二的呢?”   旺财挠头憨笑,他其实就是哄胤祚开心罢了:且不提胤祚的身份,国营部那些最牛的师傅,可是他家主子一手教出来的,凡送到他跟前的东西,无不是独一无二、最最精致漂亮的。   又看了一阵,胤祚才道:“回吧!”   又道:“让国营部那几个,下午过来一趟。”   旺财恭声应了,也不细问:国营部那几个,自然说的是国营部尚书科岱,和主管国营部的胤祐、胤禟、胤誐三个阿哥了!   大约是早起上朝的关系,胤祚这次的午睡睡的有点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旺财扶了他到椅子上,又摇铃令外面的丫头进来帮他收拾,一面帮胤祚解辫子,一面道:“淳亲王他们到了有半个多时辰了,主子您在哪儿见他们,奴才叫人去传。”   胤祚皱眉,斥责的话还没出口,旺财便赔笑道:“奴才和管家已经赔过不是了,上了最好的茶,又送了许多打发时间的东西过去,原还准备让戏班子过来,但淳亲王拒了……这会儿他们正打马吊呢!”   旺财偷眼看下胤祚的神色,又发誓道:“都是小的不是,下次小的一定把时间算好,不叫他们提前过来。”   却绝口不提将他叫醒的话。   胤祚看了旺财一眼,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就算这会儿旺财应了再有什么事儿就将他叫醒,也不会真的做到——算了,轻狂就轻狂吧,他现在还在乎名声这东西做什么?   道:“领他们去书房吧!”   ……   虽然他身份高,但胤祐几个过来的时候,还是带了几分怨气的:巴巴的把人叫来,结果他自个儿睡觉了,将他们几个足足晾了半个多时辰——他们好歹也是皇子阿哥,便是康熙,也没这样对他们的!   胤祐还好些,胤禟和胤誐两个,几次不耐烦的要走人,还是被胤祐好说歹说才留下,进了书房的门,胤禟一挑眉,刻薄的话才要出口,一看见坐在案前胤祚,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胤誐更是鼻子一酸,心里的几分不满早烟消云散:“六哥,你怎么……”   那么洒脱大气的一个人,前些日子,还同他们一起拼酒玩笑,如今再见,却有形销骨立之感……   这么热的天,他恨不得光了膀子再脱层皮才痛快,而这个人,这个在兄弟几个里最能打又最爱玩的人,却还要在身上披上夹袄……   前几日来探病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还不觉得,如今再一见,却让人止不住的心酸。   胤禟一扯胤誐,笑道:“六哥你醒的可真是时候,像和十弟约好了似得……这小子正想赖我的二十两银子呢,借口就来了!”   胤誐一瞪眼道:“我赖你的银子?刚刚分明就是你使诈!出千出到自己兄弟头上了,你也好意思!”   胤祚莞尔,他哪能不知道这两个为了二十两银子争执是假,开解他是真——也是想告诉他,自个儿玩的高兴着呢,并没有因为觉得被冷落而不满。   笑道:“小十不必如此,你要是像我这样,躺上几天没饭吃,也一样会饿的不成人形——养几天就回来了。行了,都坐吧,科岱你也甭请安了,坐吧!旺财!”   旺财端着托盘上来,胤祚道:“九弟,十弟,你们两个下个月就要开府,说实话,就内务府拨的那点银子,能干什么呢?贝勒那点子俸禄,也不够一家子开销的——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拿着,日后也能贴补些家用。”   托盘里放着两个红包,胤禟胤誐对视一眼,一人取了一个,胤祚示意他们打开看看。   两人狐疑的打开,每个红包里,都是两张地契,一张房契。   胤禟讶然道:“这是?这不是那个……”   胤祚点头道:“这两家超市,原是我被贬的时候开的,我也不怎么看帐,约莫是在挣钱的,你们两个别嫌弃就好。”   胤誐道:“六哥,这也太重了,你还是收回去吧!”   何止是在挣钱,因为东西全,质量又有保障,加上还能兑换积分,如今城里许多人都惯了在超市买东西,有的连买个馍馍买把蒜都要跑趟超市——胤祚开的那些最早、最大的超市,一家收益都抵的上几十家旺铺了。   更何况,还有千倾良田呢!   胤祚笑笑,道:“给你们就收着,我也不缺那几间铺子。再说了,我要那么多银子拿来有什么用?”   他无妻无子,爹娘又不要自个儿养,如今连他自己的份例都花用不尽,守着那些东西留给谁呢?   又道:“说起这些地来,里面还有些缘故。去年黄河大水,你们都是知道的,死了十来万人,地淹的更多,界碑什么的也都冲没了,官府存的档,也没了。有些个大户,最能趁火打劫,那边水还没退干净,尸骨还未收敛完,就出来一堆买地的、占地的、认地的……”   “因什么凭证都没了,我交代新任的地方官儿,买地的先不管,占地的打回去,若有幸存的灾民,有地契就把地发还给他,若没有,甭管先前是什么样的,落户下来,一人分二十亩地种着。”   胤祺问道:“那不怕有冒认的吗?”   胤祚苦笑一声,道:“当地的人,死的原就没剩几个,若有冒认的,肯在那里落户安定下来,二十亩地又算什么?”   胤祐默然,胤祚又继续道:“就这样,大半年过去,地还剩了大半。这样荒着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让地方松口开始卖地,可那些买地的,却只肯出荒地的价格,理由是被水淹过。但谁不知道,被水淹过的地,反而会更加肥沃?地方官提出按下等田地卖给他们,他们不肯,又纠缠不休。我一怒之下,便自掏银子用中等田地的价格买了许多。他们这才急了,将剩下的地一抢而空。”   “说起来我还是占了大便宜的,去年地买的晚,十月里种了麦子,今年夏天收了,产量甚是不错,上等良田也不过如此。”胤祚顿了顿,道:“当年的大水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心中有数,接手以后,租子放的轻些,也算是……”   他说到一半便住了口,一挥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了。今儿找你们过来,原是有正事的。”   胤祐道:“六哥您说。”   胤祚微微沉吟一下,才道:“今儿午间,我从国营部的钟表店外路过……九弟很不错,不管是橱窗的设计,还是每一季的推陈出新,以及定制的想法,都很好,比我强。”   胤禟被夸的眉开眼笑,却听胤祚又道:“只是,这些东西,原该很吸引人才对,便是我,也在外面看了好一阵才舍得走,可是街上的行人,到了钟表店跟前,却宁愿绕到大太阳底下,也要远远的避开……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胤禟一挑眉,骂道:“竟然有这种事儿?我这就去查!妈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行人绕道走,除了店员太嚣张,还能是什么原因?他精心想出吸引客人的法子,结果客人却被伙计赶跑了,怎么能不让他生气?   胤祚摇手道:“到底是朝廷开的买卖,里面的伙计只怕个个都是这副嘴脸,岂是你骂几句就有用的?那么多人,你有几双眼睛可以盯的住呢?”   胤禟愕然,既然没用,还叫他们来做什么?   只听胤祚又道:“如今国营部越做越大,也是很能挣钱,但凭的都是独家经营这几个字。可是,国营部这些生意,真的能一直独家下去?水泥、玻璃,这些工艺简单,在工坊做上几日活,要弄出配方来真不算什么,瓷砖、马桶这些,更是简单,还有钟表,从国营部挖几个师傅,或找几个会做钟表的洋人,想做出比国营部更好的,也不是不可能……”   “等这些东西,外面人人都会了,凭着国营部那些骄横的伙计、贪腐的管事,还有将店里的东西当成了自家的那些国营部官吏们,拿什么和别人抢生意?到了那个时候,国营部还能挣钱?”胤祚道:“国营部如果不再能为朝廷挣钱,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应该很清楚。”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的沉默之后,胤誐开口道:“这有什么?国营部的买卖,不许他们做就是了!”   胤禟一推胤誐:“不懂就别乱说!”   胤誐犹自不服,胤祚道:“且不论这些东西都让国营部专营可不可能做到,便是真的专营……十弟,我先问你,这天下最赚钱的东西是什么?”   胤誐毫不犹豫道:“自然是盐了,就那么个小东西,养肥了江南无数盐商,论赚钱,谁也越不过它去。”   “那你知不知道,便是最挣钱的盐,也曾有不挣钱的时候。”胤祚娓娓道来:“唐代肃宗时期,实行盐铁专卖,办法是‘民制、官收、官运、官销’。由于官盐机构多、官吏多、开支大,而且贪腐严重,以至于原该最赚钱的盐,居然不挣钱了。后来刘宴改革,变为‘民制、官收、商运、商销’之后,盐税岁入六百万两,以至‘天下之赋,盐利过半’——便是咱们大清,在养肥了大量盐商之后,盐税也占了税收将近一半。”   说完叹了口气,道:“在人人必须、利润巨大的食盐上,官收、官运、官销,也能弄得利润近无,那我们这些水泥、玻璃、布匹,又会怎么样?”   几人面面相觑,如今国营部新开,有他们几个日日盯着,都已经有了这种苗头……若在这样下去,只怕胤祚的话,没多久就会应验。   国营部是他们一手建起来的,看着它一天天壮大,心中的骄傲非言语可以表达,可是听了胤祚的一番话,却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   许久之后,胤祐才开口道:“那六哥,我们该怎么办?”   胤祚道:“这便是你们该想的事了。”   有后世的经验,他若是熬个三五天,也能写出个大致的方案来,但段太医怕是要抓狂了,而且,用这些事锻炼下这几个也好,他总不可能一直管下去,想了想,道:“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要精简机构,要严禁贪腐,要有淘汰,有竞争……你们几个好生商量,月末的时候,拿出方案来。”   几人起身应了,胤祚笑道:“公务这便算说完了,科大人,你先回去吧,我和七弟他们再说说话儿。”   科岱告退离开,胤祚却默然片刻,才开口道:“九弟,十弟,你们两个,其实不缺钱吧?”   胤禟胤誐猛地一惊,有些不安的看了胤祚一眼,呐呐无语。   胤祚看向胤禟,道:“我知道九弟一向爱财,但钱,要多少才算够花?九弟若觉得自家的俸禄外加我送的这些东西,还不够你花用,我可以再送你一笔银子,九弟聪明过人,拿着这些银子在外面自己做生意,挣得每一文都是自己的……但若九弟想着国营部是你办起来的,所以国营部的银子有你一份,那却万万不行!”   胤禟忙道:“六哥,弟弟没这个意思……”   胤祚挥手打断他,又转向胤誐,道:“十弟上次刚吃了个大亏,可是贪图享受的毛病却半点没改。如今旁人送的美人、美酒、园子、庄子,又开始来者不拒了。十弟,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觉得这些东西,比国营部还重,那你就辞了差事……要美食美酒美女,我供着你,我甚至可以让人送你去大不列颠,那边的鸦片比白菜还便宜,就你现在的身家,可以一辈子醉死在鸦片里!”   胤誐不安道:“六哥……”   “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对你们说,所谓事不过三,一样的话,我绝不会再对你们说第三次,”胤祚道:“想想我为何要给你们庄子铺子?我为何要当着科岱的面给你们这些东西?你们……”   胤祚这会儿话说的又多又急,有些喘不过起来,咳了两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胤禟胤誐都不敢吭气,胤祚也懒得再多说,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第99章      目送管家送胤祐三个出去,胤祚又道:“旺财,差不多的东西,你再备上两份,给七弟、八弟送去。”   旺财有些不乐意,道:“主子,七爷八爷看着也不像是差钱的人,能稀罕您那点东西?”   胤祚漫不经心道:“东西自然没什么可稀罕的,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我这副模样,估摸着也娶不上媳妇了。这些东西,除了留给兄弟们,还能给谁呢?剩下那些小的,开府的时候自然也有他们一份。”   旺财神色一黯,不说话了。   胤祚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想偏了,却也懒得解释——其实,做皇子的未必就不缺钱,也就是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开销小,进项又多,加上康熙和胤禛的贴补,才能从小到大敞开了花,换了别的皇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不在少数。   譬如老七胤祐,他先前身上没有差事,也不怎么受康熙重视,是以进项不多。后来虽管了国营部,可他为人正直端方,知道自己的位置太敏感,涉及的利益太多,若是一开口子,后面只怕就刹不住车,所以更不敢乱收东西。   他有一大家子要养,且坐镇国营部,不能在钱上露了怯给人空子钻,只能一味强撑——诸多皇子中,只怕最缺钱的就是他了。   至于胤禩,他开销大,手底下大概也不宽裕,不过也不至于会缺钱,胤祚算他一份,就纯粹只是留个念想了——几个开府的弟弟都给了,总不能独独漏了他一个。   胤祚道:“送东西去的时候,避着点人,回来更别乱说——否则说不定京城里明儿就要开始传,说太子爷快没了。”   他想起送胤禟、胤誐东西,一是为了敲打他们,二是单凭内务府分的那点银子的确不够这两个大手大脚惯了的皇子安家的,给他们点钱,省的他们又去捞了偏门——可不是在分遗产!   旺财一瞪眼,道:“他们敢!”   胤祚知道旺财这副反应就是知道了,摇摇头不再理他,伸手拿了鹅毛笔,开始写东西,。   旺财摇铃叫了丫头进来服侍,快步出去。   他先去备了点果品糕点,然后才出发去淳亲王府——主子说了要避人耳目,得备个幌子。   胤祚写了几行,觉得有点烦躁,鹅毛笔这种东西,用的不顺手不说,毛病也多——写几个字就要沾墨,而且笔尖损耗很快,尽耽误功夫。   想了想将后世钢笔的模样简单画了出来,写明要求,让人送去研究院让他们尽快造出实物来,而后才又继续。   小半个时辰过去,旺财从胤禩府上回来,让服侍的丫头退了下去,道:“淳亲王和廉亲王殿下都收了,没有多说什么。”   胤祚嗯了一声,头都没抬一下:以他的身份,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会被拒,而且他们便是有话,也不会对着旺财说。   旺财犹豫了下,又道:“奴才去廉亲王府的时候,听门房说,廉亲王病了……不过奴才进去见到廉亲王殿下,觉得气色还好……”   胤祚笔下一顿,微微拧眉,停了片刻方道:“派人去趟廉亲王府,就说我晚上过去探病,问方不方便。”   “您去探病?爷您……”您自个儿还病着呢!   胤祚一个眼神过去,旺财不敢继续反对,垂头低声嘀咕道:“奴才看廉亲王也不像病的很重的样子……而且您可是太子,您亲自去探病,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主子您可是太子耶,这样也忒没架子了!   胤祚已经开始继续写字,口中道:“让你去便去,废话一天比一天多!”   于是废话一天比一天多的旺财嘟囔了嘴,蔫蔫的去了。   两刻钟后,底下人来通报:“主子,廉亲王殿下来了!”   胤祚道:“请。”   原本没精打采的旺财猛地一惊,道:“主子,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廉亲王要来?”   胤祚不答,道:“你去帮我迎一迎。”   片刻后,胤禩进门,苦笑着拱手:“六哥。”   胤祚手里的活还没完,这会儿思路顺畅,有点舍不得放下笔,抬眼笑笑,道:“八弟先坐坐,我很快就写完了。”   胤禩应了一声,却也不坐,而是走到胤祚身侧,将他写好的稿纸拿起来看,不由微微一愣:他自认学识不差,但纸上的字他个个认识,合在一起却只能看个似懂非懂,上面的绘图,更是如看迷宫。   轻轻将稿纸放了回去,目光微抬,落在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胤祚身上,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个大他不过一岁的哥哥,永远都是耀眼的令人难以直视的存在。以前,他以为那不过是皇阿玛的宠爱在他身上形成的光环,后来才慢慢明白,他本身散发的光芒,比所谓的光环,更加明亮百倍。便是如今他病弱消瘦成这般模样,也依旧拥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他正用一种奇怪但非常悦目的方式握着鹅毛笔,有时候写的很快,有时候又会停顿很长时间。那抿紧的唇,低垂的长睫,专注的让胤禩甚至不敢太用力看他,怕自己的目光会打扰到他。   不记得过了多久,胤祚终于放下笔,下意识的紧了紧衣领,他最近变得很怕冷,总是觉得时不时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来,而无论他穿多少衣服,似乎也不会感觉热,只是大量的出汗。   一件斗篷轻轻落在肩上,胤祚抬头,便看见胤禩含笑的脸。   胤祚歉然道:“八弟久等了吧?最近我想到什么,总忍不住记下来,怕一回头就忘了。”   胤禩摇头,笑道:“也没多久……六哥写完了吗?”   “完了。”胤祚伸了个懒腰起身:“八弟陪我走走?”   胤禩过来搀扶,道:“好。”   胤祚摇手拒绝,笑道:“没那么夸张,几步路我还是走得的。”   胤祚率先出门,胤禩落后半步,不紧不慢跟在他身侧,问道:“六哥写的是什么?”   胤祚道:“我不是新收了几个弟子吗?我每天给他们上半日的课,每天讲些什么,总要提前准备一下吧?”   胤禩不赞同的皱眉,道:“六哥,太医说了,让你不要费神。如今连皇……”   他没说下去,顿了顿道:“六哥,你身体要紧,这些事,等以后养好了身子,慢慢来就是了。”   胤祚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连他爹都不敢让他看折子了,他却还为了几个平民费心……   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他们。你知道的,我学的东西,又乱又杂,上书房教的,皇阿玛教的,洋师傅教的,还有自己看的好些书……乘机整理一下,也是好的。”   胤禩默然不语。   胤祚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再多说,两人安静走了一段,胤祚伸手从树上摘了一片叶子下来,递给胤禩。   胤禩和胤祚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放在唇边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一曲奏罢,胤祚摇头,道:“八弟你的技艺越来越差劲了,这样悠扬婉转的曲子,硬是被你吹得缠绵悱恻、如泣如诉。”   胤禩笑道:“是六哥的叶子没选对才是吧!”   胤祚莞尔,伸手又摘了片叶子,却又一松手让它落入风中,怅然道:“有时候我会觉得,历史,就是一块不断向前滚动的巨石,这个时代存在的所有事物,都在有意无意的推动着它,影响着它的轨道……”   “以前的时候,我只想着怎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要心安理得,还要逍遥快活……如今大病了一场,却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野心,忽然想将手按在那颗石头上,狠狠推它一把。”胤祚自嘲一笑,道:“我造的机器,写的文字,还有,教的学生……八弟,不要觉得我是在垂死挣扎,我只是,忽然想对这个世界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如此而已。”   胤禩向来最擅交际,不管和谁说话,都能让对方如沐春风,然而在胤祚面前,他却时常笨嘴拙舌,每每不知道如何开口。便如此刻,他除了聆听,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胤禩静静的听着胤祚说话,偶尔答上一两句,胤祚道:“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胤禩笑道:“我只恨六哥平日里对我啰嗦太少。”   见胤祚气息有些乱,道:“夏日里就数湖上风景最好,我们不如就在水阁坐坐?”   胤祚正觉得有点吃力,点点头进了亭子坐下,远远跟着的下人忙上了茶水点心,又退了下去。   夏日的荷塘,满眼的青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妖娆荷花,吹着带着荷叶清香的凉风,果然舒适。   胤祚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派人划了小船,采了鲜灵灵的莲蓬和菱角来尝。两人品了江南才子新作的诗词,讲了京城最近的新鲜事儿……也算是宾主尽欢。   天色渐暗,胤祚留胤禩用了晚饭,又一同去了小花厅小坐。   遣走下人,胤祚提壶斟茶,口中道:“早朝的时候,皇阿玛让四哥备齐班底,推行摊丁入亩之策,八弟下午就病了……是准备隔岸观火,还是准备落井下石?”   胤禩来的时候便猜到胤祚变相招他过府,为的应该是这事儿,此刻见他遣走下人,知道是要说正事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胤祚一开口,就是这么直接,顿时有些猝不及防。   他迅速反应过来,苦笑道:“摊丁入亩之事,虽过了朝议,可是要实行,却是难如登天……”   胤祚将斟好的茶放在他面前,漫不经心道:“登天很难吗?”   登天不难吗?胤禩想起这位哥哥的壮举,顿时无语以对——对他而言,好似真不难……   胤祚道:“我知道摊丁入亩很难,可我也知道,摊丁入亩是好东西,所以不管它有多难,四哥一定会做到。”   “八弟,众位兄弟中,若论聪明能干,八弟当排第一,”胤祚顿了顿,道:“只是和四哥比起来……格局略小。”   格局略小……   胤禩端着茶盏的手顿时僵住。   格局略小……   “我只是,忽然想对这个世界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   “摊丁入亩是好东西,所以不管它有多难,四哥一定会做到……”   这是大清的六皇子和四皇子……那胤禩,你呢?   格局略小……   胤禩苦笑。   他想说,我们是不同的,我不像你,我没有皇阿玛的宠爱,没有得宠的母妃,没有强势的母族……我是大清出生最卑的皇子,我只能依靠自己,从底层一点点爬起来,站起来……我没有办法高远……   终究一个字都没能出口。   他很清楚,这些,都只是借口罢了。   面前的这个人,他并不是从生下来就一帆风顺的,他在六岁的时候就差点惨遭毒手,他被胤礽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十多年,他曾被皇阿玛放弃贬为庶民,他曾几度死里逃生……   如今,他病的双手连笔都握不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诉苦?   显然他的沉默让胤祚误会了,胤祚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八弟一向人缘最好,从不肯轻易得罪人,所以才会对摊丁入亩之事避如蛇蝎,只是八弟你想过没有,不管日后皇阿玛会不会改变主意,至少他此刻是支持摊丁入亩的,八弟这般装病脱身,皇阿玛会如何着想?”   缓了缓又道:“而且,我对四哥有信心,摊丁入亩之事,他既然决定要做,就一定会做到,等此事功成……八弟你又该如何自……”   “六哥!”胤禩猛地起身,打断他的话。   胤祚抬头,看向胤禩,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却在和自己对视的一瞬间扭过了头,胤禩勉强一笑,语气中带了几分落魄:“六哥,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快步向外走去,步履仓惶,带着种落荒而逃的味道……   他宁愿胤祚多骂他几句,骂他格局太小,骂他不顾大局……也不想听到,他用利弊得失来说服自己……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可怜……   “八弟!”   胤禩回头,胤祚发现他的目光中竟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微微一愣后,低声道:“八弟,历朝历代,没有哪一个皇帝是大臣们投票选出来的,何况还是集权最甚的大清……皇阿玛春秋正盛,皇子人缘太好,尤其是明面上人缘太好,实非善事,我也不知道自个儿还……八弟,你以后一定要注意着点儿……”   胤禩盯着胤祚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忽然微微一笑,道:“好。”   向外走了两步似才想起来,又回身道:“多谢六哥。”      第100章      第二天,胤祚便得到消息,说胤禩在康熙面前毛遂自荐,领了摊丁入亩的差事,而后胤禛和胤禩又各推荐了几位官员参与此事,算是初步组建好了班底。   有胤禛和胤禩两个在,胤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便不再过问此事。他如今政事全然不管,每天就是教学生、写东西,如今研究院将胤祚要的钢笔也制了出来,写起字来比先前快多了。   除此之外,还要隔三差五去一次研究院,看看各种项目的进展,外加偶尔进宫和康熙聊聊天,吃顿饭,再就是逛园子了。   胤祚郊外的园子原是最擅叠山理水的园林大师监造,内务府不计成本修建的,其精美可想而知。既有江南的清新淡雅、雅致脱俗之风,又有北方的严谨大气、凝重开阔之美,更兼设计精巧,真真是一步一景,让人目不暇接,比起江南各大名园亦毫不逊色。   这园子又大又漂亮,不用花钱随意进出,而且还有漂亮的侍女帮忙指路讲解,照说应该游人如织才对,只可惜这时代,最底层的百姓没这个闲工夫逛园子,或者说有功夫也不太敢来这么“高档”的地方,而太有钱的,又觉得和贫民一起逛园子有失身份,所以“公园”的“生意”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胤祚倒不觉得遗憾,若园子里的人多的如同后世的景点一般,那才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胤祚穿了便服,占了一座视野开阔的凉亭——虽然话说的是园子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许霸占,但他十几个下人侍卫一带,地毯、软垫一铺,瓜果点心一摆,平民百姓哪里还敢过来抢位置?   胤祚坐在软垫上,斜倚着栏杆,手撑着头,舒服惬意的吹着风,既看风景,也看看风景的人。   下面的假山瀑布边,二十多个书生占了一隅之地,自带了酒水,正席地而坐,吟诗作画,品酒论文。   远些的湖面上,飘着几座画舫,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蒙着面纱的小姐带着丫头婆子,坐在林荫下、水泥仿的树桩样的凳子上歇脚。   一身粗布衣服的老汉牵着兴奋的小孙子,紧张又惊叹的四处张望。   ……   “主子,”旺财在一边给他榨苹果汁,抱怨道:“主子既然这么喜欢这园子,为什么还要让别人进来?弄得主子您自个儿想坐个船都没有。”   “我不过就那么顺嘴一说,哪里就一定要坐了?”胤祚漫不经心道:“园子里就是要人气旺一点才好。而且如今有闲暇有闲心来逛园子赏景的人,心情一定也坏不到哪儿去——旺财啊,你不觉得满眼都是开心的人,自己也会高兴起来吗?”   旺财一点都没觉得有多高兴,还在纠结画舫的事儿:“奴才明儿再让他们造个新的,单留出来……那些画舫三教九流的不知道多少人上去过,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胤祚摇头失笑,伸手取了笛子,旺财想要阻止,但难得见主子这么有兴致,便没开口,却不料胤祚吹了一小段,就自己停了下来,低低咳了起来。   “主子!”   “不妨事,”胤祚摇手道:“只是一时气虚……”   微微叹了口气,这个身子,果然是弱到一定高度了。   旺财眼圈一红,又强行忍住,若无其事道:“主子,咱们也出来有一阵子了,这山上风大,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这样子哪能瞒的过人?胤祚摇摇头,扭头看着在浅水中嬉闹欢笑的孩子,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口中道:“旺财,你不要可怜我,我一点都不可怜。人,不能总想着自己失去的东西。譬如双目失明的人,他这一辈子,是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还是生活在花香鸟语中,取决于他自己。”   “上天眷顾,没让我生于贫穷困苦之家,日日麻木的重复着繁重艰辛的劳作,却饥寒交迫一辈子;没让我生为书生学子,读读读,考考考,写一辈子八股文,却老死还是童生;没让我生为奴隶仆从,生死荣辱都只在人一念之间;没让我生为女儿家,在这个时代受尽拘束……”胤祚顿了顿,笑道:“我这一生,已经太多幸运,人不能这么贪心的。”   从古至今,不少皇族子弟甚至皇帝都曾说过类似“不愿生在帝王家”的话,但胤祚却觉得,他此生最幸运的,莫过于生于帝王家——虽然他也曾有过郁郁寡欢的时候,但若是拿身边任何一个人的人生和他对换,他都是不干的。   胤祚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清雅带笑的声音:“六哥好逍遥啊!”   胤祚转头,便看见胤禩正登上台阶,大约是方才他在说话,周围的人不敢打断通报,又因为来的是胤禩,才让他没什么声息的靠近……只怕他方才那通谬论也被听了去,招手笑道:“这么巧?八弟怎么今儿这么有空?来,坐。”   胤祚是靠在阑干坐的,胤禩不敢同他并肩,便在亭心的石凳上坐下来,这样隔得也近,说话方便,笑道:“不是巧,弟弟是专程来找六哥的。”   旺财将榨好的果汁奉上,胤祚取了一杯道:“我一喝热的就冒汗,这地方有风,所以不敢用茶,底下人也没预备,委屈八弟也只能陪我一起喝果汁了。”   胤禩将剩下一杯取了放在身前石桌上,道:“如今这天儿,喝果汁正好。”   又道:“弟弟今日过来,是来向六哥告别的。”   “嗯?”   “摊丁入亩的事儿,定下先在京城附近的三省试行,四哥在京坐镇,我去地方上实地监察……明儿就启程。”   “这么急?”   胤禩嗯了一声,道:“四哥说,这事儿宜急不宜缓,断断不能拖,一拖反拖出许多变故来。”   胤祚点头,又道:“丁银若从田地里出,缴不起税百姓的就少了,朝廷收的税银也能多几分,仅这个火耗上的损失就能补回来了。如此,百姓负担轻了,朝廷税收却能不减反增。”   胤禩笑道:“而且少了许多逃民。”大清每年因缴不起丁银而逃离本土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心情不错,能放下各种顾忌,“单纯”的做点对百姓有益,又合自己心意的事儿,感觉还算不错。   “是啊!”胤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片刻后才道:“说实话,我对摊丁入亩,也不是全然赞成的。”   “啊?”胤禩错愕,这事儿虽是胤禛开的头,但促成它顺利通过朝议的却是胤祚,也是他费了许多唇舌来说服自己支持此事,现在却说并不赞成?最重要的是,除了实施困难,他完全没有想过摊丁入亩会有什么大的弊端——他为什么要反对?   胤祚笑道:“其实,我只是不赞成完全废除丁银。”   “为什么?”   胤禩是真心不懂了,他这个哥哥的性情他是明白的,决不可能是为了银子,但除了银子,还能有什么缘故?   胤祚将果汁交给身边的侍女,问道:“八弟可知如今在京的旗丁有多少?”   胤禩想了想,答道:“男丁约莫五十万人吧,怎么了?”   胤祚道:“顺治五年的时候,旗丁不到三十五万人。”   胤禩微楞,胤祚道:“当初我大军入关之后,为保证八旗兵的战力,对旗人施行恩养之制,朝廷给予俸禄,严禁其从事工农商各业……有些祖上有头衔的,能领个虚衔,拿份俸禄,但家里人口涨,俸禄不涨。而普通旗人除了当兵,没有任何收入,而且八旗兵朽坏,当官的大吃空饷,旗丁里能披甲当兵的,从当初的三取其一,到如今五取其一,许多旗人已经生计艰难,朝廷若不采取措施,再这么让他们闲着没事生孩子玩儿,这些人很快就该饿肚子了。”   “额……”胤禩微楞后,道:“的确,八旗兵朽坏已久,朝廷再这么养着这些人也不是个事儿……”京里不事生产的旗人越来越多,每天在街上无所事事、惹是生非,而且连兵都当不好——领着骁骑校的衔,却连马都不会骑,养着他们当真是白费米粮,而且白费米粮也快养不活了……不过咱们说的不是丁税的事儿吗?   微一沉吟,明白胤祚是借旗丁说大清百姓,道:“六哥是说,怕免了丁银之后,百姓会毫无顾忌的生孩子?可是,人口增长不是好事儿吗?”   这些年来,一直在打仗,人口和耕地面积都是剧减,在所有人眼中,目前最重要的事儿,就是多生孩子多开荒……但在胤祚看来,如今大清人口近两亿,已经差不多了,再多就不好玩了!只是这话却不好直接说,只得道:“从短时间看来,滋生人口的确是好事,但凡事都该有个度,人口增长过快,从长久来看,却非美事。”   “如今大清的现状,最底层的百姓才堪堪填饱肚子,若耕地面积的增长跟不上土地面积,百姓就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而且大清的土地就只这么多,资源有限,若是人满为患,破坏环境,那后果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手指轻轻敲打数下,又道:“如今四海平静,该打的仗已经打完了,便是日后再起波澜——不是我狂妄,凭着我造的那些火铳大炮,别管是哪个地方的敌人,咱大清的火枪兵,以一敌十都是松松的,而且这些火铳,造起来也不难……日后只怕打仗凭的,再不只是人多二字了。”   若打仗不再凭人多,人口密度那么大做什么?   又叹了口气:不打仗了,生活稳定,加上生多少孩子都不必缴丁银,这种情况下,崇尚人多力量大的老百姓们,还不得拼命生孩子?想起后世那一阵生孩子风惹出的恶果,胤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旺财还以为他冷了,上前给他披斗篷,胤祚摇头拒绝。   见胤禩还皱着眉冥思苦想,胤祚知道自己这番论调,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有些杞人忧天了,算了,就当是打个预防针吧!笑道:“原不过是我闲着没事儿胡思乱想,八弟不必纠结——若日后果真出现这种迹象,再设法也不迟。”   胤禩点头,沉吟不语:他这位哥哥向来有许多胡思乱想,只是这些胡思乱想最后总会被实现,所以他不敢不纠结。   胤祚又道:“旺财,你回城去几位爷府里跑一趟,说晚上我设宴,为八弟送行。”   “六哥,别。”胤禩忙道:“这趟差事来的急,弟弟晚上还有许多琐事要安排,实在不得闲……六哥不如留着等我回京,替我接风好了。”   “也好。”其实胤祚如今也不喜欢请客吃饭——他喝不得酒,熬不得夜,饮食上禁忌多多,有他在,大家伙儿都畅快不起来。   伸手取了果汁,道:“那我就以此代酒,祝八弟一路平安。”   胤禩举杯,同胤祚一起一干而尽,又正色道:“弟弟此去,怕是关隘重重,还想请六哥指点一二。”   胤祚摇头失笑,道:“你哪用得着我指点呢?”   “六哥……”   胤祚打断他,道:“在诸位兄弟中,四哥性情坚毅,百折不回,再大的风浪也不能让他却步,八弟你聪慧过人,心思敏锐,不动声色就能将所有矛盾化为无形……我想不出来,你和四哥齐心合力去做的事,会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刀剑合璧,天下无敌”几个字,忍不住想笑,干咳一声忍住,道:“所以,不要问我,最多顶不住的时候,把我拿出来顶缸就是……黑锅什么的,我是不介意多背几个的。”   胤禩起身,躬身一礼道:“多谢六哥。”   胤祚这话,听起来似是玩笑,却无疑是太子版的“先斩后奏”,比任何东西作用都要大。   胤祚摆摆手,让他坐下,不再聊正事,说起闲话来:“最近这园子里,读书人来的是越来越多了。”   胤禩笑道:“六哥你忘了,皇阿玛今年开了恩科……再有一个月就要秋试了,京里的读书人能不多吗?”   胤祚笑道:“瞧我这脑子,我还以为是读书人越来越喜欢逛园子,原来却是读书人越来越多的缘故。”   真是过晕了,那恩科还是用他的名义开的呢!   “爷,”旺财再一次劝道:“天色不早,晚上风凉,咱们还是回去吧!廉亲王殿下晚上也还有事呢!”   “行,那就回吧!”胤祚也尽兴了,扶着阑干起身。   旺财大喜,吩咐人去把轿子唤来,自己则扶着胤祚“下山”。   到了平地,胤祚甩开旺财的搀扶自个儿走,才刚走了几步,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尖刻的声音:“你,你说什么?简直岂有此理!”   胤祚转头看去,却是那些个聚会的书生,和园子的人不知怎的发生了冲突,一个管事领着几个下人正同他们对峙。   一个丫头冷哼一声,嘲讽道:“说让你们把它洗了!一个个看着人模……”   “闭嘴!”那管事制止丫头继续说难听的,道:“诸位公子都是读书人,园子的规矩写在门口,想必诸位也看过,这园子里,不许乱扔垃圾更不许乱涂乱画……”   “什么乱涂乱画!”那书生大怒:“这是我等心血之作,写在这石壁之上,是它的荣幸……”   管事不卑不亢道:“这位公子,小的就是一个下人,实在不懂欣赏什么诗词。是心血之作,还是顽童涂鸦,小的分辨不出,只能按咱们主子的吩咐做,务必保证环境整洁。诸位请恕小的直言,题诗是雅事,摘花也是雅事,可若每个来园子的人都要摘几朵花儿回去,这园子还能看吗?”   “若诸位果真有好诗词,可去园子东面,那里有一道白墙,专门供题诗之用,纸笔都是免费的。”管事话音一转,道:“但是,这里却是不行。诸位公子是自己将它洗了,还是花一钱银子,小的派人来洗?”   那书生还要争执,身边同伴却将他拉住,掏了一钱银子出来,道:“有劳了!”   “不敢。”管事亲自上前接了银子,道:“诸位公子请自便,小的会在闭园之后才派人过来,不会影响诸位兴致……告辞,告辞。”   胤禩低声对胤祚道:“六哥这位管事,倒是不错。”   胤祚摇头失笑,道:“咱们在这儿呢,他敢不‘不错’吗?不过,的确很会说话就是。”   说是不敢扰了他们的兴致,但那些书生哪还有心情游玩,收拾东西准备散了,最先说话的书生依旧不能消气,道:“说的好听,什么随便人逛?这也要钱,那也要钱,写几个字还要讹钱!连这山山水水都沾上了一股铜臭味儿,看着就让人膈应!”   旁边一人道:“要我说,这么大的园子,要维护起来,所费银钱也不少,在某些地方适当收点钱也无不可……何况不愿花钱,也有免费的景致可看,免费的戏可听……”   那人打断道:“能盖的起这么大的园子的,还能缺那几个钱?分明就是……”   “王兄!”先前那人截断他,又道:“慎言!”   胤祚将捏着拳头想去揍人的旺财揪回来:“扶爷上轿子!”   旺财悻悻然扶着胤祚上轿,愤愤道:“吃了人舍的粥还要嫌人没给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胤祚摇头失笑,道:“这种人多的是了,你一个个计较的过来吗?”   旺财正要抗议,却听胤祚继续道:“派人查查他是谁,然后告诉主考官,便是他的文章写出花儿来,也不许取他。”   旺财欢喜应了,又诧异道:“主子您不是说不同他计较吗?”   胤禩笑道:“六哥没同他计较啊,六哥只是不用他罢了……这等人,怕也没人敢用。”   又道:“这园子是六哥盖的事儿,虽然普通百姓并不清楚,但并未刻意瞒着人,这些读书人理应知道才是,这位……约莫是人缘太差。”更有可能是被人算计了,否则一开始冲突,就该有人提醒他了。   旺财听不出他隐晦的意思,连连点头:“那样的人,人缘差是一定的!”   出了园子,胤祚与胤禩同车回城,将他送回府后,胤祚才回了太子府。回去却有惊喜等着——大半年过去,研究橡胶的那帮人终于有了进展,找到了抗氧化的配方,相应的,也弄出不少软硬橡胶来。   胤祚等这个东西实在等的太久了,匆匆画了好几副图纸让人送去研究部,等吃了晚饭,就坐在矮凳上拍小皮球玩儿。   见他兴致高,旺财想劝阻又不忍,道:“这东西,送给雍亲王家的大阿哥,他肯定喜欢。”   胤祚嗯了一声,道:“等爷玩腻了就送给他。”   旺财噗嗤一声笑道:“爷您至于吗?实在舍不得,让他们再做几个不就得了?”   胤祚摇头:“这东西,有大用呢!”   虽然他派了人去收,但那地方太远,船跑一趟也就装那么些,可舍不得浪费。      第101章      又在家窝了两日,研究院那边来报,说东西已经造好了,胤祚将管家叫来,道:“明儿早上开始,我要到研究院去住,你去安排一下。”   “啊?”管家愣了下,才道:“主子,研究院离这儿也不远,您什么时候想去看看再……”   胤祚挥手打断道:“爷没跟你商量。”   管家无奈:“嗻。”   上面张张嘴,下面跑断腿,管家认命的出了院子,先交代服侍胤祚的丫头收拾他的衣服鞋袜,又令人去通知段太医和厨娘,让他们准备同胤祚一起搬过去,而后坐了马车出府,去研究院看房子。   他前脚走,胤祚后脚便出了门,去了雍亲王府。   不想却去的不巧,正赶上弘晖被扒了裤子打屁股,趴在他爹腿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弘晖长牙慢,如今一岁多了才六颗牙,上面四颗,下面两颗,哭的时候嘴巴一咧露出下面两颗牙,样子别提多喜感了,胤祚一看就忍不住想笑,但看着弘晖那双张挂满了泪珠儿的小脸蛋,和胤禛那张黑脸,没敢笑出声:“哈,这是哪里来的泥猴儿?六叔都要认不出来了!”   看见救星到了,弘晖哭的越发伤心:“六叔……”   胤禛将人交给奶娘:“带他去换衣服。”   弘晖抽噎着,抹着眼泪,被奶娘抱走。   胤祚也不要人请,自个儿找地方坐下,道:“四哥对他也太严厉了些,才不到两岁的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再说了,男孩子皮实一点也是好事儿。”   那一身水半身泥的,不问也知道是怎么惹了胤禛。   胤禛淡淡道:“不打不涨记性。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有吗?”胤祚道:“我怎么不记得我小时候挨过揍?”   他自穿过来之后,唯一一次挨揍,就是那次坐热气球,被他爹气急了打了几棍子。   胤禛看了他一眼,道:“那么小的时候的事儿,记不住才正常。”   前世小时候的事他也早已没了印象,但是这一世却用一双成人的眼睛,看得清楚,记得清楚……有时候他却宁愿自己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看不懂,记不住。   最小的时候,陪着他的几乎只有奶娘和下人,等再大一点,到了能认人、学说话的年纪,佟佳氏皇贵妃终于开始出现在他面前,哄他叫人,给他好吃的,再后来教他三字经、教他背诗……却不知是他表现的太过沉稳,还是终究不是自己生的,佟佳氏别说打他,连训斥的话也从未有过一句。   与他相反,胤祚小时候却挨过很多次打,乌雅氏在疼他入骨的同时,对他期望也高,但凡胤禛会的,便一定要胤祚也会,他沉稳,胤祚便也不许顽皮,他机灵,胤祚便不许笨拙……稍稍表现差一点,就会被乌雅氏用竹板打手心、竹条抽小腿。   后来为了让这个弟弟的日子好过一点,胤禛在乌雅氏面前,便刻意表现的木讷阴沉,再后来,胤祚得了心疾,佟佳氏自尽,乌雅氏对胤祚,又从严厉变成了一味的娇惯……   胤禛心里想的虽多,一张脸却还是冷硬的跟石头似得,胤祚自认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但想从胤禛那张脸上看出复杂的情绪来却是不能,他也没这份心,含笑从怀里取出两篇折子递给胤禛,道:“大哥过段日子也该回京了,这是我以前写的关于兵制的折子,等大哥回来,你同大哥商量下,看怎么改,怎么上。”   两篇折子,一篇写的是八旗子弟的现状,以及长久下去可能造成的恶果,建议取消八旗子弟不许从事其他行业的禁令,分给其土地耕种,或安排入工厂做工。   一篇阐述世兵制的弊病,建议执行义务兵制,即按一定比例抽调男丁服兵役,五年后退役,退役时发放些许军饷,战死沙场的话有丰厚的抚恤金,若有战事,可抽调退伍兵组成军队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几条抑制军中贪腐和吃空饷的建议。   这两条折子写的都很简洁,写了弊端,写了建议,但具体该怎么一步步施行却一字未提——这东西不是他擅长的,换了其他几个兄弟谁都能比他做的好,他就懒得费这个心了。   胤禛不接,皱眉道:“那你呢?”   这东西等再过几天胤褆回来,他亲自交给他岂不是更好?为什么要托付给他?太医不是说胤祚的身体短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吗?   胤祚笑笑:“我要闭关。”   反正他搬到研究院的事儿也瞒不过人,索性大大方方说了。   胤禛神色骤变,断然道:“不行!”   胤祚将折子放在几上,低头喝茶,并不和他争论。   胤禛岂会看不出他的态度?怒道:“六弟!”   “四哥,”胤祚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胤禛脸黑的跟锅底似得,怒道:“上次你在广州闭关几个月,就为了那个破蒸汽机,把自己身体折腾成这样!你现在还要闭关!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胤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四哥看见蒸汽机的时候,可不是这话!”   胤禛窒了窒,又冷着脸道:“不管怎么样,这次绝对不行!”   胤祚懒洋洋道:“四哥,我没有征求你同意的意思。”   “胤祚!”   胤祚原还想和胤禛商量下兵制的事儿,看这种情形,两个人只怕很难心平气和聊下去,放下茶杯道:“四哥,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   施施然起身出门,刚起步就被胤禛赶上来抓住手腕:“胤祚!”   胤祚有些不耐烦回头,从胤禛当初看见蒸汽机的态度,他隐隐猜到胤禛推他上位的目的,猜到胤禛到底想让他做些什么……也许胤禛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苦衷,可他是成年人,凭什么做也由你,不做也由你?   伤人的话还没出口,便胤禛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清晰的痛楚之意,心中微微一痛,即将脱口的话便咽了下去。   胤禛嘴唇动了数次,才艰涩开口:“你这是在惩罚我?”   “四哥,我告诉过你,我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与其他人无关……”胤祚将胤禛的手拿下来,道:“四哥,你想多了,我只是在做我喜欢做的事,如此而已。”   用自己的身体来惩罚别人?别开玩笑了,他还没蠢到那份上。   这次病发,一是因为玉砚下药,二是因为他太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小心超额使用了……难道在他看来,自己竟是故意的?   真是想多了!   虽然是胤禛设计他做太子没错,可是最后点头的却是他自己,他并非没有选择的机会,既然是他自己决定的事,怎么可能将责任怪在胤禛头上?而且就算真的怪胤禛,他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要真这么爱折腾,上辈子就该死了百八十次了!   “胤祚,够了,”胤禛声音沙哑:“不管是为了谁,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就交给别人不行吗?每天,看看书,听听戏,逛逛园子,舒舒坦坦的过日子……好不好?”   “不好。”胤祚叹了口气,道:“四哥,不要试图去安排我的生活,我做的,就是我想做和爱做的事……”   不再理他,转身出门,而后却是一愣。   门外,刘氏牵着弘晖,正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一万头草泥马踩过一样。   胤禛跟在后面出门,一眼看见两人,脸色立刻阴冷了下去,刘氏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一张嘴始终没能合上,也不知脑补了多少万字的爱恨情仇。   “四哥,我的身体状况,我很清楚,我自己会注意。”有外人在,胤祚缓了语气,道:“段太医和厨娘会跟我一起过去……我也是很怕死的啊!”   可惜他的玩笑没能逗笑胤禛,胤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上前牵过弘晖,道:“六叔要走了,弘晖送六叔出去好不好?”   “好。”弘晖扭头看了眼胤禛,悄声道:“六叔,你和阿玛吵架了啊?”   胤祚牵着他向外走,装模作样的叹气:“是啊,吵架了。”   “六叔,”弘晖小声道:“你别惹阿玛,他好凶的,还不讲道理……”   胤祚失笑出声,和你这小东西在一起,讲道理好难的,问道:“那弘晖告诉六叔,阿玛为什么打弘晖屁股?”   弘晖犹豫了下才道:“因为弘晖玩水……”   “玩水啊?”   弘晖低头:“在浴室里玩了很久,打碎了园子里的鱼缸……还有,在荷花池旁边挖土……”   胤祚问道:“弘晖为什么要打碎鱼缸?”   弘晖眼圈一红,嘴巴一瘪,眼泪又要掉下来了:“阿玛从来都没问过弘晖为什么……”   胤祚扭头看了眼黑着脸,一声不吭跟在后面的胤禛——刘氏也不知道被他赶到哪儿去了,又低头对弘晖道:“那咱们就不告诉他,你悄悄告诉六叔好不好?”   “嗯!”弘晖点着小脑袋,小手在空中画着圈:“弘晖想让水朝这边转。”   胤祚微楞:“弘晖是说……旋涡?”   弘晖连连点头,他同好多人说过,可是那些下人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知道劝他不要玩水,还是六叔最好!他兴奋的伸手接连比划着,道:“弘晖洗完澡,奶娘拔掉浴桶下面的木塞,水就会转起来……总是这样转……弘晖想让它这样转……弘晖就是想在鱼缸下面开一个洞,看看鱼缸里的水怎么转,结果一敲它就碎了……”   胤祚噗嗤一声笑道:“弘晖不会想在荷花池底下也开个洞吧?”   弘晖点头,那认真的小模样让胤祚有些不好意思,摸摸他的头,道:“想法是不错,但是做法不对,弘晖这么小,鱼缸是玻璃做的,玻璃锋利的很,伤到弘晖怎么办?还有荷花池,也不是你能挖开的啊!”   弘晖委屈道:“可是他们都不帮我。”   胤祚笑道:“那是你没找对人。”   吩咐旺财道:“去找国营部做根水泥涵管过来,挖给弘晖看。”   弘晖偷偷看了眼胤禛,见他半点反应都没有,顿时高兴起来:“好!六叔最好了!”   胤祚笑道:“等过一阵子,弘晖就能看见荷花池的旋涡了……不过,只怕弘晖还是要失望的。”   弘晖好奇道:“水还是会……这样转?”   胤祚看他这样那样的比划,笑道:“咱们家里的钟表,也是转着圈圈走的,我们把和钟表方向一样的,成为顺时针,反过来就叫逆时针……在咱们大清,没有外力自然形成的旋涡,都是逆时针旋转的,不光是水,连风都是这样呢!但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和咱们大清却是反着的。”   弘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为什么?”   “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胤祚道:“这个世界,原就充满了秘密,为什么会有冬天和夏天?为什么冬天下雪而夏天下雨?为什么下雨的时候会有雷电?为什么打雷的时候我们总是先看见闪电再听到雷声……就算是小弘晖身上,也充满了秘密,比如,为什么弘晖眉毛长不到头发那么长?为什么弘晖热了会流汗?冷了会发抖?为什么弘晖吃馍馍嚼着嚼着会变甜?还有很多很多……”   弘晖的嘴巴已经张的可以装下鸭蛋了,道:“这些,六叔都知道吗?”   胤祚嗯了一声,道:“这些是六叔知道的,还有更多更多是六叔不知道的……人和动物的区别在哪里?人会制造工具,使用工具。我们探索这世界的奥秘,了解它,利用它,生活才会越来越好,譬如咱们用火取暖,用水浇地……”   弘晖抱着胤祚的腿撒娇:“六叔,六叔六叔六叔!”   “弘晖也想知道?”   “嗯!”   胤祚摸摸他的头,道:“可惜弘晖太小了,不过……六叔那里有好多书,只要弘晖要答应六叔,以后要让很多人看见它,看懂它,六叔就送给弘晖好不好?”   弘晖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答应的可真快!”胤祚摇头失笑:“做到可不容易呢!”   这会儿已经到了门口,胤祚放开弘晖,交给下人抱回去,转向胤禛道:“这天底下的读书人,一天到晚的吟诗作画写八股,都是因为朝廷以八股取仕,民间以诗词扬名,但是,说句难听的……有个屁用!”   胤禛阴沉着脸不说话。   胤祚对他的情绪彷如未觉,道:“弘晖聪颖,非常人能比,四哥也莫要太过拘束于他——我送的书,等弘晖大了,他看,四哥别管他,毕竟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他若是不看,四哥也别逼他,到底人各有志……”   不等胤禛答话,上车离去。   胤禛目送他的马车离开,沉声吩咐备马,苏培盛试探问道:“主子这是?”   他家主子向来都是坐车,这会儿忽然吩咐备马,难道是要出远门?可行礼还没收拾呢?   胤禛道:“进宫。”   他管不了他,总有管得了的人。   进了宫,直奔南书房,康熙正歪在榻上看请安折子,一见胤禛那副模样,叹道:“为老六来的?”   胤禛道:“皇阿玛,您就由着他这样折腾?”胤祚身边尽是康熙放的人,连打个喷嚏都要报给他,何况是这么大的事儿。   康熙坐起身来,道:“不由着还能怎么着?关着他?”   关自然是不行的,胤禛道:“皇阿玛您劝劝他,说不定就……”   “那小子决心要做的事儿,谁能劝的动?”康熙叹了口气,道:“胤禛啊,当初老六一心做闲王,你不许,如今他想做的事了,你还是不许……你怎么比朕还难侍候?”   “可是皇阿玛,六弟他身体……”   “他的身体,朕比你担心!”康熙摔了折子,道:“可让他整天像个废人一样躺着,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他就开心了,长寿了?”   胤禛闭了闭眼,半晌之后,才木然转身,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   “胤禛!”   胤禛回身,康熙语气缓了许多,道:“明儿开始,你到乾清宫来,帮朕看看折子,处理政务。”   ——   第二天,胤祚用了早膳就去了研究院,挨着他住的院子,是一座更大、更空的院子,里面放满了各种零件、材料和工具,有些已经在这里放了长达一年之久,有的却是昨儿才搬进来的。   因早接到消息,研究院所有人都一早就在这院子等着,胤祚坐在工作台前,将院里几个“顶级设计师”和自己的三个学生集中起来,先亮出一副大图,上面画着怪模怪样的一个东西,道:“这一次,我们主要要做的,就是这个。”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有轮子看着像车,可是马朝哪儿栓呢?而且这么大块头,马拉的动吗?   胤祚解释道:“是可以帮忙耕地、锄草的东西,我叫它拖拉机。”因身体的缘故,胤祚如今也懒得再遮遮掩掩,便是被看出来,泄露出去,又怎么样呢?   可以帮忙耕地除草的东西……众人表现的很淡定:好吧,这位爷既然能做出自动纺纱织布做衣服的东东来,那么做出自动种地的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外观图亮了一下就收了起来,胤祚示意底下人换一副图纸,道:“要让它自己动起来,我们先要做出内燃机来,这就是内燃机……”   原本他已经画了详细的图纸,只要让底下人照着做就成,但他的希望远不止于此,将内燃机的原理和结构一连讲了几遍,让大部分人听懂才停了下来。   完了挑了几个人,令他们负责造出实物,其中一人问道:“殿下,这个内燃机咱们是明白了,可是,那个什么柴油,又是什么?”   “就是石油用类似蒸酒的法子分离得来的东西,可以烧,”胤祚解释道:“前几个月我就派人去做了,如今在国营部存了许多。你们实验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些,这东西一点就爆,稍有不慎就尸骨无存。”   “接下来是联动装置……”   后面有图纸在,也没什么高深的原理,就无需他解释太多,便是如此,将所有工作都分派下去之后,已经到了午间,胤祚累的紧了,摊在椅子上,从身侧接过一盏热茶,低头喝了一口忽觉不对,一扭头,顿时大惊:“皇阿玛!”   康熙按着他肩膀不让他站起来,在他身侧坐下,道:“这东西,真能自己耕田锄草?”   胤祚瞥了康熙一眼,不满道:“皇阿玛您见过儿子吹牛吗?”   他有很多东西可以造,最终选择拖拉机,正是因为拖拉机可以帮忙种地。在这个将将能填饱肚子的时代,讲究的是民以食为天,朝廷抑末、抑商,他想在这种时代大力发展工业,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让百姓填饱肚子的同时,社会上还有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显然现在并不满足这个条件。   所以这个时候,唯有帮助农业的东西,才能真正得到支持,得到推广。等到老农民开着拖拉机一路超车的时候,那些有钱人还能坐的住?到那个时候,汽车、跑车还用的他来造?   “你吹的牛还少了吗?”康熙冷哼道:“整天说,皇阿玛我好着呢,皇阿玛我年轻力壮……你倒是壮给朕看啊!”   胤祚讪笑,转移话题道:“皇阿玛您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你吃饭!”转头吩咐道:“把轿子抬来。”   又道:“这地方吵的很,先回去吃饭,然后睡一觉——天塌下来都没这个重要!”   胤祚眼眶一红:“皇阿玛……”   康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胤祚啊,你真正想做的东西,不是这个吧?”   胤祚一愣,道:“皇阿玛怎么知道的?”   康熙道:“这里备的东西虽多,但是一大半儿和拖拉机无关……而且,那玩意的图纸你都已经画好了,还需要你来闭什么关呢?”   胤祚笑笑,康熙在这上面的造诣,也就比他差一点,那些人都能听明白的东西,他自然也能听懂,道:“皇阿玛说的没错,其实儿子真正想造的……是发电机。”   这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想造的东西,只可惜一直没能找齐材料,如今有了绝缘橡胶,做出了导线,才终于可以开始了。      第102章      修建大的发电站,铺设电网,构造现代化的城市……这个梦只能睡着了做做,胤祚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他想做的,只是留下一点火种……将它发展壮大,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   想要弄出电来一点都不难,一个简单原电池就能搞定,便是造发电机,以胤祚的本事和资源也不难。可是与蒸汽机、内燃机这些可以照葫芦画瓢,且弄出来就能用、就知道好不好用的东西不同,在这个没有电压表、电流表,甚至连电灯炮都没有一个的时代,他的外挂被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步慢慢来。   所以胤祚这次“闭关”的时间,格外的漫长。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大清百姓来说,这是节奏快的让人目不暇接的六年。   先是摊丁入亩。忽然之间,全大清最穷的七成百姓,都不再需要缴纳丁银了。压在头顶的巨石,忽然说搬走就搬走了,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人很久都反应不过来。   而后大批的旗人被迁徙到了黑龙江等人丁稀少的地带,划了大片的荒地让他们耕种,美其名曰——军垦农场。   这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们用来耕地、锄草、播种的,是一种叫做拖拉机的怪东西,一家人加一头牛十天半个月才能耕完的地,它喝点儿汽油,一天就搞定了。   以前一家人侍弄十几亩地,已经很勉强了,但若用上这玩意儿,一家五口人,管上几十上百亩地都没问题,最多收割的时候多请点人帮忙。   于是会算账的大地主们把这怪东西买回了家,裁撤了大半的长工——幸好这会儿朝廷的厂子到处都在收人,被裁撤了也不怕找不到活儿,而且就算找不到活儿,还可以去开荒。   朝廷鼓励开荒,可以用平常三分之一的价格雇佣官府的拖拉机来翻地、平地,只要耕种三年满,这地就是自个儿的了,是可以在朝廷领到地契的那种——而且这三年还不用交税银,拿到地契以后,又还有两年免税期,怎么算怎么划算。   脑筋灵活的商人,买了许多拖拉机,雇了人操作,专租给那些有点儿地,但又值不得专门买个拖拉机耕地的人用,生意火爆的根本停不下来。等旺季过去,还可以在后面挂上车斗,给人运送货物,真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厂子做工的工钱不低,开荒的有地又有钱,做生意的、当司机的更别提了,在这种大环境下,为了留住手底下的员工,地主们不得不给长工们也涨了工资——如果地荒着,朝廷收的税银会加重,如果连续荒三年,这块地儿就改姓“公”了,不种不成啊!   家里的女娃儿也不再是赔钱货了,好多地方都收女工,开的工钱不比男人少……原本在家靠纺纱、织布挣钱的女人们,又有了新的活路,她们将纺车、织机,换成了缝纫机,专给人做成衣,一天就能做好几套出来,一个人养一大家子都不成问题。   人都是现实的,家庭地位总会受到经济收入的影响,于是不知不觉中,女人的腰杆子挺得越来越直,说话也越来越硬气——人有了工作,有了收入,底气总是要足一些的。   随着市场的需求,专供运输的货车出炉了,然后是往来各地的大客车,当普通百姓出行比马车还要快还要舒适的时候,有钱人坐不住了,于是各种小汽车应运而生……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啊!这是这个时代的大清人最深的感触。   因为所有车都要吃油,而且听说这种油在地底下是有限的,用完了就没了,所以朝廷派了人到别的国家去弄,为了这个还在海外跟人打了几仗,打的那些洋毛子没脾气。   如今朝廷又派了人在各大城市之间修铁轨,听说是为了造火车,也不知道那又是什么东东……   为了抵御洪灾,朝廷还大修水库,说是可以拦洪蓄水,还可以养鱼发电……没人明白什么叫“发电”,只知道在最先修好的水库周围,朝廷又修了好多座厂子,而且这些厂子连煤都不用烧了,机器自己就能动。   大家伙儿已经对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麻木了,但却认准了一件事儿——但凡是太子爷说的,那肯定是对的!虽然不知道发电是啥玩意儿,但养鱼咱们会啊,于是大清又小范围的刮起了一阵挖池养鱼风。   当人们刚开始知道要修水库的时候,心里是不安的,叹着气等着随后而来的沉重劳役,然而等开始了,才知道原来主要干活的不是人,而是一种名为挖掘机的东东,于是许多“有识之士”得意洋洋:“早说了,那可是太子爷提出来的,太子爷怎么可能会害咱们?”   这些年,卖儿卖女的越来越少了,毕竟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谁舍得卖掉自己的亲身骨肉呢?还有缠足的陋习,也逐渐被遏制。   早在七年前,胤祚开口说缠足“畸形”、“粗苯”,并说欣赏莲足的读书人“虚伪的令人恶心”之后,有心“进步”的读书人,还有消息灵通、万事向“上”看的一些京城权贵,就已经闻风而动,令家里的女人放了脚。   接下来京城皇族陆续流露出厌恶莲足的态度,于是这种“审美”观渐渐流行开来。   若按正常情况,大约几十年过去,缠足这种事就会越来越少,直至渐渐消失,但耐不住太子爷的名气和影响力越来越大,太子爷说小脚是畸形,那就是畸形!太子说喜欢小脚的人恶心,那就是恶心!   这种近乎盲目崇拜和信任,导致缠足之事,在短短数年之间,就从社会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让人们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的,除了缠足,就是当兵了。原本老百姓对当兵这种事儿是避如蛇蝎的,“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当兵没什么仗要打,只用几年就能回家,而且还有钱拿,能学本事,退伍以后还会安排一份好工作,譬如客车司机什么的,这可是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儿!   若是军队里面表现出众,还能当一辈子的兵——那可就不叫兵了,那叫官呢!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的百姓们突然发现,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了,不光是自己,还有身边所有人的日子,似乎都越过越好了。   手里有了几个余钱,粮食、衣服、盐巴都便宜了,身上的补丁越来越少,家里又新买了褥子,冬天不再那么难熬了,甚至一个月还能吃上一两顿肉了……   有舍得的,将家里的破草房换成了砖瓦房,地上用水泥抹的平平的,玻璃窗子敞亮又暖和。   但是甭管什么样的房子里,都郑重的立着那个人的长生牌,希望那个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希望的那个人,能够长长久久的活着……   ——   离京数十里,有一座被高墙电网围起来的山谷,山谷只有一条道路可以进出,谷内谷外都驻扎着军队,所有进出的东西和人都要经过严格搜查。   这六年多来,胤祚有半年的时间在京城的研究院度过,剩下近六年的时间呆在这个山谷中,从未离开半步。   正是春暖花开时候,谷中的景色很好,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胤祚盖着薄被歪在榻上,窗外在咿咿呀呀唱着南戏,曲调宛转悠扬,听的他昏昏欲睡。   独特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胤祚扭头,笑道:“陈壮士今儿怎么抢了旺财的活儿?”   陈拙功夫好,脚步声太轻,未免突然出现惊着他,在靠近的时候总会故意放重脚步,听起来反而比常人更沉更缓。   陈拙脸色淡淡,道:“你不是常说我是你免费的小厮吗?不做点小厮的活儿岂不是名不副实?”   胤祚笑笑,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接过陈拙递来的药碗,低头慢慢喝了。   陈拙将空碗取走,道:“今儿不写东西?”   “不写。”胤祚顿了顿,道:“写完了,以后……都不写了。”   陈拙神色微变,嘴唇动了下,却什么都没说,借着转头端水,掩住黯淡下去的目光。   胤祚伸手去接茶盏,手心却被放了一颗深色的药丸,胤祚的动作僵了僵,手指开始颤抖,默然片刻后,才慢慢将药丸放进嘴里,又就着陈拙手里的茶盏喝了水,缓了口气,道:“……段太医?”   他刚刚吃的是刘氏弄出来的,类似于速效救心丸的东西,这些年也救过他几次命。这会儿拿出来给他吃,约莫是有什么会刺激他的事情发生了,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些日子一直身子时好时坏的段太医。   “太医说,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了。”   “……哦。”胤祚表现的比陈拙想象中要冷静的多,只低着头默默坐了好一阵,道:“带我去看看。”   陈拙犹豫了下,还是将轮椅推来,扶他坐了上去,然后推着朝段太医住的地方走去。   因为要时刻关注胤祚的身体,段太医就住在胤祚的院子里,离此不远,片刻便到了。   段太医的小院里,药童站在屋檐底下,捂着嘴哭的一抽一抽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胤祚低下头不去看他的模样,示意陈拙停下,站起来自己向门口走去,陈拙上前搀扶,被他轻轻推开。   内间,厨娘站在一边抹着眼泪,旺财跪在床前,攥着段太医的手,哭的像个孩子。   段太医低垂着眼,像是在熟睡中,却在胤祚进门的下一刻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起身,但病重的身子却只在床上无力的蠕动了几下,最后低喘着道:“胡闹,你来做什么,过、过上了病气可怎么好?”语气依旧是胤祚听了二十年的、宠溺无奈的斥责。   旺财闻声,扭头看见胤祚,抹着眼泪起身,胤祚安静走到床前坐下:“老病不过人。”   伸手握住段太医的手。   老病是不过人,可也治不好。   胤祚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段太医,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老了,如今足足又过去了二十年……平时看着神完气足,可是说倒,就倒下了。   浅色的被褥上,两只同样无力的手交握在一起,一只布满皱褶、黯淡松弛,腐朽的仿佛一戳就烂,一只苍白瘦削,筋骨尽露,指节尽显,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却都竭尽全力的,想握紧对方的手。   段太医的声音沙哑无力:“太子殿下……”   “胤祚,”胤祚纠正:“胤祚。”   “好,”段太医脸上露出笑容:“胤祚。”   “……嗯。”   “老朽这二十年,最大的心愿……”段太医声音低弱,胤祚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最大的心愿,就是不要再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朽做到了……做……到了……”   “……嗯。”   胤祚低头,泪水顺着下巴滴落,他不敢张口说话,怕呜咽声会脱口而出。   “可是,老朽,不满意……不满意……”段太医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老朽还想……还想守着你……再二十年……四十年……”   他嘴唇蠕动着,却不再能发出任何声音。   胤祚放开他的手,走到床前,端端正正的跪下来,叩头,一下,两下,三下……   这不是跪拜死人的礼,而是磕给长辈的头。   他来这个世界二十年,这个人就呵护了他二十年,他明明可以带着大笔的银子,去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安享晚年,却偏偏将这二十年,都耗费在他身上,整整二十年,想的都只是如何让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主子……”旺财哽咽的声音传来:“段太医去了……呜呜……”   眼前的世界一阵黑,一阵白,胤祚直挺挺跪着,始终没有倒下去。      第103章      哭声响起,下一瞬,胤禛冲进房间,看见直挺挺跪在床前的胤祚,闭了闭眼:不是他,不是他……他还在……   脚步放轻上前,将试图扶着胤祚站起来的陈拙推到一边,弯腰将他抱起来,放在椅上。   胤祚并未如何抗拒,抬头看看还在微微气喘的胤禛,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悲伤的痕迹,缓缓道:“我本想着替他养老送终,到头来却是他为我一直操心到死的这天……四哥,你帮我送送吧!”   “……好。”   胤祚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段太医,他走的恍似很安详,双目微阖,唇角还勾着笑……   低声道:“……药。”   陈拙迅速上前,将药丸塞进他嘴里,又喂了水。   胤祚在床边坐着,耳边是旺财压抑的哭声,厨娘的呜咽,还有窗外药童在嚎啕大哭,胤祚静静坐了片刻,道:“……回吧。”   他不能倒在这里。   ——   乾清宫,胤褆和胤禩坐在康熙下首,商议着军备的事,最近研究院弄了个新玩意儿出来,说是车,但看起来像块铁疙瘩,可以适应各种地形,有枪有炮,人躲在里面,如果弹药充足,敌人来多少杀多少,而且就算弹药完了,车开起来碾都能碾死不少人。   东西是好东西,但是价格高。   胤褆管军部,自然希望造的越多越好,胤禩却不同意——如今大清的对手档次都太低了,说不定这边造了一堆出来,还没用上,研究院那边就又出新东西了。不如先少量制造,有需要的时候再大量生成——大清现在是有钱,可也不能随便糟蹋啊。   梁九功快步进殿,正在说话的胤褆知机的闭嘴,全无半点被打断的不快。   “雍亲王那边来消息,说段太医去了……”   康熙看着梁九功,等着他下面的话,梁九功递上折子:“这是……殿下今儿的脉案。”   康熙嗯了一声,低头打开,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胤褆等不及站起来:“皇阿玛!”   康熙有些恍惚的抬头,手中折子落地。   胤褆弯腰捡起来,却半晌不敢打开……   胤禩站在他身后,伸手去接,胤褆躲了下,抿了下唇,翻开。   “……油尽灯枯,回天乏力,略尽人事……”   胤禩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扶着桌案勉强站稳:油尽灯枯……油尽灯枯……   “一群庸医!胡说八道!”胤褆暴怒,抹一把夺眶而出的眼泪:“我这就带大夫过去……六弟才二十六岁,什么油尽灯枯,我不信!我不信!”   他转身向外冲去,还未出门,身后便传来康熙的声音:“回来!”   康熙的声音不大,甚至比往日还要低沉,停顿了很长时间,才道:“召集所有皇子皇孙,去研究院……迎太子回京。不能、不能让他,不能让他……”   康熙下颌颤抖的厉害,说不出完整的话,闭上眼,挥了挥手指,示意他们离开。   ——   胤祚躺在软塌上,洪福趴在他身边,旺财、胤禛、陈拙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   胤祚又吃了一次药,稍稍有了些精神,那药里有浓浓的土腥味儿,胤祚身体毁了之后,太医已经很久不敢给他吃人参了……原来,他如今身体已经差到要用人参吊着命的地步了,难怪他总觉得,有种东西,正在从身体中一点点抽离。   他的手虚虚抓着洪福的耳朵,低低的抱怨:“毛这么凉,既不漂亮,也不可爱……下次不养狗了,要养猫,暖暖软软的一团,可以抱着睡觉……”   而且就算换了主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洪福抬头去舔在他头上作怪的手,弄得胤祚手心痒痒的,嫌弃道:“还喜欢流口水,真不乖……”   胤禛过来,将洪福拨到一边,用热帕子帮胤祚擦手,低声道:“我带了弘晖过来,他很想你……你要不要见见他?”   胤祚笑笑:“好。”   他此生无儿无女,总要有个晚辈给他送行。   “四哥,扶我起来。”   胤禛将胤祚扶起来,在背后垫了枕头,又扶着他的肩膀,以免歪倒。   弘晖就等在外面,旺财出去吩咐了一声,就跟着进来了,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清脆,充满活力:“弘晖见过六叔!”   他显然并不清楚,胤祚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步,脸上带着仰慕的笑。   六年的时间,足够一个跌跌撞撞的孩子,长成小小的少年,弘晖长得很漂亮,举止沉稳,但是一笑的时候,却顽皮尽显。   这个时候,胤祚喜欢看人笑,开口唤他起来,弘晖却不动,又拜了下去:“弟子弘晖,给师父扣头。”   又是三个响头,而后奉了茶送到胤祚身前。   胤祚有些茫然,胤禛低声解释道:“这些年,除了请先生给弘晖开蒙,我还让刘氏教他……你写的那些东西,我让刘氏挑看得懂的,慢慢教着。弘晖学的是你的学问,合该认你为师。”   一面伸手接过茶盏,凑到胤祚唇前,胤祚看向弘晖,问道:“拜我为师,学这些东西,是你自己的选择?”   虽然觉得这位六叔的声音太过虚弱无力,可是却不能稍减弘晖的兴奋之情,弘晖连连点头,眼睛闪亮,毫不犹豫道:“是!弘晖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六叔是弘晖最佩服的人,六叔写的东西,弘晖每天都在学,每天都在看!可是刘额娘说,有好多她也看不懂,教不了我……六叔,您能教我吗?”   刘氏学的不是理工,大约也就在高中的时候接触过这些,更深的带专业性质的东西不懂也正常。   这时代,师徒仅次于父子,胤祚低头,就着胤禛的手喝了口茶,算了认了这个小徒弟,道:“以后就让你大师兄教你吧,他虽然少了几分灵气,但胜在严谨,这一点,你要学他。还有些你大师兄也不会,你们就一起摸索着看吧。”   他身体垮了以后,脑子却越发好用了,前世许多已经模糊的东西,竟又变得清晰起来,他在现代翻译过的许多书籍和论文,竟一一想了起来。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挑一些东西记录下来,其中涉及了许多个领域,别说李阳,有些连他自己都似懂非懂。   弘晖见他喝了茶,乐的眉开眼笑,又道:“六叔,还有一个人,你可不可以也收他做弟子?”   胤禛神色一冷,沉声斥道:“胡闹!”他只告诉弘晖胤祚的身体不好,让他不要顽皮,是不想他哭哭啼啼坏了胤祚的心情,却不想他竟会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弘晖吓得缩了下头,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六叔,那个人很好、很厉害的,他还教了我好多东西,也最崇拜您了,可是格物学院不收他……我都已经偷偷把他带过来了,您见见他吧,他很聪明!真的!”   胤祚阻止胤禛发作,道:“我也有好几年没见过外人了,见见也好。”   “谢谢六叔!”弘晖欢天喜地的出去叫人,等来人进门,几人立刻便知道为什么门槛很低的格物学院也不收他了——他虽然一身侍卫打扮,但是高鼻深目,眸色浅淡,显然是个洋人。   看了几眼,胤祚得出结论:不仅是个洋人,而且还是个贵族,走路的姿势带着贵族特有的矜持和优雅,下巴抬起的角度也很讲究。   胤祚打量来人的时候,他也一样在看胤祚,目光中带着热切,但显然胤祚的健康状况让他有些始料未及,愣了下之后弯腰行礼:“彼得·米哈伊洛夫,拜见太子殿下。”他汉语说的不太好,听起来很别扭。   胤祚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他身体虚的厉害,一笑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却还是忍不住,又咳又笑:“彼得·米哈伊洛夫?”   彼得·米哈伊洛夫点头:“是。”   完全没有半点名字被人嘲笑的不悦。   “是彼得·米哈伊洛夫,”胤祚道:“还是……彼得·阿列克谢耶维奇·罗曼诺夫?”   这个名字很长,胤祚分了几次才完整说了出来。   彼特猛地睁大眼睛,眼中尽是震撼之色:“你……”   胤禛皱眉:“沙皇?”   下一瞬,陈拙的短剑已经架在了彼特脖子上。   彼得毫无惧色,看着胤祚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胤祚怎么知道的?胤祚在前世翻译过一篇描写彼特大帝生平的论文,其中就有彼特一世化名彼得·米哈伊洛夫,在荷兰的萨尔丹、阿姆斯特丹和英国的伦敦学习造船技术的事——在大清的汽轮面前,这些国家的造船技术都逊毙了,而且大清同俄罗斯接壤,他不来碰碰运气才怪。   见他并不否认,胤禛淡淡道:“陛下好大的胆子!”   彼特摊摊手,道:“胆子不大怎么做陛下?除非你们想发动战争,否则你们抓了我也没有用……”   是不大有用,杀了?人家再立一个,然后打仗。关起来要挟?那边还有个软禁起来的摄政王,正好趁机上位,绝不会理你。送回去换点东西?真正没啥意思……   逼他签个协议什么的,这个可以有,不过和平协议好似已经签过了。   这些东西,也只有胤祚在想,胤禛说了那一句之后,就再没理什么彼特,只低头看着胤祚。   胤祚却对能在这种时候,见到一位名人很高兴,道:“你真的是来拜师的?”   彼特点头。   胤祚笑了,道:“咱们这个地方的风俗,拜师可是要磕头敬茶的。”   彼特点头:“入乡随俗,我可以!我愿意!”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为了学东西,肯跪拜别国太子……胤禛心中凛然,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真能让彼特大帝拜师,倒真是倍有面子的一件事……胤祚有点可惜的摇头,道:“拜师就不必了,若你真心想学,可以去格物学院,若是学的好——派你的子民来,也可以。”   彼特眼睛一亮:“真的可以?”   胤祚点头:“知识,是没有国界的。”   格物学院教的东西又没什么了不起的。   胤禛冷着脸,吩咐人将心满意足的彼特送回京城。   弘晖趴到床边,道:“知识没有国界,六叔你说的真好。”   “知识是没有国界,”胤祚道:“可是技术有。”   弘晖愕然。   胤祚却并不继续往下说,而是低叹道:“彼特一定会是俄罗斯最杰出的皇帝。”所以,你要向他学。   胤祚没有深讲,也没有力气深讲,政治上的事,胤禛比他明白,日后自然会教给弘晖。   或许是药效慢慢在减弱,又或者是见了名人的兴奋劲过去,彼特离开之后,胤祚的精神更加萎靡,他知道,这一刻终究是要到了。   再过几天就是他二十七岁生日,他记得前世的时候,他也没有活过二十七岁,也许这就是他的命?   胤祚闭上眼睛歇好了一阵,才又有了说话的力气,对陈拙笑笑,道:“这么多年,你帮我天南海北的跑,又照看我这大半年,总不能让你白白辛苦,那个盒子里,是你的谢礼。”   “不必。”   “打开看看吧!”胤祚道:“我一向很会送礼,很少有人能拒绝我的礼物。”   胤祚说话很吃力,每说一句都要停下歇歇,陈拙不想和他争辩,不再说话,默默上前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羊皮纸,打开是很大的一张。   “海图?”   “是海图。”胤祚道:“是我集中能找到的所有海图,拼接而成……”再加上他前世的记忆。   胤祚示意陈拙将海图拿近一些,弘晖也凑过来看,胤祚叹道:“看,这世界这么大……”   他抬起手,几近透明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道:“红色的地方,是咱们大清。”   弘晖道:“大清好小哦……”   “大清不小,是世界太大……”胤祚挪动手指:“这是澳大利亚,听说那里物产丰富,土地肥沃,有很多矿产,而且到现在还无人居住。”   “还有这里,是北美,生活着印第安的土著,西班牙、荷兰、英国,他们正在那边抢地盘,抓奴隶,如果我们插一手……他们打不过我们……”   “……”   胤祚咳喘几声,抬头看向陈拙:“所以,如果不喜欢呆在大清,就走吧。”   “在汉人心里,我们满人是异族,可是我们都是黄皮肤,黑头发,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我们不是异族。”说了很长一段话,胤祚有些气喘,歇了歇才继续:“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是我们造下的孽,我不敢说让你们忘了当年的鲜血,但是,战争,从来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若当初李自成坐了天下,百姓的日子,就会比现在好过吗?”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忘不掉往日的仇恨,又不忍心破坏如今的太平……那就走吧!”胤祚道:“带着你们的人,带着心里还藏着恨的人,带着船,带着炮,去建造一个比大清还要繁华昌盛的国度……”   陈拙默然许久,才道:“……好。”   胤祚虚弱的笑笑,看向胤禛:“四哥,我很少求你什么……”   胤禛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们。”   胤祚笑:“谢谢四哥。”   他很担心胤禛会将计就计,将天地会的人都引出来,一网打尽……但既然胤禛答应了他,就不会食言。   胤祚身上的力气渐渐消失,目光转向旺财,临到最后,他最放不下的,却是旺财。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路可走,唯有旺财……生命里,竟只有他一个……   旺财上前,在他面前跪下,抬头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主子……”   “旺财,旺财……”胤祚叹气:“要是我去了,你可怎么办呢……”   旺财鼻子一酸,原本强行忍着的泪水喷薄而出,胤祚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之极:“我想着,将你托付给四哥,可是怕你口无遮拦,惹了祸……若是同陈拙他们一起出海,又担心你身有残缺,被人嫌弃……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去八宝山当和尚,而且你那么爱吃肉……”   “主子,您别说了,别说了!”旺财哭道:“奴才哪里都不去……奴才永远都守着您,这辈子,下辈子……”   “不,不要……”胤祚艰难摇头:“旺财,答应我,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做奴才,不要再围着别人转,要好好的,为自己活一回……”   旺财痛哭失声:“……奴才答应您,奴才什么都答应。”   胤祚笑的有些恍惚:“旺财,我走了以后,你要是不知道做什么,就帮我养洪福吧。给它娶一个漂亮的老婆,生好多小洪福,再生好多好多小小洪福……”   “……好。”   胤祚不再说话,目光落在门口,半晌之后,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哽咽道:“四哥……四哥……”   胤禛伸手抹着他的眼泪:“我在,我在……”   “四哥,我要皇阿玛……”胤祚像个孩子似得委屈的哭:“皇阿玛……”   他为什么还不来……他已经看不清东西了,眼前黑乎乎一片,就是皇阿玛来了,他也看不见了……   仿佛过了很久,有人手忙脚乱的将他抱在怀里,用脸蹭着他的脸:“皇阿玛在……皇阿玛在,在……胤祚,你睁开眼睛看看朕……睁开眼睛看看,啊?”   胤祚努力的睁,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睁开没有:“皇阿玛……”   “在,皇阿玛在……”   “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好,皇阿玛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康熙弯下腰,有些艰难的将他背在背上,踉踉跄跄出门。   父亲的背,总是最宽厚安全的地方,胤祚昏昏欲睡:“皇阿玛,我想额娘了……我想见她……又不敢见她……”   门外,几十个黄色蟒服的皇子皇孙整齐的跪在地上,康熙背着胤祚,一步一步走出来,从诸位皇子身前穿过,背上,传来胤祚微不可闻的声音:“……皇阿玛……对不起……”   手无力的滑落。   皇阿玛,对不起,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   “胤禛,你后悔吗?”   胤禛看着道路两旁头上缠了白布,哭的泣不成声的百姓,耳中听到有人悲呼:“老天爷,你不长眼啊,你不长眼啊!”   脚下,是平整的沥青路,街上,是窗明几净的房舍……   再远一点的地方,拖拉机在地里耕种,挖掘机正修着水库……   田间,孩子穿着新衣,欢快的踢着皮球……   原是青黄不接的时刻,百姓的米缸里却装满了粮食……   更远更远的地方,大清的汽轮在海上横冲直撞,枪炮在别人的国土上逞威……   “……不悔。”   记忆中,那个软糯糯的小不点儿,对他没心没肺的笑着:“……哥。”   胤禛抬头,不让眼泪落下来:“我不悔。”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提前码完就提前发了,喜欢be的现在就可以算完结了,喜欢he的,嗯,过几天不定时有番外吧!   写成这样不是duoduo的错,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着喜欢上了成龙的《琵琶行》,循环着写,写着写着就写死了……都怪成龙大哥唱的歌太悲……   本多的心灵也受到巨大创伤!求别骂……   谢谢这段时间吃货--貓、嘻嘻嘻嘻、莫羽珣、木子、安静、九九、demeter、19564243、盈盈、逝水&流年、妮儿、陈雪、蓝色地平线、暗夜灵、我爱趴着不长肉肉、胡小叶、20123049、不打脸我们还是好朋友、黎、流年纪雨、胡小叶、╰︶墨兮〤、willagogo、阿胶么么么、s60031、长歌莫问、18572326、清寒百花、爱狐狸的颖、节约第一各位亲亲的打赏!破费了! ●▄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